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戰場親歷者回憶:我遇到的那些美國兵
今年7月27日是朝鮮戰爭結束54周年。今年8月1日又恰逢人民解放軍建軍80周年。為此,世界知識出版社于近日推出了《我心有歌——一個學生兵的朝鮮戰場親歷記》一書,展現了殘酷的戰火中敵對雙方鮮為人知的一面。本報選取書中部分精彩章節,以重溫當年志愿軍官兵的熱血與溫情。
——原編者
1.三兄弟至少要活一個
四川開赴河北之后,我們(500名西南軍政大學的學員)在1951年春開始畢業分配。然而,我卻作為一名“待分配學員”,混在一群留守后方的女生中間。我有些惶惑不安,常常一個人坐在易水河邊發愣。
一天傍晚,通訊員跑來找我,說15軍29師軍務科科長張彥文同志要和我談話。
見到彥文同志后,他向我宣布:“征得上級同意,這次畢業分配,決定不讓你下連隊,而是留在師部,分配到軍務科當戰勤工作員。”
看到我意外和困惑的神情,張科長盯著我的眼睛說:“經過調查,我們知道你娘把三個兒子送到部隊,送上朝鮮戰場!你三哥鄭時聰過去是學徒,在舊社會受盡欺凌屈辱,現已編入87團3營9連當戰士;你四哥鄭時敏過去是印刷工人,慘遭資本家剝削,現也編入47軍當了機槍兵。師首長命令,將你留在師部,并特別交待就留在我身邊,要我負責確保你的生命安全。師政委王新(1919.08-1991.08.08)指示,你娘是我們志愿軍的母親,我們有責任確保你們三兄弟至少有一個活下來,勝利后回家,給娘養老送終!”
聽了他的話,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號啕大哭起來。張科長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將我攬入懷中。從這天起,張科長就把我帶在身邊,像親哥哥一樣關照我、教育我,直到他犧牲在異國的土地上。
2.美軍戰俘待遇比首長好
1951年3月,我隨志愿軍第15軍29師入朝參戰。在初夏的一個傍晚,我用隨身攜帶的美軍鋼盔當鍋,添上新摘的野菜,勻出一星點炒面拋進鍋里,生火做飯。這時科長走過來說:“小鄭,給你配一個民工擔架,從警衛通信連抽5個人,由你帶著,到師政治部敵工科去接5名美軍戰俘,押送到軍部。”他說,這批戰俘將由軍部集中,再送回后方戰俘營。
通訊員小周拎來兩袋干糧,還拿了兩包“大生產”牌香煙交給我。小周交待說:“這兩袋干糧,有一袋是國內送來特供戰俘食用的食品,是用黃豆、核桃、板栗和白面拌合炒制的精面,另一袋是師首長從供給口糧里擠出的炒面,用于應急。兩包香煙,是首長從自己嘴里克扣下來的,只準給戰俘用。”
科長拍著我的肩膀叮囑道:“主要是考慮到你懂一些英語,可與戰俘簡單地交流。你只要隨隊押送,移交給軍部,就可以歸隊交差了。”
我們到政治部后,知道俘虜是美軍的一名中尉,名叫威爾士,另外還有4名美國大兵,其中一人是傷員。我很快對這支小分隊進行了明確的分工:兩名東北支前民工負責抬傷俘,班長負責看管威爾士中尉,兩名戰士負責押解3名士兵,我照應隊伍。
一上路,我就發現,這次押解任務并不輕松。主要是押解小分隊內部,個個都憋了一肚子氣。因為配備給戰俘的干糧,竟比首長待遇還好。同志們認為,能管飽,不讓他們和我們一樣挨餓就不錯了!
特別想不通的是,竟然還給戰俘配發兩包“大生產”香煙。那時,部隊里許多煙鬼別說“大生產”香煙難得一見,就是最劣質的旱煙葉子也“一葉難求”。在師首長身邊工作的參謀、干事,一旦遇到首長抽煙,都會嬉皮笑臉地圍上去,說是想聞聞飄散開的煙味,弄得首長只好讓這些煙鬼們排成一條線,一人一口地吸著傳遞,直到煙蒂燙手了才扔掉。如今可好,上好的兩盒煙,竟要發給這些被俘的美軍!
最可氣的是,這幾個雙手沾滿我軍戰士鮮血的美軍,居然在押送途中擺譜,抖少爺兵架子。按規定,戰俘隨隊轉移途中,個人行囊和私人用品應由他們自己背,配發給他們的供給物品由我們背。但在行進途中,這些老兄怕苦,竟要將他們的私人物品死乞白賴地轉移到我們戰士肩上。那位受傷的戰俘躺在擔架上,像是呻吟又像是唱歌,顯得悠閑自在。當我們一位抬擔架的民工摔倒時,這幫家伙袖手旁觀,連扶都不扶一把,惹得有位戰士要揍他們,幸好被我攔住了。
3.戰俘傻眼:志愿軍竟吃野草
第二天黃昏,我們把那袋精制炒面打開,請他們用餐。5名戰俘圍坐在一起,剛要分餐就食,威爾士突然發難,將一盤噴香的炒面打翻在地,指責我們待他們不公,用這類“劣等食品”來打發他們。
我克制住心中的怒火向他解釋,說讓他們吃的這些炒面是我軍現在最好的食品,我們的戰士根本享受不到。威爾士一臉傲慢,顯然不信我說的話。他用手指著同伴,又指著我那鼓鼓囊囊的干糧袋子,要求一定要吃我糧袋里的食品,揭穿我的“謊言”!
面對挑釁,從警通連派來的那位班長怒不可遏,他沖上前來,雙手解開我的糧袋,怒吼道:“你個狗日的,說待你不公,給老子睜開狗眼看看,看我們吃的啥?又給你們吃的啥?!”話音未落,我的糧袋已被他扯開,一團團新摘的野草被抖落出來,那一個僅存的、拳頭大小的、黑乎乎的炒面疙瘩滾落到地上。
那幾個戰俘瞪大雙眼,無言以對。他們當然難以理解,竟然是吃著野菜的這群中國人,把他們打敗了!
4.靠美軍戰俘的秘訣得救
威爾士理解到我們對戰俘的優待政策后,原來敵對的態度立即轉變了,開始主動和我聊天。談到如何對付空襲時,他告訴我戰斗機對人射擊,猶如機槍打蚊子,是很難擊中的。這時被襲擊方要注意兩個要點,一是選擇有利地形,避免附近有爆炸物或硬物,以免間接受傷;二是一定要正對飛機飛來的方向迎面臥倒,決不能與飛機攻擊方向成垂直角度,否則會大大提高中彈概率。
后來我有一次執行任務途中,受到敵機的攻擊。我就用了威爾士這招。
當時,4架F-80戰斗機首尾相連地向我俯沖過來,我立即匍匐到一片稻田里,并調轉身子,把頭正對著敵機的攻擊方向。
F-80兩翼配置4挺12.7毫米口徑的自控重機槍,加起來每秒能發射100多發子彈,密集的火網罩住了我的周圍,子彈像炒豆子似的,“突、突、突”地鉆進我四周的水田里,泥水濺了我一臉。4輪掃射后,敵機才飛走。我爬起來一看,嚇得直打冷顫——我剛才橫臥的位置上布滿一排排密密的彈洞,如果我沒及時調整方向,如果不是在這塊軟泥的水田里,我這條小命早就交出去了!
這時,我從內心感激威爾士中尉。
5.有默契,和美軍共飲一潭水
在板門店停戰談判期間,有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讓我難以忘卻。
我們駐守在大青山上,靠天老爺下雨才有水喝,如果幾天不下雨,部隊就要斷水,這時即便有再好的干糧,也難以下咽。而在附近山腳,就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它流經一塊巨大的巖石時,形成了一個清澈見底的深潭。有一天,86團的李班長喝令集合,讓我們每人身上掛滿軍用水壺,還讓汪二喜領著幾個大個子抬了一個空汽油桶。他看了看掛在坑道土墻上的馬蹄鐘,又抬頭望望日頭,像是自言自語,又像下達命令:“時間差不多了,跟我下山取水!”
他說罷,將手一揮,指向山下的密林。我們于是悄然走近與敵人近在咫尺的谷底深潭。
光天化日之下在敵人的眼皮底下取水,難道不要命啦?我滿臉狐疑,隨即又一想,現在大青山上久旱無雨,部隊缺水嚴重,為了戰友,為了勝利,冒死奪水也責無旁貸。我往身上掛滿水壺,臨出發前,多了個心眼,把師部配發的那支折疊式沖鋒槍也背上,以防不測。
當我們慢慢接近水潭時,突然聽到小溪對岸的樹林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緊接著,在通往敵人陣地的林蔭道上閃出了4個美國大兵的身影!他們也背著沉重的水箱,相扶相攜,步履艱難地向山上走去。
敵人離我們如此之近,只消舉槍一個點射,至少可以撂倒他3個!我輕捷地從背后取下沖鋒槍,就地瞄準敵人,正準備扣動扳機時,李班長飛撲過來,用他有力的右手一把抓住我,以不容分說的霸道和威嚴喝令道:
“不許胡來,不許射擊!咱不能不講信用,不講仁義!”
什么信用?什么仁義?我困惑地放下槍,憤憤不平地服從了這個奇怪的命令,眼睜睜看著這幾名下山取水的美國大兵從槍口下走過去。
6.中美取水人員互贈紀念品
從深潭取水歸來,一回到坑道我就跑去質問李班長。
他長嘆一口氣,和我說了個中緣由。原來敵我雙方都極為缺水,獲取充足的飲用水比得到糧食還重要。但是,那潭水正好處在對峙的兩軍中間。
起初,敵我雙方為爭奪水源,頻頻交火。每次較量后,敵我雙方都會在水潭邊上損失幾名士兵,他們淌出的血污染了水源。雖然我軍占的便宜稍大一些,但同志們議論紛紛,都認為靠卡敵人脖子來下套,有損我志愿軍威武之師、仁義之師的形象。
于是連排干部和戰士們瞞著上級,商量給敵人網開一面,給美國佬水喝,也給自己取水開出一條活路。打仗歸打仗,喝水歸喝水,正可謂“車走車路,馬走馬道”。
可是,雙方言語不通,如何網開一面呢?連里惟一一個讀過高小的戰士想出一招,他把過了火的炭灰磨細,和水做成墨汁,然后在一張牛皮紙上畫上個鐘表,在標著7點至9點的弧線上注上“U.S.(美國)”字樣,同時在此處畫上我軍特有的轉盤式沖鋒槍,再在沖鋒槍上畫了一個大叉,意思是每天上午7至9點允許美國兵取水,我方不射擊汲水人員。
當天早晨,我們的戰士就將這張停火告示牌送到潭邊,并且履行了承諾。沒過多久,美軍就明白了我方的意思,他們不僅按時派人大大方方地前來取水,有時還在規定時間內洗澡,赤著身子跳舞。幾天后,潭邊巖石上出現了一個用刀子刻畫的大拇指,旁邊寫著“Good,Good(好,好)”。事情發展到后來,雙方取水人員不期而遇時,也相視而笑,善意地揮手致意,甚至出現了互贈紀念品的情況!
我做夢也沒想到,在大青山下的溪水潭邊,在敵我雙方慘烈的戰爭狀態下,5連竟然和敵人達成了暫時的停火默契!離開大青山時,李班長他們送我走了好遠。我決定不將他們的事報告科長。
后來,李班長取水遇敵時喝令我不準射擊的情景,老是在我的腦子里回放。聯想起押運美軍戰俘時和他們愉快交談的往事,我對這場戰爭的理解似乎更深刻、更復雜了。
(《環球視野》摘自2007年8月7日《青年參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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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烏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