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仰:博物館與歷史真實
劉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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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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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烏有之鄉
這幾天在成都大邑縣安仁鎮開會,借用的地方是樊建川的“博物館聚落”。樊建川很多人都知道,早年做過很多事,賺了不少錢,此后,癡迷于文物收集,投入大量時間、精力和金錢,收集了大量的文物。他所建立的“博物館聚落”,現在已有幾十個博物館,展出的文物超過800萬件,還有更大量的歷史文物尚在整理之中,還未對外展出。按照樊建川的設想,他的下一步可能還會再建30個左右的博物館。歷史文物當然與歷史有關,由楊帆先生召集的這次學術會議也以歷史為話題,放在樊建川的“博物館聚落”召開也挺合適,在歷史文物的氛圍中探討歷史。
對于樊建川的“博物館聚落”,解讀方向之一是“博物館經濟”。這樣一個規模巨大的“博物館聚落”在一定程度上是要發展類似旅游一樣的經濟,博物館就是一系列人造的旅游景點,與之配套的有休閑、消費、傳統古鎮等。但是,僅僅如此看待樊建川的博物館,多少有點狹隘。不可否認,樊建川有超出旅游經濟的設想,這一設想也與歷史有關,與學術有關,與一個國家的民眾如何看待自己的歷史有關。因此,所有的博物館不僅只是文物的陳列,實際上也是觀念的展現。
我想說的第一個問題是,什么樣的東西可以稱之為“文物”?在我看來,樊建川有“泛文物化”的傾向,也就是說,凡是退出現實生活的東西,都能成為文物。這種珍惜歷史的態度完全值得肯定,但也有浪漫化、庸俗化的傾向。人類社會始終在發展,很多東西不斷被淘汰是很正常的。比方說曾經在中國廣泛采用的糧票,現在已經不再使用,因此,糧票也的確具有文物價值。然而,收集大量的糧票之類的舉動是否值得?我覺得大家可以各抒己見。
樊建川引為驕傲的一件事情是打破了歷史上建立博物館的記錄。博物館由于同歷史有關,總是要滯后于歷史。汶川地震發生時,樊建川帶人前往災區,在廢墟中找了大量的物品,在一個月內開設了汶川地震博物館,所陳列的物品都是災區被地震損壞的東西。我們不能說從地震廢墟中尋找的物品不具有文物價值,但是,如果這些都能成為文物的話,那么,文物顯然會太多了,包括救災戰士使用的物品,領導到災區講話用過的話筒等等,我們將被文物淹沒。
這個問題的涉及面相當大,比方說名人。當一個國家的歷史很長,歷史名人就會很多。但是,真正的歷史名人是經歷過歷史的淘汰而留下的,在現代社會的各種名人還活著或者離開塵世時間還不長的時候,他們是否具有真正長遠的歷史意義,或者他們的意義究竟有多大,往往未能有明確的結論。因此,如果我們不加區分地將所有大大小小的各種名人都當成文物收集的對象,實際上會讓逝者影響了活著的人。這一影響包含很多方面,例如房屋、物品存放、維護的費用等等。因此,就合理狀況來說,文物的形成既有必然也有偶然,刻意地追求、制造文物,未必真的能得到有價值的文物。比方說大名鼎鼎的蘇東坡,現在能夠傳下的文物并不多,如果按照現在某些人的做法,當年就把蘇東坡用過的東西、住過的房子等等都保留下來,也許現代很多人有此心愿,但事實上既不可能也無必要。從與蘇東坡有關的文物我們可以看到,一個真正的文物,它的價值并不僅在物品本身,而更多在于消逝的物品所包含的一般物品所不具備的人文、社會、文化信息。這些東西既可以是人為選擇的結果,也可能是歷史偶然性的結果。
保留文物有一個歷史方面的學術觀念作依托,即所謂歷史真實。現代人常常人為,文字記錄的歷史可能是被加工過的,因而有不真實的嫌疑,因此,物品等文物所記錄的歷史就是真實的。這種觀點不是沒有道理,但同樣不能絕對。真實的物品數量巨多,即便是在當代,人們保留現代物品企圖制造大量的未來文物時,也不可能像集郵那樣事無巨細、照單全收,而是會做出選擇或挑選。例如,樊建川到汶川災區收集紀念物,一定不會統統囊括,而是會做挑選。那么,挑選的標準就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雖然不管何種選擇,最終都是真實的物品成為文物,但是,因為有某種事先的選擇標準在,就有可能使局部真實被放大,超過了全部真實。以局部真實概括全部真實,實際上也是對歷史的人為加工。
中國傳統對于歷史非常重視,但是,中國傳統與西方不同,它對物品所代表的歷史真實并不非常看重,相反,中國更看重文字所表達的歷史。這實際上是厚今薄古的做法,反過來我們可以說,西方人過于偏重歷史物品實際上是他們厚古薄今的表現。如果中國人幾千年來都像當今西方人一樣用大量的歷史物品來保留歷史,當今中國留給活人的空間將大大縮小。所以,中國古人更愿意用文字記載歷史。它一方面使得保留歷史的成本降低,能夠保留更多的歷史,另一方面也使文字保留的歷史能為后人廣泛服務,而非物品文物所體現的拍賣標價只對少數人更有價值。
與選擇物品記錄歷史一樣,用文字保留歷史同樣存在文字記錄的觀念和褒貶標準問題,純客觀的歷史是不存在的,甚至也是無意義的。歷史不管是文字還是物品,它能存留下來,一定都是某種價值觀的產物。任何歷史事件的親歷者事后記錄的歷史都會有個人的傾向,所謂真相往往是極為復雜的事情。中國古人在這個問題上主要從兩個方面力求歷史的客觀。一是官方史學由超越利益的知識分子記錄,并且由其他知識分子進行整理和編撰;二是,除了上述官方史學外,還有大量的民間史學,從而以多元化的方式,在整體中體現客觀。
說過了大半天,并非要否定物品記錄歷史的作用,而是想指出,在記錄歷史的方式中,文字和物品都是很重要的。文字歷史未必全真、全客觀,物品歷史也同樣。從另一個角度說,用物品記錄歷史的成本要大得多,如果不是現代社會整體財富的充足,實際上很難承擔用大量物品記錄歷史的方式。即便是富足使得人們能夠這么做,博物館的生存或盈利方式,也有可能對博物館的內容造成影響,從而影響所謂歷史的真相或客觀。這是我們需要注意的。粗粗看過樊建川的博物館,總的來說,還是不錯的。
豬堅強近況
在樊建川的汶川地震博物館,見到了今天的豬堅強。還有誰記得它?如今,豬堅強已經四歲,體重400斤左右,養得白白胖胖,它還記得那場地震嗎?它是公豬還是母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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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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