《北平無戰事》自然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潛伏》。《潛伏》里的李涯和黨通局的老油條謝若林有一段對話。李涯很驚訝地問謝若林說,你沒有信仰?謝若林說,我信仰金條。兩根金條放在面前,你告訴我,哪根是高尚的,哪根是不高尚的?李涯語塞。可見人和人的常識不同。李涯自己有信仰,就覺得人應該都有信仰,當發現謝若林沒有的時候,感到很驚訝,更讓他驚訝的當然是謝若林若無其事的高論。
之前說過,四一二之后,國民黨里不僅左派被殺完,就是真誠信仰三民主義的也都被殺完了,剩下的都是不信的。對四一二之后的國民黨來說,基本路線當然是,要防左,也要防右,但主要的是防左。你可以沒有信仰,但你不能真把三民主義當回事,你真信了,你在黨內就成了危險分子。梁經綸最后一次面對許鐵英和曾可達慷慨激昂的陳述了一大片,滿以為是對黨國赤膽忠心,天日可見,結果徐局長反問他的是,你對總裁怎么看?徐局長的結論,之后劇中也交代了,此人是危險分子,不忠于領袖,有造成黨分裂的危險。
區區一個梁經綸,按軍銜算不過上校,按黨內資歷算不過是小字輩,按工作重要性算不過是拉攏何副校長的棋子,怎么就可能讓堂堂的執政黨國民黨有分裂之虞呢?這執政黨都脆弱到了這個地步,還怎么可能繼續混下去呢?
其實不難理解,因為黨內都是沒有信仰的官僚,或者忠于職事或者不忠于職事,或者貪污或者清廉,或忠于領袖或不忠于領袖,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沒有信仰,你沒有為了一個什么虛無縹緲的信念獻身的沖動,但你在任何時候都會條件反射似的對委員長說“不成功便成仁”。黨國需要的就是這種熟記各種套話、順口溜,知道在什么場合下該用哪一套,但絕對不會把主義當回事的干部。這樣的干部黨國就放心了,領袖也放心,因為他知道你最多無非就是撈點錢,不會危害黨國和領袖。
所以,在徐局長看來,他才是真正忠于黨國忠于領袖的人,其他人都不是。他在北平雖然也貪了錢,但對黨國來說,這是常事,有什么要緊的?查辦馬漢三他也漫不經心,因為他知道馬局長不過是個背黑鍋的,辦不辦取決于上面,不由他決定。他認為,自己在北平最重要的任務是,千方百計的調查和證明,經國局長重用的梁經綸和方孟敖是共產黨,只要辦成了這個事,他就算是對得起黨國對得起領袖了。
為什么呢?前面說了,徐局長敏銳的意識到,梁經綸的思想如果在黨內形成勢力,是有可能造成黨的分裂的。說穿了,也就是他意識到經國局長和他的鐵血救國會打著反腐的旗號,表面上是為了維護黨國的統治,但實際上是要用梁經綸、曾可達、方孟敖這樣的新人取代他和陳繼承這樣的黨國老人。把黨國的人分為新人和老人,這還不是分裂黨國嗎?——多年后的廬山會議上,共產黨就上演了軍隊干部與文革新興勢力的對決,最終導致副統帥林彪叛逃。
但徐局長對方行長很尊重。他知道,方行長沒有信仰,也不忠于黨國不忠于領袖,但好處是他也不會忠于共產黨,方行長想的不過是保全身家,眼看著黨國忽喇喇大廈將傾,方行長首要的任務是把他的兩個兒子和老婆、親戚什么的趕緊送到美國去,安排好。徐局長對這種做法顯然十分理解,而且他本人也這么干了,他的老婆孩子不在北平也不在南京,已經去了臺灣。但方行長這樣的人是技術官僚,是黨國必須要用的人,因為有些活兒必須有他才能干成。果不其然,幣制改革一開始,要上繳金銀和美元什么的,方行長就很懂行,自己帶頭干了,還主動聯系報紙刊發消息,最后帶動北平廣大市民,為黨國捐獻了一大批黃金和美元。
但對馬漢山馬局長,徐局長就沒那么尊重了。一開始相互利用,互惠互利,你情我愿,也就算了,還能保持相互尊重,但從內心來說,顯然兩個人誰也看不上誰。徐局長認為馬局長就是個官場混混,貪墨枉法,動不動就找社會上的流氓無賴,太下三濫,不夠高大上。
但馬局長眼里的徐局長也好不到哪里去。馬局長為了保命,把他心愛的一幅古畫要拿去送給徐局長了,對著古畫無限惋惜地說,小寶貝兒,沒辦法了,只能把你送給一個大俗人。換句話說,在馬局長眼里,徐局長雖然看著威嚴,實際上也不過就是個徇私枉法的俗人而已。既然認為別人是俗人,馬局長當然認為自己不是俗人。當然,他也確實不俗,他雖然也貪污受賄,但是他到處撒錢,用十萬銀元給王蒲臣買來了保密局北平站站長的位置,崔中石死了,他偷偷給埋了幾根金條(說起來這個事情有點蹊蹺,讓人懷疑崔中石死后,沒有親人的馬局長和崔夫人是不是……)
王蒲臣是另一種人。雖然他也加入了鐵血救國會,但隱蔽了很久。暴露真面目之后,每到需要他在徐局長和曾可達之間選邊站隊的時候,他就身體不好了,咳嗽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而且,每次都是這個套路。對他來說,鐵血救國會是他的上級,國防部保密局也是上級,無論哪個上級都是上級,上級交代的任務都必須盡可能完成。但當沖突的時候,他還是會選擇保密局,畢竟他的公開身份還是保密局北平站站長。所以在發糧現場,建豐同志反復交代,要維持秩序,不要發生混亂,但王站長一看見共產黨員嚴春明在臺上大放厥詞,還是沖上去開了槍,現場大亂,局勢一發不可收拾。他也不得罪人,馬局長是北平站的老站長了,在馬局長告訴他之前,他也不知道他自己的位置是馬局長用十萬大洋幫他買來的,但他仍然保持了對馬局長的尊重,讓他住在自己的辦公室。因為,作為小字輩,他不知道馬局長的能量有多大,萬一去一趟南京又回來了呢?山不轉水轉,還是留有余地的號。
最后,馬局長死了,徐局長沒死,王蒲臣沒死,徐局長和王蒲臣本來是想隨飛機去臺灣,繼續為黨國工作的,但被方孟敖扔下了,方行長想投共但被拒絕了,只好不情不愿的去了臺灣。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尚且如此,黨國和干部,更不用說。所以,當蘇聯解體的時候,沒有一個蘇共黨員站出來說話。共產黨員都去哪里了呢?我們不知道。但敢為國民黨說話的,曾可達自殺了,梁經綸被排擠和打擊得最終對黨國失去了信心,遠走美國去了,建豐同志偃旗息鼓了。解放軍百萬雄師過大江,南京總統府一片降幡出石頭,之后就是土崩瓦解,湖南、云南、四川,共軍所到之處,望風迎降者絡繹不絕。好端端的大陸成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凈,留給共產黨,讓共產黨在一張白紙上畫最美的圖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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