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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懷激烈五十軍

高戈里 · 2010-10-20 · 來源:高戈里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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壯懷激烈五十軍

高戈里(2007年1月稿)


照片請見高戈里的博客http://gaogeli.blshe.com/

  中國人民志愿軍第50軍的前身,是1948年10月17日,由中將軍長曾澤生率領在長春戰場起義的原國民黨滇系第60軍。


  1949年1月2日,中國人民解放軍總部發布命令,將這支以云南子弟為主要成分的起義部隊成建制地改編為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50軍,轄步兵第148師、149師、150師(同年9月,原第150師撤銷,剛編入第50軍建制的由營口起義部隊改編的步兵第167師,改稱步兵第150師),任命曾澤生為軍長,徐文烈為軍政治委員。


  隨后,中國共產黨向起義部隊派來400多名黨員干部,領導3萬余起義官兵開展了以控訴舊社會、控訴舊軍隊為核心內容的政治整訓。經歷了那場涕泗滂沱的淚血大控訴后,起義部隊實現了脫胎換骨的徹底改造,迅速成長為新型的人民軍隊,并在解放大西南戰役和抗美援朝戰爭中,為人民立下了功勛。特別是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中,第50軍在艱苦卓絕的漢江50晝夜阻擊戰中,打出了國威、軍威,受到了毛澤東主席和彭德懷司令員的交口贊譽。

壯懷激烈50軍之一:

倉促入朝,曾軍長負氣要當炊事員

  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爭爆發,美軍打著“聯合國軍”的旗號隨即糾集仆從國介入這場內戰。9月15日,“聯合國軍”在仁川登陸扭轉敗局后,越過“三八線”向北進犯。


  唇亡齒寒。10月8日,中共中央決定派出以彭德懷為司令員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19日夜,首批入朝作戰的志愿軍部隊跨過鴨綠江。


  戰后,“聯合國軍”第二任總司令李奇微在其回憶錄《朝鮮戰爭》中說,他的前任麥克阿瑟“深信中國的老百姓隨時都歡迎蔣(介石)打回去”。這話,像是童話故事里的“狼外婆”說的。


  志愿軍第50軍149師445團2營指戰員記得,當年教導員李榮貴戰前動員:“舊社會,大家都被地主狼、軍閥狼咬過,現在美國狼來了,要把國民黨弄回來,你們說,是放進來打,還是堵在門外打?”


  戰士們“嗷嗷”叫:“決不讓美國鬼子把國民黨弄回來!”


  時任第50軍148師炮兵營營長的楊協中記得,部隊一到遼寧的蘇家屯,軍部文工團就演出了活報劇《打敗美帝野心狼》。劇情簡單:狼來了,要吃人,人團結起來后,把狼打死。


  楊協中和他的戰友們牢牢記住了這個簡簡單單的活報劇,即使在戰爭最殘酷的時候,也死死堅守著一個并非簡單的信念:咱中國人團結起來,就一定能打敗美帝野心狼!


  根據中央軍委的戰略決策,剛經過精簡整編,由5.8萬余人銳減至3.3萬余人不久的第50軍,于9月下旬,緊急收攏分散在湖北等地執行水利、生產、剿匪等任務的部隊,乘火車倉促北上,撥歸新成立的“東北邊防軍”建制。


  第50軍抵達東北后,按照東北軍區最初的指示,部隊當年不參戰,準備成建制地改為炮兵。豈知,先期到達的部隊剛把現有裝備交上去,10月24日晚10點,軍政委徐文烈接到東北軍區政委高崗的電話,命令第50軍馬上恢復原裝備,即刻乘已經派來的火車向中朝邊境緊急開進。第一列火車剛到輯安,部隊在沒有地圖,沒有翻譯,沒有作戰動員,一切供給全無準備的情況下,又接到上級的命令:立刻過江,參加第一次戰役。


  1950年10月25至26日,第50軍全部渡過鴨綠江。

  楊協中說,跨過鴨綠江第一印象,一座幾十萬人口的新義州城經美軍飛機狂轟濫炸,已無一間完整的房屋,殘垣斷壁,滿目瘡痍,街道上,焦木瓦礫遍地都是。廢墟里,老人、婦女和孩子的尸體隨處可見。干部戰士一路行軍一路破口大罵“美帝野心狼”:比國民黨還壞!


  10月29日,擔任戰役預備隊的第50軍進入指定戰區,敵之大部已被友軍殲滅。11月3日,敵全線敗退。


  11月24日,“聯合國軍”發動了企圖在圣誕節前結束朝鮮戰爭的“最后攻勢”。25日黃昏,鑒于西線敵軍已被誘至我預設戰場,志愿軍發起戰役反擊。按照志愿軍首長的決心,第50軍命令第148師(欠第443團)切斷泰(川)博(川)公路,阻敵西援;第149師加強第450團向竄踞定州、納清亭之美24師的一個團進攻。由于遭敵阻擊、行動遲緩和兵力不集中等原因,部隊連續三夜撲空。29日,第50軍又奉命向博川東南穿插,直取安州,配合主力殲滅清川江北岸之敵。30日,第148師和第149師進至大寧江西岸,由于橋梁被敵破壞,未能過江,又錯過了殲敵的機會。


  第二次戰役結束后,第50軍領導赴“志司”(即志愿軍司令部)開作戰總結會是準備挨罵的。前車之鑒,早在第一次戰役,第38軍執行迂回敵側后任務時,因對敵空襲顧慮較大、相信錯誤情報而貽誤戰機,軍長梁興初被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當眾罵得天昏地暗。出乎預料,重蹈覆轍的第50軍沒有受到彭德懷絲毫責備。


  不受責備比受責備更難受!


  還有比不受責備更難受的。


  在一面山坡的樹林里,第50軍的作戰總結會就像開了鍋,人們的情緒相當激烈,尤其是軍部的處長、科長們,沒有幾句好話。


  “打的什么屌仗?連美國佬的一根屌毛都沒抓到,太窩囊了!”


  “打定州、納清亭三次喪失戰機的責任不在下面,軍部的命令下晚了嘛!整個戰役,軍部既不靠前面的148師和149師,也不靠后面的150師,下達命令總要等‘志司’的電報,每次都是深夜兩三點鐘才往各師發報,一級一級傳到連隊已經快天亮了,部隊顧慮空襲,白天要隱蔽,只能夜間行軍,怎么不撲空?”


  “我看是部隊首長右傾!‘志司’戰役之初就指示過:‘不怕敵人西進,就怕敵人東撤。’我們完全可以據此主動尋求戰機。”


  “38軍有彭總1928年平江起義時的老底子,第一次戰役沒打好,挨罵!第二次戰役穿插三所里打得漂亮,全軍通報嘉獎,當‘萬歲軍’!想想吧,彭總寬容我們能是好事?”


  “我們是什么部隊?想挨罵都挨不上邊!”


  本來,會議是讓大家提意見,總結作戰的經驗教訓,可意見提著提著,民主精神就“發揚”到牢騷怪話上去了。一位干部沖著徐文烈政委就翻開了陳年老賬:“當初,我不愿意調來,硬要‘個人服從組織’,現在倒好,沒臉見人了!”


  “沒臉見人”的人啟發了一位想有臉見人的人,他沒好氣地提出:“這個部隊我是不想呆了,我要求調回老部隊!”


  啟發是連鎖的,參加會議的處長、科長,只要是老部隊來的,幾乎都提出了類似要求。


  軍政治部的一位干部甚至提出:“把這個部隊編給人家算了!”


  曾澤生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這是一支他從國民黨陣營拖過來的隊伍,如今,卻成了如同19世紀美國著名作家霍桑筆下的恥辱標記“紅字”。雖然,發牢騷的人僅僅是為了給自己找一個臉上有光彩的地方,并未存心不敬他人,但是,曾澤生還是感受了從未有過的難堪。


  曾澤生的難堪,不僅僅于此時此事。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第50軍實行特殊的領導體制:曾澤生可以列席參加的軍黨委常委會,領導曾澤生參加的“軍政委員會”。


  對“黨指揮槍”的原則,曾澤生最初很不適應,但他沒說啥。既然部隊交給共產黨了,理應守共產黨的規矩。曾澤生不是中共黨員,這事,他沒話可說。

  有話可說的,曾澤生也沒說。兩個多月前,部隊在湖北接到了北上備戰的緊急命令時,徐文烈曾經找曾澤生征求意見:近半百的年紀,又患多種疾病,是不是留下來,不去了?


  基于民族大義和個人榮辱,曾澤生一口謝絕。可沒幾天,他不知道從哪誤聽,徐文烈他們半個月前就知道這消息了。曾澤生異常惱火:是不是信不過我曾澤生,才不告訴我?才勸我留下?


  曾澤生憋著一肚子火,但又很有涵養地不露聲色:是騾子是馬,咱們戰場上遛遛看!


  豈知,遠赴高麗國打老美,“遛”了兩個戰役,曾澤生的氣還是不順:怎么每道命令都要經過他政委徐文烈過目?一軍之長有這么指揮打仗的嗎?


  還沒等曾澤生把氣順過來,軍機關的處長、科長們到先發起氣來。一個令曾澤生異常痛苦的事實,不由分說地從人們意識深處蹦出來,擺上桌面:大家看不起這支起義部隊!


  心理學的精神分析學派認為,人為了擺脫心靈痛苦,通常借助“自衛機轉”,其中有潛抑、升華、外射、內射和反向作用等主要形式。曾澤生選擇了以責備別人掩飾自己尷尬的外射形式。他鐵青著臉,冷不丁從嗓子眼兒里擠出一句低沉卻擲地有聲的牢騷:“50軍軍長我也不想干了,情愿到38軍當一名炊事員!”


  一言既出,舉座皆驚,會場氣氛瞬間被曾澤生從未流露過的情緒凝固了!


  持平而論,曾澤生發牢騷是不對的:仗沒打好,氣可鼓而不可泄,一軍之長責任非同尋常!


  持平再論,曾澤生發牢騷并非絕對的不對:這是他思想境界升華過程中,再自然不過的一個時代性的表露。


  兩年前,曾澤生率部撤出長春城投奔共產黨的頭一個晚上,與潘朔端同睡一鋪炕,二人徹夜長談,通宵達旦。潘朔端向曾澤生和盤托出了第184師起義、改造的全部經歷,敞開心扉暢談了自己的全部感受。

  曾澤生吃了26年國民黨的飯,到46歲時,突然換了胃口,一時有些消化不良,但他還是悟出了一些與切身利益關系密切的情況:自己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把持軍權了。


  對共產黨政策似懂非懂的曾澤生想到了老長官盧漢。1945年,當蔣介石要收走盧漢的兵權時,一班謀臣謀劃了“舍軍從政”的對策,盧漢由此東山再起。借鑒老長官的成功經驗,曾澤生鄭重地向共產黨代表劉浩提出:部隊全交給共產黨,軍長我也不當了,希望能安排我任安東省省長。


  經耐心解釋、勸說,曾澤生收回了上述意見,明確表態:一切聽從共產黨的安排,決不再提個人職務上的要求。


  兩年后,曾澤生食言了。


  此“言”,“食”得高尚!


  中將軍長要求當炊事員,在國民黨軍隊無疑是天方夜譚的瘋人胡話。官就是官,兵就是兵,尊卑有序,貴賤有別。對官長要稱“官”尊“座”,什么司令官、長官、值星官,什么委座、鈞座、總座、局座,什么軍座、副座、參座,甚至營座、連座等等,不如此,就是不敬。當苦力服勞力的只配叫“夫”,什么腳夫、轎夫、伙夫、馬夫,等等,不如此,就不能顯示役使苦力者的高貴。


  共產黨就沒有那么多的講究,司令員、值班員、炊事員、飼養員,都是人民的勤務員。民主精神變革的標志!


  也許,曾澤生是想借題發泄一下不滿,但無可否認,共產黨的平等精神已在短短兩年時間里,漸漸植入了他的潛意識之中。


  曾澤生以他非常態的表達方式,向人們展示了他人格追求的常態飛躍。這飛躍,為打破會場氣氛敞開了大門。


  軍司令部副參謀長李佐長春起義前任原國民黨第60軍182師副師長,起義后代理暫編第52師師長,聽到大家的牢騷,他苦笑了一下:“你們都有地方去,我能回到哪兒去呀?”一句不言而喻的提問,把眾人逗笑了。


  見緩和了氣氛,李佐把自己的感受向大家推心置腹:“國民黨打仗,消極避戰保存實力比比皆是。今天大家的情緒反映了截然相反的精神,怕打不著仗,怕打不好仗。我看,只要在共產黨的領導下,認真總結經驗教訓,就一定能打勝仗。失敗是成功之母嘛!”


  曾軍長負氣要當炊事員不是孤立的現象。由于部隊倉促出國參戰,思想工作“不摸底”,思想動員沒跟上,政治工作和黨的工作一度“陷于停頓”,以至于指戰員中“右傾保命、短工幫工思想”有所抬頭,“走糊涂路,吃糊涂飯,打糊涂仗,糊里糊涂在朝鮮”之類的怨言,一度流行。


  針對存在的問題,第二次戰役結束后,軍黨委決定:利用作戰間隙,全軍上下普遍開展為期一周的思想整頓,通過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批判右傾思想”,檢查“戰斗意志和戰斗積極性”,總結作戰的經驗教訓。同時,調整了個別“思想右傾”的團以下帶兵主官。


  經過整頓,部隊求戰熱潮空前高漲,全軍指戰員憋足了勁,一定要打個翻身仗!

壯懷激烈50軍之二:血肉之軀拼坦克

1950年,在抗美援朝戰場上,美國人一手操縱的“聯合國軍”經我志愿軍第一、二次戰役沉重打擊后,被迫撤至“三八線”及其以南地區,建立ABCDE五道大縱深防線,企圖爭取時間,重整旗鼓,繼續北犯。

在出現“美國陸軍史上最大的敗績”后,1950年11月30日,美國總統杜魯門公開發表對中朝方面使用原子彈的恐嚇講話。

出于政治斗爭需要,12月15日,志愿軍總部根據毛澤東的戰略意圖,決定改變原休整過冬計劃,與朝鮮人民軍聯合提前發起第三次戰役,進至“三八線”和“三七線”之間,尋殲敵主力,為徹底解決朝鮮問題奠定基礎。

向高陽攻擊前進


12月28日,第50軍奉命秘密前出至開城以東地域,進行戰役準備。部隊戰前動員口號:“敢與敵人見面就是勝利!”

12月31日戰役開始,第50軍自茅石洞至高浪浦里地段強渡臨津江,戰至1951年1月2日,“聯合國軍”A線陣地被全面突破,開始總退卻。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轉入戰役追擊。

1951年1月2日晚,第149師奉命“向高陽攻擊前進”。攻擊高陽,向北,可斷議政府英軍之退路;向南,能直插漢城美軍之心窩。

3日2時,第149師前衛446團1營配屬師偵察連,在高陽以北的碧蹄里,將執行掩護任務的美25師第35團一個營擊潰;隨后,該營向仙游里搜索前進,并于5時攻占英29旅來復槍第57團掩護分隊據守的195.3高地,俘敵37人。

英29旅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名將蒙哥馬利的隊伍,參加過諾曼底登陸,裝備有最先進的“百人隊長”式坦克,很有名氣。拂曉后,英軍以16架飛機、7輛坦克、12門火炮為掩護,發起了7次反撲,該營在付出重大傷亡代價情況下,死死扼住了逃敵咽喉,為主力抓住戰機創造了有利條件。

當晚,擔任戰役掩護任務的英29旅從議政府向漢城撤退。

19時,第149師首長急令第446團2營和第445團1營分別插入仙游里至梧琴里以西谷地截擊敵人。

這場戰斗,1951年2月26日的《人民日報》曾以三分之一版面予以過精彩報道。當年第445團1營教導員林家保和第446團2營營長楊樹云講述了這其中從未報道過,卻又是最為慘烈的一幕。

那天晚上,林家保營以急行軍速度剛剛插到仙游里以南的佛彌地附近,便聽到了轟轟隆隆的馬達聲,爬上127高地一看,好家伙,山下一大串車燈像一條長蛇順著蜿蜒曲折的公路往南移動,一支機械化部隊正在撤退。

在林家保營加強指揮的團參謀長林長修當機立斷,命令第1連在佛彌地以北公路東側迅速展開,第2連立即穿過公路占領127高地對面的無名高地,從兩翼夾擊逃敵,迫擊炮分隊和重機槍分隊在127高地兩側占領陣地,第3連為預備隊。

命令下達后,林家保喊了一聲:“2連跟我來!”帶著部隊趁夜暗跑步從敵行軍縱隊的間隙橫穿過去,直撲對面無名高地。

英國人打仗真怪,知道中國軍隊擅長夜戰,喜歡穿插迂回出奇制勝,撤退的時候,汽車一路開著大燈不說,天上還打著照明彈,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從哪逃出來,又逃往哪去似的。

第2連正好借光。照明彈亮的時候,全部臥倒,就地隱蔽,觀察前進路線。照明彈一滅,一躍而起,急速向前奔跑。敵人機槍打過來的都是曳光彈,呈拋物線,看得見他往哪打,好躲。不到3分鐘,百十號人一個不少,全部從敵人鼻子底下橫穿了過去。

步兵打坦克,“揭蓋蓋”的喊聲響徹谷地夜空

19時30分,圍殲逃敵戰斗打響。

第2連正準備依托無名高地附近有利地形,回頭卷擊敵人,忽然發現無名高地有敵掩護分隊,索性一鼓作氣攻了上去,邊沖邊喊著半生不熟的英語喊話:“哈羅,董替安克特(喂,不要動)!”立足未穩的一個排英國兵被從天而降的志愿軍嚇呆了,除少數人逃走外,大部分乖乖地當了俘虜。第2連官兵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俘虜趕到一堆,還得抽出十幾個人去押送他們。等他們回過頭來,僅兩平方公里谷地內打坦克的戰斗已經白熱化。

擔任“攔頭”任務的是第446團2營。該營的參戰官兵記得,那天晚上剛開戰,營長楊樹云和教導員高振聰就宣布:“打掉一輛坦克立小功,打掉兩輛坦克立大功,打掉三輛坦克當英雄!”口號一提出,士氣大振。第4連爆破手顧洪臣,首先將先頭兩輛坦克炸毀在佛彌地公路轉彎處的山埡口,堵住了后續坦克的逃路。英軍的機械化行軍縱隊隨即大亂,汽車全部停在公路上,坦克、裝甲車躍下公路,在稻田地里亂竄。

兩個營的官兵,相當一部分人第一次見到坦克,所有的人都是第一次打坦克。部隊的裝備真差,不但沒有反坦克火炮,就連火箭筒也沒有,每個班只有一根爆破筒和一個炸藥包,再就是每人背著的4枚手榴彈。手榴彈是對付步兵的。

楊樹云說:坦克剛開過來的時候,每輛上面都坐著幾個英國兵,天黑,我們沒注意到,爆破組一上去,就被坦克上的步兵打掉了。吸取教訓后,我們先組織機槍、沖鋒槍、步槍的火力,把坦克上的步兵趕下來,然后,再把爆破組派上去炸坦克。

開始用爆破筒或炸藥包,往坦克履帶里塞。別處不行,不是彈回來,就是滾下去,搞不好,還要把自己人炸著。往履帶里塞也不容易,運動著的坦克顛簸大,又是黑天,看不準位置,掉下來的時候多,爆破成功的少。沒多久,爆破筒和炸藥包就用光了。這時,再把四五枚手榴彈捆在一起作為“集束手榴彈”用。

林家保營第3連9班班長王長貴是長春起義的云南籍老兵,解放前,一家人盡受地主打罵,父親的腿都叫地主打折了,九臺“淚血大控訴”時,曾哭得兩天沒吃飯。在殲滅蔣介石警衛團的戰斗中,王長貴曾帶領一個班連繳兩挺重機槍,遂以鄂川戰役戰斗英雄身份,于1950年進京出席全國戰斗英雄代表大會,見過毛澤東主席,激動地又哭了一場。此時,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報答黨和毛主席的恩情!他見坦克炮塔上的蓋子打開了,干脆爬了上去,準備把手榴彈塞進去。沒提防,坦克車內射出一梭子子彈,王長貴身中3發,掉下車來。

王長貴犧牲后,反坦克手們繼續爬坦克。有的被敵人發現,炮塔一轉,甩了下來,坦克再急轉掉頭,用履帶把甩下來的戰士碾死。即便如此,爬坦克的人還是接連不斷,“揭蓋蓋”的喊聲依然在谷地夜空回蕩著。到最后,所有的坦克都不敢打開頂蓋了。

最難打的是“噴火坦克”

夜間伏擊戰,通常派上一個爆破組,最多兩三個爆破組,就能收拾一輛坦克,不算太難。因為戰士們拼得太頑強了。難打的是一輛“噴火坦克”。那天晚上,部隊對付那個家伙,吃了大虧。

打坦克的戰場是一道谷地。從議政府到漢城30余公里的鄉村公路,沿谷地蜿蜒南下。公路緊挨著一條小河,兩個營的反坦克手多數都隱蔽在小河溝附近的土坎下。

從議政府沿著鄉村公路撤下來的英軍坦克,過來一輛,河溝里躍出一個爆破組炸他一輛。連炸幾輛后,敵人發現了反坦克手埋伏地點,調上來一輛“噴火坦克”開路,沿著河道“唿唿”地噴起火來。那是一條幾十米長的火帶,只要在它的射界內,躲都沒法躲。噴一次火,少則燒個把人,多則能燒好幾個人。

被它燒著的時候,如果能引爆身邊的爆破器材,死得能痛快些。若一下死不了,呈現你面前的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火人,先在火海里又跑又跳,跌倒后,滿地打滾,滾過來滾過去,越滾速度越慢,滾到滾不動了,就開始抽搐、痙攣,直到咽氣,火還在燃。

眼睜睜地看著生龍活虎的戰友被熊熊烈焰一口口吞噬,苦苦掙扎,在劇烈的痙攣、疼痛中慘死,在場的人又束手無策,心里的滋味真不好受!

被燒死的指戰員遺體,要等“噴火坦克”開走了才敢去拖。拖下來一看,真可憐!頭、肚子、腿上的肉都燒沒了,焦黑焦黑的,呲著牙,胳膊、腿、身子蜷縮一團。最要命的,是這些焦黑焦黑的尸體上都呈現一種蜂窩狀。開始,誰都解釋不了。打完仗才發現,原來是“噴火坦克”噴火時,噴出來的鐵砂打的。難怪噴火坦克每次噴火時,總是伴隨著“叮叮當當”的怪動靜,原來是鐵砂打在石頭和武器上的聲音。

老人咬著牙罵:“真他媽的歹毒!”

老人咬著牙繼續罵:“他們仗著科學技術發達,總是把最歹毒的武器最先用于戰場,等到別人剛剛研制同類武器時,他們又打出人道主義的旗號,去制止別人。真他媽的虛偽!”

帝國主義虛偽的地方多了!他們的飛機侵入我國領空,轟炸我邊境城市,卻誣蔑我們侵略;他們拿原子彈恐嚇我們,卻咒罵我們野蠻;他們摧毀一座座城市,殺死無數平民百姓,殘害戰俘,卻時時處處以人權衛士自居。

抗美援朝,面對如此強敵,志愿軍指戰員沒有別的選擇,只有以命相拼,血沃大地!

自盤古開天辟地,中華兒女代代相承的遺傳基因,歷來不缺刑天斷首、共工觸山的沖天豪氣,不缺神農嘗草、精衛填海的獻身精神,不缺女媧補天、夸父追日的拼搏氣概,不缺大禹治水、愚公移山的成城眾志!

敵“噴火坦克”在前面噴火,爆破手就從后面上;它在后面噴火,爆破手就從側面上。一個爆破組通常有5人,兩名沖鋒槍手負責掩護,切斷敵步兵和坦克的聯系,其余人員分第一爆破手、第二爆破手、第三爆破手,前仆后繼!

慘啊!林家保營的3連,整整一個第3排,死的死,傷的傷,基本打光。被活活燒死的,僅445團第1營就有15人,機槍打死的和受傷的還不算。

反坦克英雄李光祿

“噴火坦克”后來被第446團2營5連副班長,四川三臺籍的李光祿炸毀了。李光祿是鄂川戰役補入部隊的原國民黨士兵,苦大仇深,他一共炸毀3輛坦克。

炸頭一輛坦克的時候,李光祿爆破組的第一爆破手楊厚昭先上,他從溝渠里跳出來,把爆破筒往坦克履帶里一插,沒插穩,爆破筒在履帶里“咯咯嘎嘎”地響了幾聲,被甩下公路爆炸了。第二爆破手劉鳳岐抱起炸藥包再上。由于10公分的導火索太長,放在公路上的炸藥包在坦克隆隆駛過后才爆炸,白白騰起一根令爆破手們捶胸頓足的煙柱。

李光祿沒時間思索了,他果斷地將導火索截成3公分長。3公分導火索,意味著李光祿必須在3秒內完成炸藥包的點火、投送等動作,并迅速轉身、撤離、隱蔽。前面是敵人的火力網,后面是坎坷不平的稻田地。更為困難的是,點火沒有拉火管,火柴又在行軍中被汗水打濕了,李光祿和劉鳳岐是將棉大衣上的棉絮扯下來,到公路邊被燃燒彈打燃的草地上點著,捂回隱蔽爆破手們的溝渠里,再把火種藏在棉大衣下。不但麻煩,還相當危險。

李光祿什么都不顧了,只想打坦克。

當一道眩目的閃光和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把坦克車內4名乘員送上西天的時候,李光祿也被一股熱浪狠狠地推倒在稻田地里,隨后,就是一塊不小的凍土重重地砸在后背上。

李光祿醒來的時候,谷地四野彌漫著濃烈的硝煙,火,已經映紅了半邊天。他吐了兩口黏糊糊的濃血,費了好大的勁才撐起右肘,側過身子,把凍土塊從后背掀了下去。

不久,李光祿又在營長楊樹云的指揮下,炸毀了第二輛坦克。這一次,炸藥包是用綁在上面的兩枚手榴彈引爆的,時間更短,引爆時間只有不到兩秒鐘。他又一次被震暈在坦克車旁。

熊熊燃燒著的坦克將附近的冰烤化了,冰水浸到了李光祿的后腦勺,他昏昏沉沉地感覺到頭有些冷,想找帽子戴,可是,渾身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骨頭仿佛散了架,每個關節都像楔進了無數顆小釘,眼皮像被膠粘住了一樣,怎么也睜不開。他感到口渴,順手摸了一塊碎冰,塞進嘴里,一股清涼的冰水順著喉嚨咽下肚,昏昏沉沉的腦子才漸漸清醒了。

醒了的李光祿又聽到了戰場的槍聲炮響,以及那些聽得懂和聽不懂的叫喊聲。“坦克還沒打完呢,我不能在這躺著。”李光祿強忍難捱的疼痛,硬撐起身子,踉踉蹌蹌地去取炸藥包。

這時,一位戰友告訴他,沒有炸藥包了,大家正在全力對付“噴火坦克”,已經搭進去好幾個爆破組了。

李光祿一聽,全身熱血“轟”地一下涌上腦門:“老子就不信打不掉它!”也不知道哪來的勁,瞬間又恢復了往時的矯健,提著手榴彈重新躍入谷地。

回到谷地溝渠的李光祿,手中只有兩枚手榴彈,要打坦克只有爬上坦克車了。他先匍匐前進到“噴火坦克”必經之路附近的一道土坎旁隱蔽下來,待它開過來時,突然躍起,從側后猛追上去,左手抓住車上的鐵環,右手握著手榴彈并同時扶住履帶上的葉子板,縱身一跳,登了上去。李光祿還沒站穩,突然,“噠噠噠……”一梭子子彈從他腋下穿了過去。

“不好,讓狗日的發現了!”說時遲,那時快,李光祿索性撲上車頂,一只手掀開上面的蓋子,另一只手把手榴彈塞進了“嗚哩哇啦”直叫喚的車內,然后,翻身跳下。

“轟!”一根粗大的火柱從“噴火坦克”內騰空而起,接著,一團一團的火球從天而降,散落四周。

頃刻間,李光祿如墜火海,火苗沿著棉褲、棉衣直往上竄,燒灼他的手腳和臉頰。他沖出危險地帶,往雪地上一撲,再就勢猛滾,一直滾到距離“噴火坦克”二三十米的地方,才把身上的火滾滅。直到這時,李光祿的力氣再也使不出來了。

經3小時激戰,我軍殲滅英軍第29旅皇家來復槍第57團一部和英軍第8騎兵(坦克)團直屬中隊(皇家重坦克營,見備注)全部,炸毀敵坦克和裝甲車27輛、汽車3輛,繳獲坦克4輛、裝甲車3輛、汽車18輛、榴彈炮2門,斃、傷敵200余人,俘敵少校營長柯尼斯以下官兵227人。

輝煌戰績,令對手蒙羞,讓統帥吃驚

8天后,彭德懷、鄧華、洪學智、韓先楚聯名致電各軍并上報中央軍委,通報表彰了第446團。

再后,英軍戰史將葬送“日不落帝國”“皇家”鐵騎的這道谷地,稱之為“死谷”。

這一仗下來,曾澤生相當得意:“我早就說過,我的部隊還是能打的!”

47年后,解放軍畫報社離休干部胡寶玉講述了他經歷的一件已經被人們淡忘了的往事。

這場戰斗結束的第二天,在軍部擔任攝影記者的胡寶玉被軍政委徐文烈喊去:“149師殲滅英軍皇家重坦克營的戰果,我們向‘志司’報告了兩次,他們還要我們‘再核實一下’。你馬上去戰場實地拍一些照片回來。由446團2營派李光祿所在排協助你行動。”

就這樣,胡寶玉為證明這支起義部隊步兵打坦克的輝煌戰績,拍攝了極有說服力的歷史照片。

與胡寶玉同時赴戰地核實戰果的原志愿軍第50軍司令部作戰參謀鄭竹書,講述了他親眼所見另一幕戰場往事。

在一輛被炸毀的英軍坦克上,趴著一位流盡了最后一滴鮮血的志愿軍戰士,烈士伸進敵坦克窗口的一只手已經被炸斷,坦克內,4名坦克兵尸體東倒西歪。

由于要防敵空襲報復,清理、打掃戰場的任務必須在天亮前完成,他沒來得及查詢這位戰士所在單位及姓名。等到他完成清查戰果任務時,烈士遺體已經被打掃戰場的同志抬走。從此,烈士的英名便永遠消失了。

為這事,鄭竹書后悔了一輩子。

原中國人民志愿軍外俘管理處第1團2中隊教育中隊長蘇崢嶸也有一段相關的回憶。他說,少校營長柯尼斯進了戰俘營后,仍然死要面子不服氣:“是你們使用了反坦克炮,打壞了我們的坦克,我才被你們俘虜的。”

蘇崢嶸耐心地告訴柯尼斯:“參加那天晚上戰斗的我志愿軍部隊,根本就沒有配備反坦克炮,我們炸毀你們坦克的武器是爆破筒、炸藥包和手榴彈!”

這話,對紳士般的柯尼斯來說,無疑是個晴天霹靂、奇恥大辱,他幾乎跳了起來:“你是吹牛!用手榴彈、爆破筒、炸藥包,能炸毀我們的重型坦克嗎?在我們英國的軍事教科書上,從來沒有這樣的說法!”

壯懷激烈50軍之三:

英軍俘虜吃“硫磺”

抗美援朝期間,我軍以劣勢裝備與武裝到牙齒的以美軍為首的“聯合國軍”作戰,出了不少“洋相”。成都軍區五世同堂干休所云南姚安籍離休干部林家保,50年前在朝鮮戰場上,就曾經歷了一次。

1951年1月3日晚,志愿軍第50軍149師445團1營和446團2營在漢城附近的高陽地區,把英軍29旅的一支裝甲部隊,堵在了被后來英軍戰史稱之為“死谷”的一道谷地,經過四五個小時的激戰,我志愿軍指戰員用炸藥包、爆破筒和手榴彈等極為簡陋的步兵武器,殲滅英軍第29旅皇家來復槍第57團一部和英軍第8騎兵(坦克)團直屬中隊(皇家重坦克營)全部,炸毀敵坦克和裝甲車27輛、汽車3輛,繳獲坦克4輛、裝甲車3輛、汽車18輛、榴彈炮2門,斃、傷敵200余人,俘敵少校營長以下227人。

奉命打掃戰場

這場步兵打坦克的戰斗結束后,上級命令445團1營負責打掃戰場。

林家保當時任該營教導員,老人說:那是咱們這幫土包子又開眼界又得意,又出洋相又抓瞎的差事。

英軍的坦克、裝甲車和汽車全被我們堵在了谷地里。下了公路的坦克、裝甲車多數都被炸毀了,東倒西歪橫七豎八地躺在溝里、稻田地上。公路上的坦克、裝甲車和汽車有相當一部分是好的,車燈開著通亮,馬達還在“轟轟隆隆”地叫喚。

英國兵呢?有的被打死了,伏在方向盤上,或倒在車內;有的鳥散了!

英國兵打仗的時候挺兇,打不贏了,當俘虜卻很坦然,很痛快,也蠻有風度。

多數俘虜是喊話喊出來的。本來戰斗意志就差,打了一夜,叫志愿軍的“拼命三郎”們打怕了。有兩個英國俘虜,從坦克里一爬出來,就用生硬的中國話一個勁地說:“艾德禮(英國首相)壞,跟杜魯門跑!艾德禮壞,跟杜魯門跑!”

有幾個俘虜,是戰士爬上坦克炮塔,一邊用手榴彈敲炮塔蓋子一邊喊話給弄出來的。里面的英國大兵挺聽話,一喊,就把炮塔的蓋子打開了,先慢慢舉出兩只手,再緩緩伸出一個腦袋,一個個磨磨蹭蹭爬出來后,雙手舉得高高的,你不讓他放下來他絕對不放下來,非常正規。

有一輛坦克,里面最后爬出來的是個什么東西?一條拖著尾巴“汪汪”直叫的洋狗!蠻有英國紳士的閑情逸致。真不知是來打仗還是旅游?

還有從樹叢里抓出來的。

英軍俘虜比國民黨軍俘虜要文明多了,有些事情配合還蠻好。

部隊在打掃戰場的時候,發現基本完好的坦克、裝甲車、汽車、榴彈炮還不少,停在公路上一串。不能丟下來不管,天一亮,美國飛機就要來轟炸,炸壞了多可惜。

可是,全營官兵無一人會開,咋辦?到俘虜堆去找找試試吧。

這時,上級派來的翻譯還沒到,對抗雖然停止了,“對話”還不能進行,只好用手比劃:指指坦克、汽車,再用兩手做掌方向盤的樣子。

一些俘虜還挺幫忙,指了指他們中間的幾個:“呶,呶。”

就這樣,完整的4輛坦克、3輛裝甲車、18輛汽車和2門榴彈炮,被俘虜們開到距戰場稍遠的另一處谷地,然后,砍來松枝加以偽裝。

扔掉“硫磺”罐頭

最使干部戰士感興趣的,是英國軍隊每個營都配有給養車,上面有不少好吃的東西,面包、壓縮餅干、牛肉、罐頭、香煙等等。讓大家美美地解了解饞。

打掃戰場的時候,正好一支朝鮮人民軍路過,林家保就讓戰士們把一部分駱駝牌香煙和食品分給了他們。嘿!人家那個高興啊,一個勁兒地伸出大拇指“東木,東木”(同志的意思)叫個沒完。

清理給養車的時候,林家保特別吩咐要多收集罐頭,那東西,又好吃,又便于存放、攜帶。結果,發現了一種20斤裝的罐頭,上面雖有英文說明,但不認得。只好用十字鎬刨開,一看,里面都是黃色粉末狀的東西,無一人識貨。

咋辦?猜!

“是涂料。”

馬上招來反駁:“胡扯!打仗帶那么多的涂料干啥?”

“是硫磺吧?”

這回反駁的少了,“哦,是有點像。”

“打仗帶這么多的硫磺干什么?”

“人家講衛生,八成是用來消毒的。”

“不要!不干不凈,從不生病。”一腳踢到車外雪地上。

用十字鎬再刨開一筒,“他奶奶的,還是硫磺!”

又是一腳,再踢到雪地上去。

“把這堆大罐頭都刨開看看,別把真罐頭扔了。”林家保吩咐。

就這樣,十字鎬刨開一筒,踢上去一腳。一邊踢一邊罵:“這幫狗日的,帶啥不好,凈帶些沒名堂的東西,讓我們白費力氣!”

不一會,車外一地“硫磺”。

英軍俘虜炒雞蛋

車上的戰士正在對“硫磺”發氣,押往后方的俘虜隊伍走過來了。走到“硫磺”跟前,一個個都停了下來,“嘰哩呱啦”地不知說了些啥。

把林家保他們都看愣了:難道“硫磺”里有名堂?

這時,隊伍里走過來個英軍俘虜,指了指地上的“硫磺”,然后,一手做端碗的手勢,另一只手,做從“碗”里往嘴里扒飯的動作。

林家保他們面面相覷,“是吃的東西?”

一位戰士剛要去嘗嘗,被林家保拉住了,“慢點,要是有毒藥怎么辦?你沒見過美國鬼子往老百姓的村子里丟炸彈?心眼兒比國民黨還毒!”

俘虜看明白了,走近用手指頭摳了一坨“硫磺”放到嘴里,又伸出舌頭在嘴邊舔了一圈,然后,站起來,兩手一攤,“嘰哩呱啦”地又不知道說了些啥。

一位膽大的戰士也上前嘗了嘗,對投向自己眾多的目光搖了搖頭,說:“甜稀甜稀的,嘗不出來是啥東西,反正不是‘硫磺’。”

俘虜知道這幫“土老桿”還是“懂不起”,干脆在地上擺3塊石頭,找來一頂鋼盔放上去,再找來點破布條,打開汽車的油箱蓋,蘸滿汽油,塞到鋼盔下面,點著,然后,抓一把雪放進鋼盔里,等雪化了,再抓一把“硫磺”丟進去,找一根樹枝在鋼盔里一攪,黃澄澄稀溜溜的“硫磺”凝固了,鋼盔里飄出了一股香噴噴的雞蛋味道。

俘虜端開鋼盔,用樹枝挑著雞蛋自己吃了起來。

膽大的戰士不等人家請,主動湊了上去,嘗了一口,還沒等雞蛋咽下肚,就高興地叫了起來:“媽媽的,是雞蛋!”

林家保樂了,“快,趕快把‘硫磺’,不,把雞蛋罐頭都撿回來,給各連分下去,要快!”

其實,那不是雞蛋,是雞蛋粉。

繳獲的坦克、裝甲車和汽車,被隨后臨空的美軍轟炸機,由直升飛機校正彈著點,一輛不少地炸了個稀爛。

林家保他們睜著個大眼睛,看得目瞪口呆,全傻眼了!

回過神來后,一個個跺腳直惋惜:唉!好不容易繳獲點好裝備,全完了!

嘆完氣,再幻想后悔藥:要是我們自己有駕駛員,把坦克、裝甲車和汽車開遠一點,就不會吃這么大的虧了嘛!

惋惜歸惋惜,林家保他們還是挺自豪:我們這群土包子,憑著落后的武器裝備能打這么大的勝仗,本身就是奇跡。以后,看誰還敢小瞧咱們中國軍人!

 

 

壯懷激烈50軍之四:
戰史揭密,第442團最先攻占漢城

就在第50軍149師兩個步兵營圍殲英軍第29旅“皇家重坦克營”的同一天晚上,該軍第148師442團副團長陳屏奉命率領所屬第1營,為全軍前衛,直插漢城。

1951年1月4日,我軍攻占南朝鮮首府漢城。

戰史分歧

我軍奪取漢城,在國際上引起了極大的震動。作為恥辱,韓國現代史將這次漢城失守稱之為“一四事變”。消息傳回國內,北京天安門廣場祝捷群眾徹夜狂歡。

最先攻占漢城是一項載入史冊的榮譽,這支部隊是誰?

在戰后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以志愿軍第二副司令員洪學智和志愿軍政治部主任杜平的回憶錄為代表多數志愿軍戰史,對我軍占領漢城的部隊是如此排序的:“志愿軍第50軍、第39軍116師和朝鮮人民軍第1軍團。”

然而,近年來出版的一些志愿軍戰史卻對當年志愿軍總部首長陳述的史實做了修改。按照他們新考證的結論:“1月4日下午,第39軍率先進入漢城。當晚,第50軍149師也進入漢城。”

志愿軍總部首長的記憶沒有錯。

當年的第442團副團長陳屏,如今定居于沈陽軍區司令部第二干休所。當年的第442團1營政治教導員劉進昌,如今定居于四川省農業廳宿舍。兩位率先攻占漢城的戰爭親歷者對這段戰史是這樣強調的:第一,在這三支部隊中,最先攻入漢城的是我們50軍148師442團1營;第二,占領漢城的方式不是“進入”,而是“攻入”,第442團1營攻入漢城時,不但付出了重大傷亡代價,還取得了殲敵成果,并圓滿完成了預定的作戰任務;第三,我軍攻、占漢城的時間不是1月4日晚上或下午,而是1月4日凌晨攻入,當日上午攻占的;第四,由于上級沒有給這支前衛分隊配備電臺,攻占漢城的戰況向志愿軍總部報告晚了。39軍的一支偵察隊在50軍之后進入漢城,他們帶了電臺,報告及時,所以,志愿軍總部關于占領漢城的通報,最初只提到了39軍。

全軍前衛

對兩位老人來說,半個世紀前,他們率部最先攻進漢城的戰斗場面,依然歷歷在目。

1950年1月3日晚23時,陳屏接到上級命令,要他率領第1營為全軍前衛,在突破敵防線后,急行軍35公里直插漢城,于天亮前控制漢江大橋。

根據戰后美軍戰史資料的披露,美軍是1月3日開始倉促撤離漢城的,留在漢城擔任掩護的是美軍第1軍25師27團。陳屏他們的對手,正是這支第二次世界大戰名將麥克阿瑟麾下曾馳騁西太平洋戰場的勁旅,號稱“狼狗團”。

壓在陳屏肩上的擔子重啊!他們不僅要突破敵人在高陽、議政府一線的既設陣地,夜間急行軍35公里實施大縱深穿插,還要以劣勢裝備的一個營去攻占對方的首都,并控制漢江大橋,以扼住敵掩護部隊的逃路。任務必須在拂曉前完成。天一亮,敵機就來了,我們又沒有防空火器,干挨打不說,任務也甭想完成。

整整一夜急行軍,部隊遇到敵人不戀戰,走累了也不停留,不顧一切地直插漢城,就怕敵人跑掉,包不成“餃子”。部隊沒有向導,夜間行軍就靠一張地圖,結果按圖行進走了一大半路程,一看:“怎么走到了漢江江邊了?不對頭!”路走錯了,失去的時間一定要奪回來。部隊掉頭再順著公路沿江而上,一路小跑。因為走得太急,不少體質較弱的同志都掉了隊。抵達漢城時,天剛蒙蒙亮,除了附近的隆隆炮響,一座百萬人的大都市已經失去了往日“京城”的嘈雜聲。

漢城黎明的寂靜給部隊造成了錯覺,想到美國鬼子這幾日在戰場上逃得比兔子還快,都以為漢城已經一撤而空。沒想到美國鬼子留在漢城擔任掩護任務的一個營還沒撤走。自然,“狼狗團”的大兵也沒想到中國人的兩條腿,竟然追上了他們的汽車輪子。

延禧里遭遇戰

與美軍接火的地方,在漢城市內的延禧里。漢城地處淺丘陵,那時,沒有多少高樓大廈,多是日式的平房和低層樓房。敵人撤退前,將能燒毀的房屋都燒了,殘火余煙還在半空繚繞。延禧里有一個小山包,上面是火車道,下面有一個隧道,走汽車。

當副營長刀劍明率領前衛第1連抵近延禧里小山包時,小山包上的美軍居高臨下突然開火,火焰噴射器噴出一道道火舌,一下子就把1連的尖兵班吞噬了。隨尖兵班行動的翻譯小金,1.90米的大個子,被燒得屈縮成短短的一團。山包上,機槍、自動步槍、卡賓槍的火力像彈雨一樣鋪天而來,將前衛連死死壓住。隨后,敵人迫擊炮、榴彈炮和坦克炮炮彈也像冰雹一樣傾瀉過來。

前衛連數次反擊未果,傷亡慘重。

陳屏趕緊整理部隊,就地緊急展開。這時才發現,經過一夜急行軍,各連隊均不同程度走亂了。有的機槍射手跟上了隊伍,副射手背著彈藥箱卻沒有跟上來。有的60炮班炮手把炮身扛上來了,扛炮座鈑的卻掉了隊。步兵連還能打,營屬機炮連基本上不能發揮作用。此時,前衛連正被敵人壓制在小山包前的開闊地。躲?無處可躲。退?無路可退!

絕處求生,只有一拼。

第1連在副營長刀劍明和連長李仲文的指揮下,就地疏開,繼續以火力從正面還擊敵人。

跟在第1連后面的副團長陳屏果斷下令:營長李永富帶領2連,從右側向小高地發起沖擊;教導員劉進昌帶領3連,從左側向小高地發起沖擊。

說到這次沖鋒,老人揚著歲月霜雪浸染的劍眉,眼眶里閃耀著戰火硝煙熔煉的炯炯目光,至今還在為那高昂的士氣驕傲著:“大家都是喊著‘殺’聲沖上去的,包括我和我的警衛員,‘嗷嗷’的!”

就這一沖,敵我雙方“粘”到了一起,美軍密集的炮火隨之失去了優勢,臨空助戰的美軍飛機也無可奈何地在頭上盤旋著,始終不敢丟下一枚炸彈。

在伴著嘹亮軍號“嗷嗷”吼聲中,美國大兵被冒著彈雨沖鋒的志愿軍指戰員嚇破了膽,紛紛撤下高地,跳上早已準備好逃命的汽車,向漢江南岸倉皇潰逃。

沖上小高地的指戰員一邊喊著“殺”聲,一邊緊緊咬住逃敵,實施火力追擊。第2連副連長李德枝帶著第2連2排率先追上公路,硬是抓住一名沒來得及爬上汽車的美國白人大兵。這位美國大兵當時是跪在地上舉著雙手向李德枝他們乞求饒命的。當時,大家都覺得好笑:裝備這么先進武器,竟然這樣“草包”!

當第2連把美軍俘虜送到副團長陳屏跟前時,美軍俘虜沒再下跪,而是從口袋里掏出了一疊美元,并摘下了手腕上的手表,然后,向陳屏伸出了大拇指,再用小拇指指著自己,一邊比畫,一邊嗚哩哇啦地說了一大堆西洋“鬼話”。

陳屏說:“那小子可能是想賄賂我,他不懂志愿軍的俘虜政策,怕我們虐待他。我們沒有英語翻譯,也聽不懂他講了些啥,沒理他,更不能要他的東西。馬上派人把他送往后方了。”

志愿軍總部的結論

第50軍軍史記載了第442團1營攻占漢城的戰果:經1小時激戰,共斃傷敵50余人,俘虜美軍1人、南朝鮮軍2人,繳獲火箭筒1具、自動步槍14枝,擊毀通訊車1輛。

這一仗,雖然第1連傷亡很大,但全營勝利地攻占了漢城,控制了漢江大橋,圓滿完成了上級交給的任務。

時任第148師炮兵營營長的楊協中記得,得到第442團攻占漢城的消息后,士氣大振,全師的行軍速度都加快了。當時,敵人在公路上埋有地雷,汽車開不上來。代師長趙鶴亭、師政委陳一震是拄著棍子,一路小跑往前趕,并且超越了他們炮兵營。

當天下午四五點鐘,第1營奉命從漢江大橋上渡過漢江,繼續擔任全軍前衛,向南追擊敵人。行軍途中,在團長石子河的安排下,七八十名團部勤雜人員被補充到第1連,恢復了1連的戰斗力。

陳屏說:“39軍的偵察隊有百十號人,我們與他們相遇是在過了漢江以后。在前往水原的路上,有時他們走在前面,有時我們走在前面。他們到達水原就停止前進了。我們則前出到水原以南70里的地方。是團部派騎兵通訊員傳達了上級的命令,我們才返回水原的。”

據時任第442團文化教員冉剛當年的日記記載,該團前衛分隊曾前出至“三七線”上的平澤一線。

第442團1營在第三次戰役的追擊戰中,到達了“三七線”附近,成為整個戰役打得最遠的一支部隊。

志愿軍總部關于第39軍首先占領漢城的通報,陳屏、劉進昌他們是在戰場上得知的。全營指戰員剛剛經歷了攻占漢城的浴血奮戰,反響可想而知。

為了這件事情,第50軍專門向志愿軍總部匯報了第442團首先攻占漢城的實際戰況。包括彭總在內的志愿軍總部首長對這支剛起義兩年多的新部隊,不但一視同仁,而且非常尊重。經過核實,志愿軍總部后來的戰役總結關于占領漢城部隊的敘述,補上了第50軍,并把第50軍排在了第39軍之前。

由此,后來的志愿軍戰史說到最先占領漢城的部隊,才有了依據不同的表述。

壯懷激烈50軍之五:

壯哉,戰場記過處分

第442團率先攻占漢城后,1951年1月5日,第50軍各師渡過漢江,繼續向南追擊逃敵,并殲敵一部。7日,進占“三七線”以北的水原、金良場里一線。至此,“聯合國軍”的五道防線只剩下最后一道“E線”。

鑒于兩個來月連續發起三次戰役,部隊減員很大,極度疲勞,后方補給線由100多公里突然拉長至500多公里,缺少空中掩護的糧彈運輸更為困難,且我戰略預備隊尚不能及時趕到,彭德懷下令各部隊一律停止追擊。8日,第三次戰役結束,志愿軍主力轉入休整,準備于兩個月后再發動春季攻勢。

第50軍停止追擊后,將已推進到水原以南70華里的第442團撤回至水原以北山地,全軍就地轉入防御,部隊動員:我們在前面頂著,掩護主力整補,準備打大仗!

面對美軍的“磁性攻勢”

志愿軍后勤補給的弱點被新上任的美第8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發現后,美軍迅速從日本、歐洲和本土的駐軍調集大批老兵補充部隊,將原駐防釜山的美第10軍調至“三七線”附近,隨后,于1月15日,以“磁性戰術”組織機械化小部隊在水原至利川之間實施試探性進攻,企圖以消耗戰阻止我軍攻勢,以便在對其有利時,搶占要點,轉入反攻,不利時,迅速收縮,逃避打擊。

鑒于水原以南地處平原,地形于我不利,幾天后,第50軍主動后撤至水原城以北的丘陵地區。

美軍也被打精了,他們汲取前三次戰役的教訓,白天在飛機、坦克掩護下攻擊我前沿陣地,憑借其地、空火力的絕對優勢,像磁鐵一樣緊緊“吸住”我軍,使我軍難以實施反攻。傍晚,又像磁鐵磁性相同的兩極,迅速脫離接觸,跳上汽車,后撤二三十里,安營扎寨。中國軍隊不是喜歡夜戰嗎?夜幕一降,他就跑得遠遠的。你想偷襲?他先算計好了,你一個來回,兩條腿少則走四五十里,多則走六七十里,不等你撤回陣地就已經天亮了,那時,再派飛機來轟炸。他們諒志愿軍沒那個膽量。

狗眼看人低!

前線部隊幾乎每晚都要派小分隊襲擾敵人。林家保營從1月15日到30日,先后出擊7次。幾個連隊輪著來,較著勁,比著干。那時,干部戰士的拼命主義情緒特別強,尤其是長春起義的老兵,覺悟高,技術好,膽子也大。出去,能抓著俘虜就抓,抓不著,繳幾枝槍,炸幾輛汽車或坦克,狠狠地撈一把再回來。萬一遭遇不測,就拼,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墊背的!

有位美國總統曾詛咒中國人把人的生命看得“一錢不值”,“會不惜犧牲成千上萬的生靈”,去執行“好戰的侵略政策”。

這位洋鬼子沒來過中國,沒聽過中國人的“淚血大控訴”,盡管可以胡說八道,并為自己胡編一堆“盜亦有道”的混賬邏輯。

令人難以忍受的是,如今的中國,有那么幾個沒流淌過屈辱眼淚,沒有經歷過搖山撼岳的“淚血大控訴”,也沒體驗過被奴役者身心解放的酸秀才,自以為很懂“人權”,跟在美國佬的屁股蛋兒后,學著布爾喬亞的紳士腔調,自以為是地責怪志愿軍前輩打仗是“人海戰術”,“不珍惜人的生命”。

狗屁!

像美國大兵那種打法,我們的前輩有那么多飛機、大炮嗎?有那么多汽車、坦克嗎?有那么多美元、鋼鐵嗎?

沒有!

沒有,就得靠血肉之軀拼!不拼,列強欺負弱國的淫威怎么打下去?不拼,志愿軍不甘屈辱的軍威如何打出來?不拼,一百多年來幾代中國人被幾百個不平等條約壓彎了的腰桿哪輩子能挺起來?

落后是要挨打,但落后的中國決不能忍受挨打!

夜襲敵營

每每論及此類話題,林家保總要痛斥“王連舉式的漢奸謬論”,余怒久久難消。他忘不了15具焦黑焦黑的烈士遺體,忘不了他們身上蜂窩般的鐵砂洞,忘不了戰斗英雄王長貴被坦克機槍打死時,手里還緊緊握住的手榴彈,更忘不了為了一個“拼”字,他親自宣布的一次戰場記過處分。

記不清是第幾次了,輪到第2連出擊。帶隊的是第2排排長王宏升,云南宜良人,長春起義前是個士兵,覺悟沒說的,不然,出擊的任務他搶不到手。那時,干部戰士都盼立功。不立功,沒面子,尤其在家鄉父老面前沒面子。都說,打頭號帝國主義軍事強國,比當年打日本鬼子還光榮!

王宏升帶著第2排是上半夜摸出去的,一個個眉開眼笑返回陣地時,已臨近拂曉。

林家保詢問的第一句話:“有沒有傷亡?”

“沒有。”王宏升嘴巴一咧,憨厚地“嘿嘿”一笑。

“消滅了多少敵人?”營長楊福再問。

“天太黑了,沒數。”王宏升依然咧嘴笑著。

楊福火了:“沒數?那你叫我們拿什么往團里報戰果?”

見營長動了氣,一位班長湊過來為排長解圍:“我們確實消滅了不少敵人,不信你們看我們繳獲的戰利品。”

林家保和楊福這才注意到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卡賓槍、輕機槍和子彈外,還有一包一包的面包、餅干、花生米、罐頭、香煙,以及叫不出名字的洋酒。

善解人意的班長補充一句:“我們排長說了,抓緊時間弄點吃的是正事。”

王宏升的話一點也不假。部隊進至“三七線”附近后,由于戰線拉長,后方補給十分困難,附近的老百姓又一逃而空,難以就地征糧,戰士們常常是一把炒面一把雪,饑一頓飽一餐。能讓戰士們填飽肚子,打一頓牙祭,改善改善伙食,的確是各級干部心里裝的“正事”。楊福和林家保對視了一下,沒再說啥。

忘了炸坦克

說到這,王宏升本來已經沒事了,偏偏好心的班長多了一嘴,他得意地抬起右手,伸出大拇指往身后指了指:“營長,你猜我們這幾包好吃的從哪兒弄來的?”

“哪兒?”

“坦克里!”

“什么?”

“坦克里!”

“敵人吶?”

“跑了。槍聲一響,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除了被打死的,跑了個精光。”

“坦克呢?”

多嘴的班長一下子沒話了。

“坦克沒炸?”楊福、林家保幾乎異口同聲地追問。

王宏升“哎喲”地叫了一聲,一拍腦袋:“忘了!”

王宏升這一“忘”,由來于夜襲戰斗中喜出望外的一“望”。
本來,由陣地前出,遠距離夜襲敵營,是一種危險性極大的戰場博弈,隨時隨地都潛伏著難以預測的戰場險情。出發前,王宏升作了最壞的打算:大不了有去無歸!

萬萬沒想到,美國大兵竟如此關照王宏升這位大老實人,讓2排暢行無阻摸到營地不說,接火后,幾乎沒怎么抵抗,就丟下武器裝備逃之夭夭。黑暗中,戰士們發現了坦克,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定睛一“望”,空無一人,一個個都大惑不解起來:守著這么好的裝備,怎么也像蔣介石的御林軍那么“糞草”?

打掃戰場時,王宏升出于習慣,吩咐一位戰士:“進去看看里面有沒有槍。”

戰士打著電筒鉆了進去。一會兒,從炮塔里伸出了頭:“排長,槍沒有,罐頭要不要?”

王宏升一聽,大喜過望:“怎么不要?這幫兔崽子吃的都是好東西,全給我劃拉出來,都帶回去,讓同志們打打牙祭,也讓營長、教導員開開洋葷。”

悲壯的戰場記過處分

這一“望”,把炸坦克忘了個干干凈凈,也呆呆怔怔地望來了營長楊福勃然大怒:“叫你帶人去摸營,報不上來戰果不說,明擺著的坦克也不炸!你這個排長怎么當的?炸它一輛坦克,我們拼一個班也合算,你他媽的又不是不知道。要是在舊軍隊,老子非揍你不可!”

林家保接過話題也嚴肅地批評道:“我們在敵人坦克面前付出的代價,你忘了?光想著吃,那是享樂主義!”當天,林家保宣布了對王宏升的記過處分,通報全營。

事后了解到,王宏升那天晚上表現相當勇敢:行軍,他在最前面探路;作戰,他帶頭沖鋒;撤退,他殿后掩護。王宏升匯報也相當誠實,他可以估計出來戰果,但他沒作估計;他可以編一套沒炸坦克的理由,但他沒編。 

勇敢、誠實的王宏升冒著生命危險打了勝仗,不但沒立功,反而受處分,現在看來,似乎過分了,但我們若置身于戰場力量對比敵強我弱的險惡環境,去掂量鮮血和生命的代價,就不能不感嘆前輩們舍身取義的壯烈!

晚年的林家保對這段經歷很有感慨:不是我們愿意以血肉之軀拼坦克,是我們不得不以血肉之軀拼坦克。我們沒有現代化的武器裝備,更沒有生產現代化武器裝備的重工業。在前線作戰的日子里,雖然生死難卜,但沒有一個指戰員不心懸祖國的社會主義建設。大家都有一個共同心愿,為了不再受帝國主義的欺負,為了不再以血肉之軀拼坦克,我們必須建立強大的國防,建立自鴉片戰爭以來幾輩中國人夢寐以求的民族重工業,哪怕勒緊褲腰帶也在所不惜!

 

 

 

壯懷激烈50軍之六:

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

水原,位于漢城市南44公里處。

1951年1月25日夜,中國人民志愿軍“十八勇士”曾把這座當年南朝鮮首都的衛星城攪了個稀里嘩啦,把白日仰仗飛機大炮等武器裝備優勢的美軍守城部隊打得屁滾尿流。

這次令美國大兵膽寒的奇兵夜襲戰,史稱:“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

當年的“十八勇士”之一吳亮,時任志愿軍第50軍149師447團3營8連2排副排長,如今離休定居在昆明市一座普通宿舍樓里。晚年,他講述了當年那生動豪壯的戰斗場面。

準備“撿洋落兒”

說起這次夜襲戰,吳亮至今還覺得好笑,因為決定夜襲水原城的前一天,他們8連9班奉命進城偵察,結果全城空無一人,倒是城內的倉庫里堆滿了作戰物資,什么都有,好多白面、罐頭倉庫里放不下,就堆在倉庫外面的屋檐下,索性背點吃的東西回來。吳亮記得,每個班分了一筒七八斤重的大罐頭。很快,接到團里的通知,叫各連隊準備次日派人進城扛些“戰利品”回來。

此時,已臨近春節,我軍補給尚未跟上,食品奇缺,這“洋財”,是老美在我軍第三次戰役打擊下,倉皇潰逃是留下的。真資格的“洋落兒”,不撿白不撿。

抗美援朝戰爭之初,曾狂妄一時的美軍被中國人民志愿軍打得暈頭轉向、抱頭鼠竄,僅兩次戰役,就把麥克阿瑟統領的曾橫掃西太平洋戰場的勁旅從鴨綠江邊攆回“三八線”。

1950年12月31日發起的第三次戰役,也僅僅兩日,“聯合國軍”防御陣地即被全線突破,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轉入戰役追擊。戰至1951年1月4日上午,志愿軍第50軍148師442團率先攻占漢城。隨后,第50軍各師渡過漢江,繼續向南追擊逃敵,其中第442團1營曾一度追至“三七線”上的平澤,成為志愿軍攻擊最遠的一支部隊。

鑒于兩個來月連續發起三次戰役,我軍極度疲勞,減員很大,后方補給線由100多公里突然拉長至500多公里,缺少空中掩護的糧彈運輸更為困難,且我戰略預備隊尚不能及時趕到,彭德懷下令各部隊進至“三七線”附近后,一律停止追擊。1月8日,第三次戰役結束,志愿軍主力轉入休整,準備于兩個月后再發動春季攻勢。

志愿軍第50軍停止追擊后,將已推進至“三七線”上的部隊全部撤回至水原以北山地轉入防御,部隊動員:我們在前面頂著,掩護主力整補,準備打大仗!

根據軍的防御部署,第149師447團奉命堅守水原城以北的白云山地域。

奉命捉“舌頭”

據吳亮回憶,1月25日天亮后,他正準備帶人下山“弄點白面、罐頭回來”,七八點鐘,大批敵機突然臨空,一陣狂轟濫炸之后,敵坦克引導步兵對我前沿的警戒陣地發起了猛烈的進攻。中午12時,敵推進到我前沿陣地前,攻勢被我阻止。17時,當面進攻之敵撤出戰斗,退縮回水原城據守。

原來,第三次戰役結束后,新上任的美第8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發現,志愿軍三次戰役的周期均為一周,顯然,這是志愿軍在無制空權、后勤補給難以接濟的條件下,步兵攜行量僅能支持的作戰時間。

發現志愿軍客觀存在的弱點后,美軍迅速從日本、歐洲和本土的駐軍調集大批老兵補充部隊,將原駐防釜山的美第10軍調至“三七線”附近。

1月25日,美軍集中了5個軍共16個師、3個旅、1個空降團,計23萬余人的地面部隊,在遠東全部航空兵、裝甲兵的掩護下,分東西兩線,由西至東全線發起大規模進攻。

這次反撲,美軍主力集中于西線,重點在野牧里至金良場里約30公里正面展開,沿“京釜國道”向漢城方向實施主要突擊。在水原城以北野牧里至安慶川40公里地帶組織防御的志愿軍第50軍首當其沖。扼“京釜國道”咽喉的白云山為敵我雙方必爭之戰役要點。

面對敵軍的突然反撲,為查明敵情,打亂敵之進攻部署,1月25日夜,第50軍149師447團3營副營長戴汝吉奉命率該營第8連和師偵察連、團偵察排200余人夜襲水原城。

水原,現有百萬人口,當時沒那么大,是一座空城,但對奇襲部隊來說,也不小了。25日上午,美軍第25師一個營和憲兵一部進駐我軍主動放棄的水原城,附近高地亦派駐了部隊。

戴汝吉的任務,是率部插入敵人心臟,把水原城攪他個稀里嘩啦,殺殺他們的銳氣,再逮個“舌頭”回來,問問兩來個月三次潰不成軍的美國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

突入北門

夜襲水原城的任務是艱巨的,水原城距我前沿七八公里,又是風雪夜,地形不熟,敵強我弱,我方唯一的優勢,就是一個“敢”字,敢近戰夜戰,敢刺刀見紅!

戴汝吉是一位長春起義的原國民黨上尉軍官,他的故鄉在云南麗江。麗江納西人的忠勇是有名的,兩屆“云南王”唐繼堯、龍云招募保駕侍衛的士兵多垂青于麗江玉龍雪山養育的子弟。戴汝吉的忠勇,在舊軍隊是沖著栽培自己的長官。長春起義后,經過以“淚血大控訴”為主要形式的政治整訓,他便成了中國共產黨忠肝義膽的追隨者。面對重重困難,戴汝吉受領任務時,只提了一個苦苦追求近兩年未能遂愿的要求:“如果我犧牲了,請追認我為共產黨員!”

按夜襲水原城的協同計劃,團偵察排為佯攻分隊,在水原城南門外5公里處以火力襲擾敵人,把敵人的注意力吸引過去;師偵察連為掩護分隊,在北門城外占領水原城東北側峴南山高地,負責掩護接應;戴汝吉率第8連為突擊分隊,由北門插入水原城。

夜幕下落后,戴汝吉率領夜襲分隊出發了。

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呼嘯的北風卷著雪花狂暴地掃蕩著山野和村莊,團團雪片絞在狂風中象針尖、象鐵釘,劈頭蓋臉地抽打著敢與它較量的人。

夜襲分隊的尖兵,由8連7班李班長率領3人組成。不知道是不是迷路,尖兵組上路沒多久,就與夜襲分隊本隊失去了聯系。好在一路寂靜無人,夜襲分隊順利地摸到了水原城北門外。突擊分隊和掩護分隊隨即展開。

水原城北門外有一座小橋,敵人第一道崗哨就設在附近。

突擊分隊剛一接近,就聽到“哈羅”一聲,被敵崗哨發現了。

機槍手倪玉成正要開槍,被戴汝吉按住,“別管他,抓緊時間往里插!”敵哨兵見對方大搖大擺的樣子,以為是“自己人”,便不再叫喊了。

很快,突擊分隊進至水原城下。在距城墻50公尺處,突擊分隊又被城墻上的崗哨發現了。走在突擊分隊前頭的戴汝吉臨危不懼,繼續地帶領突擊分隊往城里猛插。見口令對答不上來,敵輕重機槍一起開火。把突擊分隊主力死死地壓在了城外小平房一線。

此時,吳亮帶著幾個人也被敵人的火力壓在了公路旁邊的水溝里。

緊要關頭,戴汝吉果斷下令第8連由偷襲轉入強攻,“陳有智,快把敵人機槍火力點干掉!”

陳有智拔出兩枚手榴彈,縱身越過公路,只見紅光一閃,敵人的機槍隨著兩聲巨響啞巴了。

“同志們,跟我沖啊!”戴汝吉帶著人剛沖進街口,突然身后槍聲大作,周圍的探照燈也陸續打開了。他回頭一看,10多道火舌把夜襲分隊攔腰斬斷,主力被敵人猛烈的火力死死地壓在城外,進入城內的,也處在敵人的火網之中。

狹路相逢勇者勝,戴汝吉果斷地命令身邊的戰士:“跟著我往里打!”隨即,帶人沖進北門。

沖進城內

吳亮帶著本排幾名同志一進北門,先一鼓作氣沖上城墻,將敵人趕下城墻。聽到城墻下面的一棟房子里傳出了“滴滴答答”的發電報聲音,又帶人沖進了敵人發報機房。見敵人已經逃走,室內空無一人,便用槍托將敵人的發報機搗爛。

趁戰斗間隙,吳亮清點人數,結果算上自己總共只有8人。

此時,他們與前面先突入城內的副營長戴汝吉失去了聯系,后面的突襲分隊又未能跟進。怎么辦?大家七嘴八舌。有人慌了,主張退回城外。

吳亮斷然拒絕:“不行!我們的任務是從北門突進去,夜襲敵人。副營長已經進城了,我們一定要沖進去找到副營長。”

隨即,派營部掉隊的通訊員出城,請求連長迅速派一個排的兵力,前來控制城北門。

然后,率領其余人員順著大街往南摸了下去。大約走了幾百米,敵人增援部隊乘坐大卡車迎面開了過來,吳亮正準備伏擊,敵人的卡車左轉駛向了另一條街區。吳亮帶人繼續向南前行。

大約又走了一段路程,忽然,前方傳來一長兩短的牛角號聲。是副營長在聯系后續分隊。

吳亮迅即用隨身攜帶的小喇叭回了一長一短。

街道那頭傳來了戴汝吉的喊話:“你是哪一個?”

“我是吳亮。”

“你們趕快過來,敵人的指揮部被我們包圍了。”

席卷“大洋樓”

原來,當戴汝吉等人一口氣插到街中心時,在十字路口右邊發現了一座“大洋樓”,樓房四周被黑森森的樹叢和鐵絲網圍繞著,院子里停著1輛坦克和7輛吉普車,燈火通明,人聲噪雜,幾輛吉普車正在發動,驚恐萬分的敵人慌亂一團。顯然,此地是敵人的一個指揮機關。

戴汝吉與吳亮等匯合后,一清點人數,算上自己只有18人。他問吳亮:“你帶手榴彈沒有?”

吳亮回答:“帶了。”

戴汝吉迅即作了戰斗部署:“倪玉成,你帶1個組封鎖街口;廖忠良,堵住院門;王洪信砍斷樓房周圍的電話線;其余人員跟著我往里猛打!”

話音剛落,手榴彈、沖鋒槍、輕機槍像突如其來的風暴卷向“大洋樓”。

沖進院子的3排長陳有智先用沖鋒槍封住“大洋樓”的大門,李春成敏捷地躍了上去,朝里面扔了兩枚手榴彈。手榴彈爆炸的瞬間,另一位戰士乘機向樓門沖去。不料,被樓梯、窗口射來的子彈擊中。

據吳亮回憶,第一波沖鋒受挫后,吳亮和1排長王洪信、6班長李影朝(現在祿豐)等4人再次沖進“大洋樓”。吳亮剛沖進樓,就被敵人的手榴彈炸了出來。戴汝吉見吳亮抱著右手,鮮血順著袖子直往下流,關切地問道:“吳亮,能行嗎?”

“行!”吳亮咬著牙,二話沒說又沖了進去。不一會兒,便從樓里連拉帶扯地拖出一名脖子上掛著卡賓槍的美軍俘虜。

借著敵人的探照燈,戴汝吉發現俘虜的臂上帶著“MP”字樣的臂章,高興地大喊起來:“同志們,我們抓到敵人憲兵了。這是敵人的指揮所,往里沖啊!”

十八勇士猶如鋒利的尖刀,狠狠地捅進“大洋樓”,把敵人的五臟六腑攪了個七零八落,打得白天趾高氣揚的美國大兵鬼哭狼嚎,抱頭鼠竄。就連那輛坦克也逃得無影無蹤。

攻占“大洋樓”后,戴汝吉撿了一雙長筒毛線襪子穿了上去,隨即下令將不能帶走的汽車和軍用物資全部燒毀,押上俘虜,從東門迅速撤離了戰場。

當十八勇士撤到城外一座小山岡時,敵人才如夢初醒,組織炮群對準北門亂轟一氣。

垂名桑梓地

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全殲了美25師直屬憲兵連的1個整排,斃敵60余名,俘敵憲兵1名,燒毀敵裝有物資的汽車10余輛,繳獲自動步槍1支、卡賓槍4支、輕機槍1挺、電臺1部,打亂了敵人的進攻部署。

1951年3月31日,《人民日報》在“朝鮮通訊”專欄報道了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的光輝戰績。從此,戴汝吉成了令家鄉人民倍感驕傲的英雄。

戴汝吉的故里在風景秀麗的云南省麗江縣。1983年戴汝吉病逝后,麗江縣人民政府根據父老鄉親的強烈要求,將戴汝吉生前資助過的母校改名為“汝吉小學”,并在校園內建亭立碑紀念,以“赫赫功勛光史冊”,讓“巍巍形象鑄童心”。(2007年3月稿)

壯懷激烈50軍之七:

白雪埋忠骨

一將功成萬骨枯。英雄的身前身后,有著更多留下英名和未留英名的勇士作鋪墊!

夜襲81高地

就在十八勇士夜襲水原城的第二天晚上,第50軍149師445團1營教導員林家保奉命率所屬第2連,加強1個重機槍排,插到水原城守敵側后,占領81高地,堅守到凌晨2時,與第447團的夜襲分隊相配合,再次襲擾敵人。

那是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咆哮的北風卷著冰冷的雪片,狂暴地掃蕩著山野和村莊,像刀子、像針尖、像鐵釘,劈頭蓋臉地直刺野外行進者的肌骨。部隊在迎風的山脊上行進。谷地的雪沒膝深,走不動,怕誤時,也怕遭敵伏擊。山脊風大,但雪少,敵人炮擊的彈坑多,土也松,像豬拱過似的,走起來聲音小,一旦被敵人發現,就地展開,再攻守進退都比谷地方便。雖說是山脊透空,容易暴露,但兩害相權,只能取其輕了。好在美國兵像烏龜一樣,都縮得遠遠的,一路還算平安。

當夜24時,經4個小時行軍,林家保看到前面的山頭有點像381高地,傳令部隊停止前進,而后招呼幾個人扯開棉大衣把自己和第2連連長蘇紹卿圍在里面,用手電筒看地圖。

“對,這就是81高地。”林家保手指地圖告訴蘇紹卿。

蘇紹卿把頭往外一探,自言自語地嘟囔了一句:“怎么沒有敵人呀?”

“哈羅!”81高地上的美軍哨兵叫了一聲,距離只有七八十米。

通信員趕緊關閉手電筒。林家保迅速收起地圖。

“哈羅!”美軍哨兵又叫了一聲。

“噠噠噠……”81高地上的槍聲響了。

“教導員,怎么辦?”蘇紹卿請示。

林家保一看地形,部隊正處在兩山之間的鞍部,撤,沒希望,一旦敵人打開探照燈,不用別的,幾挺機槍一掃,部隊就全完了。“狹路相逢勇者勝”,林家保心一橫:“拼了!拿下81高地。”說罷,提著手槍帶頭沖了上去。

“殺——”100多條血性漢子漫山遍野地狂吼,壓住了咆哮的北風,也壓垮了美國大兵用飛機、大炮勉強壘起的精神支柱。

教導員負傷

當林家保接近敵主陣地時,探照燈亮了。林家保高喊一聲:“臥倒!”沒等林家保自己臥下來,前面十米開外的一個暗堡噴出一道火舌,“噠噠噠”,一個短點射,3發子彈射穿了林家保的右肩,他一頭栽倒,昏迷過去。

很快,林家保醒了。他習慣地坐了起來,想摸槍,可右手怎么也抬不動,這才知道自己負傷了,于是,又用左手摸槍。還沒等他摸到槍,“噠噠”,前方的暗堡又噴出一道火舌,將兩發子彈補到了林家保的肚子上,他再次昏迷過去。

不一會兒,林家保恍恍惚惚感覺到有人在抱自己,使勁睜開眼睛一看,是從蔣介石御林軍解放過來的浙江籍戰士、營部通信員錢善灝。也就在看清錢善灝的一瞬間,暗堡里又打出一梭子子彈,一發打中錢善灝脖子上的動脈,3發射到林家保的左肩。錢善灝一頭倒在林家保身上,滾熱的血噴向林家保的脖子和前胸,和林家保的熱血匯成一道血流,染紅了身下一片瑩瑩白雪。

林家保心想:“這下子我倆死到一起了。”

突然,林家保聽到后面一個聲音在喊:“教導員負傷了!”是營部通信員馬建昌,一位長春起義的云南建水籍老兵。

林家保急了:“前面有暗堡,不能上來救我,得先派人用手榴彈把暗堡炸了。”他想把這話喊出來,但他哪里知道,美國兵的機槍子彈已在自己身上搗了8個窟窿,肚子上中的兩彈從后背穿出后,將一片肺葉帶離胸腔,吊在體外。他一憋氣,氣從肚子上的槍眼兒冒出來了,再一憋氣,一股熱血隨著氣體涌出彈洞。

喊不出話來的林家保,眼睜睜地看著馬建昌沖到離自己兩三米的地方,身中數彈,晃了兩下,倒在地上,再也沒起來。

接著,身后又傳來一位叫謝正治的安徽合肥籍戰士的聲音,越來越近。林家保更急了:“你們都上來干什么呀!為我一個要死了的人,已經搭上兩條命了,還嫌不夠?”林家保又急又氣,真想把他們痛罵一頓,但更想哭,更想放聲大哭一場,卻欲哭又急,欲哭無力,欲哭無聲。

錢善灝還壓在林家保身上。猛然,前方暗堡又傳出“噠噠噠”的機槍點射聲,謝正治的聲音消失了。林家保腦袋“轟”地一聲,只覺得肚子上又冒出一大股血氣,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謝正治犧牲后,第四個沖上來救林家保的是第2連指導員史述寬,也飲彈身亡。史述寬是與林家保一同參加海城起義的老戰友,云南同鄉,他沖上來的時候,喊了一句:“無論如何也要把教導員搶下來,死的活的都要搶下來!”

艱難的回撤

林家保醒來時,戰斗已經結束。他躺在擔架上。擔架的一頭由兩個人抬著,另一頭放在山坡上往下拖。81高地比較陡,這一拖,坡上冰冷的雪滾下來嗆了林家保一脖子,把他激醒了。

“也不能光搶我一個人呀!”喊不出聲、雙肩受傷的林家保急中生智,用腳蹬了幾下前面抬擔架的營部文化教員楊平波。

楊平波回頭一望,趕快招呼:“教導員醒了,教導員醒了!”

大家放下擔架,告訴林家保:“教導員,你負傷了,我們把你搶下來了。”

“把2連,連長找來。”林家保的聲音很輕,斷斷續續的,顯然,是費了很大的力氣。盡管林家保的槍傷一處也沒包扎,但此刻他關心的并不是自己。

蘇紹卿從高地上跑了下來。

“高地,拿下來了沒有?”林家保問。

蘇紹卿握著林家保的手回答:“教導員你放心,381高地被我們占領了。”

“抓到幾個敵人?”

“敵人從暗道跑了,沒抓到活的。戰果正在清點。”

“我們傷亡多少?”

“陣亡18人。”

“部隊呢?”

“傷員全都撤下山了,部隊在高地上沒動。”

“教導員,快兩點了,18位犧牲的同志……”蘇紹卿欲言又止,似苦衷在心,有口難言。

林家保聽出來了。按戰場規定,烈士應該抬回去,不能暴尸荒野。可眼下深入敵后作戰,返程要走三四個小時。一副擔架至少要4人抬,傷員有10來個,若安排戰斗員來抬烈士,就算不遇到敵人,恐怕也很難在天明前返回陣地。而天亮后,敵人的飛機一出現,或者坦克追上來,多的傷亡就很難說了。還不如多保存點有生力量下次和敵人拼!

林家保明白,把18位曾朝夕相處的戰友遺體扔在荒郊野嶺,天理良心,誰心頭的滋味都不好受,更何況有4名指戰員是為了救自己才獻出了寶貴生命。沒有選擇余地的林家保痛苦地閉上雙眼,兩行熱淚奪眶而出,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算了。”

十八烈士被抬到谷地,白雪掩埋。

清晨前,第2連順利返回原陣地,投入新的戰斗。

壯懷激烈50軍之八:

戰士,讓怯戰者無地自容

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中,志愿軍第50軍148師443團據守扼“京釜國道”咽喉的帽落山,為美軍主要攻擊目標之一。
 
美軍1月25日發起的“閃擊作戰”后,在8架飛機、10余輛坦克、幾十門火炮的掩護下,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才“閃擊”下我警戒陣地。

反擊236.5高地

戰至第5天,第443團3營防守的第一線陣地被敵人突破。15時,帽落山的前出陣地236.5高地失守,團遂令在第二線陣地待命的第4連(欠第2排)由連長趙其忠、指導員浦紹林率領,以第1排從正面、第3排從左后側,對236.5高地實施反擊。

浦紹林記得,按協同計劃,第4連反擊時,團迫擊炮連應予以火力支援,但實際上沒打幾炮。
 
據當時的師炮兵營營長楊協中回憶,師炮兵營總共只有3個炮兵連,漢江阻擊戰時,美式4.2英寸化學迫擊炮連配屬第443團,該連攜行的炮彈不多,主要靠在安養里的繳獲。自1月15日敵軍發起“磁性戰術”攻勢起,這些炮彈“省吃儉用”打了15天。29日支援4連反擊236.5高地時,確實沒打幾發炮彈。
 
有沒有火炮掩護都要反擊。第1排喊著“殺”聲,從正面攻了上去,剛到半山腰,敵人一道彈幕攔阻射擊將10多名戰士炸倒。
 
連長趙其忠指揮第1排再次攻擊,奪下了236.5高地。沒等第1排在陣地上站穩腳跟,美軍的坦克炮、榴彈炮“叮叮咣咣”地打了過來,接著,兩架飛機輪番掃射,236.5高地一片火海硝煙,第1排又傷亡10余人,連長趙其忠也被炮彈炸傷,屁股上一道一指寬的大血口子,鮮血直流,被搶救下陣地。副連長王建書主動接替指揮,但很快也身負重傷。
 
炮火急襲后,敵軍由數輛坦克掩護,重新發起沖擊。1排穆排長見勢不妙,未經請示,帶著剩下的10余名戰士撤出了陣地。
 
團里見陣地得而復失,遂令團警衛連再次實施反擊。這時,由左側出擊的4連3排從敵人側面攻了上去。17時,陣地失而復得。236.5高地再次奪回后,又打退了敵人一次反撲,一直堅守到天黑。當夜24時,團里考慮到部隊傷亡較大,決定收縮防御,讓4連撤回原陣地。

戰士的鄙視

穆排長帶著人一直跑到帽落山背后,被在后方組織運送傷員的團保衛股股長張民權撞上了:“穆排長,你跑到這兒干什么?”
 
保衛股管戰場紀律,穆排長被這位“護法神”嚇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我們連,被打光了。”
 
“胡說!4連還在陣地上,你趕快把人給我帶回去!”張民權說完就去忙他的事去了。
 
穆排長見張民權走了,剛剛抬起的屁股又坐了下來。
 
機槍班班長王明學著急了:“排長,快走啊!”
 
“就是,在這兒呆著太丟人!”1班班長張順成也著急。
 
穆排長沒動,半晌,嘟囔道:“回去?現在回去找不著連隊。”
 
張順成火了:“你他媽的平時自恃‘老八路’,看不起我們這些起義的,當不上連長還發牢騷,怎么一打仗倒耍熊了?”
 
穆排長確實不如戰士。反擊236.5高地時,黨員,不論干部戰士都沖鋒在最前面。機槍班戰士胥正午,是排里的黨小組長,大腿主動脈被敵人炮彈打斷后,推開來救護他的同志:“不要管我,奪回陣地消滅敵人要緊!”然后,爬上一道土坎,架上機槍,掩護其他同志繼續沖鋒,直至流盡最后一滴鮮血。
 
惟獨穆排長,反擊236.5高地的時候,始終落在別人后面。
 
穆排長真怕死。好不容易死里逃生,返回連隊豈不又去“送死”?任憑班長們怎么說,他就是緘口不言,紋絲不動。
 
王明學見勸說不成,惱怒地朝著張順成把頭一甩:“走,我們走!看他還有沒有臉見人?”
 
“怕死鬼!”兩位班長鄙視地瞥了他一眼,丟下一句罵人的話,轉身帶著人走了。
 
1排10余名戰士主動返回陣地后,被縮編成一個班,王明學任班長,張順成任副班長。

王明學班長犧牲

1月30日,敵以1個團的兵力,在10余架飛機和20余輛坦克的掩護下,向帽落山主陣地全面進攻,從8時50分一直打到17時30分,戰斗異常激烈。
 
第4連據守帽落山主峰以東的無名高地,負責屏障主峰,保障與左鄰第447團的戰斗結合部。這天上午,第4連打退敵人第一次進攻后,指導員浦紹林派通訊員前往營部,請示將第3排排長張正昌提升為連長。還沒等上級答復,浦紹林就拉著張正昌查看陣地,準備調整部署。
 
張正昌長春起義時是個班長,個子高,膽子大,從塹壕內伸出腦袋就東張西望。浦紹林急忙提醒:“低一點,低一點!”
 
“沒事,沒事!”正說著,“噠噠噠”對面高地打來一個點射,擊穿張正昌頭部,他哼了一聲,縮到塹壕里,再也沒起來。
 
張正昌犧牲后,穆排長上來了。自王明學把全排戰士帶回陣地后,穆排長的心情七上八下,左右為難:上陣地吧?怕丟命。不上陣地?怕丟臉。沒臉的人活著更難受,眾人的口水能淹死人!
 
穆排長一上陣地又傻眼了,山上的樹全被炸倒了,到處是彈坑,烈士遺體在高地反斜面上擺了一大排,還沒來得及送下去。他又動搖了:命丟了,留著臉還有啥用?
 
浦紹林見穆排長回到陣地,以為他幡然悔悟,十分高興,于是,馬上吩咐:“1排長,你回來得正好,陣地上只有我們兩個干部了,你去檢查一下3排陣地,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再督促他們抓緊搶修工事。”
 
3排陣地在前面,正面有200米寬。穆排長起身走了。不到兩分鐘,又轉了回來。
 
“你怎么不去?”浦紹林不滿地問。
 
“對面機槍打得很緊,過不去。”穆排長支支吾吾。
 
浦紹林火了:“那你就到1班當戰士。”說完,狠狠瞪了穆排長一眼:“你不去,我去!”
 
浦紹林正要起身,被身旁的王明學一把拉住:“指導員,你留下指揮,我去。”
 
王明學走了。下去的時候,被敵坦克發現,一炮打中,滾下山坡。留下的未竟之事,由浦紹林親自完成。全連調整為3個班,連部勤雜人員和六○迫擊炮班人員一律補充下去,同時,任命了新的正、副班長和黨小組長。

前沿反擊戰

第4連調整后,又頂住了敵人整整兩天的狂轟濫炸。2月1日,前沿陣地被敵軍突破,全連僅剩不到20人已全部退守連主陣地。憂慮兵力不足的浦紹林再次做穆排長的工作:“你是共產黨員,不能總呆在工事里,得參加戰斗呀!至少給戰士們指點指點。這樣下去要受到軍法制裁的!”
 
穆排長的頭低了下去。他何嘗不怕軍法制裁?部隊每次作戰前,都要進行“革命氣節教育”,道理他都懂。但此刻,穆排長打的是另一番主意:老美這么多飛機、大炮,志愿軍恐怕打不贏了。一旦戰敗,誰追究誰呀?
 
他尋思半天,終于開口了:“指導員,咱連處于兩個師的結合部,東面有條小公路,敵人很可能沿小公路從后面迂回上來。”
 
浦紹林以為穆排長要提出調整兵力部署的建議,問道:“你的意思是……”
 
穆排長神秘地壓低聲音,說:“我的意思是,我們不能太死心眼兒了,得留點后路,不然的話,敵人一旦從小公路繞到高地背后攻上來,我們一個也跑不掉。不信你看,到時候,團里肯定把我們留在這里,掩護他們撤退。”
 
浦紹林本來已經急得火燒火燎,聽他這么一說,氣得額角上的青筋都跳了起來:“你這是什么意思?這不是動搖軍心嗎?你膽小了?害怕啦?我們的戰士那么英勇頑強,你說這些泄氣話不覺得羞恥嗎?害怕了,害怕了就一邊呆著!”
 
這時,浦紹林意外發現,穆排長穿著的朝鮮人民軍大衣袖口上的紅布條,被拆掉了。這是干部服裝的標志,顯然,他在做當俘虜的打算。于是,喊來文化教員:“看著他,別讓他跑了,也不許他到前面去影響戰士們的士氣。”
 
穆排長害怕不是沒有根據。第4連不僅前沿陣地失守,左鄰第447團與第443團結合部附近的白云寺陣地也告失守,側翼暴露,三面受敵,處境的確困難。
 
敵人又進攻了。有人喊指導員。沒等浦紹林應答,又驚叫起來:“指導員不在了。”
 
浦紹林急了,跳出掩蔽部吼道:“哪個說我不在了?”
 
幾個黨員一聽,也跟著吼:“往前傳,指導員還在陣地上!”
 
浦紹林把戰士的情緒穩定下來后,寫了個條子:“請營里把擔任營預備隊的2排歸還我連建制。”交給通訊員,送往營部。
 
當天中午,浦紹林親自率領歸建的第2排,對敵人實施反擊,一鼓作氣打過公路,奪回了失守的前沿陣地。美國兵丟下10來具尸體,狼狽地逃了回去。反擊中,第2排排長楊文明被敵坦克上的機關槍打穿腹部,前后都是拳頭大的窟窿,當場壯烈犧牲。

戴汝吉副營長求援

第4連奪回前沿陣地后,發現敵人棄置的兩塊四五米長紅色的對空聯絡布板,是美軍用來向飛機指示己方位置和作戰方向的,第4連官兵都是些“土老桿”,無一人“識貨”。浦紹林“見多識廣”,于是,又寫了一張條子:“4連收復前沿陣地,繳獲敵軍旗兩面。”然后,派通訊員一并送往營部。
 
通訊員剛走一會兒,又轉回來了:“指導員,后面上來一個干部要找你。”
 
來人胡子拉碴,一身泥巴,和浦紹林一樣臟兮兮的:“你們這里誰是指揮員?”
 
“我是。”浦紹林回答。
 
“你?”來人望著眼前這位21歲的小伙子,似乎有些不信。
 
“我是指導員。”
 
“連長呢?”來人對“嘴上沒毛”的小指導員還是不放心。
 
“連長、副連長都負傷了,我是這里的最高指揮員。”
 
“那好,我是447團3營副營長戴汝吉。”來人亮出了身份,接著說道:“上級要我組織兵力依托你們的陣地,對白云寺突入之敵實施反擊。”
 
“有什么要求?”浦紹林問。
 
“第一,借我兩挺機槍,再給我點兒子彈。”
 
“沒問題,機槍我送你,再送你兩箱子彈。”4連傷亡此時已過大半,機槍不缺,子彈也有。浦紹林十分“大方”。
 
“第二,我反擊時,你從側面組織火力支援我一下。”
 
“應該的。”戴汝吉若能奪回白云寺陣地,4連的翼側也就有了保障,浦紹林求之不得。
 
“第三,如果我犧牲了,請代我向上級報告:就說我戴汝吉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對得起祖國人民。我不是黨員,但我要求組織上在我犧牲后追認我為中國共產黨黨員!”說完,轉身就走。
 
“只要我活著,一定辦得到!”
 
就在戴汝吉轉身的一霎那間,浦紹林發現戴汝吉眼角噙著一汪晶瑩的淚花,閃動著一種似乎是哀怨的神情。他明白了:這是戴汝吉窩在肚子里兩年的一塊心病!
 
浦紹林喊住戴汝吉:“別走!”又關切地問道:“你沒吃飯吧?”
 
“兩天沒吃了。拿下白云寺再吃。”戴汝吉說完又要走。
 
“不行,不行!不吃飯我不給你機槍。”浦紹林把戴汝吉按在地上,得意地告訴他:“我這兒有炒面,還有水。你用水和上炒面吃,就不噎嗓子了。你知道我的水是從哪里來的嗎?是通訊員把雪裝進水壺里,再放到朝陽的地方讓太陽把雪曬化。”
 
戴汝吉看了浦紹林一眼,也沒說個“謝”字,先把滿是泥巴的雙手在滿是泥巴的棉大衣上擦了兩下,再抓起一把炒面放在左手心上,倒上點水,和巴和巴就塞進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
 
半小時后,戴汝吉率部反擊,奪回了白云寺陣地。

執行戰場紀律

2月3日午夜,浦紹林連完成預定阻擊任務,大量殺傷敵人后,奉命撤下陣地。上陣地時148名官兵,此時,僅剩28人。
 
穆排長的戰場表現,營、連領導通過張民權向團首長作了詳細匯報。鑒于戰場動搖分子雖然不多,但不止一人,而穆排長最為嚴重,這位保衛股長建議:對穆排長執行戰場紀律!
 
據說,團首長當場桌子一拍,怒不可遏:“斃,斃,斃!”
 
浦紹林把第4連帶下陣地后,營教導員魯桂先將浦紹林拉到一旁:“今晚要對穆排長執行戰場紀律。”
 
“怎么個執行法?”浦紹林問。
 
“槍斃!你把他喊來。”魯桂先交代。
 
穆排長被浦紹林帶到營部時,已經猜出了幾分,一見魯桂先就戰戰兢兢地先開了口:“教導員,我錯了!”
 
“你不僅有錯,還有罪!把他給我綁起來!”
 
早有準備的營部文化干事趙國成,聽到教導員一聲令下,帶著幾個戰士三下五除二地將穆排長捆了個結結實實。
 
接著,魯桂先義正辭嚴地宣判:“第一,反擊236.5高地時,你貪生怕死,畏縮不前;第二,奪回236.5高地后,你未經批準擅自帶隊撤離陣地,致使部隊再次組織反擊,增加了傷亡;第三,你違抗命令,脫離士兵,長時間滯留后方;第四,堅守無名高地時,你再次違抗命令,拒不上前沿檢查陣地;第五,你散布失敗言論,有意動搖軍心;第六,你私自扯掉干部標記,準備叛變投敵。根據團里的指示,現在立刻對你執行槍決!”
 
當下,將魂不附體癱倒在地的穆排長拖到稻田地里,用沖鋒槍“噠噠噠”,斃了。
 
事后,全團召開干部大會進行教育:戰爭越是殘酷,執行戰場紀律越要嚴格,否則,就會付出更大的代價!
 
第4連出了個穆排長,絲毫未影響該連榮獲“能攻能守第四連”的榮譽稱號!

壯懷激烈50軍之九:

血戰白云山

抗美援朝戰爭期間,經志愿軍總部批準,志愿軍第50軍149師447團被授予“白云山團”榮譽稱號。在眾多的參戰部隊里,享有如此殊榮的團一級單位,惟此一家。
 
中國人民志愿軍首任政治部主任杜平撰寫的回憶錄《在志愿軍總部》中,有這樣一段話:“第五十軍連續在江南作戰二十多天,……堅守白云山記大功的孫德功,剛走下戰場,就躺倒地上,不省人事。” 
 
這位被志愿軍總部首長掛在心頭的孫德功,時任第447團第2營營長,他是在美軍“磁性攻勢”發起的第二天調到該營的。
 
關于孫德功剛下戰場就昏倒的事情,第50軍的所有軍史資料均無記載,杜平的敘述全憑記憶。當年的孫德功營長確實在志愿軍首長心中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堅守兄弟峰

白云山,是“京釜國道”東側的一個制高點。在白云山地域擔任防御任務的第50軍447團,將該團第2營部署在白云山的主要防御要點上,其中第6連以海拔440米的兄弟峰及其以南的328高地、西南的263.5高地為依托,配置在最前沿;第4連配置在海拔588.6米的光教山,并擔任營的預備隊;第5連和營指揮所配置在海拔550.8米的核心陣地白云山上。
 
美軍由局部的“磁性攻勢”轉入全線的“閃擊作戰”,在奪取我軍警戒陣地后,1951年1月26日9時至17時,美軍第3步兵師對2營前沿陣地進行了整整8個小時的空、炮火力突擊。一天下來,山上的大樹幾乎全部炸倒。27日拂曉,美3師在1個小時的空、炮火力急襲后,出動了1個營的兵力,由5輛坦克引導,分三路向第6連防守的兄弟峰前沿陣地發起進攻。
 
為使兄弟峰前沿陣地不過早暴露,并遲滯敵人的進攻,第6連派步兵2個組配屬輕機槍1挺,由前沿陣地前出設伏,待敵人進至我伏擊位置前100米處時,伏擊組突然開火,以傷1人的代價,斃傷敵20名,將敵擊潰。
 
美軍潰退后,惱羞成怒,出動了30余架次飛機,對我陣地又是一陣狂轟濫炸,并投擲了大量的凝固汽油彈。陣地一片火海。
 
為打亂敵進攻部署,當夜8時,2營副營長李蓋文率第4連和配屬的第2連各1個排,由兄弟峰前沿出擊,分3路襲擊退守杜陵之美軍營部,經20分鐘激戰,以傷2人代價,斃敵30名,俘敵1名,繳獲卡賓槍2枝、望遠鏡1具、無線電臺1部,燒毀吉普車5輛及部分物資,余敵狼狽潰逃。
 
與此同時,6連連長郭家興率該連第3排襲擊佛堂洞以東之敵,被敵發現后,郭家興帶頭猛沖,突入敵群,邊扔手榴彈邊打駁殼槍,子彈打光了,就掄起步槍向敵人砸去,直至中彈犧牲。此次夜襲,又殲敵20余名。
 
夜襲行動,打亂了美3師的進攻部署,28日整整一天,敵人只以猛烈的空、炮火力壓制我陣地,步兵未采取行動。

29日6時許,敵人以30余架次的飛機、30余門火炮實施1個小時的火力準備后,施放大量煙幕掩護由坦克引導的1個營的兵力,向兄弟峰前沿的263.5高地和328高地實施猛攻,經2小時激戰,奪取了這兩個高地。14時許,2營副營長李蓋文率6連1個排,乘敵立足未穩,向263.5高地實施反擊,激戰1小時后恢復了陣地。當夜,6連又組織了對328高地的反擊,一舉奪回陣地后,為收縮兵力固守要點,天亮前,悄悄撤出328高地。與此同時,右鄰第443團經4天激戰,在大量殺傷敵人后,其防守的298.5高地被敵攻占,致使白云山主陣地右翼完全暴露。
 
30日8時,敵人經1個小時的空、炮火力準備后,約1個營的兵力依托328高地,以煙幕彈掩護,再次向兄弟峰諸陣地發起進攻,經兩個多小時激戰,攻占前一天得而復失的兄弟峰西側之263.5高地。與此同時,兄弟峰以東之261.3高地守備分隊經與敵人激戰,僅剩1名班長和2名戰士,彈藥將盡。緊要關頭,副營長李蓋文親率4連1排對敵實施反沖擊,將敵人擊退,穩住了陣地。隨后,收集陣地前美軍遺棄的槍支彈藥,補充自己。當晚,團組織第1、2連實施反擊,再次恢復了263.5高地。
 
經過敵人連續4天的狂轟濫炸,兄弟峰上,所有樹木被炸斷燒焦,所有工事轟塌埋平,只剩下累累彈坑,但兄弟峰陣地依然巍然不動。戰斗最激烈時,李蓋文用電話向營長孫德功報告:“放心,有我李蓋文在,兄弟峰丟不了!”
 
31日,是兄弟峰爭奪戰最激烈的一天。8時,敵人集中2個營的兵力,在強大空、炮火力的掩護下,分三路對兄弟峰諸陣地發起一波又一波全面進攻。經3小時激戰,三路敵軍全被打退。敵人調整部署后,于13時再次發起猛攻,6連終因傷亡太大,兄弟峰主峰被敵人攻占。6連指導員熊家興帶著陣地上僅存的3名戰士(含1名重傷員)退至反斜面繼續抗敵。

反擊白云寺

當日午夜,為保持有生力量,鞏固陣地,第447團奉令調整防御部署:堅守兄弟峰5晝夜,擊退敵人20余次沖鋒,斃敵300余名的第6連,撤出兄弟峰及其東西兩側陣地,第2營集中兵力固守光教山、白云山陣地;將左翼第3營陣地移交第446團,第3營調至白云山西南的白云寺一帶組織防御,并以該營第8連2個排占領白云寺北側高地。
 
當第3營8連進入白云寺陣地時,已是2月1日清晨7時,整個陣地僅有1個輕機槍掩體和6個散兵坑,當即分散搶修工事。正搶修工事,4架敵機臨空,接著,是1個小時的空、炮火力急襲,隨后,敵出動了約1個營的兵力,分兩路向白云寺陣地實施進攻。8連指戰員被迫臥于雪地激戰3小時后,陣地被敵人占領。12時許,第3營副營長戴汝吉率該營的1個機槍排趕到,實施反沖擊,奪回了左翼高地。13時許,敵人在10輛坦克、20門榴彈炮的掩護下,再次對白云寺陣地發起猛烈攻擊,激戰30分鐘后,8連被迫轉移至帽落山第443團4連陣地。
 
白云寺陣地失守后,白云山右翼主陣地完全暴露,團政委盧昭接通2營的電話,提醒孫德功“唇亡齒寒”的戰場態勢,并要求2營組織兵力依托白云山對白云寺陣地實施反擊。
 
孫德功本來一肚子意見,誰丟的陣地就該誰來反嘛!但孫德功的不滿沒有發泄,因為這是戰爭。他沒好氣地對著電話話筒嚷了一句:“好嘛,我親自帶著人去把白云寺陣地奪回來!”嚷完,不等盧昭答復,就把電話撂下了。
 
孫德功放下電話,正要離開營指揮所,被教導員楊明一把拉住:“營長,你留下,我去!”
 
這是個“找死”的差事,要是“讓”給教導員,面子上也說不過去。孫德功堅決不干,執意要親自帶隊!二人你拉我扯,幾乎“打”了起來。楊明抓住孫德功死不放手,突然,也嚷了起來:“營長,誰都可以去,就你不能去!”
 
這一嚷,孫德功愣了:“我為啥不能去?”
 
“陣地上可以沒有我,但不能沒有你!你不在,陣地丟了怎么辦?”
 
孫德功后來說:“當時,楊明幾乎快給我跪下了。他的話沒說透,但我心里明白,這批起義干部經歷了控訴運動后,個人的覺悟和勇敢精神都沒啥說的,就是帶兵缺乏一個‘狠’勁,有點遷就部隊,尤其對那些戰場動搖分子,心太軟。”
 
反擊白云寺陣地的任務終于被楊明搶去了。14時,楊明帶領團里加強給2營作預備隊的第2連1個排、3營教導員率領的第7連、轉移到帽落山的第8連余部,乘敵立足未穩,同時從3個方向對敵人實施反沖擊,并于15時30分恢復了白云寺陣地。
 
同日,敵依托我主動放棄的兄弟峰,向4連防守的光教山進攻。由于光教山是個石頭山,構筑工事異常困難,敵人又投擲了大量的燃燒彈,加之敵我力量懸殊,激戰至16時,光教山失守。
 
當日,團、師逐級上報了白云山守備分隊浴血廝殺的戰況,以及營長孫德功和教導員楊明搶著帶人反擊失守陣地的情況。孫德功、楊明和他們2營,就這樣在志愿軍首長心中掛了號。幾天后,《人民日報》頭版顯著位置刊登了著名記者林韋根據師、團戰報采寫的一篇戰地報道,點名表彰了孫德功、楊明的英勇事跡。

面對怯戰的副連長

晚年的孫德功,講到這場九死一生的戰斗,自然要聯想到電影《上甘嶺》和《英雄兒女》在銀幕上展現的戰爭場面:“電影演得不對,導演沒有上過這樣的戰場,山頂上根本不可能有整塊的大巖石。我們白云山經過敵人10多天的狂轟濫炸,山上成片的大樹全被炸成絲絲了,裸露的巖石全被炸成渣渣了,隨便抓一把山上的土,少說也有三五塊彈片,多的時候有10來塊。”
 
老人繃著他那布滿皺紋的臉,瞪著銅鈴般的雙眼射出剛直鋒利的目光不減當年:“戰爭殘酷啊!沒有親身經歷的人,完全想像不出來戰場是個啥樣子。意志不堅強的人根本挺不下來!”
 
沉思良久,老人講了一段關于戰斗意志的戰場親身經歷。
 
光教山失守后,白云山陣地形勢十分嚴峻。光教山主峰與白云山主峰水平距離僅1000多米,海拔比白云山高37.8米,敵人占據光教山后,可以居高臨下直接威脅白云山。為穩定白云山陣地,孫德功命令第4連剩余人員縮編成1個班,由4連程副連長帶隊,統歸第5連穆家楣連長指揮,穆家楣再帶上本連兩個班,加強輕機槍兩挺,于當夜向光教山實施反擊,奪回陣地。
 
穆家楣受命后,命令所有參加反擊的人員一律左臂扎白毛巾作為識別記號,由熟悉光教山陣地的程副連長帶4連1個班為前衛,穆家楣帶5連兩個班隨后跟進,約定進至光教山山腰時,再展開隊形,反擊敵人。
 
當反擊分隊進至兩山鞍部時,前衛班突然停止前進,穆家楣急上前詢問緣由。
 
程副連長坐在地上,磨蹭了好一陣子,才支支吾吾地說:“我們帶隊任務已經完成,準備回營。”
 
穆家楣一聽,很不高興:“營長交代得很清楚,你率4連戰士由我指揮反擊光教山嘛!”
 
見程副連長低頭無語,全無斗志,穆家楣斷定強留有害無益,于是,說了一句:“你若堅持要走,我不強留。”
 
說罷,回頭命令本連2排副排長:“你率1個班為前衛,繼續前進。”
 
孫德功和楊明向穆家楣、程副連長交代完任務后,趁夜暗將全營陣地巡視了一遍。清晨,二人剛回到營部,早已等候在掩蔽部里的程副連長上前報告:“營長,我來向你匯報情況。”
 
孫德功一愣,突然勃然大怒,上去就是一個嘴巴子:“我要你回來匯報?老子剛從你那里交代任務回來,要你匯報個鬼!”
 
此時的孫德功,雖然沒問程副連長要匯報什么,但他知道戰場上最基本的常識:指揮員未經上級批準,不得擅自丟下戰士跑到后面去。危難時刻,指揮員若隨意離開指揮崗位,很容易動搖軍心。戰士知道你是“匯報”,還是逃跑?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任何一支軍隊都有勇敢者和怯懦者,往往介于兩者之間隨大流者占多數,而一支部隊是勇敢還是怯懦,很大程度取決于指揮員的意志。作戰,不怕敵人狂轟濫炸,地動山搖,就怕內部情緒不穩,軍心動搖。
 
火冒三丈的孫德功咬牙切齒地厲聲喝問:“你的人呢?”
 
“在,在山后面。”程副連長被營長的威嚴震懾住了,結結巴巴地回答。
 
“那你回來干什么?”
 
“我,我回來是向營里匯報一個情況,我們沒彈藥了。”
 
“發給你們的彈藥呢?”
 
“打光了。”
 
“放你娘的屁!你們4連才打幾仗就沒彈藥了?想拿國民黨那一套來對付我?”
 
孫德功越問越火,索性喊來營部通信班班長:“把程副連長的槍給我下了,綁起來!”
 
程副連長見營長怒不可遏,怕了,急忙改口:“營長,我們的子彈還能找到。”
 
果然,教導員楊明到4連一調查,一位班長站出來揭發:4連的彈藥全被程副連長藏在高地反斜面的大石頭下面。

關于戰場紀律的爭執

孫德功向幾位營黨委主要成員征求了意見后,接通了團指揮所的電話,將程副連長的戰場表現向團政委盧昭作了匯報,然后建議:“為嚴肅戰場紀律,將程副連長就地處決。”
 
電話那一頭,盧昭十分慎重,他想調查一下,并請示了上級再說,于是吩咐:“對程副連長先不要槍斃,押送到團里關起來,待戰斗告一段落時再解決。”
 
孫德功一聽,當場頂了起來:“你們團里已經關了一名排長,還要關多少?要關,干脆把我一起關起來,戰后一塊解決算了!”
 
原來,29日那天,第6連2排才打了兩小時,2排長就擅自下令放棄最前沿的328高地,把全排帶回兄弟峰。孫德功接到第6連指導員熊家興的電話報告,對著電話聽筒立刻咆哮起來:“這怎么行?陣地想丟就丟,這是臨陣脫逃!問題這么嚴重,‘嚴肅批評’就能解決啦?革命軍隊平時是鐵的紀律,戰時是血的紀律。一個人怯戰,可能影響整個部隊的軍心。一個陣地失守,可能導致整個陣線的動搖。陣地上出現第一個怕死鬼你不把他壓下去,就會出現第二個、第三個。你馬上派人把他押到營部來。”
 
隨后,孫德功向團里請示:要對該排長執行戰場紀律!
 
盧昭沒有同意孫德功的請求,只是在當天晚上派團保衛股將這位排長押回團部,禁閉了起來。
 
這一次,盧昭還想做通孫德功的工作,于人命關天的問題上謹慎一點,但孫德功毫不相讓:“反正這個人不處決,我這個營長肯定是當不下去了,你另派人來吧,我絕對不當!”
 
二人正僵持不下,師政委兼代師長金振鐘在電話里接上了話茬。主要防御方向第一線營的電話直通師指揮所,金振鐘不吭不響地把兩人的爭吵聽了個清清楚楚,等到雙方吵得差不多了,才冷不丁地在電話里發話:“孫德功!你發什么瘋嘛?”
 
金振鐘當年在東北大學讀書流亡期間,加入中共外圍組織“民先”并投身“一二九運動”,之后加入中國共產黨,1936年參加西安事變不久,受黨組織派遣回北平組織抗日游擊隊,學歷高,資歷老。他的水平和日常的風趣,孫德功一向很佩服。此時,孫德功以為師長不同意自己的意見,立刻叫了起來:“師長,我可不是發瘋啊!這是個大是大非問題。戰場形勢這么緊張,這么嚴峻,再有幾個這樣的人,我還守不守陣地了?”
 
見孫德功叫了起來,金振鐘換了個口氣:“啊!既然你認為是大是大非問題,就按你的意見辦。我看沒啥了不起的,打仗嘛!”
 
盧昭沒再說什么。
 
放下電話,孫德功還沒來得及安排,敵人一枚炸彈落在掩蔽部出口,炸塌了掩蔽部,也炸斷了程副連長右腿。負了重傷的程副連長還是沒逃脫戰場紀律的制裁。當晚,孫德功召集全營排以上干部,當眾宣布了程副連長的罪狀后,讓營部通信班班長用“中正式”步槍補了他一發子彈,結束了程副連長渴求延續下去的年輕生命。
 
孫德功說:槍斃程副連長后,5連的班長史如玉提升到4連當排長,4連又能打了,堅守陣地寸步不離。

爭奪光教山

程副連長不敢去占領的光教山陣地,穆家楣帶著兩個班趁夜暗沒費一槍一彈,一舉收復。原來,敵人攻占光教山后,見天色已晚,山上又不好構筑工事,夜幕一降,就撤了回去。
 
收復光教山后,穆家楣派2排副排長帶著一個班防守光教山南端的小高地上,其余兵力,部署在光教山主峰。穆家楣在陣地上一個一個地明確射擊地段和掩蔽位置,待回到自己的指揮位置時,天已放亮。沒等穆家楣屁股坐熱,小高地的那個班退回來報告:“敵人一個連摸上來了!”
 
穆家楣來不及細問,吼了一句:“跟我來!”帶著這個班跑步返回了原陣地。這時,敵人已爬到陣地前100米處。穆家楣一聲令下,全班齊射,打得敵人抱頭鼠竄,棄尸而逃。打退敵人后,穆家楣下令陣地上留一名戰士觀察敵情,其余人員一律退至高地反斜面,以防敵火力報復。
 
果然,當敵人退后500米時,重新組織了空、炮火力急襲。
 
穆家楣說,在光教山上修掩蔽部本來就不容易,此時也來不及了,只好靠躲。但是炮擊好躲,飛機不好躲啊!那家伙可以從任何一個方向飛過來,掃射陣地,丟炸彈。沒辦法,只有和它在山頂上“捉迷藏”:飛機從東面飛過來的時候,穆家楣就帶著戰士們往西坡跑;飛機從西面飛過來的時候,穆家楣再帶著戰士們往東坡跑。好在敵人空襲的時候不炮擊,否則全完了。
 
敵人第二次攻擊光教山增加了一倍的兵力,又被穆家楣他們打退了。
 
14時許,營長、教導員派營部通信班班長送來半口袋炒黃豆、1小籃手榴彈,還特意給穆家楣帶來4張白面餅和1包香煙。
 
穆家楣回憶說:“直到這時,大家才想起整整一天沒吃飯了。見生死關頭領導還這么關心我們,比較在舊軍隊的官兵關系,不少同志都流下了熱淚。”
 
當穆家楣把炒黃豆、香煙和白面餅分給大家時,戰士們都說連長比我們更辛苦,只接炒黃豆,說什么也不要白面餅。勸了半天,穆家楣只好自己先吃掉一張餅,然后,才把其他3張白面餅分下去。陣地上活躍起來了,戰士們一邊吃,一邊議論:“前幾天,看見兄弟峰戰斗那么激烈,心里直發怵。這兩天輪到我們,也不過如此。”
 
15時許,敵人又發起一輪新的進攻。這一次,敵人在空、炮火力急襲后,一改以往的打法,炮火延伸的同時,以6挺重機槍封鎖光教山高地的山脊棱線。躲在高地反斜面等著戰場觀察員報告情況的穆家楣,看著不斷從山脊棱線穿越過的子彈,心里一琢磨:不對頭,敵人是在阻止我實施戰場觀察和進入陣地,有鬼!
 
警覺之后的穆家楣再凝神一聽:不好,高地右側有動靜!
 
穆家楣起身正要去觀察,剛抬起腳,被戰士張孝仁拉住:“連長,敵人機槍封鎖!”隨即,張孝仁越上山脊棱線,探頭一望,喊了一聲:“敵人上來了!”話音未落,被敵重機槍子彈打中頭部,他“唉”了一聲,栽倒在地,光榮犧牲。
 
“進入陣地!”穆家楣一邊下令,一邊帶頭躍上山脊,先往山下丟出一枚手榴彈,再探頭觀察,這一看,嚇了一大跳:下面的敵人黑壓壓一大片,已進至三四十公尺處了。
 
在穆家楣的帶領下,5連戰士先是一頓手榴彈,把敵人攆下去,然后,端起機槍和沖鋒槍以火力追擊逃敵。待敵人撤至四五百米處時,留一人觀察,其余人員迅速退回反斜面繼續隱蔽。
 
黃昏時分,5連奉命撤回白云山。
 
是日,為了加強白云山防御,第447團將2連、8連調至白云山,并于當夜派8連對光教山實施反擊。8連隱蔽接敵,突然反擊,一舉將一個排的守敵擊退,斃敵10余名,繳獲重機槍1挺、步槍和手槍3枝,我無一人傷亡,奪回了光教山。
 
2月3日,是戰斗最激烈的一天。敵20余架飛機、80余門火炮向我光教山、白云山陣地實施了整整1小時的火力急襲后,以坦克30余輛,掩護步兵500余人,一路向光教山攻擊,兩路向白云山攻擊;另有一路200余人的步兵在7輛坦克掩護下,向白云寺陣地攻擊。防守光教山的8連連續擊退敵人4次沖鋒,終因傷亡過重,彈藥耗盡,于14時失守陣地。防守白云寺的7連,兩面受敵夾擊,干部全部犧牲、戰士大部傷亡后,陣地落入敵手。16時,團派1營營長率第1連對白云寺實施反擊,經連續3次沖擊,奪回了陣地。不料,敵迅即實施火力急襲,將立足未穩的1連大部殺傷。17時,白云寺陣地得而復失。
 
是日,敵在空、炮火力掩護下,以2個營的兵力向白云山陣地連續組織了7次攻擊,均被我守備分隊擊退,陣地巋然不動!

死守白云山

鑒于漢江阻擊戰已經10天,第一線部隊傷亡、消耗很大,2月3日,第50軍奉命調整防御部署:留少量分隊扼守第一線防御要點,軍主力轉移至第二線陣地,在內飛山、果川、鷹峰、國主峰地帶繼續組織防御。
 
孫德功記得,就在這一天,他們2營接到上級的命令:死守白云山,與陣地共存亡!
 
面對可能使自己及守備分隊沒有生還希望的命令,孫德功只向師長提出了一個要求:“能不能給我幾箱手榴彈?”
 
當晚,第2營在白云山陣地營指揮所內召開有排以上干部和黨員骨干參加的營黨委擴大會議,由教導員楊明做悲壯的堅守赴死動員:“同志們,為了徹底打敗美帝野心狼,現在祖國需要自己的兒子獻出生命,這是我們全體指戰員莫大的光榮!我們要一定讓親愛的祖國人民,讓偉大領袖毛主席,讓敬愛的金日成首相放心,以一當十,奮勇殺敵,血戰至最后一人,決不投降!”
 
接著,營長孫德功調整防御部署,并宣布戰場紀律。
 
就在與會人員高唱《國際歌》結束會議的時候,金振鐘派師司令部、政治部、后勤部的3位科長帶人來到陣地,慰問2營。慰問組帶來了兩軍用水壺國產60度燒酒和在軍鋪里車站繳獲的6大筒牛肉罐頭,并轉達了金振鐘的口信:“你孫德功要的,我金振鐘沒有,師機關不但自有彈藥早就補充下去了,人也正往下補充。這酒,就是給你孫德功的‘原子彈’。”
 
孫德功接過“原子彈”,豪氣勃發,當眾宣布:“罐頭每連一筒,營部不留。酒,在場的一人一口,剩下的歸我獨吞!”
 
慰問組走后,2營即失去了與上級的聯系,陷入敵人重圍。連續兩天,敵人對白云山陣地整日轟擊,攻擊不斷。
 
穆家楣記得,經過連續幾天的狂轟濫炸,陣地表層的土全被炸泡了,烤干了,每一次火力急襲,陣地上都是塵土飛揚,遮天蔽日,十米開外都看不見人。陣地上的機槍要用布或毯子裹上,不然,落下的沙土就會影響槍機潤滑,導致故障。特別是陷入敵重圍后,原來比較隱蔽的反斜面也受到敵火力威脅。5連在白云山陣地反斜面的一個掩蔽部,就是被進至原團后勤所在地板橋里的敵坦克,在空中校射機的指揮下用坦克炮炸塌的,7班長朱殿弼就犧牲在里面。
 
穆家楣說:“那個朱殿弼,膽子大啊!4號那天,敵人的一次攻擊剛剛被打退,炮擊已經開始了,他竟然冒著敵人的炮火跳出戰壕,撿回1枝卡賓槍和1袋子彈。回到陣地上還滿不在乎地對批評他的排長張興仁笑一笑:‘你處分就處分!’”

撤出敵軍重圍

2月5日晚,孫德功派營部管理員徐福祥帶著4名炊事員下山,到沒有被炮擊過的溝里弄點積雪回來,給全營的同志潤一潤嗓子。山上幾天不吃飯還能挺過來,不喝水怎么行?徐福祥帶著人下山后,意外在古風硯附近的山溝里發現兩個人,是團偵察連的李永生和通訊連的小劉。李永生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紙條遞給徐福祥。借著敵人照明彈的亮光一看,原來是團副政委呂品在一張小筆記本紙上抄寫的一份上級的電報。
 
46年后,孫德功依然記得電文大意:你營已光榮完成了白云山阻擊任務。我軍二線陣地布防已經就緒,黨和祖國人民相信你們一定能夠撤出美李軍的重圍。紙條末尾,呂品注明:“團在院基接你們。”
 
孫德功說,白云山是整個戰役的防御要點,守備分隊打得十分頑強,他和2營就這樣在各級領導機關掛上了號。軍主力完成第二線陣地防御部署后,上級立刻撤銷了“與陣地共存亡”的命令,要其撤出陣地。
 
徐福祥回到山上,2營立刻召開了排以上干部緊急會議,傳達了上級的命令和團首長的指示,布置了撤退行動。此時,陣地上6個建制連(含配屬的2個連)和1個營部僅剩下161人,這其中包括73名傷員,傷員中又有18名重傷員。
 
當夜23時20分,孫德功和楊明帶著全營,抬上重傷員,扶著輕傷員,趁夜暗隱蔽突圍。與此同時,穆家楣帶領5連1個班進至白云山和光教山之間占領陣地,掩護營主力突圍行動。
 
穆家楣等人堅守至午夜1時方才撤退。回撤途中,在上谷里附近,由于踢響了一根鐵絲,驚動了敵人,被敵機槍火力壓制。后來,穆家楣派出機槍射手顏世竹匍匐占領一座小土包,用機槍把敵人火力引開,全班人員才得以脫身轉移。
 
清晨5時30分,白云山守備分隊撤抵院基。1小時后,穆家楣掩護分隊也安全抵達。天亮時,他們從遠處觀賞了敵軍對空無一人的白云山整整1小時的狂轟濫炸。至此,白云山阻擊戰勝利結束。
 
第447團堅守白云山,與敵激戰12晝夜,共斃敵1400余人。
 
2營到達院基時,團主力已經撤離。原來,第50軍奉命撤至第二線繼續組織防御后,鑒于漢江已經開始解凍,彭德懷司令員提出,將漢江南岸背水作戰之50軍主力撤回江北,得到毛澤東主席的批準。第50軍根據“志司”命令調整了防御部署,決定除留第150師之第450團和第448團1營在廣州附近控制山城里要隘,繼續抗擊敵人,保障左鄰第38軍的右翼安全,并以第149師之445團在清潭里、宣陵、奉恩寺地區占領灘頭陣地外,軍主力轉移至漢江北岸繼續防御。

拒受血戰白云山的立功喜報

就在2營繼續撤往江北途中,遇到了前來迎接他們的副團長王光炳。王光炳帶來了上級機關給營長孫德功、教導員楊明記大功的立功喜報。然而,喜報,孫德功板著鐵青的臉硬是不接!
 
孫德功72歲那年,對自己當年拒絕接受立功喜報,有一段頗讓人捧腹的解釋:“我們那時腦瓜子簡單呀!一點都不懂立功可以往自己臉上貼金,可以為自己升官鋪個臺階。這不是瞎話,是真不懂啊!那個時候,就知道聽黨的話,服從命令。如果說,上級黨委叫我孫德功肚子里懷上個孩子生出來,我都得想辦法去完成任務,那沒二話的。咱們就是這樣一種人!”
 
然而,腦瓜子不再簡單,看破立功“門道”的孫德功依然無悔當年:“仗是誰打的?真正在第一線浴血廝殺的是戰士,是那些連排干部!全營傷亡那么大,那么多好同志都獻出了生命,上陣地七八百人,到最后就他媽的給老子剩下88個人,我們營長、教導員有多少功勞?怎么把功勞記到我倆頭上了呢?我們營4個連的建制還在,兄弟單位配屬我們的人還在嘛!我要是貪天之功為己有,不好說話嘛,沒臉見人嘛!”
 
老人光濯濯的頭頂上,雖然掛不住多少在流逝年華中霜染的銀發,但老人的圓盤大臉仍然要掛著自己視為比生命還重要的面子。這面子不僅掛在老人的臉上,也鋪在彌漫硝煙浸透鮮血的陣地上:“這玩意,你沒在戰斗第一線呆過,你沒這個體會,這要影響戰斗情緒的,以后不打敗仗才怪了!”
 
血戰白云山受到各級領導機關的高度評價,第447團因戰績卓著,被志愿軍總部授予“白云山團”榮譽稱號。

45年再相會

45年后,孫德功和楊明去遼寧阜新看穆家楣。三人一見面沒說上三句話,楊明和穆家楣就泣不成聲:“白云山打得太慘了!”
 
穆家楣邊哭邊說:他的副連長代學友,是個起義軍官,在白云山上被敵機投下的一枚重磅炸彈炸中,炸得連巴掌大的肉都找不到了,硬是粉身碎骨。犧牲后,不知哪個王八蛋怎么搞的,消息傳到他云南老家時,卻說他“叛變投敵,跑到臺灣去了”,害得一家人替他背了幾十年“反革命”的罪名,直到他犧牲45年后才平反。
 
年紀越大越傷感。自然,兩人也傷感自己的命運:海城起義的士兵楊明和長春起義的軍官穆家楣,后來都離開了第50軍。他們太留戀這支起義部隊了。都是70歲左右的老人,真哭啊!
 
惟有孫德功,銅鈴大眼依舊虎目圓睜:“老子沒流淚。不管他娘的怎么說,這一仗,我們打贏了嘛!”

壯懷激烈50軍之十:

戰火救女童

1951年3月15日,入朝后連續參加了4次戰役已減員近三分之一的志愿軍第50軍,奉命撤離陣地,結束了歷時50晝夜的漢江阻擊戰,于4月中旬回國整補。
 
回國途中,在白云山上對程副連長執行戰場紀律時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營長孫德功,向全營指戰員展示了他心性的另一面。
 
那天,部隊在箔川郡孟中里的一座小村莊附近休息,一群美軍飛機來了。
 
“轟!轟……”頃刻間,一枚枚突如其來的重磅炸彈瀉落在小小的村莊里,把一座座草房掀上半空。
 
孫德功正在村外指揮部隊疏散隱蔽,突然發現,就在美國鬼子的狂轟濫炸中,村頭還站著一個四五歲的朝鮮小姑娘,完全被震耳欲聾的炸彈爆炸聲嚇懵了。
 
說時遲,那時快,這位血戰白云山九死一生的戰爭幸存者,猛然越出臨時掩體,奮不顧身地冒著美軍飛機正在進行的轟炸,沖向濃煙滾滾的村莊,抱起呆若木雞的朝鮮小姑娘,縱身就近跳入一個剛被飛機炸彈炸開的彈坑,然后,看好地形,趁著炸彈爆炸的間隙,又躍出彈坑,猛奔一程,再跳入新的彈坑。孫德功在彈坑里隱蔽一下,朝著樹林中有簡易掩體的山坡跑一陣子,跑了三四百米,終于把朝鮮小姑娘從死亡線上搶了回來。
 
朝鮮小姑娘的雙手緊緊摟住孫德功的脖子,直到營部通訊班的戰士從山坡上沖下來接應營長,才把她的小手扒開。整個過程朝鮮小姑娘一聲不吭,轟炸結束好一陣子,她才“哇”地一聲,放聲大哭起來。
 
養育朝鮮小姑娘的小村莊,轉眼間被呼嘯而來的一束束重磅炸彈被夷為平地,成了斷垣碎瓦、遍地橫尸的廢墟。
 
孫德功營有一位朝鮮政府派來的翻譯,姓江,是新義州人,戰前曾擔任一個基層單位朝鮮勞動黨的副書記。逞完淫威的美軍飛機離去后,他讓孫德功和朝鮮小姑娘在廢墟上照了一張照片,說:“讓孩子永遠記住冒著生命危險救自己的志愿軍叔叔。”(照片在高戈里的博客上可以看到http://gaogeli.blshe.com/

由于朝鮮小姑娘的父親、母親、爺爺、奶奶和哥哥、姐姐,以及所有村民都死的死、傷的傷,朝鮮小姑娘已無家可歸。孫德功只好把朝鮮小姑娘放在馬背上,讓她隨部隊一塊北撤。露天宿營的時候,用大衣把她裹起來,再讓營部通訊班的戰士摟著她睡覺。
 
5天后,部隊到達定州時,孫德功才把馬背上的朝鮮小姑娘交給了朝鮮政府。
 
部隊回國前,江翻譯將印有朝鮮小姑娘姓名(朝鮮文字)的照片洗好,送給了孫德功一張。
 
多少年來,孫德功一直把這張照片夾在鏡框里,放在家中最醒目的地方。盡管,直到孫德功1999年12月9日在成都病逝,還不認得朝鮮小姑娘的名字。

壯懷激烈50軍之十一:

中美戰史聚焦的“血嶺”

·志愿軍第444團修理山十晝夜阻擊戰紀實·

  寫入美軍戰史的“血嶺”,是位于漢城以南30公里的修理山,主峰海拔473.8米,由于扼“京釜國道”咽喉,成為敵我必爭之戰役要點。

  在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中,堅守“血嶺”十晝夜,讓美國大兵刻骨銘心的團隊,是一支來自長春起義的由云南子弟兵組成的中國人民志愿軍第50軍148師444團。

  是役,該團浴血苦戰頑強阻敵,獲得了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的通令表彰! 

倉促防御


  抗美援朝戰爭之初,我軍連續發起第一、二、三次戰役,將美國糾集的“聯合國軍”從鴨綠江邊趕到“三七線”以南。

  然而,新上任的美第8集團軍司令官李奇微,在發現志愿軍在無制空權、后勤補給困難的條件下,三次戰役作戰周期均為步兵攜行量僅能支持的一周作戰時間后,針對志愿軍客觀存在的弱點,于1951年1月25日,集中“聯合國軍”5個軍計16個師、3個旅、1個空降兵團共23萬余人,在全部遠東航空兵、裝甲兵、炮兵的掩護下,分東西兩線向我軍全線展開“閃擊作戰”攻勢。這次反撲,美軍主力集中于西線,西線美軍又以美第1軍(轄美25師、美3師、南朝鮮第1師、土耳其旅、英29旅)在野牧里至金良場里約30公里地段,沿“京釜國道”向漢城方向實施主要突擊。

  此時,距第三次戰役結束才17天,我參戰部隊尚未整補,剛剛召開的中朝兩軍高干聯席會議正要部署幾個月后的下一次戰役,對敵人如此迅速實施反撲,我軍自上至下都始料不及。

  1月27日,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與金日成首相商量后,決定將中朝兩軍高干經驗交流總結會臨時改為第四次戰役動員會,并制定了“西頂東放”的戰役部署:西線我軍在第一線只展開第50軍和第38軍之第112師,以4個師的少量兵力阻擊敵主要進攻集團,爭取時間,掩護我軍主力完成戰役整補及戰役預備隊開進,并準備在東線橫城一帶先誘敵深入,再聚殲該敵。

  志愿軍第50軍奉命在野牧里至安慶川40公里地帶展開,于敵主要進攻集團的主要突擊方向上,部署兩道防御地帶,其所屬第148師444團被部署在第一道防御地帶上扼“京釜國道”咽喉的主要防御要點——修理山。

  是役,美軍將其主要突擊方向上的作戰行動稱之為“修理山決戰”。

  志愿軍裝備本來就大不如美軍,在志愿軍參戰部隊里,第50軍裝備又是最差的,其中原因之一,就是倉促參戰。

  第50軍曾經有過一個炮兵團,但在1949年南下鄂川山區作戰時,輕裝精簡了。朝鮮內戰爆發后,剛剛由5.8萬余人精簡至3.3萬余人的第50軍,于1950年9月緊急收攏散落在湖北、河南兩省執行防汛、生產、剿匪任務的部隊,星夜北上,加入東北邊防軍序列。按照原計劃,全軍當年不參戰,成建制改編為炮兵。然而,部隊在東北還沒集結完畢,先期到達東北的部隊剛把原裝備交上去,朝鮮戰場形勢急劇惡化,北犯的南朝鮮軍隊已經進抵鴨綠江邊的楚山。10月24日晚22時,軍政委徐文烈突然接到東北軍區司令員兼政委高崗的電話,命令第50軍即刻恢復原裝備,向朝鮮戰場緊急開進。要求部隊不等收攏,來一列火車,先走一部,邊開進,邊調整行軍序列,邊部署作戰任務。

  1950年10月25日至26日,志愿軍第50軍跨過鴨綠江,并接連參加了第一、二、三次戰役。

  第三次戰役結束后,部隊從“三七線”附近回撤至水原一線,尚未整補,剛剛領受“掩護主力休整,準備春季攻勢”的任務,卻突然迎來了美軍全線大規模反撲。

美軍的“閃電攻勢”


  與前三次戰役不同,作為抗美援朝戰爭中第一次大規模防御作戰,我軍難以發揮傳統戰法的長處,美軍則因其武器裝備優勢占盡上風,由此帶來的激烈程度和全新特點,在我軍20多年的戰爭歷程中,史無前例。

  修理山正面之敵為美軍第25師。攻防雙方的兵力對比懸殊得驚人的。

  飛機:協同美25師作戰的是美軍第5航空聯隊,配備有F84噴氣式戰斗機、P51戰斗機、B25和B26輕型轟炸機。作戰期間,為每個第一線步兵營派去2名前線航空控制人員,隨時用無線電引導航空火力支援地面作戰;同時,派出B29重型轟炸機封鎖我后勤補給線。而我軍,不但沒有飛機,各級連防空火器也沒有。

  坦克:美軍步兵師裝備70余輛。而我軍,不但沒有一輛坦克,各級均未配備反坦克火器,打坦克主要靠爆破筒、炸藥包和集束手榴彈。

  火炮:美軍步兵師裝備70毫米以上口徑的火炮330多門。此外,步兵營編制有1個57毫米口徑的無后坐力炮連,步兵連編制有60毫米口徑的六○迫擊炮排(3門),每個步兵排還配備有89毫米火箭筒。而我堅守修理山的第444團,70毫米以上口徑的火炮只有4門八二迫擊炮、2門九二步兵炮,加上后來師里配屬的4門山炮,數量還不及美軍的三十分之一,且都是輕型火炮。

  據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50軍軍史記載,最初的作戰部署,我第444團以第2營加強八二迫擊炮2門,占領槐谷、道藏洞、龍虎洞地域組織防御;以第3營加強八二迫擊炮2門占領速達里、速達三里、修理山、修理寺地域組織防御;以第1營(欠第2連及第3連一個班)為團預備隊,配置在光亭里、山本里地域;以第2連占領速達二里;以第3連一個班占領衿井里西側高地,控制鐵路;團指揮所設在山本里。

  指揮“修理山決戰”的,是美25師少將師長基恩。這位53歲的沙場老將基于對中國軍隊敢打敢拼的戰斗作風和出奇制勝的戰略戰術的畏懼,每日都要預先規定進攻調整線,嚴令所屬各部在實施進攻時,不管是否遇到了中國軍隊,都不準超越當日的進攻調整線。對發現有中國軍隊的高地,先指示飛機進行掃射、轟炸,再組織火炮進行密集射擊,打得高地一片火海。然后,還要把直射火炮、坦克和12.7毫米口徑4聯自行高射機槍推進到我軍陣地前幾百米處,對他們發現的火力點和掩蔽部,實施抵近直瞄射擊。

  美軍“閃電作戰”攻勢1月25日發起后,僅為奪取我金良場里、七寶山一線的警戒陣地,就磨磨蹭蹭地“閃擊”了兩天。

  1月27日,美25師開始攻擊我修理山前沿陣地。上午,航空兵火力突擊結束后,先以師屬全部火炮實施了50分鐘的火力準備,再按基恩師長“直線戰術”平行推進的作戰要求,左路,以土耳其旅向我444團7連據守的266高地發起進攻;中路,以美第35團2營在21輛坦克的直接掩護下,向我8連據守的250高地等陣地發起進攻;右路美第35團1營攻擊我軍前沿陣地前的181高地和128高地。

  基恩師長進攻修理山小心翼翼的“直線戰術”雖然死板得出奇,在進攻速度上磨蹭個夠,但在最大限度地發揮其空炮火力優勢方面,卻占盡了便宜。

  修理山血戰幸存下來的志愿軍戰士至今還憤憤不平:“美國佬太欺負人了!”

  飛機,他欺負我們連高射機槍都沒有,不是一般的猖狂。飛機飛得真低呀,有時都能看見機艙里的駕駛員。俯沖下來的時候,先用機槍掃,然后順勢發射火箭彈,或者頭一抬,屁股對準陣地就丟下幾枚炸彈,跟拉屎一樣準。

  老美還欺負我們火炮少。他們打我們,是山崩地裂,地動山搖,一片火海。

  在美軍的戰史中,記載了一個210高地,該高地“以其傾斜變換線為中心,四周修建了很深的塹壕;在各重要的地點,還構筑了圓木結構掩蓋工事和掩蔽部”。在實施了50分鐘的火力準備后,美軍第35團2營E連竟然無一傷亡攻上陣地。攻上陣地后才發現,由于210高地上的工事在美軍實施火力準備期間,被美軍火炮瞄準一個,摧毀一個,隱蔽在里面的人員,全都砸了進去,一個不剩。

六○迫炮打坦克


  老美的坦克更欺負人。進攻時,硬是欺負我們沒有反坦克火器,大白天,就把坦克擺在我陣地前幾百米處,掩護步兵沖鋒,那邊“咚”一聲,這邊“咣”一炸,沒有打不準的,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打仗是很殘酷的,但也有笑話。時任第444團4連文書秦瑯記得,他們4連曾在前沿陣地打了一天,那天,看到美軍坦克太猖狂了,指導員高承舜忍無可忍,沖著六○炮班的射手吼了起來:“張照久,你把那輛狗日的坦克給老子打回去,我給你立一功!”

  這話,若拿到軍校課堂上去說,準能招來滿堂哄笑。

  六○迫擊炮是曲射火炮,靠爆炸的彈片殺傷步兵,威力只比手榴彈大一點,炮彈只要不落在坦克油箱上,就等于給坦克“撓癢癢”。

  陣地上的同志聽到指導員的話也覺得好笑,可沒等笑出來,張照久連打3發炮彈,還真有有1發還砸在了坦克上面,把坦克砸了回去。

  頓時,陣地上的戰士都歡騰起來:“打得好!打得好!”

  整個修理山防御戰的奇跡,就是在這種火力對比極為懸殊的情況下創造出來的。

  當日,敵左、中兩路進攻均被我軍擊退,只有右路進占了我軍未設防的181高地和128高地。

  當晚18時,師屬炮兵營營長楊協中奉命率領裝備有4門75毫米口徑的美式山炮第2連前往修理山,配屬第444團防御作戰。

前沿陣地爭奪戰


  1月28日,美軍進攻部署未變,其中美軍第35團2營在22輛坦克掩護下,對8連陣地再次發起進攻。

  師山炮2連在這一日戰斗中發揮了作用。據楊協中回憶,由于炮彈太少,被迫集中使用,每次作戰只在炮兵陣地上展開2門山炮。戰斗打響后,他親自指揮山炮試射,測準距離后,命令各炮手用4號裝藥,向猖狂進犯的敵坦克、汽車群突然直瞄開火。打得敵人汽車掉頭鼠竄,坦克手也紛紛龜縮坦克之內。敵步兵發起沖擊后,楊協中下令山炮轉向敵步兵群發射榴彈。

  炮兵的射擊技術真不錯。在我山炮、八二迫擊炮的精確打擊下,敵進攻分隊曾一度被壓制在我陣地前七八百米處。打到最激烈的時候,炮兵觀察所的電話聽筒里不時地傳來馬占偉副團長關于“8連要求再縮近100米打”的指示。

  這一天,敵人反復沖擊達五六次之多,均被我擊退。堅守該陣地的8連2排5班班長木新和,先是脖子被敵人炮彈打傷,繼之,左臂又負傷,但他堅持不下火線,子彈和手榴彈打光了,就把六○迫擊炮炮彈拿來當手榴彈,拔掉保險絲,向敵人投去。一連扔了15枚六○炮彈,直到把敵人打退。

  1月29日9時30分,美軍以1個營的兵力,在2個榴彈炮營、13輛坦克和8架飛機的掩護下,再次向我8連2排、3排堅守的250高地等陣地發起猛烈攻擊。

  戰至13時,敵人推進至我8連輕武器最有效的射程之內后,戰斗進入白熱化。擊退敵第一次沖鋒時,8連副連長和副指導員犧牲;擊退敵第二次沖鋒時,8連指導員負傷,排干部大部分傷亡,彈藥消耗殆盡,重機槍也被打壞;3連指導員帶人送來補充的彈藥時,正趕上敵發起第四次沖鋒,8連雖然已傷亡三分之二,但在連長的指揮下,又一次將敵人擊退。至此,8連連長負傷,全連手榴彈全部打光。

  15時,敵人從三個方向同時發起第五次攻擊,8連的250高地失守。

  趁攻占250高地之敵立足未穩,我第444團急令第5連依托2營陣地,從東北方向對250高地之敵實施反擊,迫使敵人退出剛剛攻占的250高地。由于遭到敵強大炮火的攔阻射擊,8連陣地未能完全恢復,250高地一時成為“真空”地帶。

  18時,團命令2連再次出擊,占領了250高地。 

“王成”的原型


   電影《英雄兒女》中的王成,是抱著炸藥包沖進敵群,與美國鬼子同歸于盡的。

  第444團參加修理山防御戰的老人都說:“電影里面的王成,就是我們團2連的王英!”

  王英所在的2連,是1月29日晚奪回250高地后,奉命堅守該陣地的。

  1月30日,速達里250高地爭奪戰又進入白熱化。

  上午9時30分,美軍先出動飛機對我前沿陣地狂瀉炸彈,而后是榴彈炮集群轟擊。實施攻擊之前,美軍第35團2營營長麥利特中校先指揮本營以及配屬本營的4門七五無后坐力炮,從700—1000米的距離,對250高地上的火力點實施了摧毀射擊;指揮團屬一○七迫擊炮、營屬八二迫擊炮和連屬六○迫擊炮,對250高地半山腰的塹壕實施了集中炮擊;指揮4輛車載12.7毫米4聯高射機槍,對其他可疑目標進行了不間斷掃射。

  整個陣地硝煙彌漫,塵土飛揚,一片火海,山上所有的樹木都被炸斷,所有工事被炸塌,可供隱蔽的,只剩下累累彈坑。

  11時,一個半小時的火力準備結束,麥利特營長命令所屬F連開始進攻250高地。

  由于經驗不足,我第444團2連倉促上陣后,將主要兵力擺在山頂,且利用原有防御工事,連夜加修的工事偽裝又與現地不符,一些工事插了過多的松枝,結果,在敵猛烈的空炮火火力急襲下,工事全被炸塌,連長陣亡,指導員負傷,全連傷亡慘重。

  2連打得殘酷啊!

  守,只有密密麻麻的彈坑可以對付著藏身,沒有工事能供隱蔽。

  打,只有簡陋的步兵武器,沒有多少火力支援,每個戰士就靠身上攜帶的那幾十發子彈和4枚手榴彈。后方補給線,全被敵人持續不斷的彈幕攔阻射擊所阻斷。

  不投降,只有一拼!

  第444團2連3排排長傷愈歸隊后,告訴他的戰友:王英本來不是機槍手,因為機槍手犧牲了,他才讓王英去接替。機槍在王英手中重新咆哮起來后,被敵人的火力所注意。劈頭蓋腦的炮彈,傾盆般的彈雨,不停地追打著王英的機槍。給王英配上一個彈藥手,被打掉一個,再配一個,再打掉一個。打到最后,陣地上只剩下王英一人。

  王英是在子彈打光、手榴彈扔光的情況下,抱著炸藥包沖進蜂擁而上的敵群,與敵人同歸于盡的。

  當時,第444團的防御戰斗實行縱深梯次配置,層層迭迭設防,以保持防御態勢的彈性。250高地上的情況,王英身后高地上的首長和戰友,看得到。

  在將近半個世紀后,王英生前戰友徐樹禮古稀之年坐在輪椅上,語氣非常堅決地說:“王英的事跡不會有假。王英是部隊南下參加鄂西戰役時,從宋希濂部隊解放過來的,他的身世很苦。50軍的官兵多數都在國民黨的軍隊里呆過,經過控訴舊社會、控訴舊軍隊的控訴運動后,大家對國民黨反動派及其主子美帝國主義,早就恨得咬牙切齒,不共戴天!”

刺刀見紅董老亮


  王英壯烈犧牲的過程,徐樹禮沒能親眼看到。王英犧牲那天,身為當年王英所在營機槍連班長的徐樹禮正帶著一挺機槍,由營長唐紹雄直接掌握,配置在營部陣地上。營部陣地的右前方是2連3排堅守的250高地,左前方的高地由1連1排堅守。

  歲月,給徐樹禮的“國”字形大臉,刻下了條條皺紋,老人揚著霜染的劍眉,一字一板地講述另一位英雄的悲壯:“1連的陣地離我們只有三四百米,我和唐紹雄營長都看得真真切切。1連1排長董老亮提著湯姆森沖鋒槍,打光子彈后,正要換彈夾,來不及了,他抄起了一位犧牲戰士的‘七九’式步槍,裝上刺刀,與涌上來的美國兵白刃格斗起來。在連續刺倒了兩個美國兵后,一個手持卡賓槍的美國兵突然在他身后出現,跪在地上瞄準,‘嘟嘟嘟——’,一梭子,射了出去。董老亮應聲倒下的同時,唐紹雄營長一拳砸在觀察所的掩體上:‘哎呀,又犧牲了一個,我那個好排長!’當著我們的面,哭了。”

  只要是個人,營長唐紹雄瞬間那悲憤的神情,就不難展現眼前:一位熱血漢子痛苦地閉上了雙眼,昂著頭,任兩行熱淚順著咬緊牙關的臉頰,奪眶而出,奔涌而下。咸苦晶瑩的淚珠,在陽光下閃耀,在硝煙中蒸發。

  戰役結束后,王英被追記特等功,王英生前所在班被上級命名為“王英英雄班”,徐樹禮調“王英英雄班”所在排任排長。

  有一件事,雖然,徐樹禮沒有任何責任,但老人至今依然惴惴不安:戰后,不知為啥,1連的1排長董老亮連個三等功都沒評上。

  修理山血戰的幸存者們都說:那年月,王英式的英雄比比皆是,太多,太多了!特別是在那些打光了的分隊里,在那些犧牲了的戰友中間。戰后的評功,也沒有現在這么輕而易舉。流血犧牲,保家衛國,是志愿軍戰士義無反顧的人生重負!

  當日12時20分,在王英與敵人同歸于盡不久,250高地再陷敵手。

  為穩住我防御態勢,我第444團急令第3連一個排迅速進占253.3高地,阻敵前進。同時,以另一個排配合第2營的一個排,從北及東北兩個方向對突入之敵實施夾擊。經1小時激戰,敵人棄尸30余具,退出陣地,250高地第三次失而復得。

土耳其旅的“佯攻”

  就在第444團8連陣地遭到攻擊的同時,該團7連的陣地也遭到了敵人的攻擊。據中國人民解放軍第50軍軍史記載,直到1月30日中午之前,敵人對7連堅守的266高地和275.9高地的進攻,都是“佯攻”。

  然而,在美軍的軍史資料中,他們的“修理山決戰”一直是一線平推,并無“主攻”、“佯攻”之分。

  對于第50軍戰史在著述時的“判斷失誤”,解釋起來還真是一個笑話:進攻266高地的部隊是土耳其旅,人家在基恩將軍的眼皮底下打了個滑頭仗,把趾高氣揚的“山姆大叔”給耍啦!

  也許是因為老美的嚴厲督戰,也許是因為土耳其軍官想要在戰場上對基恩師長有個交代,土耳其旅后來的進攻不得不動真格的了。

  從1月30日中午開始,土耳其旅的一路,向我266高地猛烈進攻。該高地由我第444團7連連長率第2排防守,激戰5個半小時后,該排幾乎全部傷亡,266高地向南前出的無名高地失守。堅守在266高地主陣地上的2排機槍射手蔡田吉,打到最后,子彈只剩小半箱了,關鍵時刻,他想到了指導員的戰前動員:“同志們,修理山是全軍的主陣地,為了祖國的安全,我們就是打到一人一槍一彈,也要干下去!”他想到了自己上陣地時向黨支部表示的決心,“決不后退半步,爭取火線立功入黨!”于是,吩咐機槍彈藥手張鳳忠:“你趕快把空的彈藥箱裝滿石頭,等子彈打完了,我們就用石頭干!”

  果然不出所料,接近黃昏的時候,敵人又發起了進攻。蔡田吉為了節省子彈,把敵人放進幾十米處,突然開火,撩倒前面的幾個敵人,后面的一群立刻像驚弓之鳥四下崩散了。由于陣地前沿幾十米處有一個陡崖,是輕武器射擊的死角,敵人被打退后,蔡田吉發現,在這個陡崖下面,還隱蔽著4個敵兵,隨即躍出掩體,抱起裝滿石頭的彈藥箱,向敵人砸去。敵人不知道遇到什么武器,頓時抱頭鼠竄,狼狽逃離。

  也就在蔡田吉他們打光子彈、266高地南半部陣地即告失守的危急關頭,8連一個加強班前來增援,占領266高地制高點后,在不到100米的距離實施火力突襲,將立足未穩之敵以大量殺傷后,趕出了266高地。

  土耳其旅的另一路,從三個方向攻擊風峴西南的275.9高地。在3營副營長和7連指導員的指揮下,7連1排和3排經6個小時的激戰,打退敵8次攻擊,陣地巋然不動。

“英雄機槍手”

  在275.9高地,打得最好的戰士,要數輕機槍射手錢樹俊了。

  上過戰場的人都知道,防御方的機槍火力是敵人進攻時實施火力壓制、摧毀的重點目標,進攻方通常部署直射火炮和輕、重機槍,區分不同的射擊地界,隨時摧毀或壓制可能出現的火力點。像電影、電視上的戰爭場面,機槍射手抱著機槍“嗒嗒——”打個不停,也不變換射擊陣地,那是導演們一廂情愿。

  那天,錢樹俊和戰友們摸準了敵人進攻老套路:狂轟濫炸之后,步兵在坦克、機槍的掩護下,先推進至山腰一片巖石下隱蔽,到發起沖鋒時,還要吹一陣哨子。所以,敵人不露頭,距離遠了,他們都不打。等到敵人從那片巖石后面爬出來,進入到最有效射程內,我們的機槍、步槍才突然開火,手榴彈也跟著“嗖——嗖——”地甩了下去。錢樹俊的機槍尤其厲害,每次都能撂倒好幾個,打得敵人丟盔卸甲,棄尸而逃。

  敵人對錢樹俊的機槍火力恨透了。錢樹俊不斷變換機槍射擊陣地,敵人的火炮和機槍總在追著他打,但總也打不著他。有一次,錢樹俊剛從掩體露頭,敵人的機槍就響了,其中一顆子彈打穿了他的帽子。還有一次,錢樹俊剛剛朝進攻到山腰的敵人打了一梭子子彈,對面高地上立刻噴出4條火舌,雨點般的機槍子彈把他死死地壓在單兵掩體里,打得土石橫飛,掩體前面的土墻也越打越薄。錢樹俊怕掩體前面的土墻被打穿,急忙拿起鐵鍬加深工事,并把挖出來的土翻在工事前面,加厚土墻。直到敵人的機槍被我六○迫擊炮壓制,錢樹俊才得以脫身。

  錢樹俊愛惜機槍就像愛護自己的生命。他告訴戰友:“機槍保管不好,就不如一支步槍作用大。”每逢敵人炮擊打得塵土飛揚的時候,他都要用毯子或自己的衣服蓋住機槍,防止沙土進入槍械。那天,錢樹俊共打了73梭子1300多顆子彈,機槍沒出現過一次故障,射擊精度始終很高。每一次,都打得敵人屁滾尿流。

  戰后,錢樹俊被軍授予“修理山英雄機槍手”稱號。

中美戰史上的分歧

  1月30日是修理山第一線陣地戰斗最激烈的一天。這一天,風峴西南275.9高地雖然守住了,但整個修理山陣地的戰場形勢卻更加嚴峻:一線防御分隊已傷亡過半,陣地間隙越來越大;前沿十幾個高地經過反復爭奪,能用于反擊的預備隊兵力已越來越少;彈藥將盡,補給全無;連日來,敵裝甲部隊每天都沿“京釜國道” 插入我第444團和第443團結合部的谷地,從我陣地側后炮擊我修理山陣地及團指揮所,大有合圍我修理山防御部隊之態勢。

  1月30日晚,鑒于日益嚴峻的戰場形勢,第444團調整了防御部署:原設在三本里的團指揮所,移至修理山;主動放棄前沿速達里250高地,將據守該高地的分隊撤回,以收縮陣地方式加強修理山主陣地的環形防御;266高地由8連1個加強班繼續堅守;風峴西南高地仍由第3營副營長率原部繼續堅守;在風峴西北高地新構筑1個加強班的工事,由7連副連長王金山負責堅守;253.3高地由3連繼續堅守;將機槍3連的彈藥手補充到8連當步兵,堅守修理山以南小高地;命令已經打光炮彈的師山炮2連按照師長的指示,歸建并撤到漢江北岸;命令已經打光炮彈的團直屬炮連抽1名排干率步槍手1 個班補入1連當步兵,其余人員撤至原團指揮所三本里附近待命,2門八二迫擊炮移交二線部隊;各分隊將輕重傷員送至山本里;迅速溝通各級之間的電話聯系。

  據志愿軍第50軍戰史記載,1月31日和2月1日連續兩天,美軍僅向我修理山陣地實施炮擊,未發起步兵攻擊行動。

  耐人尋味的是,對于美25師步兵這連續兩日的休戰,美軍戰史也有記載,但具體日期卻不同。

  按照美軍戰史的說法,美25師基恩師長于1月28日重新制定了作戰計劃,經過兩天的充分準備,該師于1月31日“揭開了為期6天的修理山決戰的戰幕”,并于當日攻占了250高地等我方陣地。

  事實上,美軍從1月27日起,每日都對我8連防御的250高地實施反復攻擊,連續4天,250高地六度易手。戰至1月30日,也就是2連戰士王英抱著炸藥包與蜂擁而至的敵人同歸于盡之后,當晚,第444團為收縮防御陣地,主動放棄了曾3次失而復得的250高地。而1月31日,250高地無戰事。

  平心而論,對這兩天步兵作戰間歇日期,我志愿軍第444團毫無篡改之必要,因為這兩天不管怎么算,對他們在規定時間內完成堅守任務,都不構成任何戰績上的影響。相反,按照美軍戰史的記載,第444團放棄250高地的具體日期,還要往后推遲一日。

  美軍則不同,如果按照我軍戰史的寫法,他們牛皮烘烘自稱的“修理山決戰”,就不應該是6天,而應該從1月25日算起,至2月5日結束,翻一倍,改寫為12天。即使刨去“閃擊”我警戒陣地的兩天,也還有10天!

  一個加強師倚仗如此優勢的兵力和武器裝備,攻擊一個“窮光蛋”步兵團的野戰陣地,竟然“決戰”了十幾天,還自詡為“閃擊作戰”,丟人!

  顯而易見,“山姆大叔”這一仗打得并不光彩!

真相一:修理山陣地“真空”一晝夜

  更耐人尋味的是,戰史塵封了一件讓攻防雙方都難以啟齒的戰況:1月31日午夜3時至2月1日黃昏,整整一日,我方整個修理山陣地竟成為“真空”!

  據時任志愿軍第444團團長趙國璋、副團長馬占偉等戰爭親歷者的回憶,1月31日夜,鑒于十分嚴峻的戰場形勢,團政委提出:將全團撤出修理山陣地,向師的二線陣地轉移。

  團政委的意見受到了團長等其他團首長的反對:沒接到上級命令,我們怎么撤?

  豈知,團政委火了:部隊打了這么多天,沒增援一兵一卒,沒補充一發子彈,部隊減員過半,彈藥也要打光了,我們拿什么守陣地?現在我們三面受敵,叫敵人包了“餃子”怎么辦?與上級的通訊聯系又中斷了,請示上級來得及嗎?天一亮,就是美國佬飛機的天下,部隊想撤都撤不下來!我們得對即將彈盡糧絕的全團指戰員負責!

  怕大家不接受,團政委又補充了一句:我們的任務,是在修理山堅守7天。現在時間過了,還呆在這干啥?打仗,哪有你們這么死板的!

  這是一支來自于兩年前長春起義的新部隊,在改造起義部隊的過程中,政治委員舉足輕重。趙國璋團長在起義前雖然是我地下黨員,但一直在舊軍隊從事地下工作,對我軍傳統的戰略戰術并不熟悉。見政委堅持撤出修理山陣地,大家不再反對。

  1月31日午夜3時,第444團悄然撤出修理山陣地。

  2月1日上午,時任志愿軍第442團七○炮連連長的劉水清,在師的二線陣地突然發現第444團撤離了修理山,馬上通過本團團長石子河向師指揮所報告。師長隨即通過第442團的電話,嚴厲批評了第444團首長。

  隨后,第444團黨委4名常委和當時尚未入黨的副團長在一份“檢討書”上主動簽名,集體承擔了責任,并立即部署部隊反攻修理山。

  2月1日下午,第444團帶上從師機關和二線部隊緊急收集上來的彈藥,頂著敵機的轟炸,返回修理山,并于當晚恢復了原有的陣地。由于美軍步兵休戰兩日,我第444團這次行動沒被發覺,恢復陣地期間,部隊幾乎沒受什么損失。 

真相二:防御部隊已近彈盡糧絕

  第444團擅自撤離修理山陣地,在當時,雖然受到師首長的嚴厲批評,但事后并沒有受到任何追究。

  3 個多月后,蔡正國副軍長2.4萬字的《入朝作戰以來幾個問題的初步總結》雖然檢討作戰問題毫不留情,但對第444團擅自撤離修理山陣地一事,只字不提。一向對干部要求非常嚴格的軍政委徐文烈,在他主持整理的兩份共4萬余字的入朝作戰政治工作總結中,對這件事情,也只字未提。

  解開塵封半個多世紀的歷史謎團,需要還原歷史的原生態。

  從敵我攻防部署上看,美第1軍沿“京釜國道”向漢城方向實施主要突擊時,其進攻重點在“京釜國道”西側的我修理山陣地。按常規,我軍應該在敵人主要攻擊方向上部署主要防御力量。但志愿軍第50軍部署一線兵力時,在“京釜國道”西側只擺了第444團一個團的兵力,東側則擺了3個團的兵力。防御正面太寬(戰役之初,我軍在150公里正面上展開8個軍,第50軍防御正面即40公里)是一個原因,更主要的原因是要確保我實施戰役反擊的中線集團的翼側安全。

  第444團依托修理山野戰陣地,在敵主攻方向上要頂住美軍1個加強師的進攻,巨大的戰場壓力,可想而知。

  我軍不僅兵力部署薄弱,彈藥也奇缺。經過第二、三次戰役消耗后,部隊彈藥攜行量早已不夠一個基數,軍、師后勤攜行的彈藥不夠半個基數,沒有預備基數。

  炮彈,更少得出奇。據當年的《一四八師炮兵戰斗總結》,第444團在修理山防御作戰10天,共消耗山炮炮彈116枚、八二迫擊炮彈124枚、七○炮彈32枚,平均每門炮只有15枚炮彈,且全在1月27日至30日期間打光了。這4天,平均每門炮每天打4枚炮彈,在一線作戰的步兵營每天只能得到30來枚炮彈的火力支援。

  缺少火炮支援所吃的苦頭,對戰爭親歷者來說,有著切膚之痛。志愿軍第50軍老戰士劉哲記得,當部隊完成阻擊任務撤離戰場時,一位戰士抱住正向前方開進的火炮就哭了:“大炮啊,大炮,你怎么才來?”

  據《一四八師一九五一年在朝鮮作戰中政治工作材料匯集》,在漢江南岸半個來月的阻擊戰中,上級給全師補給彈藥,只有3次:

  第一次,在第444團撤離修理山那天晚上,軍后勤送來手榴彈、反坦克手雷、地雷和六○炮彈4000余枚。師里見補給的彈藥太少,只好命令機關和二線部隊只留三分之一的手榴彈、子彈,其余的一律收上來,送往一線部隊。

  第二次,在第444團返回修理山的當日,師里終于得到上級補充子彈2.9萬余發(若平攤到全師指戰員頭上,人均只有三四發),師里隨即將其中2.3萬子彈補充到一線的第444團和第443團,將3000發子彈補充給二線的第442團,師里只留30支步槍的攜行量即3000發子彈作機動。

  第三次,在2月2日,軍后勤又給全師補充六○炮彈350發、地雷67枚、手榴彈610枚。

  有些情況現在說起來,恐怕不少人都不信。數九寒天,風雪交加,參戰指戰員露宿陣地,甚至棉鞋都穿不上。有的同志硬是凍得站不起來了,抬下戰場就被鋸掉了雙腳。

  據記載,戰役之初,軍后勤部汽車大隊從后方拉來5卡車棉鞋,準備發給一線的作戰部隊,由于遭到美軍飛機的轟炸封鎖,在漢江北岸轉了3天,沒敢過江。后來,軍后勤部劉峰政委親臨江邊,將汽車大隊的隊長就地撤職,運送棉鞋的汽車隊才強行過了江。自然,車隊也付出了慘重代價:運送棉鞋的汽車被美軍飛機炸毀2輛,損失棉鞋2000余雙。

  糧食也奇缺。為保證一線作戰分隊的口糧,政治機關主動提出每天只吃兩頓飯,早晨一頓吃稀飯,晚上要去運送傷員,抬擔架往返五六十里路,所以吃干飯。

  被敵人圍殲的危險,也不是沒有。據美軍戰史記載,美25師的作戰參謀曾向基恩師長建議,反正中國軍隊沒有反坦克火器,干脆,組織裝甲縱隊,讓坦克搭載步兵沿“京釜國道”向縱深突進,需要時,再回過頭來掃蕩修理山,但被謹慎的基恩師長一口否決。

  不少戰爭親歷者都說,美國佬只要有我們一小半的膽量,敢于稍向縱深穿插,堅守修理山的部隊肯定完了。

  這種擔心,當時師、團指揮員還真有過。據團長趙國璋生前回憶,鑒于敵裝甲縱隊多次突入我指揮系統所在地,代師長趙鶴亭曾經交代:“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你們團可以向師部靠攏。”

戰史辨析:作戰指導原則的轉變關頭

 在更深的層次,團政委的意見還反映了另一個需要戰史專家予以總結的史實:我軍自井岡山建軍起,就將運動戰和游擊戰視為主要作戰形式,即便防御,其防御樣式也多為運動防御。作為抗美援朝戰爭中第一次大規模的防御作戰,以修理山堅守防御為代表的漢江南岸阻擊戰表明,我軍的戰略戰術正面臨一個前所未有的轉折。

  “堅守防御”,是在戰役過程中,出乎戰役最高指揮員預料,由第50軍指戰員于艱苦卓絕的條件下靠英勇頑強的戰斗意志打出來的,是在此基礎上,逐漸明確的。

  據蔡正國副軍長《入朝作戰以來幾個問題的初步總結》,第四次戰役我軍的戰役部署是“西頂東放”,讓少數部隊在西線頂住敵主力的進攻,我主力集中于東線,先誘敵深入,再聚而殲之。戰役之初,志司(志愿軍司令部)首長曾預料第50軍在漢江南岸頂不住,于是,把第38軍放在第50軍側后,準備隨時加入戰斗,同時,給了第50軍每天500碼的機動余地,但第50軍首長沒有向下傳達。

  戰役打到第7天,見第50軍以劣勢裝備頑強堅守一線陣地巋然不動,彭德懷司令員親自發來嘉獎電,其中表彰了堅守修理山的第444團,并告之,已“嚴令三分部速將彈藥前運”。

  據時任第50軍司令部副參謀長的李佐回憶,隨后不久,志愿軍副司令員韓先楚打來電話,詢問第50軍在漢江南岸“能不能再守幾天”?由于軍長曾澤生和軍政委徐文烈在志愿軍總部開會到1月31日之后才回到部隊,漢江南岸阻擊戰主要是蔡正國副軍長在具體指揮,他接到韓先楚的電話后,堅定地回答:“你讓我們再守幾天都行,只是漢江快要解凍了,什么時候讓我們撤到江北,得提前告訴我們。”

  再后,是2月3日、4日連續兩天,志司電示第50軍:“你們已苦戰十日,希望軍再收縮陣地,再堅持數天,主力才可能出擊……”

  第444團政委是從老部隊調來的,眼下與以往“運動防御”截然不同的“堅守防御”,在他一二十年戎馬生涯中未曾經歷過。

  戰役結束后,蔡正國副軍長在《入朝作戰以來幾個問題的初步總結》中,雖然對第444團擅自撤離修理山陣地一事,只字不提,但卻有大段文字宣講一些作戰指導原則需要轉變的問題:“游擊戰爭是從情況出發,以情況來改變決心。今天的戰爭則是從任務出發,不能因局部情況而改變整個決心……”

  顯然,第444團擅自撤離修理山行動,不是怯戰,是在朝鮮半島現代戰爭條件下,其作戰指導原則未能及時轉變的結果。

  這個結果,從一個極為獨特的角度,向后人展示了這支部隊艱難、困苦的戰爭經歷,頑強、悲壯的戰斗作風,以及嚴格律己、感天慟地的人格境界!

  這人格境界,能穿越時空,給子孫后代留下一筆寶貴的精神財富;更能超越國界,向帝國主義列強顯示中華民族不屈的脊梁,并贏得戰爭對手永恒的尊敬! 

狂飆般的反擊戰

  2月2日,美軍經過兩天休整,重振精神,起了個大早,比往日提前兩小時,于7時30分開始猛烈的空炮火力急襲,然后,兵分5路,同時向修理山發起進攻。西面一路,由東谷里向秀巖峰進攻;南面一路,向修理寺進攻;南面另一路,由253.3高地向修理山主峰進攻;東面兩路,則由山本里、光亭里、鳴鶴里,向修理山主峰側后第1營的防御陣地進攻。

  作為東路之敵進攻出發地的山本里和光亭里,在修理山側后,曾是戰役初期第444團團指揮所和團預備隊配置的地域。不難看出,剛剛返回修理山的第444團再次陷入了三面被圍的危險境地。戰斗的殘酷性也可想而知。

  進攻修理山制高點473.8高地(即美軍戰史上提到的474高地)的是美軍第35團2營E連。經反復爭奪,戰至當日14時,敵約150人突入我防御陣地,攻占473.8高地。

  與此同時,473.8高地西側幾百米的440高地和431高地,也被土耳其旅的一個營攻占。

  當晚19時,第444團以9連、團偵察排、4連一個排、5連兩個排、6連一個排,從東、西兩個方向,趁夜暗,對突入之敵實施反擊。各反擊分隊雖然彈藥短缺,減員嚴重,但打得十分頑強。

  戰至午夜24時30分,我反擊分隊恢復了陣地,繳獲電臺1部、無線步談機1部、火箭筒1具、自動步槍3支。

  據時任第444團4連文書的秦瑯回憶,他們4連參加這次夜間反擊戰的是第1排,命令是連長讓他去傳達的。陣地上的部隊一天沒吃飯了,連長交給秦瑯一袋炒黃豆帶去,叫1排的同志找點干凈的雪就著吃。正兒八經的糧食一時還沒運上來,全營只找到了這200斤黃豆,先緊著反擊分隊把肚子填飽。

  第1排受領反擊任務依然像往常一樣,先集合整隊,然后由指導員高承舜做戰斗動員,接著,分班吃黃豆,擦槍,整理裝具,做好戰斗準備。天一黑,指導員高承舜便帶領第1排消失在茫茫夜幕之中。

  一小時后,寧靜的夜空被漫山遍野的軍號、小喇叭聲劃破,反擊戰打響了。

  天亮之后,秦瑯得知,第1排完成了反擊主峰的任務,恢復了陣地,但付出了巨大的傷亡代價,全排算指導員在內僅剩2人。第1排反擊恢復的陣地,第4連又堅守至2月4日凌晨。

  對于這場夜間反擊戰,美軍戰史有著詳細的記載。

  按照美軍戰史的說法,第444團2月2日夜間的反擊戰,到0時30分的時候并未結束,打了整整一夜。各反擊分隊先摸到距離目標15—20米處隱蔽起來,準備好手榴彈,待軍號、哨子一吹,一齊投向敵人的陣地。攻擊行動是一波接一波,前仆后繼。“中國軍隊好象取之不盡地投擲手榴彈”。

  440高地和431高地上的土耳其營最不經打,在第一波反擊中,就很快全部被擊潰了下去。潰退速度之快,連他們的旅長大人都不敢相信。

主峰上的白刃格斗

  據美軍戰史記載,據守修理山制高點的美軍E連也受到了極其猛烈的攻擊,其右翼第1排的陣地和左翼第2排的陣地相繼被突破。2時15分左右,“中國軍隊像潮水般地進攻到第2排前面,其一部突破了第2排和第3排之間的結合部,達到了山頂。在結凍的474高地的山頂上,開始了非常激烈的白刃戰。”美軍E連雖然向后收縮了陣地,但中國人的反擊,到3時左右才平靜下來,而從美軍側后實施的反擊,一直持續到凌晨6時。

  “血嶺”峰顛上的這場刺刀見紅的肉搏戰,志愿軍第50軍所有戰史資料均無記載。當年在第444團前方指揮所指揮作戰的副團長馬占偉,只記得白刃戰發生在185高地、226高地、速達里、龍虎洞之線,對于美軍戰史記載的修理山主峰上的白刃戰,他也沒聽說過。

  對此,如果不是美軍戰史誤記,那么,我們只能作出這樣的解釋:一部分志愿軍指戰員趁夜暗奮不顧身突入敵群,彈盡糧絕后,拖著傷殘的肢體,用刺刀,用槍托,用修工事的鐵鍬、洋鎬,在“血嶺”之顛與敵人肉搏,全部流盡了最后一滴血,無一人生還。

  半個多世紀后,原志愿軍第50軍司令部作戰參謀鄭竹書在接受采訪時,回憶了一件往事,印證了這次肉搏戰。他記得,2月2日午夜修理山反擊戰結束后,從戰場上下來一位戰士,一見到首長后,就把肉搏戰咬下來的敵人的耳朵從口袋里掏了出來。那耳朵是黑色的。可惜,由于戰事太忙,鄭竹書未能設法記下這位戰士的姓名。

  在這場不亞于“萬歲軍”第38軍松骨峰戰斗的白刃搏斗中,他們雖然沒有留下姓名,但他們灑下的熱血,延續了炎黃子孫世代傳承的男子漢血性,使一百多年來被幾百個不平等條約壓彎了脊梁的中國人,在頭號世界強敵面前,挺起了不甘屈辱的胸膛!

  美國大兵對我志愿軍的夜戰,特別是對刺破夜空的沖鋒號,懷有一種難以平抑的恐懼。在主峰南側一個高地上的E連連長格蘭特,親眼目睹了主峰上的廝殺,絕望之中,他以一種幾近哀求的聲調,向上司麥利特營長緊急呼救:“陣地被突破了!我連的兩翼已經被摧毀,沒有指望再繼續固守下去了!”

  九死一生的格蘭特連長戰后披露,挽救E連免遭全連覆沒命運的“決定因素”,是155榴彈炮向山頂上空發射的照明彈。那天晚上,持續不斷的照明彈,將戰場方圓幾公里的范圍照得如同白晝,隨同E連行動的炮兵觀測官,正是借著照明彈的光亮觀察到我軍的行動,隨即用電臺呼來了美軍炮兵密集的火力支援。鋪天蓋地咆哮而至的炮彈,有的,集中炸在我反擊分隊的集結地內,有的,以彈幕攔阻射擊在我后續梯隊的面前,筑起了一道道難以逾越的火墻。

  在后方強大火力的掩護下,美軍E連向后收縮了陣地,終于逃脫了徹底覆沒的打擊。

  天亮后,傷亡過半的美軍E連,撤離了讓他們心驚肉跳的“血嶺”。

奉命換防

  2月3日,已血戰10天并付出重大傷亡代價的第50軍奉命向志愿軍第38軍和朝鮮人民軍第1軍團移交部分防御地段。

  當日凌晨3時,奉命前來接替志愿軍第444團修理山防御的朝鮮人民軍第1軍團第8師第1聯隊的一個營進入修理山二線陣地,另一部進至秀巖峰。

  鑒于朝鮮人民軍到達較晚,對陣地尚不熟悉,上級命令第444團再堅守一天。

  這最后一天的戰斗,第444團指戰員打得更是艱難。

  據美軍戰史記載,美國大兵在修理山冰天雪地上僅僅呆了一夜,雖然個個攜帶了鴨絨睡袋,但還是幾乎全部被不同程度凍傷。

  而中國軍人,在山頂上一守就是十天。這讓美國大兵百思不得其解!

  我堅守分隊彈藥補給困難,也被美國大兵看在了眼里。據美軍戰史記載,天剛一亮,美軍指揮員就在望遠鏡里觀察到,一些中國軍人紛紛離開掩體,在陣地上收集被美軍和土耳其軍隊丟棄的武器彈藥,準備新的一天的戰斗。

  2月3日天亮后,美軍分三路繼續對修理山陣地實施進攻,左路是土耳其旅一部,企圖奪回夜間被第444團收復的440高地和431高地;中路是美軍第35團G連,接替已經失去戰斗力的E連;右路是美軍第35團3營,繼續由東北方向對修理山的側后實施攻擊。

  從上午10時激戰至下午16時,敵人多次進攻均被打退,我第444團修理山陣地巋然不動。

  2月4日凌晨2時,第444團奉命向朝鮮人民軍第8師第1聯隊移交修理山全部陣地,轉移至二圣山、冠岳山、內外飛山地域,在軍的二線防御陣地領受新的任務。

  當日,美25師將作為預備隊的美軍第27團3營調了上來,接替“作戰不力”的土耳其旅,然后與美35團并肩發起攻擊。

  然而,修理山陣地依然在朝鮮人民軍的手上。

  2月5日,志愿軍第50軍奉命收縮陣地。當夜,接替修理山堅守任務的朝鮮人民軍第8師第1聯隊奉命撤出修理山陣地,向我漢江南岸二線防御陣地轉移。

  至此,修理山戰斗全部結束。

  由于我軍在漢江南岸頑強阻擊敵人,為志愿軍主力在東線集結,而后成功地實施了橫城反擊戰,贏得了極為寶貴的時間。 

往事難忘

  志愿軍第50軍444團“血嶺”防御戰的慘烈程度,是后人難以想象的。

  成都川棉廠離休干部徐樹禮說:堅守速達里防御陣地最前沿的第8連,戰后,所剩無幾。接替8連防御任務的2連,也就是舍身炸敵群的王英所在連,也打得只剩下十來個人了。

  戰后被授予“修理山連”英雄稱號的第4連,上陣地128人,下陣地僅剩28人。當年該連的文化教員的王立仁和秦瑯(兼任文書)說,剩下的,主要是連部的勤雜人員和炊事員。

  第148師的戰爭幸存者都記得,下陣地后,師政委陳一震下達了一道很難執行的命令:“活下來的都是種子,一個也不許減員!”

  第一線打得差不多了,就把機關人員補充上去繼續打。原成都軍區后勤部副政委胡俊人,當年是第148師組織科科長,負責戰斗部隊的兵員補充。他說:補充下去的,有師部的警衛員、炊事員、馭手,有師司令部的參謀、政治部的干事、后勤部的助理員,還有打光了炮彈的炮兵。

  當年的第444團副團長馬占偉曾再三叮囑:“我和趙國璋團長在這篇文章里,提上一句就夠了。多寫寫那些戰士和連、排干部,仗是他們打的!”

  當年的第444團團長趙國璋生前曾多次回憶那刻骨銘心的戰爭場面:修理山防御戰期間,作為團長,他曾多次派所屬營連干部率部實施反擊,然而,派出去的干部常常非傷即亡。當他最后一次組織反擊時,看著那些越來越少的云南同鄉,他突然感受一絲難以名狀的悲苦縈繞心頭。不忍,使他沉默良久。這時,一位云南同鄉連長看出了團長的心思,主動打破沉默,自告奮勇率部反擊。結果,又是一去不歸!

  巨大的傷亡,不僅僅發生在基層連隊。戰役開始后,敵人強大的空炮火力不僅常常切斷了我軍的后勤補給,也常常炸斷我軍的電話線。為確保指揮暢通,團部通訊排每天都要不停地把人派出去,接通被炸斷的電話線。隨之而來的,便是日甚一日的戰斗減員。到最后,能派出去的人只剩下排長了。那天,就在趙國璋的眼皮底下,通訊排長剛躍出指揮所,便被一枚呼嘯而來的炮彈掀上了半空。

  趙國璋的兒子趙俊達記得,父親生前每每說到這些往事,神情凝重,似乎總有一汪晶瑩的淚珠在眼眶里閃動著,久久,久久,伴著隨后的沉默。

耐人尋味的結局

  抗美援朝戰爭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了,它的深遠影響還在延續著。

  第444團這個英雄團隊的一個營,即堅守修理山主陣地的第2營,于1984年被改編成武裝警察部隊,該營的的一個連隊,如今為美國駐成都領事館值勤站崗。

  這翻天覆地的變化,耐人尋味,意味深長。

  一位美國華僑說得好:美國是個很實際的國家,如果打得贏你,就欺負你;如果打不贏你,就和你交朋友。

  這,又不能不使人想起在電影《上甘嶺》插曲《我的祖國》中的一段頗能說明中華民族性格的歌詞:

   朋友來了有好酒,

   若是那豺狼來了,

   迎接它的有獵槍!

壯懷激烈50軍之十二:
張殿英堅守浮里島25晝夜回憶

  抗美援朝第四次戰役之初,我在志愿軍第50軍149師447團政治處組織股任干事。

  1951年2月7日,漢江阻擊戰進入第二階段,第50軍奉命除留少數兵力扼守漢江南岸部分要點外,主力撤至江北繼續防御。

  2月16日傍晚,團政治處主任郝德配同志的警衛員小劉鉆進防空洞,對我說:“張干事,郝主任叫你到他的防空洞去一趟。”

  我二話沒說,跟小劉來到郝主任的防空洞。主任招呼我坐下,順手遞給我一支“大生產”牌香煙。小劉劃著火柴點燃之后,我猛吸了一口。主任接著對我說:“殿英同志,3連指導員李振堯同志在部隊向漢江北岸轉移途中,遭敵機轟炸,不幸犧牲。團黨委研究決定,你到3連擔任政治指導員。你有啥意見沒有?”

  “我沒意見。”我爽快地、毫不猶豫地回答。

  郝主任繼續對我說:“今晚9時,團司令部召開作戰會議,各營營長、政治教導員都來參加會議,你也來參加會議。”

  作戰會議上,團代理團長丁永年同志在講話中明確指出:部隊當面之敵,系美軍步兵第3師。我們團的任務是堅決抗擊敵人的進攻。全團指戰員要鞏固江防,抗敵進攻,爭取時間,等待后續兵團。

  會議結束后,我跟營首長回到營部已是深夜1點多鐘。營首長當即召集各連連長、政治指導員會議。營長介紹了漢江南岸的敵情,下達了各連的戰斗任務。命令3連堅守浮里島,天亮以前,派1個加強排進入陣地。

  我同連長丁嘉壽同志回到連部,召集各排長,商定各排的戰斗任務和戰斗動員。由于時間緊迫,來不及召開黨的支委會,只好召開全體黨員大會。

  會議在一間遭受敵機轟炸過的民房里召開。為防空襲,不準點燈,室內一片漆黑。黨員們雖然知道我是新來的指導員,但誰也看不清誰的面孔。就在這種情況下,我向全體黨員報告當面敵情和連隊領受的戰斗任務。要求全體黨員發揚黨員的先鋒模范作用,人在陣地在,輕傷不下火線,重傷堅持戰斗,帶領干部、戰士堅決完成上級賦予我們的戰斗任務。

  接著,全連整隊出發。出發前,丁連長首先把我向大家做了介紹,宣布了戰斗任務。我做了簡要的戰斗動員。隨后,我同丁連長率領全連指戰員向江邊進發。副連長張順喜率領1排、六○炮班和配屬的團偵察班先行,由冰上過江,占領浮里島陣地,構筑工事,組織防御,抗敵進攻。其余各排均在江邊一座磚窯里休息待命。

  浮里島位于南朝鮮漢城東南,是漢江中的一個沙洲,南江寬約200米,江水淺處1米,流速1.2米/秒;北江寬150米,水深2-8米不等,流速1.2米/秒;冰凍期間人馬均可從冰上通行。該島寬約10里,縱深5里,島上有蠶室里、浮里島、新川里3個村莊,居民已經撤離。島上地形平坦開闊,為漢江南北兩岸高地所控制。位于漢江中的浮里島是全師漢江防線的一個最前沿、最重要的灘頭陣地,它三面受敵,背水作戰,在戰術上是敵必爭、我必守之地。連指揮所位于新川里,以蠶室里、浮里島為主要支撐點,構筑防御攻勢,阻敵進攻,保障我漢江北岸主陣地的安全。

  2月18日9時左右,美軍第3師15團約1個連,搭乘7輛坦克,在4架飛機、10余門大炮向我防御陣地實施猛烈轟擊之掩護下,由漢江南岸松坡里渡口過江,分兩路向我蠶室里、新川里陣地攻擊。進攻之敵上島后,敵步兵在其坦克兩側成戰斗隊形,向我防御陣地發起進攻。敵先頭第1輛坦克上島后,即進入我預設的防坦克雷區,履帶被炸斷。坦克失去行動能力,敵步兵失去坦克伴隨和掩護。當敵人進至我防御陣地前約40米距離時,我突然以猛烈火力集中射擊敵之步兵,六○炮彈在敵坦克上爆炸,打得敵人亂滾亂爬,拼命嚎叫。

  激戰1小時。斃傷敵12名。坦克失去步兵伴隨后,不敢前進,隨即在施放煙幕掩護下,滿載尸體和傷員,逃回江南。

  當晚8時,團指揮所命令我連全部進入浮里島陣地。我們剛上島,金振鐘師長在電話中,根據島上的實際地形,就組織防御作了具體指示:按照“前輕后重,梯次配置,環形防御”的戰斗原則,實施部署,千方百計地構筑并不斷加固防御工事。

  當時,正值高寒季節,構筑工事異常困難,上級首長派人送來大批草袋。我們用草袋裝滿沙土,堆成工事,頂部用門板、木棍等搭成,抗擊敵人進攻。

  2月19日12時,敵人不甘心第一次進攻戰斗的失敗,又依仗其飛機、大炮,對我浮里島防御陣地進行報復性轟炸后,敵7輛坦克,載步兵70余人,在5架飛機的掩護下,由松坡里渡口渡江上島,進犯我蠶室里前沿陣地。

  我守島勇士們做好一切戰斗準備,密切注視敵人,沉著應戰,當敵人接近我防御陣地前50米距離時,我各種火力猛烈射擊,斃傷敵10余名。

  敵被迫向南退縮,以坦克炮向我陣地轟擊。約半個小時后,敵再次向我陣地發起攻擊。我英勇頑強的干部、戰士與敵激戰,敵多次攻擊均被我守島勇士擊退,斃傷敵30余人。

  戰斗中,3班戰士周學永兩次負傷不下火線。六○炮班的工事遭敵炮轟垮后,共產黨員班長林敢仁帶領炮手葛萬毅把炮架在沙灘上,向敵坦克連續發射炮彈。敵坦克被擊中,站在坦克上的指揮官被炸傷,摔倒在地下。

  時隔不久,敵又向我防御陣地發起攻擊。堅守前沿陣地的共產黨員1排長施紹能率領爆炸組,在機槍掩護下,躍出工事,從側翼接近敵坦克,但終因地形平坦,不易隱蔽接敵,加之執行掩護任務的輕機槍發生故障,爆炸未成,施紹能等4名同志光榮犧牲。副排長李學新挺身而出,繼續指揮戰斗,擊退了敵人的進攻。

  當日16時30分,殘敵渡江南逃。

  敵對我強攻不成,又采取偷襲手段。2月21日拂曉,美軍第8軍情報偵察隊近百人,在彌漫大霧中,從浮里島西側偷渡過江,向我防御陣地偷襲。當敵人進至我陣地約30米距離時,被我哨兵發現,并開槍射擊。敵立即由偷襲轉入強攻,其一部突入我新川里陣地,直接威脅連指揮所的安全。我縱深火力集中實施了猛烈的射擊,斃敵20余人。

  敵另一部突入我蠶室里防御陣地。時值連隊早餐,聽到槍聲,指戰員立刻放下飯碗,拿起槍向敵人沖殺。到前沿送飯的共產黨員炊事班長付德高也提拿起手榴彈,沖向敵群。經激戰10余分鐘,敵傷亡慘重,敗逃回江南。

  戰斗中,班長龐作政同志以沖鋒槍準確射擊,擊斃敵情報隊長白洪金(南朝鮮人)以下15人,繳獲各種槍多枝、望遠鏡1具和部分文件資料。我僅傷戰士兩名,以小的代價取得了大的勝利,受到師首長通令嘉獎。

  南朝鮮初春氣候多變。2月22日,漢江沿岸細雨連綿,兩岸高山積雪解凍融化,漢江水位暴漲,大量冰塊順流而下,將鋪設在冰面上的有線電話線割斷。當晚24時左右,連指揮所與江北營、團指揮所中斷通訊聯系。

  各級首長及指揮所非常關注一線的戰斗連隊,對于通訊聯絡的中斷,心急如焚。首長當即決定,千方百計地恢復浮里島與漢江北岸之間的通訊聯絡及江上交通運輸。營部共產黨員供給員張云龍同志不顧風險,自告奮勇,挺身而出,主動請求泅渡漢江,恢復浮里島有線通訊聯絡。上級首長批準了他的請求。

  2月25日晚,茫茫黑夜,江風呼嘯,張云龍同志來到江邊,接連吸了兩支“大生產”牌香煙,喝了幾口白酒,然后,與送行的穆家楣副營長握手告別。

  面對洶涌澎湃的漢江急流,張云龍毫無懼色,肩背電話線,向江中游去,當他游到江中離岸30米距離時,因江水冰冷刺骨,加之身著棉衣,負荷過重,身軀難以支持,被急流沖走,英勇獻身。

  隨后,團首長命令團通信連完成恢復浮里島通訊聯絡的任務。

2月28日,該連政治指導員李云峰同志親率通信排長、電話員各1人,攜帶電話線,用5根電線桿制成的木筏子,借助敵人施放照明彈的光亮,由上游下水,漂渡漢江,克服了棉衣凍成冰、手指難以伸直等重重困難,與江水搏斗了兩個多小時,終于靠岸上島。

  2月28日午夜,在與漢江北岸營、團指揮所中斷通訊聯絡6晝夜后,浮里島守備分隊終于恢復了有線通訊聯絡。

  與此同時,1連受領了恢復江上交通運輸任務。1連戰士李芳敬、喬紀友、孫澤琪等同志,在當地居民樸老大爺的協助下,用5根高壓電線擰成兩條鐵繩,拴緊固定在兩岸木樁上,用電線桿做成兩個寬1.5米、長2.5米的木筏子,然后,人上木筏,通過雙手拉緊鐵繩,前送彈藥物資,后送傷病人員。

  夜間江上運輸十分艱苦,江風怒吼,流急浪高,水涼刺骨。敵人設置在漢江南岸的探照燈把江面照得如同白晝。共產黨員喬紀友、孫澤琪樂觀地說,:“好極了,老子搞運輸,兒子打燈照亮。寒冷的夜晚,江面凍成冰,他們又拿起十字鎬,刨開冰面,開辟航道,保證木筏往返運輸。連續12個夜晚,圓滿完成了繁重的江上運輸任務,為我們堅守浮里島阻擊戰斗,做出了極大的努力和重大貢獻。

  3月1日晨7時左右,美軍步兵第3師15團步兵80余人,在5輛坦克和猛烈炮火的掩護下,由浮里島西南渡口渡江,分兩路向我陣地猛攻。右翼之敵約30余人一度突入我蠶室里陣地,4名敵兵進至我新川里指揮所附近,嚴重威脅指揮所安全。緊急情況下,偵察班長常立興冒著敵人的炮火,迂回至敵側后,以沖鋒槍、手榴彈突然猛烈還擊敵人,將4名敵人全部擊斃,保護了指揮所的安全。殘敵龜縮至陣地左側松林與我對峙。

  敵攻擊受挫后,即以10架飛機和10余門榴炮及坦克炮向我防御陣地瘋狂轟擊。約1個小時后,敵又向我陣地發起攻擊,又一次被我擊退。

  戰斗中,共產黨員機槍班長吳鳳臣一人消滅敵人30余人。通信員曹志鵬在敵炮火下,連續5次接通被炸斷的3條電話線,保障了順暢的戰斗指揮。

  另一路敵人30余人在5輛坦克的配合下,由松坡里向我進犯,其中3輛坦克涉水強渡。由于水深沙厚,其先頭一輛坦克陷入江中,無法進退,其余坦克被阻于江南。敵步兵失去坦克引導和伴隨,不敢向我繼續攻擊。

  當日15時左右,殘敵在12架飛機、10余門大炮向我防御陣地猛烈轟炸并投擲大量燃燒彈的掩護下,逃回江南。

  當晚,團首長命令我連,于天亮前,把陷入江中的敵坦克炸毀。

  爆炸組躍入江中,雖激流勇進,但還是有一名戰士被江水旋渦卷走,爆炸未成。

  第二次,營長命令由副連長張順喜率領輕機槍掩護并監督執行。爆炸組戰士3人,攜帶反坦克手雷,在沒有任何渡河器材保障的情況下,涉水泅渡。不料,又一名戰士被激流沖走,光榮犧牲。共產黨員、副連長張順喜隨即只身手持兩枚反坦克手雷,躍入江中,強渡漢江,在他游到距敵坦克20米左右距離時,不幸又被江水吞沒,英勇犧牲。

  這次戰斗,共斃傷敵40余人(遺尸4具),繳獲長短槍6枝。

  3月12日晚8時左右,團副政委呂品同志在電話中命令我:立即組織連隊秘密撤離浮里島,向漢江北岸轉移。

  當晚,由正患病的丁連長率領第1排、六○炮班及連部部分人員先撤出陣地,轉移至江北。

  13日晚,正當我組織2、3排和團偵察班撤出陣地的緊急關頭,突然接到偵察班長常立興緊急電話:“報告指導員,浮里島渡口前方發現有一橡皮船,船上8人,均穿著民裝,在敵機槍掩護下,向我陣地駛來。”

  我一面組織2、3排秘密而有秩序地撤出防御陣地,一面處置這一突然情況。我在電話中命令偵察班長:“立即隱蔽埋伏,全部生俘,關在防空洞里,指派一個戰斗小組嚴加看守,絕對不準暴露我行動企圖。”

  接著,我把這一緊急情況報告營指揮所。正在營指揮所的團保衛股長李春奎同志電告:押送兩人送交團指揮所,其余6人關在防空洞里。偵察班秘密撤離。

  我正在江邊組織2、3排分乘木筏渡江時,偵察班押送兩人(均系南朝鮮人)來到江邊。對敵斗爭經驗豐富的偵察兵,命令敵人爬在木筏上,用電線將雙手、雙腳和脖子綁在木筏上,身上騎著兩名偵察兵,渡江轉移。

  當日深夜,所有守島干部和戰士全部安全、秘密轉移至漢江北岸。

  具有現代化裝備和多種偵察手段的美國侵略軍,對我軍組織部隊秘密轉移,毫無察覺。3月13日、14日,敵飛機、火炮繼續對浮里島狂轟濫炸,不敢上島。

  堅守浮里島阻擊戰斗,歷時25晝夜,粉碎了敵人4次陸空配合的瘋狂進攻。敵人日夜不停地向我防御陣地猛烈轟擊,村莊被炸毀,樹木被燒焦,整日煙塵滾滾,一片火海。守島勇士們發揚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白天與敵激戰,晚上整修工事。4次激戰,共炸毀敵坦克1輛,斃傷敵130余人,繳獲沖鋒槍1枝、手槍2枝、自動步槍4枝、望遠鏡1具,文件資料一部分。我連亡13人,傷15人,以小的代價取得了較大的勝利。

  志愿軍第447團3連浮里島25晝夜阻擊戰,沉重地打擊和消耗了敵人的有生力量,遲滯了敵人的進攻,保證了主力的休整、集結及后續兵團的開進,為準備實施戰役反擊爭取了時間,做出了貢獻,戰后,被授予“浮里島連”榮譽稱號。

  1951年3月,《東北日報》發表了新華社記者王玉章的戰地通訊《守衛浮里島的英雄們》,記述了堅守浮里島的戰斗經過,表彰了“浮里島連”浴血奮戰的勇士們。
 
  (該文摘自張殿英1989年10月1日撰寫的回憶錄)

壯懷激烈50軍之十三:感 動 統 帥

  毛澤東主席曾說:志愿軍抗美援朝,“我們方面發生的問題,最初是能不能打,后來是能不能守,再后是能不能保證給養,最后是能不能打破細菌戰。這四個問題,一個接著一個,都解決了。”

  解決第二個問題的奇跡,由第50軍和第38軍112師于第四次戰役肩并肩在漢江兩岸率先創造。

“50軍不能小看”


  作為我軍第一次大規模防御作戰,其激烈程度和全新特點在我軍20多年的戰爭歷程中史無前例。這次戰役,美軍主力集中于西線,由美第1軍(轄3個師、2個旅)于1951年1月25日在野牧里至金良場里約30公里地段首先發起,沿“京釜國道”向漢城方向實施主要突擊;28日,美第9軍(轄3個師、1個旅)在金良場里至驪州約38公里地段展開,向禮峰山方向實施突擊。

  我軍恰恰相反,按照彭德懷“西頂東放”的部署,西線第一線只展開第50軍和第38軍之第112師,以4個師的少量兵力阻擊敵主要進攻集團,爭取時間,掩護東線我軍先誘敵深入,而后集中主力實施反擊。

  在野牧里至安慶川40公里地帶已展開多日的第50軍,奉命依托修理山、帽落山、光教山、文衡山等要點,構成第一道防御地帶,依托博達里、內飛山、鷹峰、國主峰等要點,構成第二道防御地帶,于敵主要進攻集團的主要突擊方向上,扼“京釜國道”咽喉,抗擊美第1軍全部和美第9軍一部的進攻。

  戰役之初,相當一部分人擔心這支起義部隊頂不住。然而,第50軍頂住了,并且在漢江兩岸堅守了50晝夜!

  志愿軍第二副司令員洪學智在他的回憶錄中如是評價:“我擔任西線防御的50軍和38軍112師,在天寒地凍、糧彈供應困難、工程器材極其缺乏的情況下,依托野戰工事進行堅守,戰斗進行得異常艱苦。……50軍是長春起義的國民黨第60軍改編的。這次正好和38軍這樣的主力配在一起,不甘示弱,打得非常英勇。”

  在中國人民解放軍各野戰軍中,對第50軍這位“小老弟”,王牌第38軍一直特別關照,從不擺“老大哥”架子,更不歧視這支起義部隊,這真誠、深厚、長久的友誼,始建于他們并肩血戰美國大兵的漢江兩岸。

  從朝鮮回國養傷期間,有兩位38軍的干部告訴林家保:“哎呀呀,過去我們對50軍認識不夠啊!說句老實話,漢江阻擊戰剛開始時,我們都以為起義部隊的戰斗力很有限,一直擔心你們頂不住。沒想到你們還真能打!50軍不能小看,不能小看!”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異常艱苦”

 
  穿啥?浦紹林說:“我那一身,從1950年10月出國,到1951年4月回國,一天都沒換過。里面的虱子用東北老百姓的話說,‘老鼻子了’。幾個月下來,身上的棉衣、棉褲,上下左右前前后后全‘開花’了。下了戰場的部隊就像一群‘叫花子’。”

  又說:“洗澡?到哪洗?能抓一把干凈的雪把臟兮兮泥猴般的臉蛋擦一擦就不錯了。這是打仗!誰有心思講究那么多?”

  時任第450團政委的張立勛,晚年談到剛回國時洗澡的情景,他印象最深的不是一池臟水,而是洗澡池子水面上漂的一層虱子。

  住啥?說“天寒地凍風餐露宿”一點也不夸張。

  房子呢?全叫美軍飛機炸了!美軍飛機太猖狂了,見到房子,不是丟炸彈,就是丟燃燒彈,明擺著的老百姓住宅,照丟不誤,半間也不留下。老百姓真慘,有的是一家一家的全炸絕了戶;有的炸得老人、孩子無依無靠、無家可歸。

  怎么露營?每到一地,領導用紅鉛筆在地圖上一圈:“1連在這,2連在那,……”然后,各連帶到“圈地”里,就地疏開,分頭去挖各自的掩體,一方面好防空,另一方面好睡覺。老兵有經驗,一般都在掩體里摳個洞,既安全,又保暖。

  被子?剛入朝時輕裝,沒帶,以后運輸沒跟上,拉倒了。

  毯子?我們哪有那玩意?戰場上繳獲了點,夠幾個人蓋?

  大衣?干部每人有一件,戰士每個班一件,站崗時換著穿。

  天氣不冷?“冷不冷,我說一件事給你聽。”孫德功回憶了他渡大同江的經歷:

  第三次戰役初期,部隊奉命進至平壤、中和地區。擔任師管理科科長的孫德功負責師部設營,于一天晚上8點先過大同江。孫德功過江時,江橋已經被美機炸斷,天正下著大雪,江面還沒封凍,江水也不深,孫德功一行脫光衣服徒涉過江。剛過江,接到報告,說后面凍死兩個人,孫德功只好徒涉回去處理后事。

  孫德功第二次南渡大同江時,剛走到江中心,江北岸又有人報告,后面又凍死了一人,沒辦法,只好再返回北岸。

  孫德功第三次徒涉過江后,身上的熱量已經散發將盡,臉色蒼白,渾身上下無一點血色,凍得話都說不出來了。幸好同行的衛生員有點經驗,趕快找了6件大衣,把孫德功裹了個嚴嚴實實,半個多小時后才漸漸暖和過來。

  第446團和第447團是后半夜過江的,他們過江時,雪停了,有一尺多厚,江面全部封凍,人員、騾馬全是從冰上走過去的。前后只有幾小時,你說有多冷?

  白云山防御戰時,孫德功營第5連2排排長堅守光教山時,硬是凍得站不起來了,抬下戰場就截去了兩條腿。

  那時侯,天真冷,人也真能吃苦。現在說起來就像神話。

  至于吃的,“一把炒面一把雪”,再平常不過的了。不打仗還好,能吃上點熱乎的東西。后面運上來啥吃啥。有時,天天吃高粱米;有時,天天啃窩窩頭;有時,天天嚼黃豆,吃得臭屁連天。好在都是露營,多少個屁都能隨風散去,污染并不嚴重。

  打仗的時候就苦了,只能“一把炒面一把雪”。白云山戰斗后期,山上的雪全炸光了,吃炒面就跟吞沙子似的。由于部隊長期吃炒面,吃到最后,不少人吃得體內維生素奇缺,有的連隊一半以上的人員都害了夜盲癥。據說,這事后來反映到中央,毛主席非常關心,周總理親自找了幾個食品專家攻關,研制了一種“肝精”,連同雞蛋粉和辣椒送往前線后,才初步解決了問題。

  老人們還說,在吃、穿、住上,我們和美國兵沒法比。人家每個班都有一頂帳篷,每個人都有一個背囊,里面裝著鴨絨睡袋。睡覺的時候,帳篷一支,四周擺上坦克,探照燈開起,幾公里范圍如同白晝,閉著眼睛還牛皮烘烘的!吃的,人家有給養車,天天烤面包,罐頭是現成的,牛肉、蔬菜、水果罐頭都有。單獨執行任務的還配有酒精爐,熱罐頭用的。簡直過的是少爺日子。

  孫德功說:“白云山戰斗時,每次反擊,幾乎都要弄回來點吃的東西。有一次,還撿回來一壺酒精。連隊的同志知道我貪杯,送我解饞,我叫通信員化了點雪水兌進去,當酒喝了。工業酒精?有毒?打仗還管那些?照喝不誤!”

  那滋味,比喝茅臺還香!那豪氣,“貂裘換酒”也為之遜色!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非常艱難


  老人們都說,缺衣少食,風餐露宿,算不上什么,中國人吃苦吃慣了,難以忍受的是受欺負。

  血戰幸存者們至今還憤憤不平:“美國佬太欺負人了!”

  飛機,他欺負我們沒有,更欺負我們連高射機槍都沒有,不是一般的猖狂。飛機飛得真低呀,有時都能看見機艙里的駕駛員。俯沖下來的時候,先用機槍掃,然后頭一抬,屁股對準陣地就丟下幾枚炸彈,跟拉屎一樣準。

  飛機投擲的炸彈,小的幾十公斤,大的三四百公斤。爆炸那個響啊,震耳欲聾。一個彈坑,小的,一米來深,兩三米的直徑;大的,有三五米深。炸彈掀起來的土能把掩體里的人埋住。第443團7連戰士田文富就被“活埋”過一次。

  最討厭的是凝固汽油彈,白云山戰斗的頭幾天,美軍飛機每天都要投10多枚。那個東西爆炸時的局部火苗是黃色的,一坨一坨的火苗像仙女散花飛到半空,由黃變綠、變白,綠白色的,就像一把大傘罩在頭上,和放禮花一樣好看。但好看不好受。凝固汽油彈以高溫火焰殺傷有生力量和燒毀裝備物資,燃燒時產生1000℃左右的高溫。爆炸時,凝固汽油濺開面積大,殺傷半徑達200多米,粘附性強,燃燒時間長,對陣地威脅特別大。孫德功說,那幾天,因為陣地上有貓耳洞,人沒被直接燒著多少,但由于山上到處都是油松,整個陣地被凝固汽油彈燒得一片火海!

  美軍飛機還搞精神轟炸。那是一架雙翅膀的飛機,飛得不高,也飛得不快,就在你的頭上轉悠,邊轉悠,邊撒傳單,邊用高音喇叭播放錄音喊話。經常是個妖里妖氣的女人聲音:“50軍的弟兄們,你們受騙了!曾澤生、白肇學、隴耀騙你們投共產黨,他們有官當,你們吃苦受累、流血送命。你們打不贏聯合國軍,投降吧!自由世界這邊要官有官,要錢有錢,要女人有女人。這邊漂亮女人多得是,隨便你們挑!”

  這個女人可能是國民黨軍隊的政工人員,好像在長春呆過,認識起義部隊的好多人,一個一個點名喊話,特別討厭!

  有些戰士氣不過,舉起機槍就往天上打。邊打邊罵:“騷貨,我操你祖宗!”

  一打,它就拉上高空,繼續喊:“你們的裝備太差,打不著我們,認輸吧!”

  當時,陣地上流傳著一首順口溜:“中國撒拉密,來到朝鮮地,吃的天噶嘰,受的飛機氣。”在朝鮮語中,“撒拉密”是中國人的意思,“天噶嘰”是辣椒。

  戰士們最恨的,就是飛機!天天念叨:“要是我們自己也有飛機就好了!”10個月后,第442團渡海攻占大、小和島作戰時,我軍首次出動了轟炸機。這是我軍戰史上首次陸海(木帆船)空協同作戰。據時任該團政委的高星耀回憶:戰場上所有的干部戰士都拍手跳躍,歡聲雷動,激動得隱蔽都不顧了。那是后話。

  對低飛的飛機,開始沒人敢打,怕打不著反而暴露目標。第150師449團3連機槍射手劉群秀有一次實在氣不過,豁出來受處分,獨自一人舉起機槍,對準低空盤旋的一架美軍偵察機,一口氣發射了50發子彈,還真把那位傲里傲氣的家伙揍了下來。當美機拖著滾滾濃煙一頭栽向漢江南岸時,劉群秀的戰友們一個個全看傻眼了,繼之,陣地上一片歡呼聲!

  從這天起,連續3天,劉群秀和他的戰友們以3挺機槍,900發子彈,創造了擊落擊傷敵機5架的輝煌戰績!

  老美還欺負我們火炮少。他們的裝備是第一流的,1個軍通常裝備1400多門火炮,且有不少是105至155毫米口徑的火炮。

  志愿軍第50軍有多少火炮?兩年前,曾澤生率部起義時從兵團司令官鄭洞國手里騙來的榴彈炮營,在1949年南下鄂川山區作戰時,輕裝精簡了。進軍四川作戰得到的無后坐力炮連,回師湖北后支援華東部隊解放舟山群島去了。到抗美援朝時,全軍總共只有山炮16門、美式4.2英寸化學迫擊炮10門、八二迫擊炮45門,反坦克火器和高射火器一件也沒有,和人家比起來就像“叫花子”!

  他們打我們,是山崩地裂,地動山搖,一片火海。

  我們打他們怎么打?

  第447團堅守白云山時,師里支援孫德功營兩門山炮,10多天防御,總共只有93發炮彈,因為怕右翼暴露,多數炮彈都用在戰斗前兩天支援右鄰第443團彌勒洞附近的防御作戰了。

  等到白云山戰斗最緊張的時候,師政委兼代師長金振鐘打電話問師炮兵營營長:“你那里還有幾發炮彈?”

  “3發。”

  “打兩發,給老子留1發。”

  幾乎是同一天,第148師代師長趙鶴亭抓起電話就吼第443團團長:“朱光云,你給我省著點打炮,不要像國民黨打仗那樣!”

  氣得朱光云眼淚都流出來了:我入黨都一年半了,怎么還把我往國民黨那里扯!

  志愿軍第50軍的老戰士記得,當部隊完成阻擊任務撤離戰場時,有人抱住正向前方開進的火炮就哭了:“大炮啊,大炮,你怎么才來?”

  老美的坦克更欺負人!他們每個軍都裝備有400余輛坦克,進攻時,欺負我軍沒有反坦克炮,就擺在距我前沿幾百米的地方,掩護步兵沖鋒,那邊“咚”一聲,這邊“咣”一炸,沒有打不準的。機槍、迫擊炮對付它,就像給它撓癢癢。大白天,步兵又不能越出掩體去送炸藥包,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

  他們的飛機和遠程火炮還封鎖我軍后方,讓我軍每前運一箱彈藥、一袋糧食都要付出沉重代價。

  抗美援朝之初,有人曾看不起這支部隊。他們不了解,經歷了那場哭聲震天義憤填膺的“淚血大控訴”后,起義官兵早已對國民黨反動派及其主子美帝國主義恨得咬牙切齒,不共戴天!“不示弱”,有著堅實的思想基礎,那就是“淚血大控訴”激發起來的政治覺悟和犧牲精神。

  第50軍的官兵說:彭總最信任我們,把50軍放在敵人主攻方向上打硬仗!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非常英勇


  第443團7連堅守帽落山前沿的113.8小高地。該連3排機槍班機槍射手田文富記得,上陣地后,班長余達洪組織全班討論如何完成防御任務,彈藥手孫文楷第一個發言:“在清川江我們都看到了,敵人撤退時將朝鮮人民軍軍屬金玉祥大爺用刺刀捅死,連小孫子也給摔死了,全家只剩一人。這幫畜牲如果打到中國,我們的父母、妻子、兒女都要遭殃。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決不讓敵人上來!”孫文楷后來被炸斷了右腿,仍然堅持戰斗,他和他的戰友都實現了自己的諾言。

  7連第3排最后只剩田文富一人。一個兵,也要堅守陣地!

  田文富趁敵人進攻間隙,將傷員、烈士們的武器彈藥收集起來,在陣地的不同方向上選擇幾處射擊位置,每一處都擺上1枝壓滿子彈的沖鋒槍或卡賓槍,再擺幾枚扭開蓋子的手榴彈。敵人進攻時,他手提1挺加拿大輕機槍,一會兒跳到這頭打一梭子,一會兒又滾到那頭扔幾枚手榴彈。機槍子彈打光了,換上沖鋒槍或卡賓槍繼續打。陣地上的工事全炸塌了,他就利用彈坑作掩護,炮彈在哪響,就往哪跑,“反正兩枚炮彈不會落到一個地方”。田文富從一個彈坑跳到另一個彈坑,不斷變換射擊位置,直到把敵人打退。戰斗間隙,田文富就給擺放在各個射擊位置的機槍、沖鋒槍、卡賓槍壓子彈。沒有副射手,他就用一根背包繩拴在彈藥箱上,提著輕機槍先快速跳進一個彈坑,再把彈藥箱拖過來,再跳進另一個彈坑,再拖。

  戰斗中,田文富腰上始終別著一枚揭開了蓋子的手榴彈,隨時準備在寡不敵眾時,與沖上來的敵人同歸于盡。每逢敵人進攻,田文富都不顧嚴寒,脫下大衣和帽子,扣在一道顯眼的土坎上,然后,撿來松枝插在自己身上,借以迷惑敵人。這招兒還挺靈,欺騙了敵人不少火力。

當年,田文富是被國民黨拉壯丁用繩子捆走的,在舊軍隊里受盡了虐待。

  田文富奉命撤出陣地時,美國兵在他的帽子和大衣上留下了53個彈孔!大的,是飛機打的;小的,是步兵輕武器打的;長長的,是彈片劃的。戰后,留有53個彈孔的帽子和大衣被博物館收藏,“英雄機槍手”田文富僅榮立大功(相當于二等功)。和犧牲了的戰友相比,活著的英雄算不了啥。田文富似乎被評低了的戰功,映襯了起義官兵們不畏強敵、同仇敵愾、英勇頑強的群體形象。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田文富式的英雄,第50軍比比皆是。

  都說,老美打仗太欺負人,好多干部戰士都“打毛了”。

  第447團7連打到最后,指導員宋時運振臂高呼:“同志們,和鬼子拼了!”這位海城起義的我軍優秀政治工作者沖向敵群時,胸、腹部連中數彈,向祖國人民獻出了他21歲的青春年華。

  第7連打紅眼了的不止宋時運一人,2排排長陳維德抱著沖鋒槍邊打邊咬著牙吼:“狗操的,你們來吧!”直到胸膛中彈,他的手指還緊緊勾住沖鋒槍的扳機,子彈還在發射。

  李繼先是在漢江北岸接任第445團1營教導員的。老人永遠也不會忘記,在漢江北岸的陣地上,當他奉上級指示下令撤出陣地時,突然,一位戰士嚎啕大哭:“不撤,不撤,就是不撤!那么多同志都犧牲了,我們回去干啥?要撤你撤,我就在這里,和敵人拼了!”

  陣地上不少同志人都哭了,哭得“嗚嗚”的,就像久違了的“淚血大控訴”。李繼先邊哭邊勸:“要相信上級,撤,是為了更多地報仇。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非常慘烈


  時任第148師副師長的戴天翔記得一組驚天地泣鬼神震撼子孫心靈的數據:在漢江50晝夜阻擊戰中,全軍與陣地共存亡的分隊,有7個整連、31個整排、138個整班,都打光了!入朝時全軍實力3.3萬余人,經艱苦激烈的戰斗后,減員10033人!

  浦紹林連上陣地148名官兵,只撤下來28人。

  林家保營出國時,加上配屬分隊近千人,林家保傷愈歸隊后清點發現,本營干部戰士僅剩40來人。

  孫德功營加上配屬的兩個連,血戰白云山后,僅剩88人。

  田文富所在營也只剩50余人!

  田文富記得,下陣地后,師政委陳一震下達了一道很難執行的命令:“活下來的都是種子,一個也不許減員!”自己于回國途中被飛機炸傷后,團長朱光云、團政委華文對營里領導大發雷霆:“這么好的戰士,你們為什么沒有保護好?”

  第一線連隊打得差不多了,組織機關人員補充下去繼續打!當時第148師組織科科長胡俊人負責兵員的戰場補充。他說,補充下去的有師部的警衛員、炊事員、馭手,有機關的參謀、干事、助理員,還有打光了炮彈的炮兵。

  沒有命令,就是拼光了,也決不后退一步!

  一些西方的闊佬把志愿軍指戰員的這種犧牲精神斥之為“宗教式的狂熱”。真是混賬邏輯!他們家里的騾子,被貪官污吏敲詐去了嗎?他們白皙細嫩的皮膚,被地主老財的皮鞭抽過嗎?他們肥肥大大的屁股蛋兒上,挨過長官的扁擔或青岡棒嗎?若有,他們未必能比中國人更富于忍耐!

  在那場尸首橫陳血流遍地異常殘酷的阻擊戰中,發誓要“和美國佬拼了”的指戰員為數不少,但并不是蠻干。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非常成功


 
  當年的志愿軍第50軍副參謀長李佐晚年說:“把50軍擺在美軍的主要突擊地段上阻敵進攻,表明彭總很會用兵。”

  起義前的國民黨第60軍就擅長防御作戰。

  1938年4月,盧漢率該軍打日本鬼子,于臺兒莊會戰后期,堅守禹王山20晝夜,傷亡逾半,陣地巋然不動。

  在國民黨軍隊里,第60軍起義前一年的戰績被評為“甲等”。

  共產黨文件對這支部隊戰斗力的評價也不低。1947年5月30日,中共在晉綏整理的《滇軍概況》這樣評價滇軍:“……重制式教練,缺乏政治教育,黑暗專制,絕對服從,帶兵老一套,階級服從嚴格,長于陣地戰和山地戰,士兵均經過嚴格的訓練,軍事技術訓練極好,能吃苦耐勞,善爬山,能死守陣地,在嚴重情況下,沒有命令,能死守不退,缺乏靈活性和機動性,作戰團結,鄉土觀念重。一般說來,部隊戰斗力是很好的,中、下級軍官和士兵都是特好的,最大的缺點,是高級指揮員太差。”

  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凡是從老部隊調來的干部,不論是哪個野戰軍的,對起義官兵防御作戰中嫻熟的軍事技術和豐富的戰術經驗,從野戰筑城到陣地編成、兵力部署、火力配系,無不備加贊賞。也難怪,在長期的革命戰爭中,為了揚長避短,共產黨的軍隊一直以“力求在運動中殲滅敵人”為主要作戰原則,即使防御,也多為運動防御,不到萬不得已,不實行堅守防御。

  第50軍入朝作戰后,特別注重構筑工事,每到一地,只要住下,再累也要把工事挖好,至少把警戒陣地上的工事挖好。老大哥部隊看了都笑:“有你們這么打仗的嗎?豈不白費力氣!”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以極少兵力分散配置的警戒陣地,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有的,甚至作用驚人。

  由于官兵懂得為誰而戰,由于運用了人民軍隊的戰略戰術,這支起義部隊防御作戰不再死板,突擊、伏擊、反擊,特別是利用夜暗的小分隊反擊,在50晝夜阻擊戰中發揮了巨大作用。

  團政委盧昭說:白云山防御戰期間,團和一梯隊各營均掌握了三分之一以上的預備隊,成功實施了9次連以上規模的反擊,2次(3處)陣前出擊,并不斷補充了兄弟峰、光教山、白云山等防御支撐點的防御力量,掌握了作戰的主動權。特別是1月27日晚上的陣前出擊,打亂并制止了敵人次日的進攻部署,為整個陣地的防御贏得了整整一天的寶貴時間。

  營長孫德功說:在白云山戰斗中,很多陣地都是白天丟了,晚上組織兵力實施反擊,奪回陣地后,迅速恢復工事,第二天,在大量殺傷敵人的基礎上,相機撤出已經被敵人空、炮火力完全破壞了的陣地,夜間,再組織反擊。僅光教山的爭奪,即達3天之久,陣地得失達5次之多。通過反復的陣地爭奪戰,以空間換取時間,遲滯敵人的攻勢;以時間換取空間,鞏固我防御態勢。

  據記載,打到最艱難的時候,第449團團長何爾壽甚至親自率領2個警衛班實施反擊!

  第四次戰役第一階段,我軍在150公里正面上展開8個軍,第50軍防御正面即40公里,且在美軍主力的主要突擊方向上!

  早在西線我軍堅守防御作戰不久,“志司”即通報了第148師的防御作戰經驗,及時向部隊發出了戰術指示,有力地指導了我軍漢江南岸的防御作戰。1月31日,彭德懷通令表揚了扼“京釜國道”的第50軍特別是第148師,以及打得最好的堅守帽落山的第443團、堅守修理山的第444團、堅守白云山的第447團。

  2月3日,已血戰10日并付出重大代價的第50軍,根據志愿軍首長的命令,將南泰嶺、果川、軍浦場以西14公里防御地段交第38軍和人民軍第1軍團防守,縮小防御正面后,加大了縱深防御。

  從2月5日起,第50軍主力轉移至第2道防御地帶繼續阻敵進攻。此時,漢江已開始解凍,糧彈補給、傷員運送因背水作戰更加困難。2月7日,第50軍奉命除留少數兵力扼守漢江南岸部分要點外,主力撤至江北繼續防御。

  第50軍留在漢江南岸的部隊自軍主力撤至江北后,在極端困難的情況下,扼守廣州、二圣山等陣地,頑強防御10晝夜,大量殺傷敵人,圓滿完成任務后,于17日撤至江北歸建。

  在漢江北岸,第50軍繼續英勇抗敵,又創造了第447團3連浮里島25晝夜堅守戰、第450團3營禮峰山反擊戰等一系列光輝戰例。

  3月15日,第50軍完成漢江兩岸防御任務后,奉命撤離前線,于4月中旬回國整補。從1月25日(25日前10天為抗敵“磁性戰術”試探性進攻的防御)至3月15日,第50軍在漢江兩岸50晝夜的防御戰中,斃敵1.1萬名,俘敵61名,繳獲各種槍支1800枝、汽車17輛、火炮34門及其他大量軍用物資,擊落擊傷敵機15架,擊毀擊傷敵坦克和裝甲車40輛、汽車20輛、牽引車10輛,沉重打擊和消耗了敵有生力量,鉗制了敵主要進攻集團,保證了志愿軍主力的休整、集結和補充,以及后續兵團的開進,為我軍準備和實施戰役反擊爭取了時間,作出了貢獻。

  在此期間,全軍涌現出一大批英雄集體:所轄3個師9個步兵團中,有1個師4個團受到志愿軍總部的通報表彰,其中第447團被授予“白云山團”的榮譽稱號;另有第443團4連、第444團4連、第445團8連、第447團3連、第448團4連、第450團7連被分別授予“能攻能守第四連”、“修理山連”、“英勇頑強連”、“浮里島連”、“東鶴山連”、“戰斗英雄連”的榮譽稱號。

  還涌現出一大批戰斗功臣:戰斗英雄王長貴(烈士)、舍身炸敵群的特等功臣王英(烈士)、二級戰斗英雄特等功臣鮑清芳(烈士)、炸毀敵3輛坦克的特等功臣顧洪臣(烈士)和李光祿、反擊二圣山的特等功臣鄭恩喜、反擊禮峰山的特等功臣李德貴、英雄駕駛員特等功臣劉靜波和劉金生、修理山英雄機槍手錢樹俊、帽落山英雄機槍手田文富、首創輕機槍擊落敵機的劉群秀、國際主義戰士二級模范王永維(烈士)等等。 

漢江50晝夜阻擊戰,第50軍打得非常榮耀

  敵人在發起“閃擊作戰”之初曾揚言:“3天之內,聯合國軍堅決收復漢城。”

  著名作家魏巍親臨前線采訪,寫下了著名通訊《漢江南岸的日日夜夜》,其中對美國人所吹的“牛皮”是這樣駁斥的:“敵人離漢城最近處不過十五公里,離漢江還要近些。美國侵略者的指揮官們早就可以從望遠鏡里看見漢城了,如果開動吉普車,可以用不到二十分鐘。可是他們不是用了二十分鐘,他們是用了九個多師的兵力,用了二十天的時間,用了一萬一千多名暴徒的血,把這些銀色山嶺上的冰雪涂成了紅的,可是他們從望遠鏡里所看到的漢城,并不比二十天以前近多少。”


  3月20日,《志愿軍報》發表社論:《向防御戰的英雄部隊致敬》。3月23日至4月3日,《人民日報》在“朝鮮通訊”專欄中,以大版篇幅連續報道了6篇關于第50軍和第38軍112師的“漢江南岸戰斗紀實”。5月19日又追記1篇。

  著名詩人凌又風和著名音樂家鄭律成深入部隊后,為代號“梁山部”的第50軍譜寫了一首《漢江小唱》:

      一唱漢江江水長,梁山部天下把名揚,

      漢江五十天防御打得響,國內國外都夸獎;

      二唱漢江江水深,江岸陣地如山穩,

      ……

  著名作家劉白羽和著名音樂家鄭律成深入第447團,在該團被志愿軍總部授予“白云山團”的榮譽稱號前,尚未撤出漢江阻擊戰前線時,為英勇善戰的指戰員們譜寫了一首《歌唱白云山》:

     高高的白云山,矗立在朝鮮漢江南。

     麥克阿瑟要從這兒進犯,我們的英雄叫他停止在山前。

     炮彈炸翻了土地,我們說不準你侵犯!

     大火燒紅了山巖,我們說不準你進前!

     英雄昂立在山巔,英雄的鮮血光輝燦爛。

     中朝弟兄齊歌唱,世界人民記心間。

     漢江的流水滔滔,永遠流呀流不盡。

     萬惡的美帝國主義膽戰又心寒。

     白云山,白云山,高高的白云山,

     讓我們高唱著你的英名沖向前!

  第50軍的官兵唱著歌,熱血沸騰,意氣風發,斗志昂揚,那個得意呀,甭提了!

感動統帥

  志愿軍第50軍在漢江南北兩岸五十晝夜阻擊戰劣勢的戰備、悲壯的戰況、輝煌的戰績,感動了志愿軍統帥及中國人民解放軍最高統帥。

  第四次戰役結束后,第50軍曾澤生軍長曾動情地對彭德懷司令員說:“我們能在兄弟部隊面前抬頭了!”

  彭總一聽,立刻糾正:“這是什么話?不就是起義改編的部隊嘛!我彭德懷不也和你一樣出身舊軍隊?我彭德懷從來就沒有把你們當后娘養的看待!”

  曾澤生在國民黨軍隊時,最怕部隊被蔣介石編掉。漢江阻擊戰后,蝸居臺灣的國民黨當局及其喉舌以己之心度人之腹,紛紛鼓噪:“曾澤生的變節部隊被共匪蓄意犧牲掉了!”

  高度評價第50軍戰績的志愿軍司令員彭德懷告訴曾澤生軍長:“有我彭德懷在,50軍不但不會編散,而且優先換新裝備!”

  彭德懷一言九鼎!

  曾任志愿軍第149師和148師后勤部副部長的尹俊山記得,第四次戰役結束后,軍參謀長舒行回國參加志愿軍后勤工作會議,其間,周恩來總理在會議上一次又一次地反復表揚第50軍,把舒行參謀長表揚得都不好意思了:在座的,還有那么多的老部隊,不能老表揚我們啊!

  后來,毛澤東主席在兩次召見曾澤生軍長時,也對第50軍的戰績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直到1964年,當葉劍英元帥準備前往第50軍視察“大比武”時,朱德元帥依然惦記著這支來自敵對營壘的新部隊,他特意叮囑:“50軍是起義部隊的一面旗幟,一定要把這支部隊建設好!”

壯懷激烈50軍之十四:
血為誰流——起義官兵戰斗力探源

  中國人民志愿軍指戰員的戰斗意志和犧牲精神,舉世公認。

  對此,西方不少政治家和史學家將其解釋為“洗腦”的結果,歸結為純意識形態現象;而近年來國內一些研究、著述抗美援朝戰爭史的名家,基于精英主義立場,則把目光聚焦在“國家利益”這一點上,企圖用地緣政治的理論工具,詮釋能凝聚幾億曾一盤散沙的民心的“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群眾運動。

  對于上述兩說,我均不認同,因為這兩說或抹殺或回避或忽視了一個基本史實:在當年中國共產黨動員全國人民抗美援朝的基本政治口號中,“保家”列于“衛國”之前!

  存在決定意識。志愿軍指戰員犧牲精神的背后,有著實實在在的物質利益。

  在中國,任何一個朝代都要追求“國家利益”,所不同的是,新中國把占人口絕大多數的人民群眾的生存權利作為“國家利益”的基本內核。

  要說明這個問題,以民本主義視角,展示國民黨起義官兵的人生經歷及心路歷程,最有說服力。

  這些年來,為創作長篇紀實文學《心路滄桑——從國民黨60軍到共產黨50軍》(已于2004年1月由解放軍出版社出版,全國新華書店發行),我先后采訪一百余名國民黨起義官兵,他們當中,無一人否定國民黨軍隊內部殘酷的階級壓迫,尤其是起義士兵,說到舊軍隊的暴虐,幾乎無一不恨入骨髓。

  云南石林的起義士兵符啟元和張珩,說到在舊軍隊挨打,時至今日,古稀老人依然哽咽難言泣不成聲。半個多世紀了,張珩當年被軍官用扁擔打折了的手指至今不能伸直。

  在朝鮮西海岸渡海攻占大和島戰斗中,指揮“大和島登陸第一船”的功臣志愿軍第442團7連副連長黃金明,回憶在舊軍隊的往事,幾乎每說上一二十句話,就要咬牙切齒地痛罵一句:“媽個×的,狗日的國民黨根本不把我們當兵的當作人!”

  黃金明1947年夏天被抓壯丁,押往部隊的途中挨打受罵吃盡苦頭,到部隊后,僅僅因為幾位同鄉聊了幾句“南方人到北方吃不來高粱米,也不知自己什么時候會被打死”,就被軍官認定“要開小差”,按在地上,打了幾十扁擔,打得屁股鮮血直流。

  率部最先攻入漢城的志愿軍第442團1營教導員劉進昌,1944年被抓壯丁后,曾經補入國民黨榮譽第2師某團9連六○炮班。“真他媽的活地獄!”劉進昌一輩子都在詛咒這支軍官們引以自豪的蔣介石嫡系部隊。

  剛下連隊,劉進昌就被2排長打了一頓,無緣無故。

  比2排長更“閻王”的,是一位姓冉的四川籍副排長。一次行軍途中,一位四川兵“發痧”(即中暑)走不動路了。冉副排長上來就是一腳,把四川兵踹到水田里:“你狗日的是想借故開小差吧?老子送你回家!”說罷,抄起一把軍用鐵鍬,將“發痧”的四川兵活活砍死在水田里。

國民黨軍隊殘殺逃兵,更是令人發指駭人聽聞。

  在帽落山戰斗中,所率連隊榮獲“能攻能守第四連”稱號的指導員浦紹林,1945年初被抓壯丁,在國民黨軍隊,他親眼所見,軍官抓到逃兵后,集合全團,命令逃兵所在新兵連全體新兵每人捅逃兵一刺刀。

  這還不算最殘忍的。志愿軍第50軍教導隊排長羅珠成,抗戰末期在云南省個舊市卡房鎮駐地,親眼目睹的是國民黨軍隊活剮逃兵:逃兵被扒光衣服綁在柱子上,全營官兵集合后,軍官宣布,由逃兵所在連每名士兵用匕首從逃兵身體上旋下一塊肉,標準就是鐵板上的圓洞那么大。

  這還不算最殘忍的。據志愿軍第442團1營機槍連指導員劉毅回憶,抗戰末期在云南屏邊,他所在的國民黨團隊幾乎每一兩個月都要殺幾名逃兵。有一次,一名逃兵被活活打死后,又被砍成碎塊放進鍋里煮熟,然后,強迫在場的全團士兵“喝兵湯”。

  國民黨軍隊壓迫士兵,絕不僅僅發生在地方軍閥部隊。胡宗南可謂之蔣介石的嫡系了,據其所屬第7兵團的起義士兵揭發:

  第55師一位姓朱的參謀主任曾命令直屬連連長:“凡是士兵犯了錯誤,一律活埋!”此人曾在一次處罰士兵時,當場挖出士兵的心臟,掛了兩大串。士兵揭發他“常有吃不完的人心”。

  第349團2營一位姓石的排長要雞奸一名士兵,被拒絕后,石排長竟弄來一根紅蘿卜往這位士兵的肛門里硬塞!

  據統計,第144師2451名起義士兵在舊軍隊期間,有345人被吊打過,289人被捆打過,1238人被棒打過,13人被刺刀打過,677人被槍托打過,1362人被打過耳光,945人被皮帶打過,991人被拳打腳踢過,53人曾被打得昏死過去,20人被打得吐了血,22人被打殘廢,1298人被罰過跪,535人被罰過凍,128人被罰過曬,1302人被罰過挨餓,1人被罰過喝尿,1人被罰過吃地痰,被槍斃未死的有33人,被活埋未死的有24人……

  對于舊軍隊內部殘酷的階級壓迫,起義前,廣大士兵群眾司空見慣,習以為常,十分麻木。

  部隊起義后,中國共產黨迅速派來了大批政治工作干部,領導廣大起義官兵開展了以“控訴舊社會、控訴舊軍隊”為核心內容的政治整訓,并建立了以“士兵委員會”為重要標志的一系列民主制度。

  中國人世代傳承數千年的奴性,戊戌變法的刀光劍影不曾觸及,辛亥革命的槍聲炮響未有震憾,“五四運動”一代精英的淚血吶喊也沒能喚醒,卻在中國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中動搖了。

  整訓之初,起義官兵多有抵觸,一經涕泗滂沱的“淚血大控訴”,幾乎是瞬間,他們就與國民黨反動派不共戴天!

  也正是基于這種夢寐以求的翻身解放,基于這種前所未有的政治覺悟,當武裝到牙齒的美帝國主義打到家門口的時候,同仇敵愾的起義官兵只有一個愿望:決不讓美國鬼子把國民黨弄回來!

  論激勵作用,這話,絕不亞于1775年打響列克星頓槍聲時,北美人民反抗英國殖民統治的口號:“不自由,毋寧死!”

  當前,揭示“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群眾運動廣泛的社會基礎有著現實意義,因為認知“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歷史,關系到中華人民共和國立國“以民為本”的道義根基。同理,認知殘酷的階級壓迫、激烈的階級斗爭和艱難的階級解放這一20世紀中國革命史的主題,也有著極為重要的現實意義,因為堅持把占人口絕大多數人民群眾的利益放在首位這一立國宗旨,關系到建設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的治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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