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相信共產主義
——專訪俄羅斯共產黨總書記久加諾夫
作者:久加諾夫
11月5日中午,在俄羅斯料峭的冬日里,記者前往莫斯科特維爾大街盡頭的俄羅斯國家杜馬,去拜訪俄羅斯共產黨總書記根納季·安德列耶維奇·久加諾夫。
離克里姆林宮不遠的杜馬門口,在經歷出示護照、發通行證、安檢、核對證件等一系列復雜手續之后,乘著電梯,在久加諾夫的政治秘書的帶領下,記者來到了位于杜馬10樓的俄共黨團辦公區。寬大的走廊里沒有任何標識和標語,也沒有想象中鐮刀錘子的圖案,僅僅是在每間辦公室的木門上,寫著“俄羅斯共產黨”的俄語縮寫。
走廊的盡頭是一間很大的會議室,有人在調校麥克風,還有一個退休者模樣的人在那里看報紙。我們的采訪結束后,久加諾夫將在這里和青年代表進行對話和交流。在幾天前結束的俄共第四次中央委員會全體會議上,根據久加諾夫的報告,俄羅斯共產黨目前登記黨員數量為151330人,比上年度登記在冊人數減少了1477人。“盡管我們不斷想辦法接納新鮮血液,但是近幾年來,黨員人數持續下降的趨勢并沒有被扭轉,這是一個相當危險的信號。”“實際上,我們很多地方組織已具備了退休者俱樂部的性質,他們不愿意接受年輕人,更不愿意推舉那些年輕人進入黨的領導層。”
穿過會議室,就是久加諾夫的辦公室。這是一個大概10平方米的房間,布置得很簡單,最顯眼的是一張鋪在長沙發上的斯大林的大幅照片。“俄羅斯和全人類都需要新斯大林”,這是久加諾夫在多個場合闡明過的觀點。我們的采訪,也正是從這個話題開始。
整個人類需要斯大林
《南風窗》(趙靈敏):在1999年12月21日斯大林誕辰120周年紀念日,您在拜謁斯大林陵墓時說,斯大林不僅是20世紀俄國歷史,而且是整個俄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國務活動家。今年3月5日斯大林逝世56周年紀念日,您說“整個人類現在需要出現新斯大林”。但眾所周知,在斯大林統治時期,出現了大規模的“肅反”和“清洗”,成千上萬的人被處死,數以百萬計的人被送進了勞改營。您對這些怎么看?
久加諾夫:斯大林在蘇聯執政30年,把俄國從一個散亂、分裂的國家建成世界上最強大、最偉大的國家之一。二戰之前,斯大林在蘇聯建設了6000多家現代化工廠,建立起了完備的工業體系,并為人類進行宇宙探索作了最充分的準備和積累,他奠定了科學理論基礎,建立了世界上最優秀的教育體制。在1937年普希金逝世100周年的時候,俄羅斯科學院發行了全套的《普希金文選》,斯大林讓發給蘇聯軍隊的士兵一人一套。而且,沒有斯大林,反法西斯的衛國戰爭不可能取得勝利。那個時代的西方政治家都尊敬斯大林,認為他是軍事天才和國家管理天才。
相比之下,斯大林所犯錯誤顯得黯然失色。人們只是注意到并指責斯大林破壞法制、進行大清洗等活動,但卻忽視了在斯大林領導下,國家取得了一系列重大成就這一現實。至于大屠殺和清洗,我們在研究了大量資料后發現,那些死去的人大多數的確是罪犯和背叛者,他們犯了錯誤。
近幾年,在俄羅斯的政治家和普通百姓中出現了重新正面評價斯大林歷史作用的呼聲,互聯網投票3次把斯大林評為本世紀全球風云人物。我們要從今天俄羅斯所面臨的任務來研究斯大林時代的經驗,把斯大林遺產中好的內容應用于俄共的思想和政治組織工作中。今年12月21日斯大林誕辰130周年紀念日時,我們會召開全俄共產黨員大會,在這次大會上,我們將評估斯大林以及共產黨在歷史中的作用,并與全體黨員一同討論今后黨的行動。同時,我們要堅持民主自由,保持清廉,不再犯斯大林時代蘇共所犯的類似錯誤。
《南風窗》:蘇共曾經在蘇聯執政70多年,您認為它最終失敗的原因是什么?一種觀點認為,是戈爾巴喬夫在改革中的嚴重失誤導致蘇聯解體,您怎樣評價戈爾巴喬夫和葉利欽在蘇聯解體中的作用?
久加諾夫:蘇共喪失政權的最主要原因是,在長期一黨專政的制度下,實行了“三壟斷”:壟斷真理的意識形態制度,壟斷權力的政治法律制度,壟斷資源與經濟利益的經濟制度。思想文化領域的專制,導致稍有不同于官方的意見,就會被認為是異端邪說,就動用專政工具整肅、鎮壓,或投入監獄,或關進瘋人院,或驅逐出國、剝奪公民權利;壟斷了權力,使得蘇共及其領導人的權力凌駕于政府和法律之上,出現了一個脫離人民的官僚特權階級;壟斷了資源和經濟利益,使得社會經濟生活缺乏活力,大量資源被用于軍事工業,人民生活得不到改善,對蘇共的不滿日益增加。而在蘇聯那樣的多民族國家,少數民族往往會把對既得利益集團腐敗專制的不滿情緒轉化為民族矛盾,一旦累積到不可調和的地步就將導致民族動亂、國家分裂。
在蘇聯時代,我曾經和戈爾巴喬夫、葉利欽共過事。蘇聯解體不是劇變,而是背叛,戈爾巴喬夫背叛了親屬、朋友和人民,也背叛了革命、背叛了社會主義,藉此在西方獲得了名聲。葉利欽等人也對蘇聯解體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他們不顧大多數蘇聯公民在1991年3月蘇聯全民公決中表示的“保留和改革聯盟”的意愿,為了一己私利瓦解了蘇聯。
《南風窗》:在蘇聯解體和東歐劇變的大背景下,社會主義還有前途嗎?您相信共產主義嗎?
久加諾夫:蘇聯的解體不是社會主義的崩潰,而是社會主義一種具體歷史形式的瓦解;新的、更加有效的社會主義形式正在醞釀中,終究會取代當前的資本主義。
在1930年代的大蕭條中,資本主義經濟幾近崩潰,只有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蘇聯經濟一枝獨秀;這次金融危機,又是社會主義國家中國率先走出了危機,因此,現在我不僅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相信共產主義,而且確信共產主義一定會實現。
人類如果只有功利而沒有理想,世界就會毀滅。在金融危機的今天,社會主義是人類走出死胡同的唯一選擇。不停止資本主義化和殖民地化,不轉向社會主義,世界就不能擺脫危機。在今天的俄羅斯,大多數勞動者現在持一種觀望的態度,期盼著新一輪的經濟復蘇。但他們的階級意識相當薄弱,現在的政府用寡頭餐桌上的殘羹剩飯打發俄羅斯人民。遺憾的是,很少人對此有覺悟,大多數勞動者甚至產生了錯覺,認為如今的政權已經超脫了階級性,因此不停地投票給予支持。
在俄文中,共產主義含有“人民的、社會的”意思,可以說,共產主義就是要維護人民的利益,同自私自利的行為作斗爭。在我看來,只有社會主義才能使俄羅斯擺脫危機,人民遲早會明白這一點。
俄共和蘇共有共同價值
《南風窗》:俄共今天的政策、黨綱與過去的蘇共有什么區別?
久加諾夫:兩者的綱領有非常大的不同。蘇聯時期,蘇共是唯一的政黨,但它不是單純的政黨,而是國家管理機器和組織系統,是蘇聯國家的支柱。戈爾巴喬夫錯誤地分裂了國家,也分裂了這個組織系統。當時的蘇聯確實有很大問題,改革是必要的,但戈爾巴喬夫采取的方法不對。他本來應該本著對人民和國家負責任的態度,像中國一樣從經濟領域開始改革,但他盲目地從政治領域和政黨制度開始改革,很快造成了不可收拾的后果。
今天的俄羅斯有幾十個政黨,有日里諾夫斯基領導的右翼政黨,也有俄共這樣的左翼政黨,還有支持現政府的“統一俄羅斯黨”。在2007年12月的杜馬選舉中,俄共的得票率是11.58%,在450個席位中獲得57個席位,是第二大黨。我們現在生活在一個民主、自由競爭的社會環境里,已經沒有蘇共以前的專制和負面的因素。但我們之間有一些共同的價值觀:如對勞動人民的尊重、對統一的國家管理體制的追求、國際主義等等。
今天,俄羅斯的貧富分化非常嚴重,很多人甚至沒有解決溫飽問題,受到良好教育的學者和知識分子收入微薄,社會地位低下,很多人去了西方。我們致力于建設一個有組織的、民主的、代表所有勞動者利益的黨,恢復社會的價值和公正。
《南風窗》:現在,俄共的領導人如何產生?黨的經費從何而來?
久加諾夫:今天的俄共領導人在有監督的情況下以民主選舉的方式產生,我已經當了16年黨的最高領導人,在俄共普通黨員中享有很高的威望,俄羅斯人也都認識我。現在,俄共發行報紙和其他媒體,有一定的收入;每個黨員要把工資的1%拿出來交黨費;再加上有人自愿捐助,經費基本夠用了。
《南風窗》:自成立以來,俄共經歷了一系列的起起伏伏,也發生了幾次分裂,請問俄共目前面臨哪些挑戰和危機?
久加諾夫:目前,俄共組織中只有約占黨員總數11.3%的1.7萬工人,以及約占黨員總數8.5%的1.3萬農民,登記的黨員總數也在減少,黨員的平均年齡偏大,我們需要想辦法爭取更多人特別是年輕人的信任和支持。我們已經通過了一個反經濟危機計劃,很多人支持我們的政策。
和反全球化力量相結合
《南風窗》:普京致力于恢復俄羅斯的大國地位,請問您怎樣看待他的施政?您對當前的“梅普”組合有什么樣的評價?
久加諾夫:在葉利欽之后,普京對國家的領導是相對有效的,他加強國家權力、致力于恢復俄羅斯的大國地位,建設一個更為統一和強大的國家,與此相關的舉措我們都是贊成的,但他沒有真正從葉利欽的那一套中走出來。
我曾經寫過《當局上演的戲劇》和《大國》兩本書,我認為俄羅斯的危機是全面的、災難性的。在目前的金融危機下,俄羅斯總統梅德韋杰夫和總理普京之間的合作毫無成效,普京領導的政府既沒有新的執政方法,也沒有新的解決方案。國家現在需要一個新的戰略以實現經濟現代化,建立起國有銀行以及國有的工農業和建筑業,而寡頭和俄現政府是干預梅德韋杰夫完成這些任務的敵人。我希望梅德韋杰夫更多地依靠社會力量,包括支持總統的政黨、非政府組織和工會等。
《南風窗》:您寫過關于全球化的書,在金融危機的今天,您怎樣看待全球化?
久加諾夫:美國是今天全球化進程的主要推動者,全球化因此被深深打上美國的烙印。美國借助自己的霸權地位,不僅對世界其他國家進行威脅和壓榨,而且還利用國際機構作為自己擴張政策的工具,“美國式全球化”是美國踐踏別國主權、民族特性和歷史文化的全球化,是以美國為主導的西方意識形態的全球化,是美國四處插手、謀求世界霸權的全球化。
幾百年來的歷史發展表明,資本主義在發展過程中帶來的問題越來越多,這些問題已威脅到人類自身的幸福與安全。在金融危機之下,列寧關于帝國主義是腐朽的資本主義的論點得到了新的證實。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思考這樣的問題,即全球化除了可以通過資本主義和美國的方式推進以外,是否還存在其他方式?
現在被稱作“國際恐怖主義”的現象,正是帝國主義全球化給人類帶來的新的可怕危險之一,這是帝國主義全球化的伴生物,也是全球化政策正在實施的世界性種族滅絕的方法之一。因此,只要存在帝國主義,就會存在恐怖主義;要想從根本上根除國際恐怖主義,就必須根除帝國主義及其帶來的各種惡果。
在當前形勢下,社會主義運動僅僅依靠自身力量,還難以完成對資本主義的替代,加強與反全球化運動的聯合,顯得十分必要。如果脫離當代反全球化運動,世界共產主義運動和工人運動就不可能真正復興和重整旗鼓。
(感謝中國國際廣播電臺俄語部孫娟對采訪提供的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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