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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楓:《王制》與大立法者之“德”—《<王制箋>校箋》序

劉小楓 · 2011-09-16 · 來源:烏有之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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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制》與大立法者之“德”—《<王制箋>校箋》序——獻給馮達文先生六十四歲生日暨從教四十周年

整整一百一十年了:康有為將《王制》從《禮記》中取出來,考訂、作注,然后單刻。那個時候,離戊戌事發(fā)不過僅僅幾年耳。

  在為經(jīng)考訂后單刻的《王制》所寫的《考訂王制經(jīng)文序》(1894) 中,康子一上來就說:

  

  《禮記•王制篇》,大理物博,恢恢乎經(jīng)緯天人之書。其本末兼該,條理有序,尤傳記之所無也。

  

  清朝數(shù)代學人整理經(jīng)籍,到康有為的時候已成就斐然,僅就校勘《禮記》而言,孫希旦《禮記集解》、朱彬《禮記訓纂》均為誠品,在晚清時局的忐忑中,康子忙得不行,為何還要花時間與門人一起來考訂《王制》?

  在儒家典籍中,《禮記》古來屬“傳”,與屬“經(jīng)”的《儀禮》相配,但《禮記》的地位一直頗為獨特,與《論語》、《孟子》的關系頗為復雜。唐宋時期,經(jīng)韓愈、李翱倡導,程顥、程頤推動,《禮記》中的《大學》、《中庸》兩篇被提升出來獨立成篇,獲得了所謂“小經(jīng)”地位。因此,即便是康有為刻意要把《王制》從《禮記》中提升出來,也算不得什么“原創(chuàng)”之舉,沒有必要就此來番考索或討伐——問題在于需要理解,康子這樣做究竟有什么“意圖”。

  不妨先回想一下唐宋時期:當時那些頭腦非常聰明的人為何偏偏要把《大學》和《中庸》這兩篇從看似編得來雜亂無章的《小戴禮記》中提取出來作為“教士”的要籍呢?為什么沒有把比如說《王制》或《禮運》提取出來?

  我們都清楚知道:盛唐一代,佛學盛行,大漢時期奠定的華夏帝國的文明政制明顯受到浸蝕——陳寅恪在其隋唐政制史研究中說到佛教時,刻意強調(diào)佛教背后的異族政制淵源,稱“釋迦部族”為“共和國” ——“共和國”明顯是個西方政制的語匯,而且聽起來頗有法國大革命后的“現(xiàn)代”色彩,陳大師何以會用來指稱一個古老的柀Ψ講孔澹炕窩垡豢矗覀兣d許會以為大師搞錯了,或者在耍文筆。可是,大師怎么會搞錯?突出佛教的政治制度淵源,并成其為“共和國”,也許透露出陳寅恪致力研究隋唐政治制度的用心(或苦心):中華文明制度面臨西洋政制的沖擊時是否能夠延續(xù)——這種焦慮或關懷促使大師要去搞清楚當年佛教入華時,中華帝國如何適應或化解自己的制度危機。

  對《大學》、《中庸》在唐宋時期地位提升的原因,康有為想必心里有底。《考訂王制經(jīng)文序》說:

  

  孔子作《春秋》而改制,自孟子至漢儒無異說。及《公》、《糓》微,師法淪斁,老、佛盛行,孔學衰息,學術晦雜,治道廢塞,生民不被其澤,耗矣衰哉!

  

  既然關懷的是政制,為何標舉《大學》、《中庸》,而非《禮運》、《王制》?

  也許,佛教畢竟不是一種赤裸裸的政制形式,佛陀拐走的首先是人們的“靈魂”(心性)。所以,需要從端正教育入手,進而端正心性。沒疑問的是,即便推崇《中庸》,二程最終關切的仍然是制度——程頤有言:

  

  先識得個義理,方可看《春秋》。《春秋》以何為準?無如《中庸》。(《二程集》,中華書局版1981,頁164)

  

  《春秋》是講制度的經(jīng),但要明乎《春秋》,得先搞通心性問題,不然的話,就可能在制度問題上有所迷失。由于佛老的影響,《中庸》已然難解,或者其實學人讀《中庸》已經(jīng)喜好依佛老之法來讀——就像我們今天有人讀《中庸》,喜好依西方的人本心理學或宗教哲學來讀,從而就有必要為學子們指明進入《中庸》的門徑。于是,有了表彰《大學》之舉——同樣是程頤說:

  

  《大學》,孔子之遺言也。學者由是而學,則不迷于入德之門也。(《二程集》,前揭,頁1204)

  

  康子把《王制》從《禮記》中提取出來單獨成篇,很可能是有意接續(xù)宋儒:

  

  《王制》之法,經(jīng)世條備。其博大弘深,首尾畢舉,則一也。宋儒精于義理,獨拔出《大學》以教士,而《王制》尚雜《戴記》中,又多錯簡,或記注雜出。

  

  這話看起來像在責怪宋儒沒把《王制》提取出來,但康子恐怕并非不明白,宋儒“精于義理”的用心最終在于制度關懷。問題在于,康子深切感到,由于西洋文明制度的沖擊,如今,僅靠明乎“義理”的教育方略來維系學子的制度意識,已然不敷用了。因此,改變“《王制》尚雜《戴記》中”的狀況,刻不容緩,畢竟,中華帝國如今面臨的不是拐人心性的“教”,而是可以讓“帝國”興衰的西洋新“制度”——所以,康子在序文中特別指出,考訂、單刻《王制》:

  

  使孔子經(jīng)世之學,一旦復明于天下,俾后世言制度者,有所折衷,考禮者有所依據(jù),不復聚訟。(《考訂王制經(jīng)文序》)

  

  戊戌事變以后,人們原以為,帝國的現(xiàn)代化“改革”會大為倒退,沒想到,清廷與“國際接軌”的邁進步伐讓人側(cè)目。1907年二月,晚清經(jīng)學大師、教育家皮錫瑞的《經(jīng)學通論》成書,同年六月,《王制箋》定稿——第二年,清廷便宣布廢除了年逾千祀的科舉制度,同年,時任湖南高等學堂講席的皮錫瑞與世長辭,享年僅59歲。

  皮錫瑞給《王制》作箋之前,除康有為同其門人作的《王制》考訂,俞正燮《王制柀μ錈平飭x》、廖平《王制訂》等均已面世,為何皮錫瑞還要作《王制箋》?

  甲午戰(zhàn)敗后,皮錫瑞在日記中記到,自己甚至在睡夢中都還在與人說制度變革的事情(“夢與人談西法,謂泰西諸事盡善”;見《師伏堂日記》,引自吳仰湘前揭書,頁114)。也許可以說,與康子考訂和單刻《王制》一樣,皮錫瑞的臨終之作《王制箋》同樣出于對中華文明制度傳承的關懷,其提升《王制》位置的舉動,可比宋儒提升《大學》、《中庸》。

  《王制》從天子講到庶人,從爵制講到學制、刑制,簡直有如一部古Politeia:一上來便給天子、諸侯兩族訂了各種規(guī)矩,然后規(guī)定我們?nèi)缃袼^“市民社會”的憲政管理——司空管地政事務(土地配給和劃撥),司徒管教育(《詩》、《書》、《禮》、《樂》為基本教材)和民政事務,司馬管行政事務,司寇負責法律事務(“正刑明辟,以聽獄訟”)——甚至連交通規(guī)則也具以明文(“道路,男子由右,婦人由左,車從中央。父之齒隨行,兄之齒雁行,朋友不相逾”)。

  我們經(jīng)常聽現(xiàn)代學人說,中國傳統(tǒng)不重法律,可在《王制》中我們見到,對法制的規(guī)定不僅說得較多、而且頗嚴:凡斷章取義曲解法律、變亂舊名更改法度、持邪門歪道攪亂國家秩序者,格殺勿論;凡制作不健康音樂、穿奇裝異服、搞邪門玩意兒蠱惑民心者,格殺勿論;文章雖然寫得漂亮但言辭虛偽、心術不正之人,甚至學識雖然顯得淵博卻學非正道者,統(tǒng)統(tǒng)得判死刑(“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zhí)左道以亂政,殺。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器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比起如今的立法者來,可以說有正氣多了。

  《王制》確乎“恢恢乎經(jīng)緯天人之書”。但作者究竟是誰,竟能寫下如此大器之作?

  在“自序”中,皮鹿門沒有再講將《王制》從《禮記》中提取出來單獨箋注的重要性——這問題明顯已沒必要再多說,而是提出另一重要問題來談:《王制》的作者是誰。畢竟,“以《王制》為漢博士作,則抑之太甚”。

  康子標舉《王制》時,仍然認為《王制》是“七十子之說”(“《禮記》義理博大,皆七十子之說,孔子之微言大義多存焉”)。也就是說,《王制》是孔門后學所作,這一說法是好些前人和時人所認可的——但皮鹿門提出,《王制》是孔子遺作。

  經(jīng)史大師楊向奎說:“《王制》為廖平及皮錫瑞所重視,而康有為主《禮運》,皮氏之《王制箋》頗有精義”。什么“精義”?楊向奎先生舉出了一段“精彩的考據(jù)”。 可是,《王制箋》僅僅考據(jù)“精彩”嗎?

  的確,《王制箋》“自序”就是一篇“精彩的考據(jù)”,但考的目的是要確認《王制》的作者。經(jīng)“精彩的考據(jù)”,皮錫瑞斷定,《王制》為孔子遺書,并引俞樾說來左證。

  

  《周禮》、《王制》皆詳制度,用其書皆可治天下。《周禮》詳悉,《王制》簡明,《周禮》難行而多弊,《王制》易行而少弊。王莽、蘇綽、王安石強行《周禮》,未有行《王制》者,蓋以《周禮》出周公而信用之,《王制》出漢博士而不信用之耳。今據(jù)俞樾說《王制》為素王所定之制,疏通證明其義,有舉而措之者,知王道之易易,豈同于郢書治國乎?

  

  考證的基本要點其實是:《周禮》和《王制》都講制度,但《王制》所講的制度與《周禮》所講的制度要有不同,多有損益,以至于可以說,《王制》所講的制度是“新制”,有別于《周禮》所講的舊制。在作箋中,皮錫瑞再次點明:

  

  前人皆不知《王制》是孔子新制,與《孟子》言周室舊制不必盡同,故此《孟子》所言遞降一等。《孟子》言天子之卿受地視侯而無公,《王制》言天子之公受地視侯,而元士視附庸,在五等之外。

  

  素王是今文家的說法,何以連古文派的大師俞樾也說“《王制》為素王所定之制”?這讓其弟子章太炎也搞不懂,責怪其師張嘴亂說(“先師俞君以為素王制法,蓋率爾不考之言”)。

  糾纏于考據(jù),有的時候也會丟失大體。無論是否孔子所作,總歸是個了不起的大圣人(西洋說法稱“大立法者”)所作——對我們今人來說,重要的是得領會《王制》作者的用心(確切些說,苦心孤詣)。章太炎否認的與其說是《王制》的作者,不如說是《王制》的品位:

  

  《王制》者,博士鈔撮應詔之書,素非欲見之行事,今謂孔子制之為后世法,內(nèi)則教人曠官,外則教人割地。此蓋管、晏之所羞稱,賈捐之所不欲棄,桑維翰、秦檜所不敢公言。誰謂上圣而制此哉?(《駁皮錫瑞三書》)

  

  太炎并沒有否認孔子的圣位,關鍵在于《王制》所講制度是否“新”、是否高明。太炎斷定,“《王制》法品,盡古今夷夏不可行,咎在博士,非專錫瑞也”(《駁皮錫瑞三書》);“不可行”有兩義,要么,因為太高超,要么,因為太低劣——在太炎先生眼里,《王制》所講的那些個法制當屬后者:連古代(無論正反兩面)的大政治家們都羞于提到或公開講出來,怎么可以把這樣的立法書說成孔子所作?——當然,人們也可以問,倘若如此,何以自漢以來那么多的聰明人沒有看出《王制》法品的低劣?難道漢博士的心智真的不如太炎?太炎的確如此以為(“余以為《王制》、《昏義》、《書大傳》、《春秋繁露》,皆不達政體者為之”。《駁皮錫瑞三書》)。 可是,太炎的評判尺度又是什么呢?

  皮錫瑞斷定《王制》為孔子遺書——所謂“遺書”,也許不一定就是寫下來的文字之書,而是口傳之“書”——或者“微言”,也就是不便張揚的“說法”。這樣的口傳之書在秦漢之際可能還不少,直到漢一代孔門學人還背記得,并在漢一代才記于帛書——王充就說過,孔子于“秘書微文,無所不定”(《論衡•效力篇》),大學者荀悅甚至說,后世所謂多有怪誕之說的緯書,其實就是孔子所作(“世稱緯書仲尼之作”,《申鑒•俗嫌》)。倘若真有這樣的不著文字的口傳之“書”,即便考據(jù)功夫厲害得不行,又如何(無論在地上還是地下)施展呢?

  在我們今人看來,有“書”竟然長期沒寫下來,全憑背誦和口頭相傳,實在不可思議。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就不知道古代圣賢們是怎么想的了——寫記下來不是要方便多了?無論我們是否想得通,這樣的事情在古時候大概是有的。想當年,愷撒帶領當時已經(jīng)算“現(xiàn)代化”的羅馬軍團攻入高盧時,發(fā)現(xiàn)高盧的文教制度其實已經(jīng)相當完備——高盧人也有自己的教養(yǎng)階層“儒生”(Druides)。據(jù)愷撒記載,這些“儒生”傳授經(jīng)書的方式頗為奇特,要求不可在傳習過程中將古傳的詩文(verses)記寫下來,其理由據(jù)說是:1,以免學問傳播到民眾中去,2,以免習者記寫下來后就放掉了背誦功夫。后一個理由不難理解,前一個理由(“不想讓學問傳播到民眾中去”=quod neque emin in vulgus disciplinam propagari velint,《高盧戰(zhàn)記》,6.14),就讓我們今人實在感到稀奇,想不通為何會有如此想法。

  好在古人讓我們想不通的事情其實很多,我們畢竟已經(jīng)受過啟蒙的洗禮,好多古時候的事情想不通,也不奇怪。

  從文體來看,《王制》通篇的確像是有人在述一部法典,要么可能是當時的博士所記的當時的什么“制”(有人如今寫書時還說,這就是史遷在《史記•封禪書》中說的“使博士諸生刺《六經(jīng)》中作《王制》,謀議巡狩封禪事”——但在多數(shù)論者看來,如今還這樣說差不多要算笑話了),要么就是大圣人所為。倘若俞樾、皮錫瑞、廖平等大師的說法沒錯,《王制》這樣的柀ξ鞣鍬}人不能為,那么,就得考慮孔子是作者。

  在《禮記》中,《禮運》與《王制》一樣,都是說法典問題,但《禮運》是對話文體,與《王制》明顯有別。不過,倘若把兩篇對起來看,似乎又顯得并非沒有關系。《禮運》開篇說,孔子去參加了一個祭禮后,外出到門闕游覽,不免深深嘆息起來。剛剛參加了自己十分看重的祭禮,孔子怎么又嘆息起來了呢?

  在一旁的言偃(子游)不懂,問夫子為何嘆息。于是,孔子說了那段名言:

  

  大道之行也,與三代之英,丘未逮也,而有志焉。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看來,很有可能是孔子從,剛剛參加的祭禮中看到了古傳禮制的衰變,于是從內(nèi)心發(fā)出深深的嘆息。不妨這樣來理解:《禮運》所講的語境,恰是古傳禮制的衰變之時,與唐韓愈、李翱和晚清諸子所身臨的境況頗為接近。

  接下來便是言偃與夫子關于禮制的對話,通篇來看,顯得像是對作《王制》的解說:為什么要作“王制”、禮法的源頭怎樣、為什么需要訂立禮法——尤其是,在不同時代,禮制當有怎樣的調(diào)適等等(廖平則謂,《禮運》等篇“孔子告子游,皆古學說”,是孔子尚未作《春秋》以前的“從周”之言,《王制》為此后的制作。參見《今古學考》15)。換言之,《禮運》以對話的形式說到好些涉及大立法者的“立意”之事。

  即便俞樾、皮錫瑞等認定《王制》為孔子所作,仍然讓這樣一個問題懸而未決:如何把握像孔子這樣的立法者的用意。固然,古制為殷周制度(王國維當年作《殷周制度論》想必也是出于制度嬗變中的文明關懷),《王制》中所述制度與古制不盡相同,因而皮錫瑞推測,《王制》當為孔子因時所立的新制——孔子是因時制宜的立法者。問題是,對于這樣的立法者,我們又怎樣才能摸到其“心意”呢?這實在是非常難以解答的問題。章太炎認為《王制》不可能是圣人所作,除了所謂“法品”太低,還因為他從《王制》中看到好些矛盾的地方,包括與今文家推重的《公羊春秋》的矛盾:“若《王制》為孔子所定,則漢立《公羊春秋》,乃不應孔子意也”。畢竟,

  

  《王制》,封建制也。然千里之內(nèi),亦有鄉(xiāng)遂,……循《王制》之法,行之無不亂治,施之無不曠官,百世可知。

  

  孔子自己說過,他經(jīng)常在夢中見到周公,一直到老(“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論語•述而》)。為什么經(jīng)常夢見周公?

  周公是周制的大立法者,作《王制》的孔子夢見周公,也許表明孔子在立法者之心上與周公有特殊的精神紐帶關系(張栻曰:“孔子夢見周公之心,即周公思兼三王之心”)。 為了抬高孔子,貶低周公,康有為否認孔子會夢見周公,斷言“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夢見周公!”是劉歆串入的文字,理由之一是“至人無夢” ——這理由恐怕不大充分,我們寧可信古人的說法。蘇格拉底算“至人”罷,他就經(jīng)常有夢,而且在夢中常得到神示(《克力同》,44a)——甚至是涉及自己的在世使命的神示(《斐多》,60e)。 《莊子》內(nèi)七篇說到孔子的地方很多,無不說得撲朔迷離,第一次涉及孔子的對話場景,就與做夢相關(“君乎?牧乎?固哉!丘與汝皆夢也,予謂汝夢亦夢也”。《齊物論》)。

  《齊物論》雖然主要說的是圣人所懷有的極高“齊物”境界,但與此話題緊密相隨的話題是圣人的“言與不言”。開篇即是一段師生間的對話,學生子游(不清楚這個“子游”與《禮運》中問夫子為何嘆息的言偃(子游)有什么關系沒有。荀子曾將仲尼子游并稱,康有為解釋說:“子游為傳大同之道者,故獨尊之。此蓋孔門之秘宗,今大同之道幸得一傳,以見孔子之真,賴是也”。《禮運注》 )見老師“仰天而噓”,其狀神異,便想請教老師身懷的“妙術”。 于是,老師說起“地籟”、“天籟”、“人籟”什么的。隨后,從“夫言非吹也”起,言與不言的問題與圣人的至高在世領悟便聯(lián)系起來。

  

  夫言非吹也,言者有言,其所言者特未定也。果有言邪?其未嘗有言邪?其以為異于鷇音,亦有辯乎?其無辯乎?道惡乎隱而有真?zhèn)危垦詯汉蹼[而有是非?

  

  “齊物”境界顯得是一種極高妙的“知”,如此“知”不可避免要求一種同樣極高妙的“言與不言”來與之相配(“大知閑閑,小知間間;大言炎炎,小言詹詹”),于是有了那句名言:

  

  六合之外,圣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nèi),圣人論而不議;《春秋》經(jīng)世,先王之志,圣人論而不辯。故分也者有不分也,辯也者有不辯也。何也?圣人懷之,眾人辯之以相示也。

  

  這里怎么會突然扯到《春秋》這本書?既然說這書是“先王之志”,當是指孔子所作的立法之書《春秋》了。果若如此,說明這立法之書的性侃Φ摹白h而不辯”又是什么意思?按鐘泰先生的解釋:“舉其義而不辯于辭也,所謂據(jù)事直書,其義自見,無取于辯也” ——那么,“議而不辯”不同樣也可用來形容《王制》?

  

  《易》與《春秋》,孔子之兩大著作,而又義相表里者也。莊子于《逍遙游》既闡《易》之蘊,于《齊物論》又深明《春秋》之宏旨,著其本乎先王之志,而為經(jīng)世之書。(鐘泰,《莊子發(fā)微》,前揭,頁50)

  

  講“大知”、“大言”的《齊物論》在關鍵段落突然說到“《春秋》經(jīng)世”,已經(jīng)讓我摸不著頭腦,接下來又說到堯向舜請教執(zhí)政的事情(又一對師生對話):堯說自己在面臨是否舉兵的決斷時“南面而不釋然”——更讓我不知其所以然。再接下來,《齊物論》的作者就說到孔子的在世情狀有如做夢的事情,并緊接著寫到:

  

  是其言也,其名為吊詭。萬世之后而一遇大圣,知其解者,是旦暮遇之也。

  

  俞樾說《王制》是素王之制,“素王”提法明文首見于《莊子》,而且“玄圣素王”并舉(廖平謂“玄圣”指周公)——所謂“素王”,即有德無位。“無位”指沒有王位,似乎不難理解,但“有德”指的是什么“德”,就實在太難把握了。無論如何,倘若說《王制》為素王所制,口傳給自己的心服弟子,由此一路傳到漢代才記于帛書,并非不可思議的事情。按《齊物論》中所講的道理來理解,像素王所訂“王制”在一類人眼里如“恢恢乎經(jīng)緯天人之書”,在另一類人眼里是“賈捐之所不欲棄,桑維翰、秦檜所不敢公言”的柀ξ鰨峙亂膊皇鞘讒崞婀值氖慮欏吘梗爸浣庹擼塹┠河鮒病薄?

  總之,要理解《王制》作者的用心,就先得理解作為“素王”的圣人。但圣人僅有近圣人之心者才懂得了,而圣人在前后五百年都難得出一個,近圣人之心者其實也不多見。倘若如此,《王制》的作者問題又何以可能在我們這個時代有“知其解者”呢?

  如今我們連近圣人之心者也難以遇到,不算獨特的時代境遇,可以說,歷史上的大多數(shù)時代都如此。所以,古人總說,讀書明理能持守住養(yǎng)育“讀書明理之士”便已經(jīng)不錯了。不過,當年皮錫瑞在湖南致力辦學,倒希望能培育出新時代的“讀書明理之士”——這種人

  

  兼通中西之學,于古今沿革,中外得失,皆了然于胸中,雖閉門讀書,而已神游五洲,目營四海,不必識其器而能考其法,不必睹其物而已究其理。(《南學會第十二次講義》,引自吳仰湘前揭書,頁113)

  

  皮錫瑞說這話差不多恰好在一百年前——從百年后的今天來看,我們離這企望還差得遠——如果不是越來越遠的話:西法尚未搞通,其理尚未究明,中國的“王制”卻也已然荒忽,惶論“古今沿革,中外得失,皆了然于胸”。如今,政治哲學的事情,相當程度上無異于在令人嘆息的現(xiàn)代化處境中回味古典心智及其與現(xiàn)代性精神的差異(所謂“古今之爭”):

  

  古之人,其知有所至矣。……今且有言于此,不知其與是類乎,其與是不類乎?(《齊物論》)

  

  清末至民國初期,鉆研《王制》的“讀書明理之士”有好些:耿極《王制管窺》、程大璋《王制通論》、《王制義案》、劉師培《王制集證》……沈家本、董康等中國現(xiàn)代法學的開山人也參研《王制》以述中國文明的法制傳統(tǒng)。 在今文家中,1897年廖平作《王制訂》,又有《王制學發(fā)凡》,辛亥革命以后的民國三年(1914),又有《王制集說》,搜羅漢代今文家對《王制》的解說(據(jù)今人統(tǒng)計,《白虎通》引《王制》達39例),還“約集同人,撰《王制義證》。以《王制》為經(jīng)”,“以統(tǒng)帥今學諸經(jīng)”(參見《古經(jīng)學考》57),就提高《王制》的經(jīng)典地位而言,廖平用力最勤,貢獻當在康有為、皮錫瑞之上。關于《王制》為孔子所作的問題,也是廖平早有明文申說:

  

  蓋《王制》孔子所作,以為《春秋》禮傳。孟荀著書,已全主此立說。漢博士之言如《大傳》,特以發(fā)明《王制》而已,豈可與《王制》相比?精粹完備,統(tǒng)宗子緯,魯齊博士皆依附其說,絕非漢人所作。(《古經(jīng)學考》65)

  

  在廖平看來,《王制》無異于經(jīng)中之要經(jīng)——對此,1886年的《古經(jīng)學考》有獨到的申說,并與申論“素王說”的《知圣篇》相呼應。然而,

  

  《知圣篇》專明改制之事,說者頗疑之。然既曰微言,則但取心知其意,不必大聲疾呼,以駭觀聽。(《古學考》1,見《廖平選集》,前揭,頁115)

  

  我們挑選了皮錫瑞的《王制箋》(而非廖平著)作箋。在晚清今文家中,皮錫瑞學問不僅較為樸實、明晰,而且其學在晚年致力于古典學問與現(xiàn)代學制的銜接(轉(zhuǎn)化傳統(tǒng)經(jīng)科為思想史和“通論”而又不失原汁原味,《王制箋》成于其《經(jīng)學歷史》、《經(jīng)學通論》兩書之后)。因此,特約請北京大學哲學系王錦民教授作箋注,以便單行,供當今非“古籍專業(yè)”的學士研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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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4. 褻瀆中華民族歷史,易某天新書下架!
  5. 公開投毒!多個重大事變的真相!
  6. 我對胡錫進和司馬南兩個網(wǎng)絡大V的不同看法
  7. 2001年就貪污23億后出逃,如今被抓回國內(nèi),也叫認罪悔罪減刑?
  8. 菲律賓沖撞中國海警船,中國會打嗎?
  9. 吳銘|輿論斗爭或進入新的歷史階段
  10. 否定了錯誤,并不代表問題不存在了
  1. 普京剛走,沙特王子便墜機身亡
  2. 送完一萬億,再送一萬億?
  3. 湖北石鋒:奇了怪了,貪污腐敗、貧富差距、分配不公竟成了好事!
  4. 紫虬:從通鋼、聯(lián)想到華為,平等的顛覆與柳暗花明
  5. 李昌平:縣鄉(xiāng)村最大的問題是:官越來越多,員越來越少!
  6. 朝鮮領導落淚
  7. 讀衛(wèi)茂華文章:“聯(lián)想柳傳志事件”大討論沒有結果,不能劃句號
  8. 司馬南|會飛的螞蟻終于被剪了翅膀
  9. 美國的這次出招,后果很嚴重
  10. 房地產(chǎn)崩盤,對經(jīng)濟的影響超出你的想象
  1. 張勤德:堅決打好清算胡錫進們的反毛言行這一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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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吳銘|這件事,我理解不了
  4. 今天,我們遭遇致命一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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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說“胡漢三回來了”,為什么有人卻急眼了?
  10. 這輪房價下跌的影響,也許遠遠超過你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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