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作海:憑什么要我感謝政府感謝黨
2010年06月02日08:25【三聯生活周刊】 趙作海 從“死者”趙振晌回到村里,到“犯人”趙作海被釋放,一共6天時間。此前,趙作海在監獄里已經服刑11年。11年里,除了對檢察官指出自己受到了刑訊逼供,趙作海再無任何申訴的舉動。“在監獄里我年紀最大,減過兩次刑,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人家做被服,我掃掃地,換監室我總住下鋪。”趙作海的牢獄生活,居然在卑微中感到了別人的照顧。“放我的時候,警官問我犯了什么罪,我說殺人,他說殺個屁!” 記者◎葛維櫻 攝影◎蔡小川 被損害者講故事 趙作海回來這些日子很少在家吃飯,“他總是天不亮就騎自行車出去了,在外頭買個饃吃”。他的外甥媳婦告訴本刊。姐姐、叔叔和妹夫的家分散在距離10多公里的3個村子里,他只是晚上去某家睡覺。白天要尋訪趙作海的人,經常得到村民“指點”,被某電視臺接走了,被某領導召見了,總算拿到錢旅游去了……“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第一次見到趙作海就是奇怪的場面,一個穿西裝的鄉鎮干部猛追一輛黑色小轎車,一邊大喊“下來!”這個看起來很面熟的人是大王集鄉的政法書記,從趙作海一回來,他幾乎24小時守在趙樓村,時常被電視臺鏡頭收入。車尚未停穩,書記就沖上去拉開了車門,面紅耳赤地把趙作海拎出來訓斥,“出了事誰負責任?誰的車你都上,你知道你要去哪兒?”趙作海則低著頭,目光渙散,一臉犯了錯誤的表情。 這些天來到趙樓村尋訪他的不僅是媒體,“我大概見了有200人吧”。本刊記者見到的,有據說身負冤案守候記者的,有號稱要幫趙作海打官司維權的,還有自稱和趙作海是獄友找他聊天的。此時不識字的趙作海,反倒成了很多人希望傾訴的對象。“有的人來了就說自己有多冤,哭啊,激動啊,生氣都有,我聽完啥也不說,就給他們講故事。偷牛的和養牛的哪個有罪?”這時他的姐姐和其他親戚都喝止:“別說了呀又開始了,他腦子有點亂。”但趙作海靜靜等大家表達完不屑,又很平靜地繼續說,“偷牛的把牛繩子解開,想牽走牛,被養牛的發現了。養牛的拉著他去告官,可是偷牛的和官府是熟人,于是偷牛的說,牛的韁繩自己開了,我是撿了一頭牛,養牛的是誣告他,于是官府判養牛的有罪”。趙作海說自己打比方很少重樣,他現在并不說自己如何,而喜歡把“冤案”這個道理,用各種各樣的故事表達。“秦香蓮,不就和我一樣嘛,拿個竹簽子扎手,招了。道理沒有改變。” 趙作海在5月17日中午到商丘市財政局領到了一個存折,上面是65萬元。對于接受賠償這件事,他的親屬們都覺得少了。“每天的勞動報酬是按照127元算的,比過去算是高了,可是還有精神賠償啊。我咨詢過,說要等12月1日《國家賠償法》下來,錢就多了,誰讓他現在就簽字同意了呢!腦子不清楚!”趙振舉說。他是趙作海的叔叔,趙作海是他同父異母的大哥所生。趙家一共兄弟姐妹7人,現在僅存的親屬只有這個叔叔和他的姐姐、妹妹3個人。姐姐和妹妹去年和兒子趙細糧去開封監獄探望過趙作海幾次。“但是我沒想到他會出來,見他的時候,他也從來沒說過他冤枉了。”姐姐說。“旁邊是警察根本不可能說。”趙作海解釋。 在趙作海還蒙冤獄中時,叔叔趙振舉看到了回村來的那個“死者”,便報了案。趙振舉一開始為趙作海的房子和補償金曾積極奔走過一段時間,他在鄭州藥廠做銷售,算是趙家最有見識的人了。“可是不一條心!”趙振舉覺得,趙作海有自己的心思。 “我兒子多。”趙作海被捕時47歲,現在58歲,貼著頭皮的短發全白了,腰直不起來,走路緩慢。妻離子散家破,人未亡。趙作海并非如親屬們所說“牢里待傻了”,他的配合和平靜帶來的是,“縣里答應再給我蓋個樓”,略有喜色。已經火速蓋出半截的新屋,在趙作海看來還是進度太慢,“才起了大梁”。每天他騎著自行車從姐姐的住處出門,必然要去的就是自家工地,帶著饅頭,細細查驗磚頭、沙子、水泥。“這個屋子我住,再蓋的那個給兒子。”趙作海很明白,“我要錢干什么,房子升值呢,有房子兒子也就回來了”。剛回來時他還說說,“感謝政府”、“我見到的都是大官”之類的話,說完了自己就后悔,“我為什么要感謝?”現在他對任何外界的關心和疑問都不為所動了。話說多了他會突然爆發:“你們不過是拍我的照片好賣錢的!”隨后又變平靜,“打我的警察不都抓了么?我不著急,也不用找誰,遲早讓我去認人呢!這個事情,得從上往下慢慢捋”。 翻來的案子,覆去的事實 在趙作海的陳述中,他已經很多遍回憶了當時在派出所遭到刑訊逼供的情景。“警察在我頭上放鞭炮,被打得不行。差不多有一個月,我天天都覺得自己快死了,喝一種摻了藥的水,發暈,但不讓睡覺。”而到底為何與趙振晌交惡,趙作海卻一直回避,“我不想談,都過去了”。他頭上當年挨了趙振晌一刀的疤,現在看來只有拇指大了。村子里的說法與當年刑偵結果是一致的:1998年農歷十月三十,27歲的婦女杜金貴和趙作海在杜家里黑著燈,趙振晌敲門,杜金貴把油燈點上,趙振晌就進屋給了趙作海一刀,立刻跑掉了。 此后事實清楚,當時趙振晌的失蹤并未引起注意,他的侄子趙作亮是時隔4個月后,1999年2月15日才第一次報案說叔叔失蹤了。在第一次報案時,趙作亮就認為趙振晌被趙作海殺害了。趙作亮作為當年報案并且提供重要線索的人,現在見到記者就向田間疾速逃走。“我沒做什么,我就報了個案。”他說。當時村里有關二趙和杜金貴關系的傳言很多,打架也是趙作亮判斷的依據。5月8日,趙樓村開春應該澆地的井卻出不來水,此后井里被打撈出麻袋裝著的尸塊,經過趙振晌家人和村民指認,認為這是趙振晌,“沒有頭和四肢,但趙家人覺得是,村民們也就覺得是了”。趙振晌自己現在倒說:“我沒娶媳婦,沒父母,跟誰也不甜,我走的時候也沒想給誰一個交待。”現在問起趙作亮,他則激憤地說:“我又不是要害趙作海!”然而當時把線索提供給警方后,就得出了趙作海殺人的嫌疑。一位知情警官說:“如果不是家屬指認,我們怎么能確認呢?當然現在他們不吭聲了。” 首先,按照公安調查偵破趙作海故意殺人案的版本,也就是1999年5月8日至6月18日趙作海所作的9次有罪供述所形成的起訴書敘述的版本:“當時趙作海跑出來,追了趙振晌一段路,等機會又返回去殺了趙振晌。當時他半夜穿著血衣回家,告訴妻子趙小齊對不起她,讓她什么也別問回屋去,然后把趙振晌的尸體悄悄拖回自家的煙葉炕。那是一個單獨的小土屋,專門烘煙葉用的,在那里把趙振晌的尸體肢解,然后把頭和四肢扔進河里或在自家焚燒了,把身體用麻袋片裝起來,扔進了村西南頭的機井。”這個說法在柘城縣公安局一個知情警官、當時的主訴人汪繼華和村民們口中基本一致。 而在當年的主角那里,現在卻得到了相反的故事。杜金貴披散著長發,說話頭頭是道,完全否認自己和二趙有男女關系。“我年輕時和趙振晌、趙作海關系都不錯,他們常上我家來玩。但是因為趙振晌是個光棍,就有很多閑話。我也不理會。”杜金貴的丈夫是趙樓村人,也是“作”字輩,杜金貴帶著母親從甘肅到了趙樓,丈夫是比她大十幾歲的上門女婿。“我當時和趙作海在屋里頭,沒有干啥,我給他卷煙葉嘞!那時是油燈不亮,根本沒有黑燈。他倆是打架了,然后都跑了。”杜金貴情緒很激動,“我和他倆有關系?就是趙振晌的侄子們造的謠。”趙振晌的侄子們報案后,杜金貴就成了眾矢之的。“我現在想告那幾個侄子,我的名譽怎么辦?這些年他是殺人犯,我背著個臟名,我已經不想和人辯解什么。村里人說什么我都不在乎,我也不要錢,就讓他侄子們給我跪著道歉。”她說。 后來警方對于趙作海和趙振晌有矛盾的證詞,很多是杜金貴提供的,也有其他村民對三人“男女關系”的說法,但是杜金貴說自己“被打得簽字畫押”。在趙作海被帶走后有五六年時間,杜金貴撫養了趙作海的兩個兒子,杜金貴自己也有3個孩子。趙作海的前妻趙小齊和杜金貴差不多年紀。“當時因為家窮,只好嫁給大我12歲的趙作海,連著生了4個孩子。我照顧兩個小的多些,改嫁就只帶走了兩個,大兒子還為我改嫁來和我打過架。”趙小齊說她在派出所也被打了幾天,“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和杜金貴有什么,我也不識字”。 趙作海的大兒子趙細糧說:“我和弟弟是住在大伯大娘家的牛棚里,住到能打工我們才離開了。我們不和母親往來了。大伯和大娘一直沒讓我們餓著,幾年回一次村,我們都得去大伯大娘家,不給錢,只是帶點東西去看看。”杜金貴說:“我知道趙作海是冤枉的,他不可能殺人。我當時被打得去畫押,他老婆跑了,他兩個兒子沒人養了,才13歲。我就去找大隊支書,他家地給我種,兩個兒子我養。支書自己占了6畝,給我種3畝,我就給那兩個孩子飯吃。我男人都聽我的,他也覺得孩子可憐。如果我和他們有關系,我男人能這樣?” 趙振晌對本刊記者并不承認,自己是因為杜金貴而砍傷了趙作海。12年里他也沒有走遠,“我就在這附近的幾個縣收廢品嘞,后面的事我一點不知道”。不過他在剛回來面對警方詢問時,還是承認了自己是看見趙作海進了杜金貴家,才生氣想去砍人的。 “我是看了他右側腰里有塊疤,才敢認的。樣子瘦了點,可還是我弟弟。”趙振晌的姐姐趙振蘭說,“否則這人早就給趙作海殺了。”因為偏癱,從衛生院輸液回來的趙振晌,半路在地頭上撿了個木棍當拐杖。他至今還沒有見到趙作海。每天都在村里轉,和鄰居們聊天看人家干活。“剛回來人都不認識我,我說我是晌,人都不相信,跳老高”。趙振晌說,如果不是家族遺傳偏癱,他也不會回來,“我看新聞,農村有養老院了,我想自己啥也沒有,回老家住養老院不知道中不?”他今年56歲,現在一個人住在侄子趙作亮的房子里,提起當時砍趙作海,還有些得意之色。“我們倆早就有矛盾,最早是80年代我們在延安打工,他拿了我1800元的工資始終不給我,當時那是很多錢。村里也知道我倆誰也不能見誰。”趙振晌說,自己是藏在暗處,等趙作海出來“給他一下子”,“砍著就跑,我誰也不告訴。我東西都收拾好了,本來我還開了個小賣部,有些貨,我連被子都帶走了,騎著自行車到附近縣去,過了一個來月,縣里也沒貼我的大照片,我估計趙作海也沒有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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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