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 一月九日 。這是一個普通的日子,卻又是我每年都要想起的日子:四十三年前、也就是一九六九年的今天,我和一千多名被合并的“同類項”們,一起在北京站第一站臺登上西去的專列,踏上赴陜西插隊的路程?! ?/p>
站臺的高音喇叭里,傳來播音員慷慨激昂的聲音:“偉大領袖毛主席最新指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
聽著毛主席的指示,我不禁本能地看了看前來送行的父母。身著一九六五年式海軍棉大衣的父親微笑著拍了拍身著一九五五年式士兵棉大衣的我的肩膀;而按照彭德懷元帥的命令于一九五四年轉業到地方的母親則笑著擦去眼角的淚水……
即使在那個極力強調平等的年代,“城里干部和其他人”之間“服分五色”的界限也沒有消除,一般來講他們是不會混在一起的??墒?,在這天的北京站一站臺,在前來送行的家長隊伍里,身著勞動布工作服或對襟棉襖的“其他人”與身著軍服或中山裝的“干部”們卻出奇融洽地在一起交流著:身著勞動布工作服的工人向身著中山裝的干部遞著工農或北海牌煙卷兒;身著對襟棉襖的知識分子也毫不客氣地接過了軍隊干部遞來的牡丹或中華煙。
和家長一樣,不論是身著軍大衣或咔嘰布大衣還是身著棉猴或平紋布棉襖的知青們,也湊在一起熱烈而又悲愴的彼此傾訴。我在與同行者的父母和送行的同學們相互說了一番自己和對方都搞不清楚的話語之后,捧著剛剛接到手的“毛主席去安源”的白色石膏像站到一旁,默默地觀察著人們?! ?/p>
看著看著,忽然注意到了一點:不論是身著軍大衣或咔嘰布大衣還是身著棉猴或平紋布棉襖的知青們,幾乎毫無例外地背著樣式、大小完全一樣的綠色大挎包!正是這個綠色的大挎包,給這群即將奔赴“廣闊天地”的知青們涂抹上一層濃烈的軍旅色彩!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爺娘妻子走相送,塵埃不見咸陽橋”。也許正是眼前這帶有軍旅色彩的送別場景的緣故吧,杜工部寫于一千二百多年前的這首《兵車行》的開頭兩句竟鬼使神差般地閃現出來!
發車鈴響了,知青們紛紛從車窗里探出身、伸出手、露出臉,向站臺上的親人、朋友們告別。隨著汽笛長鳴,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難以名狀的聲浪。靠得近的人們,緊緊拉住車窗里伸出的手;離得遠的人們,則不停揮動著手臂。此時,不論是哪種服色的人們,都流露出人類共同的最基本的感情—車上、車下哭聲、叫喊聲響成一片……
“牽衣頓足攔道哭,哭聲直上干云霄?!焙痛蠖鄶等艘粯幽ㄖ蹨I,按照廣播員的指示,面向列車行進方向手持語錄本向毛主席宣誓的我,竟又想起杜工部《兵車行》里的第三句詩。當然,由于我不是“道旁過者”,是所以不可能像杜工部那樣感慨下去……
寫上面的文字的時候,忽然想到:四十三年前,在列車上與站臺上的至少三千名出行者與送行者現在究竟怎樣呢?他們中的很多人肯定已經作古。且不說送行的祖父和父輩們多有辭世;就是出行的風華正茂的知青們,也有不少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 ?/p>
逝者已矣,生者唏噓。年近花甲的我,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總不免想起那些“或從十五北防河,便至四十西營田”的同學。想起他們,同為“去時里正與裹頭”的我,心里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滋味兒。
當然,總是唏噓沒有意義。還是用馮大帥的詩句來結束此文吧:“咬緊牙關,我便是我。努力努力,一點不錯”!
2012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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