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豪：漢代審美精神的重新鉤沉

——讀李珺平《天漢雄風》印象

　劉 清 河　

中華文化源遠流長、多姿多彩，有著綿延不絕的傳統和豐厚深邃的內涵。在漫長的發展演變過程中，既有歷史的傳承性和穩定性，又有時代的特殊性和變異性，不同時代的文化顯示了不同時代各具特色的社會心理和審美精神。這種審美精神不僅體現在理論形態的文化事象，如典章制度、思想言論、學說著述方面，也體現在非理論形態的文化事象，如人們的日常生產生活方式、行為特征、風俗習慣、價值觀念、倫理規范、美學情趣等方面。對不同時代的審美傾向分別予以全方位、多層面的審視和考察，無疑有助于形象、具體地認識和領悟某一特定時代的文化精神，亦有助于全面、深刻地理解和把握中華文化的本質特征。作為“中華雅風美俗叢書”主編的李珺平所著的《天漢雄風》（叢書之二）一書，就是一部專門從社會時尚的角度重新論析漢代文化審美精神的專著。
    此前，人們總喜歡用儒學獨尊、經學昌盛等詞句概括漢代的學術精神，并進而推進到對審美精神的估價。這樣的概括和估價當然有一定道理，但不能不說也有以偏概全之嫌。其實，漢代（主要指西漢）是中國歷史上一個具有承前啟后、繼往開來的特殊意義的時代。“漢承秦制”，西漢王朝繼承、擔當并發揚光大了短促的秦王朝所開創的大一統的歷史事業和政治制度。漢初的統治者吸取了前朝覆亡的教訓，經過短暫的休整，就將這個強大的中央集權制的封建專制王朝迅速推進到了鼎盛時代，漢代在很多方面為后世的中國封建社會奠定了基礎。遼闊的版圖，強盛的國力，統一的政治，統一的文化，極大地激發了漢（朝）人的自豪感和自信心，整個社會從上至下都處于一種不可抑制的開拓、創新的亢奮之中，表現出想大干一番事業的壯志和豪情。因此，開闊恢弘、昂揚奮發才是漢代文化的基本精神，崇高和雄豪才是漢代民族精神的底蘊和審美精神的核心。《天漢雄風》所緊緊抓住的就是這一基本特性，“從描述漢代五彩繽紛的實際生活和雅風美俗入手，來觀察和透視沉淀于其間的審美精神”。【1】
    《天漢雄風》是一部熔知識性、學術性和趣味性于一爐的著作。作者在書中將弘闊的歷史感和深邃的生命體驗融而為一，縱橫開闔，廣搜博引，以生動、空靈、活潑的文學性筆法，敘述了許多有趣的歷史事實。但作者的主要目的不在于此，而是通過相對系統的描述和闡釋，提要鉤玄，探幽發微，從漢代社會生活的各個側面展現并論述漢代文化審美精神在時代的、民族的集體心理上的特征，來給人以啟迪。作者對不少問題都有自己的深人思考和獨到見解，引人沉思，耐人尋味，表現了作者的學識和睿智。
    《天漢雄風》全書共約18 萬字，分為八個部分。在“引言”中，作者首先“從漢代諸陵談起”，探究了矗立于長安周圍的漢代諸陵及石刻藝術的粗獷、渾厚、雄放、粗豪的美學意蘊，使讀者對漢代遺存文化的審美精神有了一個粗略的印象。隨之作者探討了書名“天漢”的由來，論析了漢人自稱“天漢”之名中所包孕的雄視宇宙的象征意義。作者剖析了古人關于天上的銀河與地上的漢水相對應的觀念，使讀者得以明了“天漢”的內蘊與我們民族的聯系。在接下來的“漢、大與雄風”一節中，作者重點討論了漢族之“漢”的演化過程及所蘊含的祟“大”審美心理。而第一章“從高士風范到雄豪追求”中，作者尋繹了漢代雄豪風氣的歷史源流。首先論述春秋戰國時代的高士風范。所謂高士，主要是指那些出身社會下層的舍生取義、竭誠盡忠、建功立業的刺客、門客、布衣卿相，他們崇尚個人自由，追求獨立的生命價值。其次簡介了漢初諸侯、將吏的雄豪向往。大漢王朝的開國元勛，上至皇帝，下至將相，大多都是沒有貴族血統、不拘禮法、敢作敢為的雄杰之士，他們經過奮斗最終實現了各自的理想。隨后探討了秦末漢初新道家思潮對雄豪世風的推動作用。末了論析漢人雄豪追求的美學意蘊。
    第二、第三兩章是全書的重心所在。其中，作者對漢人雄豪追求的兩個側面——雄放和粗豪——及其在觀念意識和社會生活中的具體顯現分別作了解說。
    前一章，作者首先解釋雄豪之“雄”，認為，雄即雄放，它體現的是漢人囊括天下、吞吐宇宙的創造性心態；接著剖析漢人的自然觀、政治制度和人生態度及生命價值觀中所展示的雄放精神；還簡析了雄放這種審美精神的影響及內涵，指出，“它培育出整整一個時代的雄豪人物，使天漢雄風成為中國歷史上永垂風范的榜樣和后世中國人自豪心理的基礎”【2】。
    后一章，作者解釋雄豪之“豪”。認為，豪即粗豪，它顯示的是漢人張揚個性、無為無不為的開放性心態，主要表現在平時社會生活各個層面的細枝末節上；由此出發，進而論述了漢人在人際關系、婚姻與男女關系、親屬和社團活動等方面的粗豪特點，條分縷析，精要、深刻；同時對粗豪這種審美精神作了闡釋，指出，“在漢人的生活中，無忌諱和唯‘人’是尊正好成為粗豪的兩個支點”。這里，作者不失時機地發揮說：“每逢世風日下，社會停滯，人被外在信條壓縮成委靡不振的小蟲，而教條主義橫行的時刻，要想振作起時代的雄風，人們總需要重新返樸歸真，回到粗豪。”【3】
    分析、論述至此，作者才水到渠成地歸納道，雄放與粗豪互為表里，雄放精神得以蔚為大觀，是以粗豪為基礎的。
    第四、第五和第六等三章，作者集中筆墨，主要從建筑、文學和其他藝術等灌注著漢人精氣、精血的顯在形式方面論列并證實漢代文化的審美態度、審美意蘊。作者認為，無論是長安城，還是長樂宮、未央宮，亦或上林苑，無不顯示出漢人自由灑脫、無拘無束的雄豪氣象。而漢代文學的代表樣式——賦，則以宏偉壯麗、鋪排揚厲為其特色，顯示出“苞括宇宙，總覽人物”的氣魄。“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的規模空前、包羅萬象的《史記》，也只能產生于雄豪之風高揚的漢世。至于角抵、百戲、舞蹈、書法及其他藝術形式，也都滲透著漢人的創造性、開放性和雄豪精神，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全書以“沐浴在天漢雄風的輝煌中”作為結束語，高度評價雄豪追求的積極進取精神，熱情贊揚漢代文化開闊恢弘的雄豪氣魄，與此同時，巧妙且酣暢淋漓地體現了作者潛隱的匠心——那一掬由深情的追憶和遠望天際的對于未來的無限憧憬互相交織而成的期待。
    通過以上簡略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天漢雄風》的內容相當豐富，它涉及到了漢代社會生活的各個層面和文化事象的諸多內容，但雜而不亂，條理清晰，結構嚴整，表現了作者宏觀把握與微觀解析并重且能恰到好處、靈活運用的邏輯思維能力。作者采用夾敘夾議、以敘為主的表達方式。敘述部分，作者稽古鉤沉，講述了很多生動有趣的故事，其中除了流傳較廣的歷史典故外，更有不少一般人聞所未聞的奇文逸事。作者用他的生花妙筆將讀者帶人了漢人的生活天地，了解了漢世的民風習俗，結識了眾多的歷史人物，領略了漢代的文化風韻。議論部分，作者畫龍點睛，以所敘述的文化事象為據，對其中蘊含的審美精神作出了精當的分析，啟發讀者思考，使能更深切地感受漢代文化的美學意蘊。總的說來，《天漢雄風》是一部很值得一讀的著作，不同層次的讀者都能從中獲取教益。盡管書中的某些觀點也可能不完全被讀者認同，見仁見智、切磋磨礪，是應該的，但閱讀之后，您將不得不深為作者敢于自成一說的學術氣魄和對漢代文化的由衷熱愛之情所感動。誠如有的資深讀者所言：“此書以意御萬機，隨意而捭闔宛轉，字里行間，激蕩著一股雄渾之氣”!
    周、秦、漢、唐是中國人至今仍引以自豪的朝代，這四個朝代的文化無疑是中華文化發展史上的重要階段，尤其是漢代文化更具有特殊意義。認真清理漢代文化，研究和總結它的時代特征和歷史經驗，剔抉其合理的內核，可以為當今民族文化的建設和發展提供某些借鑒。文化是社會實踐的產物，一經形成，就會對未來人類社會的精神走向發生深刻然而又是難以覺察的影響。一個奮發、進取、開拓、創新的時代必然產生昂揚向上、開闊恢弘的文化，而具有這種內在精神的文化又會推動社會的進步。今天，中華民族正為實現“小康”的目標而奮斗，既然物質文明離不開精神文明的協助，那么，為了達到這一宏偉呂標，我們就必須重視文化建沒，從振奮民族的審美精神人手，清除腐朽、沒落的意識，培育和弘揚積極、健康、向上的文化，提高全民族的人格素質，讓文明之光普照神州大地。　　

注釋：　　

【1】【2】【3】李珺平：《天漢雄風》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北京）1993年版。第1頁，第101頁，第149頁。
原載《湛江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7 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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