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場被忽略的鑰匙能解聶樹斌案迷局
跟呼格吉勒圖案一樣,媒體人推動了聶樹斌案的進程。呼案背后一直站著新華社記者湯計,聶樹斌案背后,是老媒體人馬云龍。2005年3月15日,《河南商報》刊發《一案兩兇,誰是真兇?》一文。這是聶樹斌案出現在公眾視野的第一篇報道,由該報總顧問馬云龍親自操刀。這則新聞,揭開1994年發生在河北石家莊西郊玉米地一樁強奸殺人案的第二季:“真兇”王書金“歸來”認罪時,聶樹斌早已被定為案犯被槍斃。
此后,聶家申訴之路漫長,直到本月12日,方由最高法院指令山東省高院復查,邁出該案迄今最具歷史性的一步。將近10年間,聶案的每一步進程,都有馬云龍的身影,他一直隱身幕后協調各方力量,試圖推進對此案真相的探尋。
12月19日,70歲的馬云龍對京華時報記者稱,王書金供述的案發現場的一串鑰匙,正是解開聶案迷局的關鍵。
談一案兩兇
重要細節首次報道時未刊發
報道刊發當天,馬云龍在報社內部說:“3·15本來是打商品的假,今天我們是要打假案了。”
京華時報:《河南商報》最早曝光聶樹斌案疑點,你當時是報社總顧問。能回憶一下當年的情形嗎?
馬云龍:距報道刊發馬上要滿10年。聶案和王案的報道,第一篇稿見報標題是《一案兩兇,誰是真兇?》,刊發時間是2005年3月15日。我記得非常清楚,當時我在報社內部說:3·15本來是打商品的假,今天我們是要打假案了。
京華時報:王書金是怎么冒出來的?
馬云龍:2005年,春節前夕,公安部門例行治安大排查。有人向鄭州滎陽縣索河派出所反映一個人很奇怪。奇怪之處3點:這人從來不說老家在哪;在外打工的人春節都要回家,可他從不回家,過春節時一個人待在打工的磚窯里;這人怕警察,走路看到前面一個警察,他躲一邊去,在窯邊聽到外面有警笛聲,就一頭鉆進窯里。所以懷疑他是逃犯。1月17日,派出所對他傳訊。沒想到后來他交代強奸殺人的罪行。
京華時報:他當時交代了幾起案件?
馬云龍:當時一共交代4起強奸殺人案,是在幾乎沒有太大壓力的情況下交代的。
京華時報:為什么這么快交代?馬云龍:后來王書金說,他這幾年非常緊張,時時刻刻感到警察在周圍,精神壓力非常大,他想干脆說了解脫了,所以到派出所后,盡管警方沒掌握線索,也沒問太多,他就把這些事說了出來。他交代第一起案件后,當地派出所就查他身份,發現他沒說真實信息。姓名是假的,地址也不對。根據他說的一個村莊名字,派出所一查,發現他“老家”沒這村,相鄰的廣平縣卻有。索河派出所的指導員把電話打到廣平縣公安局,當時值班的副局長鄭成月接到電話,就問是不是叫王書金,因為廣平有一個網上通緝的殺人逃犯叫王書金。王書金隔著電話聽到自己名字,就說“不用問了,我就是王書金”。他先后交待4起案件,按交待順序,1994年石家莊西郊玉米地案是第4起,按案發時間排序,石家莊案是第一起。其他3起,都在他老家廣平縣。
京華時報:報社當時怎么發現這條線索的?
馬云龍:當年2月份,滎陽縣公安局召開記者會,說春節排查期間有重大成果,抓住一名作案4起的逃犯。當時跑公安口的記者楚陽參加發布會,楚陽后來跟我說了一個細節,局長閑聊時說:4起殺人案將來還有麻煩,他交代的3起案子落實了,另外1起石家莊的案子出了問題,那件案子已經破案,定了一個罪犯。當時我聽到這個細節很激動,我就說真正的新聞在這兒呢,然后我派記者范友峰和楚陽去河北調查。
京華時報:去了幾趟?
馬云龍:至少三趟。第一趟是他們倆去的。回來準備出稿的時候。我發現還存在好多問題,且都很關鍵,然后我親自去,后來到了那個作案現場,還到廣平縣,找鄭成月詳細了解案情。
京華時報:第一篇報道把所有問題都說清楚了嗎?
馬云龍:范友峰和楚陽寫完初稿后,我不滿意,最后由我執筆,推倒重寫,共同署名。考慮涉及警方辦案機密,第一篇報道中,我們已經掌握的重要細節并沒有全部刊登。當時為擴大影響力,稿子連夜傳給全國100多家主流報紙,并注明“歡迎刊載,不要稿費”。
談聶案推動
十年歷經兩次重要突破
李樹亭律師從死者家屬處獲得兩審判決書,聶案申訴終于受理。
京華時報:“一案兩兇”曝光后,全國媒體輪番上陣。從那年開始,聶母張煥枝就向河北省高院、最高法院申請再審,但這10年非常艱難。
馬云龍:這10年中,有幾個重要的轉折點。第一點,“一案兩兇”稿發表后,河北成立了聯合調查組,公檢法當時都在場,說一個月以后發布調查結果。但到現在,聯合調查組也沒有發布調查結果。
然后,聶家的人要申訴,卻被一個很可笑的技術性障礙阻擋兩年多。當張煥枝到石家莊中院、河北高院乃至最高法院遞交申訴書時,始終被拒絕。理由就一條:缺少要件。只有你的申訴書,你兒子的判決書呢?沒判決書就不接受申訴。
但老太太確實沒有判決書。因為1995年槍斃她兒子的時候就沒有給她一審、二審判決書。她找受害者家屬要,不給。找石家莊中院、河北高院要,當時沒有規定在槍斃犯人時一定要給家屬判決書,所以都不給。然后各級法院就說,你沒有判決書,你的申訴我不接受。
京華時報:張思之先生也代理過聶案再審。
馬云龍:張老也非常關注此案,主動提出代理。他跑過最高法院,也沒拿到判決書。不是張老不努力,而是當時從上到下都不受理案件。后來有一條新聞,說張煥枝有一天收到快遞,打開一看,是兩審判決書。于是她又開始申訴。
京華時報:那條新聞說,是神秘人寄的特快專遞。后來大家知道,是聶案申訴第一任律師李樹亭把判決書要到的。
馬云龍:對!李律師和受害人家屬經過長期溝通,說只有拿到這份判決書,才能找到殺害你女兒的真兇,才能解決不是真兇被冤殺的人。后來家屬想通道理,給復印了判決書。
京華時報:這個突破意義多大?
馬云龍:突破很小,但是很關鍵,至少能申訴了。這10年,聶案一點一點往前走,這是法律程序上第一次突破。
京華時報:張煥枝拿到判決書后,去找河北省高院,但對方還是不受理。她又拿著判決書去北京,最終,最高法院接受了申訴。但還是陷入僵局。
馬云龍:2007年11月,最高法院答復張煥枝,申訴材料已轉至河北省高院,聶案申訴由河北省高院負責。但河北省高院的回復遙遙無期。到后來,法律界等各界人士都關注聶案,并長期呼吁,把聶案作為中國冤案的一個代表。
京華時報:這10年,還有重要的突破性節點嗎?
馬云龍:最大的突破是這次異地復查。這是實質性的突破。
談王案二審
王書金說不能讓別人冤死
原來最壞的準備是,王書金不承認康某是他殺的。但王書金最終沒有翻供。
京華時報:2007年,王書金案一審宣判,判其死刑,但對他供認的石家莊西郊玉米地案不予認定。王書金據此上訴。同年,二審第一次開庭,但審不下去。擱置6年,直到去年6月,二審再次開庭。對于二審重啟的原因,你有何看法?
馬云龍:王書金二審應該是河北方面準備快刀斬亂麻,加快進度處理王書金案。
京華時報:開庭之前,你發了一篇文章,說王書金要翻供,但開庭后王書金并未翻供。對于“翻供說”,有人說你是陰謀論。
馬云龍:我是在緊急情況下寫的這篇文章,我有詳細的線索來源,消息很準確。當時很多人說,老馬,你胡說。我說你打過排球沒?打排球有攔網,預判對方的攻擊點,再高高跳起將這個點堵死。對方可能強攻,可能不敢再在這一點進攻。我攔網的結果是:對方不敢再在這一點強攻了。
京華時報:當時你意外嗎?
馬云龍:意外。原來最壞的準備是,王書金不承認康某是他殺的。他律師告訴我,王書金說了一番出乎他意料的話。王書金基本是一個文盲,他對律師說,他現在活著只有一個目的,他現在要為法律和公平正義活著。這話我聽到很吃驚,我問是你教他的嗎?
律師說沒有。他對于聶案的想法是,他做的事就應該他來承擔,不能讓別人冤死,這點讓我很感動:一個罪犯能在臨死之前有這個良知。
京華時報:你有沒有近距離見過王書金?或者看過審訊錄像?
馬云龍:沒有,這是違規的。鄭成月有段時間常見,他和我描述過。王書金現在最信任的人第一個是鄭成月,還有就是他現在的律師。他對鄭成月的信任來自于第一次見面。10年前,鄭成月帶民警去滎陽,押著王書金回廣平。路上鄭成月說下車吃飯,車上的民警說還有幾個小時就到了,怎么在這里吃。鄭對王說,回去后,想吃什么不定能吃到,我們就在這吃,吃燒雞。王被帶到飯店,用衣服遮住手銬,拿燒雞吃,這是人性關懷。有段時間,王書金見到鄭成月總是叫哥,幾天不見,就對警察說,我想見哥,叫我哥過來。
京華時報:鄭成月最后一次見王書金是什么時候?
馬云龍:大概兩年以后,后來有了措施,不讓見。鄭成月和他主要的交流是:你犯了很大的罪,但作為男子漢,要敢做敢當。后來王書金的思想受其影響很大。后來鄭成月提前退休,也是因為堅持辦這個案子受影響。
談關鍵證據
鑰匙之后另有關鍵證據提交
馬云龍認為,王書金供述的一串鑰匙是解開聶樹斌疑案的關鍵,而它在聶案中被忽略。
京華時報:當時“一案兩兇”報道,還有哪些核心的、能證明王書金才是聶樹斌案的兇手證據沒有展示?
馬云龍:廣平縣的公安押著王書金到石家莊西郊的玉米地指認現場的時候,隔了10多年,他居然指認得非常準確,我當時用了一個說法是“精確指認現場”,還有一句話是“非親到現場不可能提供的證據”。這句話,直到現在我仍然認為用得好。
它指的是現場一串鑰匙的細節和位置。我在去年王書金案二審時發的第二篇文章,提到過這串鑰匙。我認為它是解開疑案的關鍵,王案二審回避這串鑰匙,我希望王案、聶案復查復審時能查明。我現在仍然認為:其他什么證據可以不要,只要把這個證據扒出來,就能證明王書金是康某案的兇手。
京華時報:怎么證明?
馬云龍:王書金曾經供述,他作案后拿起過鑰匙,在井臺邊藏匿死者的衣物后,突然想到,從現場帶走死者的這串鑰匙,很可能給他帶來麻煩。所以又返回現場,將這串鑰匙扔回死者的旁邊,依他自己說法是1米左右。后來我看到聶樹斌案的現場還原,果然在離死者70厘米處有一串鑰匙,只差30厘米。在被槍斃的聶樹斌的所有供詞里,只字未提這串鑰匙。而王書金,在完全沒有案卷的參考下,能夠在遠隔11年后準確地指出這串鑰匙的位置。這說明什么?這表明絕對是王書金干的,不可偽造。這串鑰匙就是解開聶案的關鍵,但它被忽略了。
京華時報:李樹亭曾告訴媒體,康某的父親告訴他,警方抓到聶樹斌后不久,把現場附近發現的一串鑰匙作為遺物還給康父。你有沒有就這串鑰匙做進一步的核實?
馬云龍:做了。
京華時報:怎么做的?有哪些收獲?
馬云龍:我不希望現在公開。只能告訴你,我有必勝把握,有確鑿的無法推翻的證據來證明,王書金是真兇,而聶樹斌是被冤殺的。
京華時報:張煥枝說,聶樹斌被抓后,警察帶著一件襯衣,找她和三妹辨認過。王書金案二審,檢方出示一張據說在康某遇害現場發現的襯衣的照片,并認定這是罪犯勒死康某的工具,而王書金多次供述交代,他是用雙手把康某勒死的。據此斷定,王書金與康某案無關聯。當時,張煥枝在法庭上(休庭時)和法庭外高喊“不是”,照片上的襯衣不是她看過的那件。你怎么看這個細節?
馬云龍:不但花色不對,袖子長短都不對。律師當時在法庭上第一次看到照片,當庭指出,應該出示物件原件,而非照片。另外,他用放大鏡仔細觀察,發現照片上的襯衣干凈整潔,不符合纏在高度腐爛的尸體上8天這一情節。
談聶案再審
要想盡辦法把兩案打通
打通兩案是關鍵,證據將通過兩案律師遞交再審法院
京華時報:這些年來,你一直關注聶樹斌案?
馬云龍:這件案子的調查我陸續做了10年。2006年因為一些原因離開新聞界后,我也沒有停止過調查。最近3個月,我極度關心這個案子,也為這個案子的最終審判做了幾手準備。
京華時報:你和張煥枝聯系多嗎?見面多嗎?
馬云龍:有時電話聯系。好幾年沒見了,昨天見了一面。印象最深的,是這十年聶母的變化。這十年案子沒翻過來,但我感到很欣慰的是,聶家生存環境,包括他們的精神狀態發生了很大變化。第一次見她,是“一案兩兇”見報次日,我帶著報紙去的。她是一個精神上被摧垮的農村婦女。你知道,兒子又是強奸犯,又是殺人犯,最后還被槍斃了,這是極不光彩的一件事。聶家受盡歧視。2005年,記者開始去采訪她,她的眼神還是驚恐的,充滿疑慮和警惕。當我們把報道還有王書金的案子給她說
了后,她產生了希望。十年過去,她從一個沉默寡言,充滿自卑的精神狀態變得很堅定,變成一個社會活動能力很強的能講很多法律條文的人。
京華時報:你現在不說的證據,是要等到聶樹斌案宣布復查結果或啟動再審時,才能公布嗎?
馬云龍:對。從2005年到現在,我認定聶樹斌是冤殺。雖然標題“一案兩兇,誰是真兇?”我用的是問號,實際上當時我心里已有結論,我認為這是一個冤案。這個結論不是隨便下的。除了鑰匙之外,還有幾個關鍵證據,暫時不便公布。
京華時報:如果兩案再審,這些證據將以什么方式提交給再審法院?
馬云龍:到時候證據交給聶家和王書金的律師。律師會把它交給再審機關。
京華時報:王書金案目前在死刑復核階段。如果聶樹斌案決定再審,結果會怎樣?對王書金案會有影響嗎?
馬云龍:假如聶案重審,像呼格案一樣平反的幾率很大,那么王案也會有重審的問題。王案一審二審,只起訴其他3起強奸殺人案。對于康某案,一審時,法官說與本案無關,不讓提,二審,只是作為證據提到。將來隨著聶案推進,王案需要就康某案補充審理漏罪,而且應該從一審開始。這樣才能有一個完整的交代。
京華時報:你認為,聶案和王案是什么關系?
馬云龍:這兩個案件應該打通。山東省高院可能會說,我們只受最高法院之命,復查聶案,并沒有復查王案。這樣兩案就會切割開了。我建議,審理過程中要想盡辦法兩案打通。
京華時報:什么途徑可以打通?
馬云龍:證人和證據。就是在聶案審查審理中,允許提取王案的相關證據或證人來驗證聶案是錯案,這樣就打通了。不能把兩案硬性分開,只就聶案現有案卷談聶案。對于王案來說,一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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