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　　

中國人的這種對道的追求，和西方一比較，就會顯得更加突出、明了。　　

中國歷史是連續的，西方歷史是斷裂的。在連續性的影響下，歷史早期的行為、經驗對我們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影響。早期的人類靠天吃飯，通過巫術和天地交流。這種和天地交流的巫術，需要人進入肅穆、誠敬、恭順、熱烈的精神狀態。在這種狀態下，人感覺與神合一了。這種感覺被記錄了下來，影響了后人，就是道。這種道后來成為指導，它指導人們不是和自然斗個你死我活，而是相互影響，相互適應，共生共存。它不是讓人去征服、控制自然，而是教人約束自身，向自然學習，是自己的行為符合自然萬物運行的要求，與自然合拍，合為一體。　　

西方的斷裂的歷史讓西方人面對自然，想到的是如何戰勝自然、控制自然，于是在思維上形成了一套邏輯推理體系，在知識上形成了一套科學體系。科學運用還原主義的思想，把世界萬物看成毫無生命、情感的機械，可以拆下來拼接——把世界還原成原子，通過研究原子來把握世界，從而控制世界。比如一棵樹，在中國人的眼里，它是一個生命，應該和它和諧相處。在西方人的眼里，它是干巴巴的種屬節目的分類。在西方的電影里，當碰到一個異物時，西方人的第一個想法是制服它，不能制服就殺死——這是這個思想的最實際的表現了。　　

形成中國人思想的特點就是道法自然。儒家典籍《易經》講陰陽，有陰必有陽，“孤陰不生，獨陽不長”，“一陰一陽是謂道”。也就是說萬物相對而生，有人就必須得有物，有物就有它的天敵。而西方人是控制的思想，萬物之中人最大，人就是宇宙的中心。所以，張載有幾句很辯證的話：有象斯有對，對必反其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仇必和而解”，就是要萬物和諧的意思。這句話換成西方人的思想，恐怕就得改成“仇必仇到底”。　　

這就是中西方精神的根本區別，從而形成了李約瑟的中國難題——中國為什么沒有發展出近代科學？答案其實就是，中國人的精神不是控制，而是敬畏自然，追求的是天人合一。追求的不一樣，得到的自然迥異。在天人合一的意識下，中國人面對自然，得到的是一系列道德修為知識，而不是一套科學體系。　　

于是，我們就有了很多以自然為師，向自然學習的作品。　　

《莊子·養生主》中寫“庖丁解牛”，說庖丁解牛時，“手之所觸，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經首之會。”桑林、經首，古樂曲的名字。也就是說庖丁解牛簡直就像跟著音樂節拍在跳舞，一舉一動，無不充滿節奏感。庖丁自己說道：“臣之所好者道也，進乎技矣。”——我不僅僅是個宰牛的，我是通過宰牛來追求道，體會道。　　

柳宗元的散文《種樹郭橐駝傳》說郭橐駝很會種樹，人家來請教，他說道：“不是我特能種樹，我只是順從了樹的天性而已。”什么天性呢？“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天性就是要舒展，要和土壤打成一片，成為老朋友。尊重了樹的天性，那么，就可以不用管它了，讓它在風雪雨露中自然成長，它的天性得到發揮，自然就會豐茂。　　

我們也會讀到很多道法自然的哲學論述。　　

《老子》說道：“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后相隨。”萬事萬物都是相對而存在，有一面，必然產生另一面，所以，作為圣人，就應該“處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處于弱的地位，來達到利用強的目的。無為是老子論述的落腳點，但他覺得這是自然之理，不可違背。　　

“萬物作焉而不辭，生而不有，為而不恃”——萬物生長都不是為了自己，所以作為圣人，應該“功成而弗居”，即胸懷要廣闊，不要把功勞都攬到自己身上。　　

“三十幅共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埏埴以為器，當其無，有器之用。鑿戶牖以為室，當其無，有室之用。”器具的用處就在于它有空間，所以，這么看來，“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有只是做器具的條件，無才是器具的用途所在。　　

這種道法自然思想最集中的恐怕要算《易經》了。《易經》有個《象傳》，里面說的就是自然對人的啟示。如：“天行，健（乾）。君子以自強不息。”乾卦說的是天的剛健運行，我們學習它，就得體會這種精神，不斷向上運動。　　

“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坤卦說的是地的特性，養育萬物。我們學習它，就得像地那樣胸懷寬廣，培養萬物。　　

還有“三陽開泰”的泰卦，“一元復始”的復卦，“否極泰來”的否卦。泰與否相對而生，“天地交，泰”，“天地不交，否”。不同的卦相表示著不同的自然現象，教給我們不同的自然之道和為人之道。　　

而西方人的哲學不僅要控制自然，還要控制社會。在控制哲學的指導下，產生了控制的社會科學，如政治學、經濟學、法學、管理學等。如為了控制生產，管理學上推崇分工，把生產線細化成一個個簡單的工種，從而進行大規模的批量生產。這樣的生產既利于復制，又便于擴大規模，為生產發展提供了基礎。　　

于是，這控制性的社會科學一方面以科學的名義建立起了各種制度、法律，把它們解釋成是符合科學，符合規律，最正確的，人們應該遵循。但另一方面又以自由的借口，擺脫掉自己在制度、法律和人們實際境遇之間責任。學者、專家們最習慣的詞就是自由，這是符合科學規律的，最自由；這是你的自由選擇，跟科學無關，跟我更無關。你看，當春節買不起票回家時，專家們還在說，供不應求，可見票價還應該漲；當大家都買不起房時，專家們站出來說，這是市場決定的，不能怪任何人；當你流離失所、無家可歸而去出賣肉體時，專家們又說，這是你的自由選擇。　　

中西方思想認識的不同，導致的結果也就迥異。在西方控制思想指導下，人與自然是對立的，科學是用來對付自然的，人應當成為世界的中心，權貴就應該成為社會的中心。在中國和諧思想的指導下，人與自然是不能分離的。天地之間人最貴的思想不是說人高于自然，而是說人可以通過自己的有意識的行為做到和自然合一，而其他生物只是本能地去這么做。在天人合一思想的指導下，中國的歷史在一治一亂中循環，但循環之下，歷史還在運行。而控制思想下的世界，在能量耗盡的一天，也就走到了盡頭——歷史將在這一刻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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