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盜亦有道
劉占鋒
盜亦有道是一個耳熟能詳的成語。其中“道”有兩個涵義。一是“道義”,二是指規律。
在“道義”方面,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指盜賊行動本身有應該遵循的“道義”。相傳春秋時奴隸起義領袖跖,曾被誣為“巨盜”。一天,盜跖的黨徒問他:“我們做強盜的也有道義嗎?”盜跖說:“何適而無有道耶?夫妄意室中之藏,圣也;入先,勇也;出后,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見《莊子•胠篋》)。這里根據事前能否對盜竊對象有無財寶做出準確判斷、事中能否奮勇爭先、事末能否勇于殿后、對盜竊行為是否可行能否做出準確預測、事后分贓能否公平分配等五個方面,劃分了“圣”、“勇”、“義”、“智”、“仁”五個境界。這是關于盜亦有道的最早論述。
二是指盜賊在偷盜對象上也有應該遵循的“道義”。清•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如是我聞三》中:“獻縣李金梁、李金桂兄弟,皆劇盜也。一夕,金梁夢其父語曰:“夫盜有敗有不敗,汝知之耶?貪官墨吏,刑求威脅之財;神奸巨蠹,豪奪巧取之財;父子兄弟,隱匿偏得之財;朋友親戚,強求詐誘之財;黠奴干役,侵漁乾沒之財;巨商富室,重息剝削之財;以及一切刻薄計較、損人利己之財,是取之無害。罪惡重者,雖至殺人亦無害。其人本天道之所惡也。若夫人本善良,財由義取,是天道之所福也;如干犯之,是為悖天。悖天者終必敗……真儒余里人也,嘗舉以告姚安公,謂盜亦有道。”這明顯是從盜竊對象上看其行為是否符合“道義”。若系不義之財,則“取之無害”,“罪惡重者,雖至殺人亦無害”。因為這是符合天理的。若“財由義取”,貿然取之,則違背天理,終究必然敗露。
在社會規律意義方面,是指盜賊現象反映著社會基本狀況,是有規律可循的。我國著名學者鄭振鐸在《集外•風濤三》中說:“盜亦有道!天下無道,賞罰征伐便自群盜出,嗚呼!”這主要是說,一旦天下無道,必然群盜蜂起。中國歷史上風起云涌的農民起義,無一不是發生在政治黑暗、民不聊生的歷史時期。這是被歷代反動統治階級污蔑為“盜”的。其實,在這些時期,沒有政治目的的“純粹盜賊”同樣蜂擁而起。
由此可見,盜亦有道所講的“道義”,最早只是對盜賊之間在“義氣”方面的約束,到清代就逐漸為其注入了一些“替天行道”的因素,到政治家眼里,盜亦有盜又成了一種社會發展規律。
盜亦有道的“道”,如果單從“道義”來講,看似說的難上大雅之堂的齷齪之事,其實它作為一種社會文化,也很能體現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化的本質區別。凡事講道義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基本特點。著名學者周輔成認為,從字源上說,義,上為“羊”,當是當時人們的主要財產之一;下為“我”,古時寫法,“我”的左邊為“禾”,右邊為“戈”。其含義就是手執干戈以保衛財產。所以,“義”本來就是一個與政治、經濟密切相關的概念,它的作用就是維持社會政治生活、經濟生活秩序,是一種立法、衛法、守法的行動和規則。郭沫若認為,所謂“德”,從“直”、從“心”,說明正直、正義是道德觀念中最重要的內容。他從《尚書》、《詩經》就有大量的“德”字推論,認為我國自周代始,就十分強調重道德,重正直,重正義。實際上,這時正直和正義已經成為我們祖先維持社會秩序的“百德之首”了。就連社會最為人們看不起的盜賊都要遵從一定的“道義”原則,整個社會道德規范自然也就不會出現大的問題。
所謂西方文化,主要是指西方近代文化,即西方資本主義時期文化。它的一個基本特征,就是提倡競爭、物競天擇的叢林法則。為人處事,只講利益、法則,不講道義。這樣,社會生活中赤裸裸的拜金主義,不擇手段地爾虞我詐,人際關系的冷漠,孤獨,人格分裂,精神空虛,殺人、自殺等問題層出不窮也就成了其應有之義。現在人們痛恨的“濫殺無辜”的“恐怖主義”,實際上就是西方文化環境中產生的一種報復形態。因為在“物競天擇”的文化環境中,報復行為沒有什么道義可講。同時,報復者往往都是弱者,要達到自己的目的,就不可能按照強者的規則去進行,只能選擇能夠利益最大化(主要體現為影響最大化)的方式。
所以,對于人們的行為準則,西方強調的是“法律約束”,只要不違反法律,什么事都可以去做;中國則強調“道德約束”,即使不違法,只要不道德,都不應去做。可見,盜亦有道,是只有中國才有的文化現象,也是中華傳統文化之所以“優秀”的表現之一。
由此聯想到一些現象,心中難免惴惴不安。一些地方,在更新觀念的旗幟下,人們放棄幾千年形成的道德約束,熱衷于沒有道德底線的“競爭”。結果,這些地方不僅黨風、政風一敗涂地,而且慫恿、造就了一批厚顏無恥的精英集團,甚至推動了社會性的人心不古、世風日下、道德失范,并最終形成了彌漫于社會各個層面的腐敗文化環境。最為令人揪心的是,西方式的“恐怖性”社會報復事件也已日漸增多。在國際上對“中國制造”大加討伐的時候,美國《商業周刊》網站2007年8月17日發表了里克•施瓦茨曼的一篇文章,題目是“德魯克給中國的提醒”。作者是根據一個紀念已故著名管理學家彼得•德魯克著作的研討會有感而發,可謂一語中的:中國制造的最危險的東西既不是刷含鉛油漆的玩具車,也不是磁鐵脫落的洋娃娃和蝙蝠俠玩偶,而是迅速蔓延的重利輕義的資本主義風氣。
如果把盜亦有道上升到理論層面,作為一種社會道德狀態,它是學者們常常引用的“木桶理論”中的最關鍵的那塊最低的“木板”。鴉片戰爭之后,中國社會危機達到頂峰,晚清大思想家大詩人龔自珍大聲疾呼:“亡國滅種的大禍就要臨頭了!”其標志就是:“官無廉官,吏無能吏,兵無勇士,軍無良將,民無良民,甚至盜無俠盜。”看來,把“盜亦有道”看作一個國家、一個地方社會道德水準的晴雨表、警戒線也不為過。根本問題是,必須真真正正正確認識我們自己的優秀傳統文化,切實努力修復我們幾千年形成的社會道德規范,這既是一個急迫同時又是長期的任務,也是關系我國長治久安、持續發展的根本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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