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奧巴馬把打擊“伊斯蘭國”的軍事行動擴大到敘利亞，是他上任以來的最主要戰爭決策，《經濟學人》封面，于是把2003年占領伊拉克后駕機在航空母艦著陸、宣揚“任務完成”的小布什照片，換成奧巴馬的頭像，宣布“任務重啟(mission relaunched)”。

　　以我的看法，更坦率的標題，應該是奧巴馬的“不可能任務(mission impossible)”

　　幾個星期之前，奧巴馬還坦承尚無決策對付“伊斯蘭國”。此后迅速把戰爭擴大到另一個穆斯林國家，連不少美國傳媒也表示驚奇。

　　奧巴馬的匆匆決策來自雙重困境。內政上，雖然美國經濟有所復蘇，但是兩極分化加劇，國民收入中位數繼續下降，也即半數以上民眾沒有得到好處。今年中期選舉，不僅共和黨會繼續控制眾議院，眼看還能接管參議院多數。

　　外交上，中東局勢不斷惡化，加上俄羅斯介入烏克蘭內戰，使得奧巴馬的最大戰略決策──從中東和歐洲這兩個傳統重點轉向亞太地區難以為繼。處處被動的外交成為奧巴馬民望不斷下跌的另一動因。

　　奧巴馬公開承認：“伊斯蘭國”的根本源頭是“暴力意識形態對(穆斯林)青年頭腦的腐蝕(corruption of young minds by violent ideology)”。換言之，西方真要應付的，是驅動這些組織的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潮。這是“不可能任務”的第一個原因。

　　《紐約時報》數次分析，指出“伊斯蘭國”的核心思想不是其他，正是沙特阿拉伯王室的“國教”──遜尼派瓦哈比教義。其他不說，當今世上，“伊斯蘭國”組織之外，用斬首來處死的只有沙特一家。華盛頓標榜參與打擊“伊斯蘭國”的遜尼派阿拉伯國家，基本只是沙特率領的海灣嘍羅國。《紐約時報》大牌專欄作者弗里德曼于是引用挖苦說：沙特阿拉伯在國內和海外傳布的正是同樣的瓦哈比教條，讓他們如何來對抗哺育了“伊斯蘭國”的遜尼派極端主義?

　　“不可能任務”的第二個原因，是奧巴馬的戰爭沒有遜尼派穆斯林民意的支持。

　　克林頓夫婦親信、前奧巴馬總統特別助理羅斯(Dennis Ross)新近撰文，公開把穆斯林兄弟會與“伊斯蘭國”并列，認為所有政治伊斯蘭力量為西方的敵手，主張華盛頓恢復與阿拉伯專制政權合作，打擊所有政治伊斯蘭勢力。奧巴馬的戰爭決策，與羅斯的倡議合拍。

　　政治伊斯蘭代表了穆斯林世界的底層民意訴求，阿拉伯之春的失敗，再次阻塞了這一訴求的理性渠道，這才有“伊斯蘭國”的迅速發展。華盛頓時下的遜尼派“不情愿聯盟”，都是毫無民主可言的海灣專制國家。唯一受到基層民意制約的土耳其，雖是北約成員，卻遲疑不肯加入美國的軍事行動。

　　據BBC報道，阿拉伯社會盛傳的陰謀理論，是曾經被美國逮捕再放虎歸山的“哈里發”及其領導的“伊斯蘭國”，乃是中央情報局為了分化基地組織，以及制造軍事干預借口的一項秘密“黑色行動”失控，類似于以色列當年為了削弱法塔赫而扶植哈馬斯。奧巴馬現在主要依靠遜尼派專制政權，而不會得到“阿拉伯街頭”的支持。這樣自上而下的戰爭，與自下而上的“伊斯蘭國”組織優勢恰好相反。

　　“不可能任務”的第三個原因：近代伊斯蘭極端主義思潮，特別是排斥民主選舉和婦女教育，完全來自遜尼派極端勢力。但是奧巴馬打擊“伊斯蘭國”的軍事外交戰略，不僅不歡迎什葉派伊朗的合作，更堅決排斥敘利亞阿薩德政權。以至不少論客認為白宮真正目的是聲東擊西推翻阿薩德政權。美國目前公開在沙特訓練敘利亞遜尼派“溫和”武裝，是個旁證。

　　在穆斯林世界，反對“伊斯蘭國”和其后瓦哈比教義的最堅定力量，正是伊朗及其盟友，特別是扭轉敘利亞內戰局面的黎巴嫩真主黨。奧巴馬如果在敘利亞排斥打擊什葉派力量，如何還能擊敗“伊斯蘭國”?

　　《紐約時報》曾經引用中東專家，指出在大中東尤其敘利亞，真正溫和的遜尼派都不會拿槍，凡是拿槍的決不會是“溫和”勢力。說到底，“伊斯蘭國”與敘利亞其他所有造反武裝的伊斯蘭極端主義趨向，無非是一百步和五十步之差。

　　總之，只要理性溫和的政治伊斯蘭力量繼續被歐美和阿拉伯專制政權聯手排除在政治過程之外，奧巴馬要消滅“伊斯蘭國”代表的伊斯蘭極端主義，實在是新天方夜譚。

　　作者在北美從事科研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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