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論”問題　　

傅晨光　　

圍繞著“自私”到底是不是人的“天性”的問題，不斷引起各種爭論。由這個問題，又引起各種關于人的本性到底是“自然屬性”還是“社會屬性”的爭論，大多數人認為人既有“自然屬性”，又有“社會屬性”，還有的論者干脆將人的屬性來一個“自然屬性與社會屬性的統一”這樣一個馬克思主義的說法。這些討論，都是與當前“市場經濟的合理性”的爭論緊密聯系在一起的，甚至也是與所謂的抽象的“民主”、“自由”、“人權”、“公平”、“正義”等社會政治理論問題聯系在一起的。因此，進入21世紀這次圍繞著“市場經濟”導向改革的“人性論”問題的討論，與現實社會經濟改革、社會的政治追求等重大的社會思潮密切相關，從來沒有哪一個時期關于“人性論”的爭論與當前這次討論和爭論與現實這樣緊密。　　

所以，重提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論”問題，不能回避，而且意義重大。　　

1、“自私是人的天性”是資產階級“人性論”，這個“人性論”是古典自由市場經濟理論的基石。亞當·斯密對古典政治經濟學進行了全面總結從而使政治經濟學成為一個龐大的體系，他的這個經濟學體系其實就是從“人的本性是自私的”這個“人性論”前提出發的。亞當·斯密認為，“人性”都是自私的，任何教化也不能改變人的這個“天性”，資本主義的自由市場經濟是一種最符合人的這種“天性”的經濟體系，它順應了人“自私的天性”；每個人都是為了自身的利益去從事生產和交換，每個個人通過市場這個中介相互交換自己剩余的產品，人們就會得到自己另外一部分必需的產品，這樣，人們單個人的勞動和創造就會形成一個自發發揮作用的“看不見的手”支配市場秩序，國家和個人的財富就會得到增加，每個人的個性也會得到充分發揮，國家和政府對于市場的干預就不僅成為多余，有時還起壞的作用。　　

在這個基礎上，亞當·斯密又將他的自由主義經濟理論推廣到國家與國家之間，從而形成亞當·斯密的自由貿易理論。　　

所以，亞當·斯密的古典自由主義經濟理論雖然是一個龐大的體系，但它的理論基礎其實就是資產階級的“人性論”。他認為有一個不論在任何時代都一樣的人的不變的“本性”（即“自私的本性”），所以說亞當·斯密的“人性論”，就是他的古典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的重要基石。　　

在亞當·斯密看來，“自私”不僅是“天性”，而且這種“天性”是具有始終如一的性質的，社會不能改變它，只是要利用它。利用好了人的這種“天性”，經濟就能發展，國家就能富強。　　

“自私是人的天性”的“人性論”，為一切遵循著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理論的當代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經濟學家所繼承。這個“人性論”就是當代正在世界各國流行的一切自由市場經濟理論的理論前提和依據，也是一切以自由主義經濟理論為基礎的政治理論的“人性論”依據。　　

凡事都是從自身的“利益”出發，除了自身利益以外漠視一切其他的價值，蔑視一切崇高，都是這些形形色色的資產階級理論的本質所在。　　

亞當·斯密的“人性論”，又來自于他的英國資產階級的老前輩——寫作了《列維坦》的霍布施。霍布施的“人性論”、 馬爾薩斯的人口理論、亞當·斯密的古典自由主義經濟學、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構成了19世紀以來整個資本主義世界的精神支柱。　　

2、馬克思主義不承認這種“萬古不變”的“人性論”，而是指出如亞當·斯密等這些資產階級的代表性思想家對于“人性”的認識犯了一個根本性的錯誤：這就是，他們把在他們自己的社會中所看到的一種特殊的“人性”誤以為是人類恒古不變的“本性”，在思想上為自己本階級的基礎所局限而自認為高明。馬克思指出這一點，就使自己的理論與資產階級代表作家的思想徹底地區分開來。　　

馬克思認識“人性”，是從社會經濟基礎、社會所有制狀況和人本身的歷史發展進行考察的，對資產階級思想家所津津樂道的恒古不變的“人性”的歷史考察，使他看到了“人性”在歷史上是不斷改變的，而不是始終如一的不變的。一個社會普遍的“人性”的狀況，同這個社會經濟發展狀況、所有制狀況是一致的。從而使他的“人學”理論與他之前的亞當·斯密的“人學”理論不同。　　

馬克思關于“人性”的理論，幾乎貫穿在他的所有著作中。寫于1844年的《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和《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就有非常精彩的論述。這兩部重要的早期手稿已經說明，到了1844年前后，馬克思已經完全看穿了資產階級思想家不懂得對事物進行歷史考察，而總是誤將他們所直接接觸到的特定時代、特殊歷史階段的事物當作是“從來如此”、“永遠如此”，從而產生了對一切事物（包括“人性”、人的“需求”、“社會道德”等）都進行歷史的分析的歷史唯物主義世界觀萌芽。　　

以上這兩部手稿已經涉及到馬克思對于“人的感性能力”、“社會需求”、“社會道德”等各種事物的不同于亞當·斯密等資產階級經濟學家、哲學家的理解。如對于人本身，《穆勒〈政治經濟學原理〉一書摘要》這樣說道：“人的本質是人的真正的社會聯系”，“社會本質不是一種同單個人相對立抽象的一般力量，而是每一個單個人的本質，是他自己的活動，他自己的生活，他自己的享受，他自己的財富。”（《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24頁，人民出版社1979年出版）這些都是對于“人”（包括“人性”）的與恒古不變的亞當·斯密的理解根本不同的論述。　　

在《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中，馬克思已經大大發揮了他的人在改造“對象世界”的同時，也在歷史地改變著、豐富著自身的“視覺”、“聽覺”等各種感性能力的思想。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明確地說到，就“人”本身來說，他們都是人們自己的“歷史的創造”。這些，都包含了馬克思對于“人性”的認識與他之前的亞當·斯密等完全不同。　　

關于人們的“社會意識”、“精神生活”乃至“道德”等，在馬克思的各種著作中也有全面的論述，最集中的論述可見《〈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序言》這樣說道：“人們在自己生活的社會中發生一定的、必然的、不以他們的意志為轉移的關系，即同他們的物質生產力的一定發展階段相適應的生產關系。這些生產關系的總和構成社會的經濟結構，即有法律的和政治的上層建筑豎立其上并有一定的社會意識形式與之相適應的現實基礎。物質生活的生產方式制約著整個社會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過程。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相反，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第82頁，人民出版社1972年出版）這段話不知被人們作過多少次的引述，原因是這段著名的論述雖然概略，但它的內容的豐富具有說明各種現實事物的可能性，這段話，也可以被看作是馬克思主義關于“人性”、“社會意識”、“精神生活”、“社會道德”等的歷史發展的歷史唯物主義經典論述。　　

3、“人的本性”只有一個“社會性”，而不是既有“自然屬性”又有“社會屬性”。關于這個問題，馬克思的理論已經說得很清楚。他認為，除了文學家所想象和虛構的“魯濱遜”這樣的人以外，任何一個現實中的個人，都是在一定的社會歷史關系中生產和生活著的個人。這樣的個人，不是生來就是這樣的，人在歷史的發展中在改變自然的同時也使自身得到改變。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他這樣說道：“人們在肉體上和精神上互相創造著”（《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第42頁，人民出版社1972年出版）這是說的每一個具體的個人在現實的社會中實際存在著的狀況，“人”在歷史上從來也就是在他身處其中的社會關系中被不斷地創造的。　　

因此，在馬克思看來，“人”這個“自然”不是生來就是如此，現實的“人”其實是經過了人類世世代代的改變的“自然”，這個“自然”是一個已經完全社會化了的“自然”；人的“個性”本身就是人類歷史的創造。所以人的特性只有一個，就是社會化了的“自然屬性”，他們的“自然屬性”本身就是“社會性”。　　

這個問題是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需要專門討論。　　

3、資本主義在西歐特別是在英國的發展，資本主義的“圈地運動”、“羊吃人”等等“血與火的歷史”和現實，創造著一個時代的“精神生活”和它的精神生活代表，影響和決定著亞當·斯密等資產階級思想的思想。　　

這些思想家，他們誤以為為他們生活于其中的這種社會基礎所決定的“人對人是豺狼”的“人性”也是貫穿在一切歷史階段的“人的基本本性”，這既是這些思想家的歷史局限，同時也是他們的思想的階級局限。　　

從上面我們也可以看到，馬克思對于“人性”的歷史唯物主義的論述與以他仍然很尊敬的亞當·斯密等這些資產階級思想家的理解是根本不同的，從而形成了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論”——歷史唯物主義“人性論”。　　

在這個理論看來，“人”本身以及關于他們的“人性”從來就不是什么在歷史的發展中始終如一的“本性”，而是人們的“感性能力”對于他們的社會歷史基礎的意識反映。在人類歷史發展的各個階段中，一個階段的“人性”與另一個階段的“人性”有很大的不同，在同一個社會基礎上，一個階級與另一個階級的“人性”也有很大的不同。“人性”的歷史性和階級性是“人性”的本質。未來社會的“人性”與現在社會的“人性”還會有很大的不同。所謂的“人的本性是自私的”、“自私是人的天性”等各種“理論”以及以這個“人性論”為理論前提的各種古典的和現代的自由主義經濟學、政治學，都將由于馬克思主義的誕生和不斷地獲得理解而成為歷史的過客。　　

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論”證明，人類社會同人類個體本身一樣，不是始終如一地在原地運動著，而是從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發展的——這一點，亞當·斯密的理論是無論如何也得不出的。因為亞當·斯密認為，“人的本性”是始終如一的，永遠都是這樣，沒有發展，沒有階段的區別，更談不上階級性的區別。他誤以為他在資本主義這個發展階段中所看到的“人性”就是人的一切歷史階段的“本性”，他的理論，如同當代歐美各國流行的各種庸俗經濟學理論一樣，從“人性論”的角度，是得不出歷史發展的前途、得不出人類的解放的結論的。這樣的理論，能夠得出資本主義的末日的結論，但這些思想家誤以為資本主義的末日就是人類的末日和世界的末日，這些理論的反動性也就在這一歷史觀上就得到最充分的反映。　　

但馬克思已經清楚地指出，資本主義的末日僅僅是這個制度和這個階級的末日，這個制度和階級的末日恰恰就是人類的解放！（2010。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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