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發(fā)田秉鍔教授的舊文二篇,田教授是江蘇著名文史學家,徐州師范大學教授,徐州市政協委員,原《淮海文萃》的主編,曾著有《毛澤東詩詞鑒賞》、《金瓶梅與中國酒文化》、《大國無兵》等作品。
田教授的文字,發(fā)常人之未發(fā),且有著穿透歷史迷障之力度。文雖略舊,但于今之時,仍然嶄新,猶如警鐘,鳴且長也!
劉邦給我們留下一面“五星”紅旗(附另一篇)
——漢高祖劉邦的“遺產”點擊
田秉鍔
2009-02-13
古人論人生成就,有“三立”之說:“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左傳·襄公二十四年》)漢高祖劉邦一生,“三立”均有成就,唯“立功”最著。縱覽秦漢之后兩千余年,帝王以“百”數,功業(yè)過漢高祖者寡而又寡。條分縷析的任務,讓歷史學者去慢慢弄吧,我僅從漢高祖劉邦留給后人的“遺產”方面略予點擊,或可讓今人大吃一驚。
第一,漢高祖劉邦給華夏族群留下一個“漢”的文化符號。“漢”,原為地域符號,如漢江、漢中。劉邦由“漢王”而“漢皇”,讓“漢”的符號突破空間意義而具有了國號、族號的政治意義和文化意義。臣下勸“漢王”登基稱帝,“漢王”三讓,不得已,乃曰:“諸君以為便,便國家。”(《史記·高祖本紀》)“便國家”三字,最終使“漢”的符號獲得國家級、民族級升華。
第二,他留給中國人一面大紅旗。秦二世元年九月,劉邦應陳勝號召于沛縣起義,稱“沛公”,“祭蚩尤于庭,而釁鼓旗,幟皆赤。”(《史記·高祖本紀》)又據《史記·封禪書》,漢高祖微時,曾斬蛇(白帝子),故被稱為“赤帝子”。漢元年十月入關滅秦,“因以十月為歲首,而色尚赤。”漢朝建,服制雖有尚黑、尚黃之變,但至漢文帝時,服又尚赤,旗幟則一直紅到底。
第三,他給中國人留下“五星”吉照。如果給“五星”以紅旗背景,說“五星紅旗”不為無據。漢元年十月,沛公西征軍攻入關中,“漢之興,五星聚于東井”,“五星同色,天下偃兵”,“五星合,是為易行,有德受慶,改立大人,奄有四方”。(《史記·天官書》)上世紀九十年代末,新疆古精絕王國漢錦出土,上織“五星出東方,利中國”八字,是為“五星紅旗”的前兆伏筆。
第四,他留給中國一個“一國兩制”的政治模式。據《漢書·地理志》,漢代“郡”領“縣”1432個,約占全國91%;封“國”領“縣”142個,約占全國9%。郡縣制與分封制并行不悖,相互依存,垂延為歷代不變的政治分權模式。
第五,他留給后世一個祭孔尊儒的政教傳統(tǒng)。漢十二年十月,平英布之亂后,劉邦回沛縣宴父老鄉(xiāng)親,此后又帶傷北上曲阜,以“太牢”(祭天)之禮祭孔子,開后世帝王祭孔及封爵孔氏之先河。至漢武帝,“獨尊儒術”,而尊儒始作俑者,實為劉邦。重用叔孫通、陸賈等即為顯例。
第六,他留給中國一個民族和親政策。漢八年,劉敬獻和親政策,建議漢朝廷選皇室公主遠嫁匈奴,以利胡漢和好。漢九年,漢高祖選皇室女嫁匈奴單于,民族和親政策正式啟動。(《史記·劉敬列傳》)而在漢七年當漢高祖劉邦御駕親征平城、被匈奴主圍困之時,陳平的計謀里已經有和親政策的雛形。
第七,他留給國人一個重農政策。楚漢戰(zhàn)爭一結束,劉邦即罷兵歸田,后又推出一系列鼓勵農耕政策。
第八,他留給國人一個低稅制。從漢初的十五稅一,到漢文帝、漢景帝時代的三十稅一,漢天子創(chuàng)造了中國兩千年封建社會的稅制低谷。低稅制藏富于民,是為善政。
第九,他的后代創(chuàng)造了一個“退稅制”、“免稅制”。據《漢書·食貨志》載,文帝時,朝廷接受晁錯進言,“令民入粟授爵,下詔賜民十二年租稅之半。明年,遂除民田之租稅。”這證明,文帝時代既有退半稅政策,又有免稅政策。“孝景二年,令民半出田租,三十而稅一也。”看來,“退半稅”是文景之治的經濟德政。
第十,他留下一個“以孝治天下”的基本國策。漢高祖稱帝后,聽太公家令言,尊父親為“太上皇”,以彰顯孝道。后來,漢朝皇帝皆以“孝”字追謚,如孝惠、孝文、孝景、孝武等。
第十一,他創(chuàng)了一個“三公”分權的文官政府。漢初,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三權鼎立,各有分工,承擔了行政、軍事、司法等政府綜合職能。皇帝垂拱而治,相對反而輕松。
第十二,他留下一個“五行”生克的命相哲學。“五行”學說,雖起于戰(zhàn)國鄒衍,但秦滅六國后,兵戎極煩,“五行”之說復又沉淪。漢王劉邦在兵出三秦后,見秦人只祭四帝,便以“北畤”(黑帝)自任。這標志“五行”正借“五帝”而復蘇。后來,五德終始之說大倡,實由漢高祖劉邦推動。
第十三,他留下一個軍功封爵制。漢高帝六年,洛陽分封群臣,主要看軍功,故漢初將相文化水平不高,但戰(zhàn)功卓著,都是老革命。文景后,老革命先后辭世,朝廷這才通過舉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之士,而組建了文官政府。
第十四,他留下一個采風、采詩的“信訪制”。“漢樂府”借此而生。
第十五,他留下一個平民變革自身命運的夢想。漢高祖劉邦為布衣帝王。反秦起義前,為秦泗水郡沛縣泗水亭長,四十八歲,副科級干部,放在今天已不能提拔正科級。七年反秦滅楚的戰(zhàn)爭實踐,讓他做了皇帝。蕭何、曹參、周勃、王陵等為布衣將相。在反秦起義前,或為平民百姓,或為“股級”干部;七年征戰(zhàn),他們出將入相,為后世一切有志者樹立了建大功、立大業(yè)的人生榜樣。
第十六,漢朝留下一個人口大國。漢初,中國人口一千萬多一點,經二百年休養(yǎng)生息,至西漢末漢平帝時,中國人口第一次超過五千萬。漢朝將中國締造成一個人口大國,漢高祖劉邦功莫大焉。
第十七,他留下一首千古絕唱的《大風歌》,留下一座歌風臺,留下一座泗水亭。
第十八,他留下一幅手提三尺劍、馬上取天下的英雄畫像。人們習慣于將他與項羽比,好像少了些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勇武;其實,縱看兩千年,在皇帝群體中他是親臨戰(zhàn)爭第一線次數最多、受傷最重而又從不輕言退卻的馬上帝王。去世前半年,他以六十二歲的傷殘之軀,親征悍將英布,再次于兩軍陣前受傷,帶傷看鄉(xiāng)親,帶傷祭孔子,都是千里跋涉。這樣的英雄氣概,歷史上絕無僅有。
第十九,他留下帝王的“龍圖騰”。司馬遷在《史記》中寫他是母親感龍而生的,又屢屢寫到他身上的龍云、龍象、龍氣。此后,二十四史每寫帝王生平,都不忘交代“龍”的背景,故知這一切皆取法乎漢高祖模式。中國正史,第一位“龍的傳人”,是劉邦。
當然,十九之后還可以列上若干條,“九”為大,不再詳述。即以“遺囑”而論,在帝王圈子里,他的遺囑也是最明智的。先預言蕭何為相,再預言蕭何死而曹參繼為相,復預言曹參死而王陵、陳平共同為相。驗之歷史,分毫不爽。呂后等再問王、陳二人后安排,劉邦發(fā)脾氣,說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何等的清醒。
這么豐厚的一份“遺產”,要全面認識,要理性把握,要照單接下,要平心處置,可以作鏡鑒,可以再評析,唯戒在不明就里的情況下、以“大批判”態(tài)度當洗腳水一潑了之。
2009年2月13日于紫電齋
附:
中國人,行使你的“銘恨權”
田秉鍔
2009-01-16
“銘恨權”,是我的生造。那是幾年前,看一篇海外專訪,知道張學良將軍一而再、再而三地警示同胞:不能信任日本人!
感乎家仇,痛乎國恨,張將軍何其智慧!
由此,我一直放不下"銘恨"的偏勢。在南京,站在30萬同胞血浸的長江邊;在臺兒莊,站在19,000英烈血浸的運河邊;我一次次痛感:自己如果還承認是中國人,就沒有權力面對曾經的民族劫難,過快地遺忘,過早地寬容,過分地握手言歡。掩飾民族災難,淡忘國家恥辱,不是別有用心,就是低能弱智!
正如沒有人“代表”我們去接受殺戮,也一定沒有人"、“代表”我們去承受記憶,因而,“銘恨”的主體,永遠是人民。
我能做點什么呢?寫一兩篇鼓動“記仇”而“銘恨”的文章嗎?文章如塵,隨風落地,連青草都不長啊!尤其面對那些不知因何而起的“路障”,我痛心于陳述信史,都有“違規(guī)越位”之嫌啊!
有一天,我接到一篇名為《銘恨》的稿子,出之我們市政協原副主席周嵩山先生之手。全文僅1,600余字,卻如實記錄了發(fā)生在 1938年5月17日(農歷四月十八日)的豐縣荒莊慘案的全過程。僅僅70人的小村莊,日本鬼子殺了48人,作者一家,慘死4人。有名有姓,白字黑紙,讓我震驚。檢點江蘇省政協文史委1995年所出《腥風血雨--侵華日軍江蘇暴行錄》,“荒莊慘案”竟只字未提。書中涉及豐縣的日軍罪行,僅僅一例,即“蔣莊慘案”,死15人。由此可知,近年為慶祝抗戰(zhàn)50周年而出版的許多大部頭日軍侵華罪行錄,遺漏多多。不論為了“銘恨”、為了強國、為了犧牲者、為了后來人,我們都應該在全中國做一次“普查”性的日軍罪行的調查。如此得出的結果,不再是“千頭墳”、“萬人坑”的虛說,而是有名有姓、有血有淚的“鐵債”!
在將《銘恨》一文編入“文史資料”后,去年我又收到兩篇讓我感動的文章,一篇是銅山縣孫玉璞先生所撰《蔡莊慘案親歷記》,一篇是北京房建昌先生所撰《徐州對日、朝籍戰(zhàn)犯的審判》。兩篇文章都揭露了日軍侵略的暴行,但側重點不一樣。孫先生之文僅4,000字,記載了發(fā)生于1941年農歷十月二十六日的銅山縣蔡莊慘案,日本兵殺中國百姓36人。孫先生的細心,是詳列了36個死難者和8個受傷者的姓名。這是又一“鐵案”。房先生的文章,不但將徐州審判的日、朝籍戰(zhàn)犯“13案”、“25人”一一列名、列罪、列刑類,而且還將由中國人在中國大陸10個城市主審,以及由美國人、英國人、澳大利亞人在滬、港兩地主審共“666案”、“1,096人”全部列表刊出。這是又一“罪案”。
在編發(fā)了這兩篇稿子后,我內心無比暢快。給記憶的“大好形勢”抹了黑,是有欠忠厚的;讓那些想下“一盤沒下完的棋”的棋迷掃興,也是很不得己的。好在,我不是政治家,沒有必要用寬容侵略來表示政治風度。只要有機會,我仍將幫助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搜集他們在華的血腥“功績”。
想到我的朋友王海龍在《紐約意識流》一書中對猶太人“記仇”的描寫。去年春天,哥倫比亞大學校園里總有人拿著喇叭沒日沒夜地念人的名字,一念就是好多天;校園主干道上,也被人用粉筆寫滿密密麻麻的人名,原來,這是猶太學生在悼念二戰(zhàn)中被屠殺的猶太死難同胞。日日夜夜,每人輪值一小時。晨風夕月,天地為證,千古奇恥、奇冤就這樣注入每個猶太人心田。仇與恩,一起熔煉;今與昔,交匯神魄,這就是猶太人!而當猶太人抵制德國貨時,決不像中國人對日貨的假抵制。所購貨品中哪怕一根螺絲釘是德國的也堅決不買!這就是猶太人!
中國人呢?中國人的記憶呢?中國人的仇恨呢?都到哪兒去了呢?
我提醒同胞要“銘恨”。“銘”在書頁間,“銘”在石頭上,“銘”在昔日的追懷里,“銘”在未來的瞻視中。這很容易讓患了“友好麻痹癥”的人視為“民族狹隘”。
中華民族,一貫不狹隘。在向那個東方島國輸出了文化之后,中國人,一次也沒跨海去蹂躪他們的國土國民啊!
不能“銘恨”的民族,是麻木的。麻木于災難,麻木于犧牲,怎么抬起麻木的腿走向明天?
中國人,行使你的“銘恨權”!中國人學會沉思,中國才有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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