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筆記：保爾森《峭壁邊緣》
徐以升（[email protected]，第一財經日報評論部）
（一）保爾森在2006年就開始準備應對危機
通讀全書，有一個核心要點摘錄整理如下：
1、早在2006年，保爾森即清晰在知道世界級危機的發生。第三章“入主財政部”第一節即清晰的進行了描述。——2006年8月17日，布什總統召集戴維營會議。
記錄：
我最擔心的就是金融危機爆發的可能性。人們并沒有對一場系統性的動蕩做好準備。我會議發言的主題是危機的防范。我解釋說，從恐怖襲擊、自然災害到油價震蕩，再到大銀行的倒閉或美元的劇烈貶值，我們需要做好應對一切危機的準備。我相信我們即將面臨又一場風暴。
我詳細解釋了諸如對沖基金和私募股權基金之類的不受管制的資本品種的迅速膨脹，以及CDS這類不受管制的場外衍生品的指數級增長。
“所有這一切，”我總結說，“都使我們的金融系統滲透進了一種巨大的杠桿水平——和巨大的風險。”
“我們無法預計下一次危機什么時候到來，”我說，“但我們必須做好準備。”
評論：保爾森的思維是極其清晰的，并不如外界和目前的共識所言，保爾森以及美國政府高層，對危機的邏輯、危機的程度和規模，早在2006年8月即開始清晰。而這時候市場還處于瘋狂之中。保爾森并不如外界所言，沒有預言到危機。相反，他做到了，而且非常準確。
2、自2006年保爾森上任，他一直在系統的準備應對要到來的危機。
（1）重建財政部市場廳，可以對華爾街和世界各地發生的事進行獨立和實時監控。
（2）我決定擴張我的角色。我與蓋特納和伯南克定期會晤，因為我知道，我們在一場危機中必須要精誠合作。我也試著加強與國會的關系。
（3）2006年8月2日，我第一次召見了總體金融市場工作組，并讓蓋特納加入，理由是紐約聯儲將成為任何危機的前線。
在總體金融市場工作組的議程中，財政部的人就各種可能的狀況做了情景分析，包括一家大銀行的失敗，一家投資銀行的崩潰，以及油價的大幅飆升。他們原本計劃對一家像房利美這樣企業的失敗以及美元的崩潰進行模擬，但最終放棄，因為擔心消息會泄露給媒體，導致公眾誤以為真正會發生。
（4）我要讓中國參與進來，考慮到中國持有巨額的美國國債，這一點至關重要。我參與建立了中美戰略經濟對話。2006年9月。
——要知道，以上這些發生在2006年。
（5）我預料中的金融危機于2007年8月9日驟然降臨。
（6）2009年1月16日，是我在財政部的最后一個工作日。當我準備離開辦公室時，我知道我們已經成功地躲避了體系崩潰的危險。我們曾瀕臨崩潰邊緣，但是沒有倒下。
點評：
全書讀完，你會發現，保爾森從進入財政部的第一天開始，就清晰地知道，他是去應對一場史無前例的巨大危機。而到他離開，他做到了。對于全球經濟金融體系而言，保爾森無異于一個“上帝派下來的拯救者”。
當然，不要按照奧地利學派們的思考，因為在他們看來，一切都倒閉和破產不僅無所謂，還正是應對危機的辦法。
（二）以上是讀這本書的兩條主線。還有兩條線可總結如下：
1、保爾森從一開始，就定義了財政部的角色：沒有財政支出權，爭取（更大最大的）財政支出權。他后來構建“打破玻璃計劃”，下跪議長，全力推動7000億美元計劃，推動構建美國金融監管新藍圖，核心都是為財政部爭取到花大錢的權力。而且他做到了。
2、關于危機中的幾個巨大爭議問題的關注。主要是，貝爾斯登的救助問題，背后摩根大通的問題。以及為什么不救雷曼。市場一直有一些陰謀論的爭議。
書中保爾森表達過這樣的意思——我知道貝爾斯登是一家特立獨行的公司：1998年時，華爾街上唯有它拒絕幫助拯救長期資本管理公司——書里有一些類似的信息，就不摘錄了。
（三）關于中國。
1、2006年4月胡主席訪美期間。
“午宴之前，我在IMF總部見到了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他約我私下談談，于是我們找到了一間沒人監聽也沒有記錄人員的屋子。”
這場會談，周小川建議保爾森出任財政部部長：我認為你應該出任財政部長。
2、2007年11月南非G20會議。
在離開開普敦前，我有幸在我的賓館房間里與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共進了早餐，他是我的老朋友，一個迷人、直率的人和堅定的改革者。一度，周小川和我還走到了陽臺上去欣賞南非夏日清晨的壯美景色。
我一直在催促中國推進其金融市場自由化的進程，提高向外國競爭者的開放程度，但周小川現在告訴我，鑒于美國市場的混亂，中國不打算入我們所希望的那樣開放資本市場。但周告訴我，他堅信其他一些重要領域的改革將有所進展。
3、2007年12月第三次中美戰略對話
G20會議后不久，我前往北京參加第三次中美戰略對話。會議前，我的幕僚長安排會見了吳儀。在經歷了與中國領導人的數月談判之后，幕僚長特意安排這次會談，以便讓我做最后一把努力，促使中國提高外國人在中國金融機構的持股比例上限。吳儀直視著對我說，她在這個時候對提高持股比例上限的事情無能為力。但她馬上又接著說，我（保爾森）對貨幣問題的看法（推動升值）很有道理。她沒再多說什么，但我已經知道，我不會兩手空空地回到華盛頓。在接下來的6個月里，我目睹人民幣一路從2007年12月的7.43升值到了2008年7月的6.81元。
4、在全筆記第五部分摘錄了2008年9月關于中國在美國貨幣市場基金撤資的問題交流。此外，保爾森還記錄了和王岐山總理的兩次交流，總理一次表達了對美國投資安全性的關注；一次否決了保爾森關于中投公司增資摩根士丹利的提議。
評論：
我國有外事規定，外事會見需要有第三人在場，建議周行長今后稍留意，莫給外人留下口舌（比如沒有監聽也沒有記錄人員的屋子）。另外，幾次交流之中，中方從沒有給保爾森提出過要求，以后又需要可以直接提。
而且，關于2008年9月貨幣市場基金撤資問題是市場行為，周行長既然已經表達了是市場行為，為什么還保證“將要求這些中資機構不再撤資”呢，而且沒有任何對應的要求。這不對。（這個問題可以先看下面的第四部分，再回過來思考這個小點評。）
（四）一個核心問題的關注——2008年9月18日挽狂瀾于即倒
對于已經過去的金融危機，我一直有一個最大的疑問，就是2008年9月18日，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么。這一天不是雷曼破產的當天，這發生在9月15日，是一個周一。9月18日是當周的周三。在很多人看來那個周一是危機最嚴重的一天。但觀察國際金融市場，9月18日那一天，有更多不解之謎。（北京時間是9月17日晚上到9月18日早上）
9月18日是有史以來黃金、白銀漲幅最大的一天。國際黃金價格在780.3美元，之后亞太交易時段和歐洲交易時段一直維持窄幅震蕩——在786—777美元之間盤整。但美盤交易時段開盤僅半小時市場風云突變，金價直線拉升，最高漲到869.10美元，收盤時上漲87美元至866.80美元，漲幅11.16%，創造了金價歷史上最大的單日美元漲幅。當天白銀價格復制了黃金走勢，10.46美元開盤，在亞歐盤面小幅上漲之后，紐約盤面白銀快速上漲，最高觸及12.48美元，以12.07美元收盤，單日漲幅15.49%。
實際上，觀察當日美元匯率、原油價格、鉑金、鈀金走勢，你都找不到當日國際黃金、白銀價格暴漲的答案。即便是到了現在，也沒有找到答案。
有人將其歸于國際地緣政治，因為當日或前日美國也門大使館被襲擊，俄羅斯格魯吉亞局勢不穩。但原油價格并沒有尋找到這種漲幅，基于黃金白銀貴金屬的貨幣屬性，還是需要努力從金融市場上尋找答案。也有人將其歸于一個黃金ETF基金的加倉行為，但這不能解釋白銀的上漲。
我曾經尋找到的兩個資料。
第一：Rep. Kanjorski: $550 Billion Disappeared in "Electronic Run On the Banks"
（http://www.boingboing.net/2009/02/09/rep-kanjorski-550-bi.html）
來源：美國有線電視C-SPAN。
美國國會眾議院下資本市場委員會主席、賓夕法尼亞州民主黨人Paul Kanjorskiz在參加這個電視節目時說：
——周四上午11點，美國金融體系幾乎崩盤。美聯儲發現貨幣市場中，高達5500億美元的資金在1-2個小時之內被國際投資人“電子擠兌”，財政部緊急注入1050億美元，但無力阻止瘋狂的資金狂逃。美國政府緊急凍結所有帳戶。如果不采取凍結措施，到下午兩點，貨幣市場中的5.5萬億美元將被全部擠兌，24小時之內，世界經濟系統將徹底癱瘓。
以下是英文原文：
On Thursday,at roughly 11 AM The Federal Reserve noticed a tremendous draw down of money market accounts in the USA to the tune of $550 Billion dollars in a matter of an hour or two.
The Treasury opened its window to help. They pumped a hundred and five billion dollars into the system and quickly realized that they could not stem the tide. We were having an electronic run on the banks. They decided to close the operation, close down the money accounts, and announce a guarantee of $250,000 per account so there wouldn't be further panic and there. And that's what actually happened. If they had not done that their estimation was that by two o'clock that afternoon, five-and-a-half trillion dollars would have been drawn out of the money market system of the United States, would have collapsed the entire economy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within 24 hours the world economy would have collapsed.
第二：ALMOST ARMAGEDDON
MARKETS WERE 500 TRADES FROM A MELTDOWN
來源：《NEW YORK POST》
The market was 500 trades away from Armageddon on Thursday, traders inside two large custodial banks tell The Post
Had the Treasury and Fed not quickly stepped into the fray that morning with a quick $105 billion injection of liquidity, the Dow could have collapsed to the 8,300-level - a 22 percent decline! - while the clang of the opening bell was still echoing around the cavernous exchange floor.
According to traders, who spoke on the condition of anonymity, money market funds were inundated with $500 billion in sell orders prior to the opening. The total money-market capitalization was roughly $4 trillion that morning.
The panicked selling was directly linked to the seizing up of the credit markets - including a $52 billion constriction in commercial paper - and the rumors of additional money market funds "breaking the buck," or dropping below $1 net asset value.
The Fed's dramatic $105 billion liquidity injection on Thursday (pre-market) was just enough to keep key institutional accounts from following through on the sell orders and starting a stampede of cash that could have brought large tracts of the US economy to a halt.
是美國貨幣市場基金領域出了大問題，巨量資金撤出。
保爾森的回憶錄這幾天有怎樣的記錄？好在9月15日雷曼破產前后，保爾森是按天寫的。
可以尋到以下補充信息：（以下為原文摘錄，以保爾森第一人稱）
9月17日：
1、早上6點半我到達財政部，7點剛過布什總統打來電話，我告訴他市場被恐慌推動。我很關心商業票據市場，看到它的資金正在被抽空。我們四面受敵。
2、隨后跟麥考密克（財政部國際事務副部長）通了電話，他證實中國方面在抽回資金的報告屬實。他說，他已經與中國人民銀行行長周小川通過電話，周小川強調，這些不是政府行為，而是各類金融機構的自發行為，他們認為撤資是明智之舉。麥考密克說，中國方面會要求這些機構不要再從貨幣市場或擔保貸款市場撤資。我告訴他 ，隨時與中國官員保持聯系，把新動向告訴我。
3、早上7點到7點40，威爾遜（財政部外部顧問）3次打來電話，告訴我他掌握的驚人消息：紐約梅隆銀行CEO、黑巖公司總裁、北方信托CEO都提出請求，贖買他們的貨幣市場基金。Reserve Primary Fund已然很糟糕，但如果這些機構的基金都跌破資產凈值，我們就會遭遇全面崩盤，因為企業、保險公司、養老基金和眾多散戶都同時想要收回他們的投資。
4、美國國債面臨空前高漲的需求，3月期國債收益率已經變為負值，投資者不惜貼錢購買安全的美國國債。毫無疑問，金融系統已經徹底偏離了軌道。
5、我給戴蒙（摩根大通CEO）打電話，想聽聽他對市場的判斷。我知道他看問題冷靜客觀，對金融市場判斷公允。但他的話也絲毫不令人感到安慰。“市場凍結了。”他說。
9月18日：
6、美聯儲正在全力平復全球市場的流動性壓力。紐約時間下午3點，FED宣布把貨幣互換安排擴大到史無前例的1800億美元，讓其他國家的央行都能獲得美元，以滿足其商業銀行的需求。
7、我特別擔心貨幣市場基金。財政部的史蒂夫和他的團隊在跟美聯儲一道晝夜奮戰，提出了幾條改善流動性的辦法。一個辦法是讓美聯儲為投行提供長期融資。還有一個辦法是讓貨幣基金直接向美聯儲借錢。
8、“這樣能不能阻止抽逃？”我問，“還有什么辦法比這個更有決定性的么？”
9、史蒂夫又拋出一條建議：“那么，我們可以用匯率穩定基金ESF給貨幣市場基金做擔保”。我一拍桌子。這正是我希望的，用強有力的舉措來應對眼前的緊急局面，阻止高達3.5萬億美元的貨幣市場基金迫在眉睫的全面崩盤。
“這正是我想要的，”我對他說，“趕快去做吧。”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以下幾個道理：
1、全面崩盤的可能性的確存在。
2、保爾森們真辛苦。挽救了迫在眉睫的全面崩盤。
3、在全面崩盤的時候，你會發現，當日的美元匯率、石油大宗商品等價格波動并不夠明顯。而出逃的資金選擇了兩個方向：一是黃金白銀，二是美國國債。這是真正危機的資金出口，尤其是黃金白銀。
4、保爾森的回憶錄大致完整地記錄了歷史。但有一些關鍵的細節還是沒有能夠講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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