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第二代轉基因：RNA

2010-7-3

我的博客終于等來了批判性回應。有一個耐心的讀者Jasper(碧玉)，不光讀了我的幾篇有關轉基因的博文，還寫了多條詳細的評論，告訴我一些過去不知道的細節，使我受益匪淺。最讓我高興的是，我等到了一個期待了很久的對話。在轉基因辯論中最缺乏的就是真正的對話，現在對話終于來了。不管觀點立場有多大的分歧，對話能夠進行這個狀態本身，就是比觀點的交流更有意義的好事。

我的評論者“碧玉”多半是生物技術的行內人，他/她可以一眼看出我只是個生物學的業余愛好者，并指出了我博文提到、但是沒有能力深入討論的問題：新一代轉基因大豆“新”在哪里，很感謝他告訴我幾個杜邦公司新一代轉基因大豆的細節，我暫時不必去搜尋了。我的閱讀范圍很有限，偶爾瀏覽網上的“紐約時報”，看得都不夠細。他也在等著看我怎樣進一步討論DNA和RNA的區別，因為我說“DNA失敗了，RNA也一定會失敗”。我相信，“碧玉”不是等著看我說外行笑話的那種等待。我們的分歧其實是：轉基因是否應該在中國借主糧水稻正式商業化。他認為應該而且可以，我認為不可以。

先感謝“碧玉”提供的下列信息。

第一，   杜邦公司的新大豆仍然包括第一代轉基因技術——抗蟲。我懷疑這是“碧玉”的筆誤，轉基因大豆商業化種植的主打品種是抗除草劑的，大豆的蟲害一向很輕微，不是問題，本人在黑龍江當農民種大豆的時候，沒見過大豆蟲害，主要的問題是控制雜草。這樣說來，第二代轉基因繼承了第一代轉基因的技術，是“科學”（應該說是技術）的傳承。我在美國農業部、杜邦公司的公告中都沒有找到這一條，現在可以確認了。這就是說，第二代轉基因大豆會維持目前的生產模式——大規模種植、大量噴灑除草劑，也許仍然是用飛機噴灑，也就是說，仍然要維持巨大的耕作規模，也許要比現在更大。

第二，   “碧玉”告訴我，新一代轉基因大豆的油酸含量會達到80%；我從杜邦公司的網上公告中看到的是75%，算是在同一個數量級上。要知道這是一個極其驚人的改變，我第一次讀到這個數字的時候，半天都沒有回過神來：這可能嗎？本人在黑龍江當兵團戰士的時候，和戰友們一起親手灌進麻袋里的成千噸東北黃金大豆，含油量是18-20%，而第一代轉基因大豆是20-22%，那就可以把中國原生大豆打得稀里嘩啦！75-80%，比核桃的50-60%還高那么多——是真的，真是神了。不信也得信，我相信基因工程的確有這么神。

第三，   “碧玉”介紹了一個轉基因生物育種的技術概念：減法；一個生物學名詞：基因靜默（gene silencing；一說“基因沉默”）。減法的對面是“加法”，即第一代基因工程技術的特點：操縱DNA——切割、重組、嵌入，等等，一個DNA片段（基因）被加法“加”到目標作物里去，嵌入到目標作物的DNA上，讓這個外源基因“活著”參與目標作物的生命過程。減法就是“減功能”，讓某些功能不能表達——基因靜默。例如杜邦公司這次用的技術是“阻止了一個在合成C18:2【一種脂肪酸】過程中必須的酶（delta 12 desaturase）的表達”。這樣一來，大豆在自己的生長中就不能合成這種人類不喜歡的脂肪酸C18:2，所以就極大地提高了C18:1【另一種脂肪酸，有益健康的】含量，一直達到自身體重的80%。這里用的就是RNA技術，酶的表達是一種功能，控制功能表達的，是RNA。不可否認，基因工程在技術上的確達到了非常高的水平。

下面是我一貫堅持的立場：轉基因技術是一條根本上錯誤的路線。錯在哪里？第一錯在企圖操縱生命，第二錯在破壞生命演化的自然進程、消滅生物多樣性和毀壞生態環境。任何生命中的基因——基因組的數量，都是以億計數的，基因——基因組之間的互動關聯的方式，可能是億以上的幾個數量級規模，基因工程識別出其中極少數量的基因和功能，就下手操縱或者操作，是不是至少在方法論上犯了以偏概全的錯誤？真正的生物科學的研究，早已超越了“一個基因決定一個性狀”這種靜態的決定論，早就看到協同演化等等，早就顛覆了“中心法則”，基因工程從一開始就走上了一條錯誤的、失敗的道路。

 “碧玉”說起操縱和操作口氣很平和，他認為操縱和操作都是合理的：“人類對于基因的操作，并不是什么瘋狂的事情”，因為傳統農業有“更大的缺陷和不足”，何種缺陷、如何不足，“碧玉”沒有展開，我想他在這里說的就是那個穩定而且提不高的含油量吧。如果一個好的大豆品種能夠穩定保持75-80%的含油量，那真是太好了。但是杜邦公司的新品種在長期中會不會穩定，我們現在還不知道；據說它是2009年把這個高油酸大豆培養出來的，到現在還只有一兩年時間，沒法說什么。

已知的所有的轉基因的農作物的性狀都是高度不穩定的，這是轉基因行業內部長期以來秘而不宣的一個公開的秘密。不穩定意味著什么？不成功，失敗，或早或晚失敗。不穩定的原因是什么？是生命被操縱、被操控后，精巧無比的內部“生態平衡”破壞了；被轉了基因的作物可以撐一段時間，但最終的結果還是變，就是不穩定。也許杜邦的高油酸轉基因大豆會是一個大“中彩”，能長期穩定？我們需要等一等，看看時間對它的檢驗。

生物體有精巧無比的內部生態平衡機制。任何生物在環境中受到脅迫時，都能改變基因、適應環境的壓力，那么在被基因操縱后（不管是加法還是減法）也一定會發生進一步改變，這不是外部脅迫，是內部脅迫。轉基因作物的不穩定，原因就在這里——生命是活的，生態的環境也是活的。人類想操縱生命，可以在實驗室里做，放到自然生態中去就不可以。轉基因在實驗室的科學研究中得到了巨大成功，釋放到自然環境中全面失敗，但是主流科學界不肯公開承認應用的失敗。

第二代轉基因技術不是糾正第一代的錯誤，而是在錯誤的路線上繼續走，在大豆這里就是這樣。所以它也會失敗，因為路線錯了。DNA失敗了，RNA也一定失敗，要等多久，現在還不知道。

DNA也好，RNA也好，研究它們都需要非常前沿的手段和知識，一個業余愛好者的確沒有辦法和專業人士討論其中的技術細節。因此轉基因主流科學家就認為，不懂的人不可以說話，“碧玉”也這樣說我。但是，我們是否可以同意這一點：科學和技術不是一回事？在實驗室里進行的是科學研究，不應該有禁忌，怎么研究應該都可以?？茖W一旦走出實驗室，就是一種應用的技術，而應用的結果，應該讓實踐來說。轉基因實踐的結果，必須讓生態學家、醫生、消費者、普通人來說?？茖W家不讓實踐和事實說話，不讓受到影響的人對技術實踐的結果說話，就是“越位”，就是霸道。我們并沒有評論實驗室里的轉基因。我們說的是田地里、商店里和飯碗里的轉基因。這也不讓說嗎？

第一代轉基因在實踐中全面失敗的事實，被科學家主流置若罔聞，這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通的怪事。紐約時報上個月還有一篇文章（6-13）說，人類基因圖譜10年了，基因診斷和基因藥物都沒有什么真的進展，方向似乎錯了，在治療方面還是傳統的經驗管用。但是與此同時，“生物制藥”和“基因診斷”這個新興的產業正在更瘋狂地投資和做廣告?！氨逃瘛迸u我的另一點，就是不懂瞎說“誤導”。我會誤導什么呢？除了馬上要上市、實際上早已非法流通的轉基因水稻以外，我國湖北正在上千億元規模的基因治療、基因診斷項目，預期的是萬億元規模的經濟效益。像我這樣的非主流講幾句批評的話，對千億萬億的項目的影響是零，何來誤導？對著千億萬億說一聲“你不對”，不過是螳臂當車，就是不讓人去擋一擋，試試看？當然要是我能“誤導”一點，給關心轉基因的普通人提出一個不同的視角，心里還是高興的。不讓說？違憲。

科學“共同體”不再有糾錯的能力了。什么批評都不聽了。主流主導一切，包括話語，這是一種悲哀。最不幸的是，今天的科學研究是全方位功利導向的，所以會有“壞的科學”、牟利和不認錯的“科學”，農業的“生物技術育種”——基因工程即其之一。它的誤導結果會非常嚴重：逐步地扼殺多樣化、有機和生態平衡的“善”的農業。這個誤導不知道會把人類引到何處去。

“碧玉”還說到星聯玉米（StarLink）既沒有造成基因污染，也不會導致人類過敏，因此不應該受批評。本人此篇博文并沒有提到星聯玉米，既然提起，我很希望“碧玉”了解這一點：美國政府差不多兩年前已經撤回了星聯玉米的生產指南，相關廠商也發布過撤銷生產的公告，不管是因為污染還是過敏吧，現在星聯玉米的生產、銷售、使用應該都是非法的了。如果沒有問題，大概不至于這樣大動干戈。

至于黃大舫在全國人大說的話，從字面上的確找不出錯，他的錯誤在字面以外：因為轉基因在中國合法并且是主流，他就敢無視事實說轉基因無害。他是科學家，應該堅持技術上合理在先、政治上合法在后，否則就是本末倒置。我也熱愛科學，看到我國的頂級科學家這樣說話這樣行事，心中非常難過，把批評的話說得有點重，其實說了也沒有什么用，不讓說也想說，如此而已。

下面是“碧玉”的評論原文。

一、jasper2010-07-02 02:51:34
我很期待你對于DNA/RNA的高見。
不過我覺得我有必要在這里向你普及一下主流科學界對于這個東西的看法和感受。
首先，在生物學角度上來講，無論是你所謂的第一代還是第二代轉基因技術，都只不過是基因操縱的方法，這些基因操縱的方法在實驗室里面已經應用了三四十年，使用這些基因操縱的方法我們制造出了各種各樣的有這種那種基因缺陷的老鼠。你所謂的第一代轉基因技術，不過是在生物體中表達一個外源基因，這次杜邦公司的專利呢，不過是刪除了大豆當中的一個基因而已。有正就有負，有陰就有陽。以前我們是在做加法，這一次杜邦公司做了一次減法。
其次，這個減法究竟是為什么要做，怎樣做的呢？

二、jasper2010-07-02 02:56:13
我們知道，大豆是常見的油料作物，然而大豆中所含的脂肪大部分是有兩個不飽和鍵（C=C）的脂肪酸，這種脂肪酸最大的問題在于抗氧化性能不好，于是為了延長其保質期，人們不得不把豆油氫化。所謂的氫化就是使用化學方法把不飽和脂肪酸還原成飽和脂肪酸。飽和脂肪酸本身對于人體并沒有太大益處，容易造成心血管疾病。然而另外一種更加可怕的氫化的副產物——反式脂肪酸，會對于人類健康造成更加嚴重的損害。這就是傳統大豆作物遇到的瓶頸。

三、jasper2010-07-02 03:06:04
大豆當中的脂肪酸大概有這么幾種，名字我就不具體說了，但是他們的碳原子個數和雙鍵個數需要指出一下，雙鍵個數越多，就越容易被氧化，這種豆油也就越容易變質，越需要被氫化，越不健康。C18:0，C18:1，C18:2，C18:3。C18:0被還原就形成C18:1，后者繼續被還原形成C18:2，后者繼續被還原形成C18:3。
這次杜邦公司做的減法，就是使用基因靜默（gene silencing）的方法，阻止了一個在合成C18:2過程中必須的酶（delta 12 desaturase）的表達。這種酶一旦不表達，大豆就無法合成這種脂肪酸，最終提高了C18:1的含量。C18:1在英文中叫做oleic acid，所以這種豆子叫做high oleic acid soybean。

四、jasper2010-07-02 03:08:35
這次的high oleic acid的C18：1的水平可以達到80%，與自然的豆子18%相比大幅度提高，而且基本上不含不飽和多過低的C18:2和C18:3，使得這種豆子的油不需要被氫化，然而保質期有足夠長，非常適合食品加工工業使用。這種豆子種植之后，可以取代氫化油，成為食品工業的主要用油，同時沒有了氫化的費用，生產效率和生產成本可以進一步提高，對于用戶來說，則是可以食用更加健康的油，不再需要擔心氫化油所帶來的嚴重的健康問題。

五、jasper2010-07-02 03:13:11
這就是杜邦公司為什么和怎么樣來操作這個大豆品種的。另外我再補充一下，這個品系是在杜邦公司的抗蟲大豆基礎上改良來的，其中還是含有你所謂的第一代轉基因技術。
我希望通過這些你并不了解的知識，讓你明白，人類對于基因的操作，并不是什么瘋狂的事情，傳統農業有比轉基因農業更大的缺陷和不足。最后我再說一句，在大部分人都避免轉基因食物的時候，卻沒有人去避免使用氫化油，這是我很不理解的。稍微有一點科學知識的人都知道反式脂肪酸（transfat）可以導致心血管疾病，甚至癌癥。但是國內沒有人避免，卻有許多人在評論風險接近于0的轉基因作物。我很是為國人的科學素養感到擔心。

六、jasper2010-07-02 03:16:30
最后，為了大家的健康，希望以后在食用加工食品（processed foods），比如蛋糕，奶油，餅干，火腿等等等等的時候，注意觀察上面是否標注了使用氫化油，一旦其標注包括但不僅限于以下成分：氫化油，硬化油，馬琪琳，人造奶油等等，均說明其中含有反式脂肪酸，應該避免食用。（由于反式脂肪酸的嚴重健康危害，FDA強制所有食品加工企業標注自己產品的反式脂肪酸含量。但是在國內似乎這僅僅取決于企業的良心。）

七、jasper2010-07-02 03:20:25
黃先生的論述沒有錯誤，starlink玉米在美國沒有產生基因污染的情況，我在你的其他博文回復中已經給你介紹過了。有組織監測了三年美國玉米作物的基因情況，沒有發現starlink玉米當中的bt蛋白污染。二十多名聲稱對starlink玉米過敏的患者也被證明其過敏反應與starlink玉米無關，因為他們的血液對于starlink玉米的bt蛋白并沒有免疫反應。在傳播謊言的是你，我相信你只是不懂現代科學而已，然而你不懂，就盡量避免使用這種危言聳聽的謊言去恐嚇國內對于現代科學更加無知的常人。希望你具有一個學者基本的良心，不要對于自己并不了解的領域發表過多的意見，誤導公眾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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