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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欽禮之女:父親在毛主席銅像前痛哭

張欽禮之女 · 2015-10-19 · 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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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考十萬群眾自發地為他舉行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囚徒榮歸”的葬禮。蘭考縣城萬人空巷,通往墓地的大小公路兩旁、農家田埂地頭,到處都是為他送葬、痛哭的群眾(可在百度搜索到當時的視頻)。張欽禮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這么一個文革后被清理的“三種人”、”極左分子“,卻得到群眾如此的擁戴。

  【破土編者按】2004年,河南蘭考發生了一件大事。被稱之為“焦裕祿的親密戰友”的原蘭考縣長張欽禮,在經歷了13年鐵窗生涯后,于2004年5月7日去世。蘭考十萬群眾自發地為他舉行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囚徒榮歸”的葬禮。蘭考縣城萬人空巷,通往墓地的大小公路兩旁、農家田埂地頭,到處都是為他送葬、痛哭的群眾(可在百度搜索到當時的視頻)。張欽禮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人,為什么這么一個文革后被清理的“三種人”、”極左分子“,卻得到群眾如此的擁戴。

  今天看了音樂舞蹈史詩《東方紅》,想到一個名詞,遺產!

  在欣賞這些部紅色革命作品時,我的腦海、我的靈魂隨著一首首悲壯鏗鏘的音樂,一幕幕炮火連天的戰地情景,一聲聲慷慨激昂的口號,一張張堅定不屈的臉龐,那雪山草地艱難的跋涉,那小米加步槍苦難的歲月,那揮向世人宣告“中國人民從此站起來了”的巨手,還有那世世代代倍受欺凌的勞動人民,當上新中國的主人洋溢出來的笑容,交替著一遍遍的出現,深深的敬佩之情烙在心中。這就是時代的精神,就是我們炎黃子孫永恒的遺產。

  記得2001年大年三十,我們全家送哥哥去長沙,第二天就是我們民族傳統的盛大節日春節了,經商議,舉家驅車去瞻仰毛主席的故居——韶山。我和爸爸媽媽坐一輛車,一路談笑風生,每當爸爸講起毛主席,都充滿了無限的敬仰和深厚的感情,動情之容,讓我終生難忘。

  車快到毛主席的塑像時,爸爸突然不說話了,神情嚴肅,下車了,爸爸牽著媽媽的手,聲音顫顫的說:“老劉啊,你要感謝毛主席啊,要不是他老人家,你們婦女還要裹腳啊”。我們朝著毛主席巍峨的塑像走去,到了跟前,爸爸緊緊地抿著嘴唇,淚水順著他寫滿滄桑的臉頰滾滾流下,和著韶山沖冬日的陽光,像他當年義無反顧地跟隨偉大領袖抗擊日本侵略者一樣,向他敬愛的革命領路人致敬。我相信,此時爸爸的心情定會如翻騰的巨浪,跌宕澎湃。二哥怕爸爸難受,就大聲說:“三妹,去賣一個花籃,今天是春節,咱們給毛主席敬獻花籃”。我就快步跑去花了300多元買了一個大大的花籃和一大盤鞭炮,大哥揮毫書寫“我們永遠懷念毛主席”,落款是爸爸媽媽攜子女敬獻。兩個哥哥抬著花籃規規矩矩的放在主席的銅像前邊,這時,我身邊的爸爸一下子跪到了主席的像前,嗚嗚的哭了,那哭聲里飽含著怎樣的感情啊?有生以來,我從沒見過爸爸在孩子面前哭過。我們自然也都跪下,虔誠的叩拜,默默的哀思。

  我看到來自全國各地的汽車牌照,來這里的人很多。塑像臺階下的廣場足足有50公分厚的鞭炮的紙屑,(清潔工說隔一會就得清一次)他們都是來看望憑吊這位共和國的締造者、人民心中的好領袖。

  對我而言,這種對共產黨和毛主席的深厚感情似乎是與生俱來的。但細細想來,又感到其實不然。確切地說,它應該屬于父親、屬于他們那一代革命前輩留給我的遺產。毫不夸張地說,那是一筆無形的資產,豐厚的精神財富。我將永遠保管它、繼承他、發揚它,將它傳給我的子孫后代。

  我已虛度了近四十個春秋,在記憶里,從來沒有收到過爸爸送給的禮物,哪怕是一根紅頭繩。不是爸爸不疼我,也不是爸爸不關心我,我們家六個孩子他對我們的待遇都一樣。

  但我清楚的知道,爸爸的一生,是最有價值的。他的價值不是體現在對孩子、對家人、對長輩或是說對家族的貢獻上,而是體現在當他面對黨旗舉手宣誓時所發出的諾言......他用自己一生的行動,實現了對黨的承諾,履行了對黨的誓言,踐行了對黨的忠誠。

  爸爸生活非常的簡樸,要求不高。一碗玉米糊湯就能滿足他的肚子。女兒吃飯時,留在碗里的米粒、不想吃的菜湯,他都會默默的吃下。還說:“吃了不可惜,扔了可惜”。身教重于言教啊,不用講道理卻自有一番道理。我們家經常來些家鄉的鄉親,有一次,一位壩頭鄉的老伯伯背著半布袋紅薯來看望爸爸,我把紅薯放在院子里忘記了,后來壞掉了,被爸爸發現,他一個一個的用刀子削好,煮了半鍋,微微發苦的紅薯啊,讓我吃了好幾天,這還不算,讓我最為害怕的是那張嚴肅的臉。

  爸爸生活非常有規律,襯衣就一個顏色——白色,一穿就是好幾年卻沒有頑漬,單衣服從不讓我們洗,煙從不吸,酒也從不喝。就連他平時看書、寫字的姿勢也很端正。一位資深的記者采訪爸爸后對我說:“我從沒有見過像你爸這樣正規的領導,我連續十天的采訪,他除了去衛生間,就一個正姿,沒有一點多余的動作;而且思路非常清晰,記憶力驚人的好,哪年哪月都有誰,叫什么,他都能說的很清楚。”

  爸爸年輕的時候從沒有給家里添過一碗一勺,一杯一碟,更不用說院落瓦屋了。就在爸爸當政的時候,我們一家五口擠在媽媽單位的三間小房子里(大哥被爸爸發配到東北的某個部隊了,二哥被爸爸下放當了知青。兩人都不在家),媽媽也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老黨員,她從不給爸爸添麻煩,默默地在基層一干就是一輩子。揀過磚渣,拉過駕車,下鄉送貨,整天忙完單位忙我們,而我們常常就像無人要的孩子,盼著媽媽的身影能夠早點出現,就像受壓迫的窮苦人盼著解放一樣。那時根本就沒有爸爸的概念。媽媽勤儉持家,有困難總是自己克服。直到現在,和她處過的人,對她的口碑那是相當的高啊。

  改革開放后,響應黨的號召,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我無奈的選擇了經商的道路,經過艱難的創業過程,收獲了還算滿意的成績(因小富即安,沒有太高的要求吧)。新的時代,爸爸就有了新的要求,他告誡并要求我們要牢記要做到,即:“用高尚的思想情操,約束自己的行為”。他的這句話就像個緊箍咒,時時緊箍著我、提醒著我,做任何事情首先考慮是不是做到了高尚。

  人不一定能夠偉大,但一定能夠崇高。它將成為我的座右銘。

  2004年春天,爸爸走完了他跌宕起伏的一生。在整理他的房間時,我像個情緒無控的神經人似的,一會發呆,一會流淚,一會自言自語的喚一聲爸爸。那是觸景生情呀。爸爸偌大的房間里,除了他的衣物、報紙書籍、藥,還有他戰友送他的紀念品,沒有一分錢,更沒有金銀財寶和銀行存款。

  如今爸爸離開我們五年之久了,他及其簡陋的墓地上,豎滿了大小不同的碑記,碑記上密密麻麻的名字,質樸純真的碑文,是不是日子,總是有慕名而來看望他的人們。每看到這些,想到這些,一種感慨、一種安慰、一種責任就會侵蝕我的心靈,它就像寶塔山上那盞明亮的燈,給我指路給我方向;它就像一個標尺,時刻丈量著我所走的路是否筆直;它就像戰場上沖鋒的號角,激勵我克服困難,堅定信念。

  父親永遠是矗立在女兒心靈深處的一座大山。而這座山絕不會因為他的軀體是否存在而倒塌,也不會因為年代的久遠而消亡。只要自己的靈魂還活著,它就永遠在自己的心中高高的聳立著,千年不老,萬古長存。

  這盞明燈,這把標尺,這只號角就是爸爸留給我的遺產,一份豐厚的遺產,一份傳世的遺產,一份永遠也花不完的遺產。

  附文:陳健:張欽禮一案的前前后后

  (一)

  河南省蘭考縣縣委書記焦裕祿的名字,對很多人來說并不陌生,上世紀60年代,新華社一篇關于他的大通訊,使他轟動全國。而和他一起在蘭考創建了一片新天地的縣長張欽禮卻鮮為人知。他倆是“親密的戰友”,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兩種命運。

  我提筆寫這樁案件時,突然改變寫法,把結尾移到開頭。

  張欽禮鐵窗生涯13年,出獄后于2004年5月7日去世。蘭考十萬群眾自發地為他舉行了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囚徒榮歸”的葬禮。蘭考縣城萬人空巷,通往墓地的大小公路兩旁、農家田埂地頭,群眾為他擺的祭品是一碗碗清水,是雜面窩窩頭,贊揚他為官一生,兩袖清風;懷念他在貧困饑餓的上世紀60年代,和焦裕祿結伴帶領他們走出困境、生出希望,使他們免受饑寒,甚至于餓死。

  我和老伴周原當日給他的唁電:“蒼天有眼欲落淚,萬民有口皆是碑。”

  時隔九年,2013年8月,張欽禮88歲的老伴劉秀芝因腦梗住院,想見我一面,85歲的我,冒著近40度的酷熱,從北京到蘭考,與秀芝數次相擁而泣后,即去拜祭張欽禮。他的墓地周圍已成一片碑林。這些石碑、玉碑的立碑者,不僅來自蘭考和河南其他縣市,也有來自山東、河北、上海、臺灣的。數不清多少萬人在60多塊墓碑、感恩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好像每一塊石碑、每一個人名,都有一段感人的故事。有一塊臺灣的感恩碑,特別耀眼,碑文記載:一位叫劉中豫的老兵,1949年跟隨國民黨去臺灣時,撇下他3歲的孤兒,這個孤兒在張欽禮的關愛下長大成人,娶妻生子,就職于政府機關。碑文最后兩句是:“以旌張公之德,彰顯千秋大義。”那個年代的人都知道,誰要是扯上和臺灣國民黨有什么瓜葛,是要整肅的。

  張欽禮三次遭難時,周恩來總理三次解救他,也沒能改變他的命運。

  文革中,河南省委曾給中央一份報告,提出保護蘭考、林縣兩個典型。毛主席在此報告上批示:“同意”。

  這是一個很復雜的歷史過程,一個很復雜的歷史現象。

  習近平擔任副主席期間,在蘭考視察時曾問過張欽禮的情況。時間是2009年4月1日。他在一次座談會上問:“當年和焦裕祿一起帶領干部、群眾除三害的那位縣委領導是誰?”時任新聞干事的劉俊生答:“縣委副書記張欽禮。”習又問,“這位同志還在嗎?”劉答:“他去世了。”

  (二)

  張欽禮是蘭考人,他的父親張元謀在大革命時期曾參加過由吳芝圃(解放后任河南省省長、省委書記)領導的著名的濉(縣)、杞(縣)、太(康)農民起義運動,和吳芝圃相識。起義失敗后,回蘭考和妻子師華清一起打游擊、打鬼子。張欽禮從小跟隨父母,受到革命的熏陶,1943年參加地下黨的活動,1945年入黨,1954年任蘭考縣縣長,對蘭考的歷史和現狀了如指掌,對蘭考的群眾有很深的感情。

  蘭考座落在黃河邊上,黃河多次在這里決口,形成了風沙、鹽堿、內澇的自然災害(以下稱三害)。1958年以前的蘭考,經過治理,三害有很大的變化,雖說還是豫東老災區的窮縣之一,但群眾的日子還過得去。大躍進反而使蘭考更窮了。但當時的蘭考主要不是自然災害而是人禍。具體情況我后面再談。

  張欽禮的全部不幸在于他說真話。他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1957年反右時,蘭考九百多名脫產干部,卻劃了366名右派。起因是縣委組織部部長孫躍堂霸占了一名現役軍人的未婚妻,和原來的妻子離了婚。不久那位軍人復員回來,孫躍堂怕他“惹是生非”,捏造罪名將他打入監獄。1957年反右時,開始叫幫助黨整風,幾個知情者在縣委門口貼了一張大字報,揭露了這件事情的真相,隨即就有二百多名干部在這張大字報上簽名。后來轉入反右時,這些簽名者都劃成右派。張欽禮為他們大聲疾呼,鳴冤叫屈。為此,他受到了“撤銷縣委副書記的職務,內部控制使用”的處分。孫躍堂呢?雖有“錯誤”,但因“引蛇出洞”有功,原職原薪調到鄰近的東明縣工作,不久又晉升為縣委副書記。

  張欽禮的災難由此開始。他作為黨內“異端”的形象,像影子一樣跟隨著他直到生命的終結。

  1958年秋,省里召開地、縣秋糧征購大會,要求各縣報產量、報征購數,報了三天,層層加碼,也報不出省里要求的征購數字。張欽禮在會上發言了,他說他不僅報不出來,其他地縣報出的數字都是假的。他批評省委帶頭搞浮夸,并指名道姓批評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張欽禮被押送蘭考接受群眾的批斗,批斗八個月,戴上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留黨查看一年,降了三級,送農村勞動改造。

  張欽禮勞改的地方叫老君營,縣里只給他16元的工資,每月還要交8元給生產隊。開始在大食堂吃飯,1960年春群眾普遍浮腫,村口路邊經常有餓死的人。大食堂解散,張欽禮到群眾家里吃派飯,有時吃的就是群眾偷偷從外地討來的發餿發霉的“百家飯”。當時外出逃荒被稱為“盲流”是要受懲罰的,但這些去外地討飯的群眾不避諱他,告訴他不光蘭考有餓死的人,外地也有,他們聽說,信陽地區有的村莊人都餓死光了。有一段時間,張欽禮也餓得不省人事,妻子來看他,他不認識她,她千方百計把他救過來。

  張欽禮開始給周總理寫信。大意是:我受委屈事小,為了黨和人民的利益,我不怕再遭橫禍。他說“河南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等省委領導壓制民主,堵塞言路,不讓人講話。許多抵制浮夸風、共產風的好干部好黨員橫遭批斗,開除黨籍;好多群眾逃荒要飯,有的餓死。”這使他這個當縣長的徹夜難眠。他指責“河南省委犯了掠奪農民的錯誤”,呼求總理快來救救河南人民。寫完信的時間是1960年10月28日。

  一天夜里,一群饑民來到張欽禮的草屋,叫他信不要寄出,免得被當地截扣后敗露壞事,干脆去北京找周總理。他們為他準備路上吃的干糧,偷偷把他送到火車站,千叮嚀,萬囑托,叫他到北京見不到周總理,打不贏這場官司就別回來。

  張欽禮能見到周總理十分不易,門檻多,好同志也多,細寫起來要用很多文字。總之,中南海接待處的一位馬局長,先把他的信交給了周總理,安排好他的食宿叫他等待。1960年12月9日上午10時,馬局長帶他去見周總理。周總理先看到張欽禮的信,見到他的第一句話就說:“你是全國兩千多個縣中,第一個向我反映真實情況的縣長。”看著衣服破舊,面黃浮腫的張欽禮,總理叫工作人員先帶他去吃飯,張欽禮說:“總理,不用麻煩了,我來時鄉親們給我帶的干糧還沒有吃完,我知道你很忙,現在只想和你多說說話。”總理叫他拿出干糧,看看群眾都吃些什么,張欽禮開始有些猶豫,稍后慢慢從一個布袋中掏出一個菜團子,總理說:“給我嘗嘗!”伸手接時菜團子成了碎渣,掉到地上,這是用樹葉摻一點雜糧做成的。總理彎腰拾一塊放到嘴里,大聲說:“我這個總理沒當好。”總理眼里有淚光,張欽禮在一旁也哭了。

  張欽禮從北京回來,關于他的平反,一波三折,拖了半年多。這中間地、縣委給他平反留個尾巴,他不簽字,又回到他勞改的老君營,和群眾一起勞動,一起過著半饑半飽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新上任的省委第一書記劉建勛派人來找到他。

  他先在省委大院碰到已經停職反省的吳芝圃,吳問他:“聽說你去中央反映河南的問題?”張答:“我去了,連你也告了。”吳芝圃一時語塞,又問:“你爹可好?”張答:“我爹不好,餓得浮腫。”說著,用手指按了自己的腮幫,按了個坑,說:“我也浮腫。”這樣的一問一答顯然很不愉快,張欽禮趕緊走了。

  劉建勛臨危受命,來河南解決饑餓的問題。他來河南前,請示周總理,總理給他兩個字“化緣”。劉建勛理解是“要飯”,就是向一些稍微富裕的省、市“要糧、要菜、要一切可能吃的東西”。

  張欽禮見到劉建勛,劉對他說,國務院來了電話,問你的情況,讓我聽聽你的意見。張欽禮談了群眾的饑餓和他的平反阻力。劉建勛請他吃了飯,代表省委正式給他平反。他回到蘭考恢復了縣委副書記和縣長的職務,領取了三年補發的1246元工資,把它全部捐給了“縣救災辦公室”。這筆錢對張欽禮一家可不是小數目,他的夫人月工資40多元,要養活五個孩子和她自己。張欽禮對妻子說,群眾比我們更窮,有的正在挨餓。

  劉建勛了解了像張欽禮這樣的干部,平反的阻力這么大。隨即以省委的名義下達文件:凡在反對浮夸風中受處罰的同志,他們的問題一風吹。

  (三)

  焦裕祿1962年冬由洛陽礦山機械廠調到蘭考任縣委書記,他在這個工廠工作十年。他帶著大企業熏陶出的新知識、新思維來到蘭考。

  不錯,他是帶著中央八屆十中全會、毛主席重提階級斗爭的精神來到蘭考。當時蘭考的情況怎么樣呢?全年糧食的總產量只有六千萬斤,是大躍進前的三分之一;以糧為綱,占全年總收入三分之一的芝麻、花生、西瓜等經濟作物,有的連種子都沒有了;大批群眾外出逃荒要飯;大批牲畜死亡;樹立在大風口上的五十華里長、十道防護林帶近兩百萬棵樹,大辦鋼鐵時,全部砍光,風沙再起,形成新的沙丘群;一個總人口36萬的縣,三年來人口減少了12萬,不能說這些都是餓死的,一是餓死的,二是農村婦女不生育,還有其他原因。

  縣委大院有一個辦公室,叫“勸阻辦公室”,從全城各個出口處勸說堵截外出討飯的饑民,這叫階級斗爭,因為他們出去討飯給“社會主義臉上抹黑”。留在家里的群眾,坐等救濟,又是一大批干部把國家的救濟糧分送到群眾手里。在沒有任何副食的情況下,每人每天六兩原糧。

  焦裕祿撤下“勸阻辦公室”的牌子,換上“除三害辦公室”的牌子,調公社干部卓興隆任“除三害辦公室”主任。使領導救災的干部成為除三害的干部,坐等救濟的群眾,成為生產自救的群眾。坐等救濟是伸手要恩賜;生產自救,是創造自己的生活。焦裕祿還到火車站,對外流討飯的群眾不勸阻不堵截,而是把他們送上火車,并囑托他們,討飯的地點不要太分散,便于大家互相照應。

  他樹立了四種不同類型的生產自救的典型,稱他們為“四桿旗”。它們是秦寨、趙垛樓、雙楊樹、韓村。

  焦裕祿聽說有兩個來自廣東的技術員魏建章和來自湖南的朱里楚,他們正在蘭考搞“農桐間作”的實驗。由于這項科研成果可以防風固沙,適宜在沙區試驗推廣,所以選在蘭考。他們住在一片沙地的兩間草房里,吃的是粗糧野菜,加上風沙干旱,使這兩個南方的年輕人多次生出撤走的念頭。焦裕祿立馬意識到這項研究的價值,通知糧店全部供應他們大米。當時不僅是饑餓的年代,也是知識和知識分子被貶值的年代。一般高級干部,是沒有資格享受全部細糧的。后來這項研究成果,不僅對以后張欽禮領導蘭考生產大發展提供了重要條件,也在豫東、全國幾千萬畝沙地大面積推廣。這是后話,那時焦裕祿已經去世多年了。

  焦裕祿組織的120人的調查研究組,分三路調查摸清了風沙、鹽堿、內澇的底細,制定了一整套除三害的規劃。他是作長期打算,要把除三害的工作放在一個科學的基礎上。

  焦裕祿在蘭考沒有像張欽禮、卓興隆、潘子春、藺永沛、樊哲民(他們以后都遭受迫害)等領導干部的鼎力相助,不要說工作成績,恐怕也難以立足。

  《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當時由中央電臺著名的播音員齊越播出,他多次被焦裕祿對貧困、饑餓中的群眾人性化的關懷情節所感動而哽咽著播不下去。

  (四)

  焦裕祿過世幾個月,四清運動開始了,開封地委派出2400多名團員的“四清工作團”進駐蘭考。他們一到蘭考,就全面奪權,對準的就是當年焦裕祿抓生產的那個班底,張欽禮首當其沖,他被停職清算了半年多。

  這中間新華社河南分社記者周原來蘭考采訪焦裕祿,向總社副社長穆青匯報了焦的事跡后,穆青、馮健來到蘭考。1966年2月7日新華社播發了《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的長篇通訊,引起了極大的社會反響。

  四清工作團一位負責人氣急敗壞地大叫:“早知道先來蘭考采訪的周原是個摘帽右派,當時就該把他轟走。”焦裕祿病逝在鄭州,埋在鄭州郊區,遵照他的遺愿:“我活著沒把沙丘治好,死了也要埋在沙丘上。”蘭考舉行了迎接他骨灰的遷墳儀式,幾萬干部群眾自發地到車站迎接,四清工作團領導人警告所有四清工作隊員,誰都不準去,他自己也沒去;在紀念焦裕祿的追悼會上,卓興隆自編自寫了一副挽聯掛在靈堂兩側:揮淚繼承壯士志,誓將遺愿畫宏圖。地委一位負責人喝令“拿下”,張欽禮喝令“掛上”。

  焦裕祿在蘭考和張欽禮一起制定了一幅除三害的藍圖,在開始實施的時候,就看到一支想改變貧困落后面貌的隊伍,打頭的就是張欽禮。新華社的大通訊里,稱張欽禮是焦裕祿的“親密戰友”,這就觸犯了長期整他的許多人。這場斗爭對張欽禮來說是延續,就像一部書,分上下兩卷,都由一根線串起。對張欽禮不同時期不同內容的“罪名”,都掛在這一根線上,都是在中央合理合法的政治運動中羅織的。

  焦裕祿也許沒有意識到,他來蘭考的思想、思維和一套工作運行機制,對于長期抓階級斗爭、抓老災區救災工作的路數是一種顛覆。

  (五)

  四清運動還沒有結束,文化大革命開始了。蘭考的四清工作團,立即改為文化大革命領導小組,由副團長任蘭考縣委第一書記。縣委拋出了張欽禮,讓人貼出張欽禮的第一張大字報:“張欽禮是1957年的漏網右派”。9月間,大城市破四舊的紅衛兵來蘭考串連,縣委借用他們的名義,向全國發出了傳單:新華社寫的《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是一株修正主義大毒草,理由是沒有寫階級斗爭。材料由張欽禮提供,他借此出名,是“政治扒手”。把他兩手染黑,戴了高帽,打了花臉,游街示眾。張欽禮東藏西躲,甚至于躲到臨界的山東省。

  1967年1月29日,開封軍分區介入蘭考的文化大革命,當天下午1時到達,立即開始大逮捕。縣委書記穿上軍裝和部隊配合,把當年焦裕祿的得力助手、重用的人才、提拔的干部、在全縣樹立的一批先進生產隊的干部、群眾,甚至焦裕祿結交的農民朋友,都一網打盡。蘭考一片腥風血雨,城鄉路上到處是披枷帶鎖、五花大綁的干部、群眾。到2月22日,共逮捕了1206人,蘭考和鄰近東明、杞縣等三個縣的監獄,塞滿了蘭考的“犯人”。“要犯”都砸上了腳鐐。對這些人的批斗場面慘不忍睹。

  張欽禮被游斗一百多場,幾次打昏,打傷了肋骨。他在監獄半年多,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直到1967年7月20日,周總理指示河南三派群眾組織來京開會協商,了解了張欽禮的處境,當即指示河南軍區負責人,限日把張欽禮送到他面前。張欽禮半夜被人從監獄里架出上了吉普車,他以為是對立面要槍斃他,車到縣界,他要求停車,他說,我死也要死在生我養我的蘭考。幾個解放軍說,明天不把你送到指定的地點,我們幾個都要掉腦袋。

  周總理看到張欽禮,一時說不出話。七年前,他第一次見到的張欽禮,是從勞改地偷偷來京“為民請命”,衣衫襤褸,面黃浮腫,戴著“右傾機會主義分子”的帽子,他立即請身邊的工作人員帶他去吃飯;這次見到的張欽禮,是從監獄里放出,他讓身邊的工作人員趕快把他送進醫院。

  1967年7月25日,下午一點半,周總理在京西賓館接見河南支左部隊的軍官說:“河南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是鄭州的二七公社、開封的八二四、洛陽的……”新華社、人民日報、中央電臺,當時都播發、刊用了總理這一指示的新聞。從此以后,周總理支持的叫造反派,他的對立面叫保守派。河南廣大干部、群眾支持參加這些造反派組織的盛況可想而知。蘭考“捍衛焦裕祿司令部”參加的是開封的“八二四”,張欽禮自然而然地成了支持造反派的領導干部、成為粉碎四人幫后在全國開展的清查“三種人”的對象。

  張欽禮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來見周總理。總理指示他: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發動領導的要緊跟;回去成立革委會,抓革命、促生產、由大亂走向大治。

  (六)

  張欽禮回到蘭考被委任為蘭考縣革委會主任。他首先從監獄中放出二、三月間被逮捕的1200多名干部群眾,恢復了4000多名黨員的黨籍,整修了被破壞的焦裕祿紀念館,制定了獎勵勞動模范和先進工作者的條例。然后著手繼續實施焦裕祿生前制定的除三害規劃。

  僅僅兩年的時間,蘭考已經封住一部分沙丘,引黃淤灌出五萬畝鹽堿地。興建了機械、農修、化肥等一批小型工廠,有力地支援了農業。不知為什么,省委突然派了一批解放軍來到蘭考,撤了張欽禮革委會主任的職務,批斗他一個多月,說他在蘭考以生產壓革命,那項勞動獎勵條例,是典型的物質刺激,屬于資產階級的東西。批完斗完,把他發配到信陽大別山里。后來張欽禮才知道,他在蘭考的所有活動,都被對立面報告給了省委的二把手王某。王某是空軍某部的一名軍長,支左到地方成為省委二把手。張欽禮當時并不認識王某,也不了解他的背景。

  張欽禮在信陽掛個虛職,由押送他的幾個人日夜監管。在監管人員中,有一名是省公安廳副廳長。為了使張欽禮不與外界接觸,又把他送到深山里一個叫靈山寺的古廟里。張欽禮在大別山被軟禁了五百四十多天,直到1971年9月13日林彪摔死。

  周總理于同年10月7日再次指示河南軍區負責人,在三天內把張欽禮和領導修建紅旗渠的林縣縣委書記楊貴送到北京。

  信陽軍分區派出十幾名解放軍在大別山里搜尋到了張欽禮。當張欽禮和楊貴走進總理指定的地點時,許多黨政軍的領導都在這里,劉建勛也在。這是批斗王某的一個會議。會上,張欽禮才知道王某此時已被定為林彪的死黨,是林彪在河南的代理人。周總理質問王:“你為什么要迫害他倆?一個在平原治沙治堿很有成績,一個在山區治山治水很有成績,你為什么要迫害他們?”一連幾個為什么。

  張欽禮怎么也想象不出,他一個貧困縣的七品芝麻官,竟和林彪的死黨掛上鉤?他茫然不知所以,脫口請求總理幫他離開河南,總理答應了他,當然沒有兌現。事后,他在一個筆記本上記下了當時想離開河南的心情:

  “我在河南工作有一種身在險境苦掙扎的感覺,不知道哪一天摔得粉身碎骨,這不是已經摔了三次了嗎!雖不是粉身碎骨,也折騰得少皮沒毛,死去活來。運動一來,他們摻水和泥,說你是圓的團團,說你是長的拽拽,說你落后保守,工作沒跟上,這些話都不論斤兩,輕的批判斗爭,重的撤職罷官、開除黨籍,甚至蹲監坐牢。官大一級,壓死泰山,他們都是上級,都打著為人民服務的招牌,都有理,就我沒有理。俗話說,樹移死,人移活,免得低頭不見抬頭見,老成見老印象,運動一來都起新作用。”

  (七)

  總理想把楊貴、張欽禮留在中央工作,劉建勛說,兩個典型總得給河南留一個吧。如果張欽禮當時留在中央,就是另一種命運了,因為楊貴在北京安然無恙。劉建勛也是出于好意。

  張欽禮回到蘭考,在省革委會、省農協都掛有官職,還有開封地委書記兼蘭考縣委第一書記等職。張欽禮對所有新封的官銜都很淡然,他只坐鎮蘭考。張欽禮說,蒼天有眼,讓他這一次能安安靜靜集中六年時間領導群眾和三害斗爭。

  劉建勛有一段話評價他們,“你們這幫人啊,瘋啦!不要命啦!從工地被捕進了監獄,從監獄出來又去了工地;除夕干到半夜,初一天不亮又去了工地。”劉建勛說的這幫人就是當年餓著肚子跟著焦裕祿苦戰三害的干部、群眾,之后又跟著張欽禮幾進幾出監獄之門而不改初衷,繼續拼命除三害的這一幫人。

  張欽禮這幫人在監獄時,都砸上腳鐐、帶著手銬。放風時固陽公社社長吳思敬還悄聲對張欽禮說:“我睡不著覺,琢磨出‘九孔閘工程上、中、下的施工方案’。”張欽禮哽咽著:“我的好兄弟,咱倆在這種地方還能想到一塊。”這幫人中的一些干部、群眾,只要從監獄中、各種批斗學習班中出來,就直奔九孔閘工地。因為九孔閘工程是引黃淤灌的關鍵工程之一。

  張欽禮這一幫人六年中干出的結果是:引黃淤灌出26萬畝沙荒鹽堿地為良田;種植了56萬畝農桐間作地(區);建立了60個縣、社工廠,填補了蘭考歷史上沒有工業的空白。僅縣辦的16個工廠,年產值4000多萬元,稅利760多萬元,糧食產量由1962年的6000萬斤增加到三億兩千多萬斤,人均800斤,家家有余糧,是解放后歷史上的黃金時代。蘭考也由老缺糧縣,到1976年,已上繳給國家3000萬斤糧,100萬斤皮棉,80萬斤油料。就連當年來蘭考視察工作的商業部部長姚依林,看到蘭考在文革的混亂中,打出一片新天地,興奮不已。不知在什么場合,不經意地對張欽禮說,大慶缺少副食,黑龍江省過年也只能給他們500頭生豬。張欽禮立即派當時的副書記楊捍東和四桿旗的支部書記給大慶送去1000頭生豬、60噸粉絲、120噸酒。張欽禮說,不能讓鐵人的大慶工人缺肉菜。

  (八)

  粉碎“四人幫”后,在全國開展的清查運動,又給某些人迫害張欽禮和“捍衛焦裕祿司令部”這個群眾組織提供了機會。在“四清”和文革初迫害張欽欽的那位領導人成了文革的受害者,被提升為商丘地區政法書記,不知為什么此時的蘭考縣卻劃歸商丘地區管理,這樣,蘭考的清查工作,就由這位領導人一手運作了。負責河南省清查運動的是省委書記戴蘇理、主管政法的副書記趙文甫。張欽禮被捕前幾天,戴蘇理把他叫到省委,威逼他揭發劉建勛、紀登奎,并作檢查,否則,矛盾的性質就要轉化。紀登奎在文革中比較早地調任國務院副總理,劉建勛和他有不少接觸。張欽禮不揭發不檢查,說了幾句諷刺話,揚長而去。

  幾天以后,張欽禮在治黃淤灌的工地上被捕。當刑警給他戴上手銬時,他放開嗓門,對著蜂擁而上的幾百民工高喊:“蒼天有眼,焦書記在地有靈,蘭考所發生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今天是1978年10月16日,記住這個日子,這是一個人妖顛倒的日子……”開始,工地上一片哭聲,稍后,大家冷靜下來,立即推出了張傳嶺、閻協崇、史占卿三位農民代表,讓他們回家給張欽禮準備點吃的,去鄭州監獄探探虛實。三人來到鄭州監獄門口,要求和張欽禮見面,刑警不允許,后要求把吃的轉給張欽禮,開始不同意,他們苦苦哀求說:“老縣長跟著我們過窮日子落下了毛病,一餓就流虛汗,支撐不住會昏倒不醒人事,有口吃的墊墊就能挺過去,蘭考的人誰都知道他這個病啊!”刑警允許了。無奈,三人在獄墻外面轉悠,他們哭著轉著,轉著哭著,也不知道轉了多少次、流了多少淚……

  1978年11月21日,《河南日報》一版刊登一條新聞,大標題是:“中共河南省委決定依法懲辦反革命分子張欽禮。”同一條新聞還有其他兩個。張欽禮的罪名是:

  1. “惡毒攻擊中央領導”(指文革中喊打倒劉少奇、鄧小平的口號);

  2. “反黨亂軍,踐踏社會主義法制”;

  3. “殘酷迫害革命干部”(原四清工作團的領導人);

  4. “擅自扒堤決口,破壞工農業生產……”(實際是引黃淤灌工程)。

  張欽禮對所有指控都不承認,審訊他的人員說:“你的問題由省委決定,法律服從政治,我們這里只是過個手續,你再辯,加判”。

  張欽禮在鄭州監獄關押了一年多,直到1979年12月24日商丘地區中級人民法院判處張欽禮有期徒刑十三年。因張欽禮一案和“捍衛焦裕祿司令部”所涉及的清查對象有4000多人。其中120人判刑,其他或開除公職,或開除黨籍,或降級下放,或兼而有之。

  焦裕祿當年樹立的四桿旗的支部書記,兩名死在獄中:一名是秦寨的趙新貞,一名是趙垛樓的李運興。趙新貞原是國家干部,回村領導群眾生產自救時,連微薄的工資都搭上了。他當時想到群眾身體普遍虛弱,提出:不能干一天干半天,不能挖一锨挖半锨。焦裕祿把這個口號推廣到全縣,結果,外出要飯的群眾聽說新來的焦書記能體恤災民的疾苦,都陸續回來參加生產。趙新貞是焦裕祿最看重的基層干部。他被判刑十年;雙楊樹的王發祥找不出“罪證”不能逮捕判刑,在家監督隔離,第十年在隔離中死去;韓村的楊素蘭是位女知青,她回村帶領群眾割草幾十萬斤賣給國家,買點小型農具生產自救。文革中,張欽禮遭難,她抱著吃奶的孩子被捕入獄,清查運動時,她聞訊跑了,在外流浪四年,撿了一條命。

  卓興隆當年在蘭考時,被焦裕祿賞識,從公社調任“除三害辦公室”主任。他和張欽禮成了焦裕祿的左膀右臂。姚依林來蘭考視察時,也發現卓是個人才,建議劉建勛提拔重用他,劉即調任他為柘城縣委第一書記。他任書記時,頗有焦裕祿的風范。清查工作時,卓興隆是一位優秀的縣委書記,后開除黨籍。卓興隆咽不下這口氣,患肝癌英年早逝。

  《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通訊播出后,蘭考云集了來自全國的300多名作家記者。新華社著名的記者華山已從新華社調到全國作協搞創作,也來到蘭考。他見到周原第一句話就問:“你能用一句話概括焦裕祿嗎?”周即回答:“焦裕祿像一道閃電,照亮一下夜空,陡然消失了……”周原還沒有說完,華山接過話茬,而且一激動就結舌:“……留……留……留下一片火焰。”蘭考的這片火焰被集體合謀撲滅了。

  (九)

  張欽禮從鄭州監獄轉到新安監獄服刑,蘭考的干部、群眾、勤雜人員、小商小販及機關食堂的炊事員等,他們很不容易湊夠路費,費了很多周折,帶點能解救張欽禮“餓癆病”的食品,去新安探望他。從蘭考到新安監獄有700多里,要乘坐火車、轉長途汽車,再步行幾里才能到達。東壩頭是一個很窮的小村,全村人湊錢,選出了兩位代表,買了二斤水果糖,去探望他。他倆對張欽禮說:“全村的人都知道你在這里坐牢,選縣長時,全村人投了你的票”;有四名在不同地方以爆玉米花為生的蘭考農民,相約在同一時間去探望張欽禮。他們能為他帶的食物就是各自買了兩個燒餅,每個燒餅里夾兩根油條。監管人員問他們要介紹信,他們說沒有,又問他們和張犯是什么親戚關系,他們說沒有任何關系。“那你們為什么來探望他?”監管人員不準他們進來。四位農民一起跪在監獄門口,不走也不起來。他們說,張欽禮是他們的老縣長,他為蘭考人民坐監獄,現在跪下是向他行大禮。這位監管人員被感動了,把張欽禮叫了出來。張欽禮看到這四位素不相識的農民,每人手中捧著兩個夾油條的燒餅,也立即向他們跪下。五個人說不出一句話,只是相對痛哭。在一旁的那位監管人員也泣不成聲。

  也是在新安監獄。一天來了一位領導,他很想目睹一下這位曾被周總理三次解救、焦裕祿親密戰友張欽禮的“尊容”。提審他的兩名監管人員很想討好這位上級,滿足他的好奇心。他們喝令張欽禮跪下,張欽禮不動聲色,不理不搭。他后來對劉秀藝說:“他們打掉了我的門牙,順口流血,砸上十八斤的死刑腳鐐。還故意往腳脖子上砸,一錘下去,砸掉一塊肉耷拉下來。我忍住滿腔怒火,不吱聲,不下跪!”

  趙欽禮的老伴劉秀芝也是抗日戰爭參加工作的老干部老黨員,因為張欽禮是一縣之長,怕影響不好,總是限制提拔使用她。張欽禮判刑時,她是縣供銷社的干部,月工資只有46元,每月探監時還要為張欽禮帶吃的。先在鄭州后又在新安。每年除夕這天,她帶著白面和肉餡,從蘭考出發天黑趕到監獄。看著丈夫吃她包的餃子,為的是讓他得到些許安慰,熬過漫長的十三年鐵窗生涯。幾十年來,為了張欽禮,數不清的威逼恐嚇,逼她揭發張欽禮,她只有一句話:“欽禮是個好黨員。”永遠的七個字,包含著他們志同道合;支持他的所作所為;理解他把這么一個經常比一般農民還要貧困、比一般干部還要受屈辱的家庭交給她承擔。

  周原曾多次做過努力,保張欽禮監外就醫。后來一封給當時河南省委第一書記楊析綜的信,起了作用,楊在信上批示:“相信一個老共產黨員的保證。”也只是提早半年多釋放了他。時間是1990年5月20日。

  張欽禮釋放后,我和北京大學的一位副教授去鄭州看望他和劉秀芝。我們和他談了兩天兩個半夜,從采訪焦裕祿到監獄生活,了解了很多有意義的細節。談到焦裕祿,他仍然心存敬意。他說,焦書記留下的不僅是他的精神,重要的是他的思想。他說,他這一生最值得驕傲的是,由于總理的支持,使他有六年的集中時間,帶領當年和焦裕祿一起組織過的除三害隊伍,創造了從解放到他被捕時的蘭考黃金時代。他說,他不敢預測,如果焦裕祿不過世,他倆繼續合作,焦該是何種命運?

  (十)

  張欽禮的葬禮和他墓地的碑林,已經見證了他和群眾之間綿綿無盡的感人事跡。但有兩件事例,仍令我感動。張欽禮在最風光的時候,省里、地區給蘭考兩輛吉普車,張欽禮轉手賣了,為什么?當時蘭考有2564個生產小隊,還有42個小隊的群眾口糧不足。張欽禮利用賣車的資金,為這些小隊打機井,配了八匹馬力的柴油機,旱時澆地,不澆地搞副業。解決了群眾的溫飽。他對劉建勛說:“一個縣委書記,坐著小汽車開到吃不飽肚子的群眾面前,我臉發燒,群眾當面不敢說什么,背后搗共產黨的脊梁筋。”劉建勛把這事告訴了一同來的姚依林。姚大聲說:“我回去給總理匯報,讓他對蘭考的事放心。”

  張欽禮有個女兒,最大的愿望是當一名解放軍女戰士。一切都按照正常手續辦完,快要走時,張欽禮把她的名字劃掉,換了一個貧農的兒子。他對女兒說:“這個貧農的兒子如果在部隊里能提干,他和他的家人都可以改變命運。你爹是縣長、是書記,你一走向社會,就有一個比他高的平臺,你應該讓出這個名額。”

  張欽禮把“為人民服務”五個字做透做絕;人民的司法機器卻把他砸進監獄。

  原國務院農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吳象,六年前看到了我為張欽禮寫的申訴,說:“這是個大題目”;我老伴周原已過世兩年,我在他留下的日記中看到“張欽禮代表一個時代”。

  現在,蘭考有兩處墓地,都很出名。一處是焦裕祿的,一處是張欽禮的。歷任的中央領導、河南省委領導,還有其他領導,也有群眾,都來過焦裕祿的墓地;千千萬萬普通群眾由于仰慕張欽禮的品格,感嘆他的人生,也來過他的墓地。共產黨要求的干部,應該是領導欣賞,群眾贊譽,現實生活中這兩者很難統一。焦裕祿、張欽禮兩人在自己的現實生活中卻統一起來了,成為親密戰友。他倆都為改變農民的生存條件,一個在工地累死,一個在工地被捕。

  張欽禮和焦裕祿在蘭考恰似“一對孿生”,講一個不能逾越另一個,否則就失去了生命的光彩。

  (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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