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品茶玩極左，蔣鄉長因杯去官帽　　

宋公明　　

這《紅樓夢》第四十一回，回目雖是“賈寶玉品茶櫳翠庵”，其實并非是賈寶玉一人在櫳翠庵品茶，而是賈母與劉姥姥及黛玉、寶釵等一干人等，酒足飯飽之余，又到妙玉的庵里來吃茶。那妙玉對賈母，是親自捧了一個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里面放一個成窯五彩小蓋鐘，捧了奉上。其他眾人都是一色官窯脫胎填白蓋碗。而給寶釵和黛玉的，則分別是*瓟斝和杏犀*，總之，是兩個字難寫名難叫的器物。而給寶玉的，卻是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綠玉斗。那么對這三人另眼相看，豈能當著眾人的面？所以“那妙玉便把寶釵和黛玉的衣襟一拉，二人隨他出去，寶玉悄悄的隨后跟了來”。妙玉只拉寶釵黛玉，為何不拉寶玉？其實妙玉心知肚明，拉上釵黛，那寶玉是一定會跟來的。果然，當寶玉說她們在吃“體己茶”時，她們一點也不奇怪，只是笑道，你又趕來來蹭茶吃。好一個“又”字，說明不止一回也，所以見多不怪了。這“體己茶”，用現在話來說，就是開小灶也。　　

難怪脂胭齋在批注中一再說作者狡猾，只寫了幾種茶具，就把妙玉的為人展現得惟妙惟肖。賈母是權勢的化身，所以妙玉親自奉上海棠花式雕漆填金云龍獻壽的小茶盤，內置名貴的成窯茶具。為何是“金云龍獻壽”？為何是“成窯”？巴結討好之意，盡在不言中也。然而賈母卻毫不在意，隨手就把吃剩下的半杯茶給了劉姥姥，那劉姥姥一口就給吃盡了。　　

這妙玉嫌劉姥姥用過的杯子臟了，卻將自己日常用的綠玉斗給寶玉，顯然是心儀寶玉，所以不嫌寶玉臟。當著寶玉、玉釵、黛玉之面，妙玉命婆子：“將那成窯的茶杯別收了，擱在外頭去罷”。 寶玉會意，知為劉姥姥吃了，她嫌臟不要了。這里是寫妙玉之故作清雅高潔，講究派頭。然而寶玉領會妙玉之意，不知是不是故意，卻又過了頭：寶玉和妙玉陪笑道：“那茶杯雖然臟了，白撂了豈不可惜？依我說，不如就給那貧婆子罷，她賣了也可以度日。你道可使得。”妙玉聽了，想了一想，點頭說道：“這也罷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你要給他，我也不管你，只交給你，快拿了去罷。”　　

作者果然狡猾。這里“想了一想”四個字，就有說不盡的含意。如果真的是十分嫌棄，恨不得立馬扔掉，又何必想了一想？想了一想，想的是什么？畢境是成窯的杯子，名貴得很，你寶玉家里金玉珠寶如糞土，別人能和你比么？然而話己出口，又怎么收回？又是寶玉這個冤家提出來的，怎好不依了他？總之，此時妙玉復雜的內心活動，只用“想了一想”四個字，就活現出來了。“幸而那杯子是我沒吃過的，若我使過，我就砸碎了也不能給她”。這句話，正與賈母將吃剩的茶給劉姥姥相呼應，妙玉對賈母的不滿在不經意之中流露出來了。而另一層意思是妙玉把自己用的綠玉斗給寶玉用，其中綿綿情意，還用說嗎？然而寶玉卻對妙玉的脈脈含情不敢領受，反而越發作弄起妙玉來：“等我們出去了，我叫幾個小幺兒來河里打幾桶水來洗地如何？”如果說送茶杯還是一片好心，那洗地就是存心使壞了。你不是嫌臟嗎？這攏翠庵什么人沒來過？總不能拆了重建吧？那只好用水洗洗了。如果用水洗洗就可以，那么杯子洗洗又有何妨呢？　　

列位看官，這就叫極左。你不是講究嗎？那就順著你的意思，把成窯送人，用水洗地，讓你有苦說不得，還讓別人暗中笑話。有的人故意把事情做過了頭，似乎是堅決貫徹領導的意圖，其實是用極左的辦法來對抗。有人為何要搞擴大化？他說大家都是就都不是了。他做了好人，還把罪過推給了領導。　　

所以聽話聽聲兒，鑼鼓聽意音兒。凡事都不能看表面。看《紅樓夢》，要用心思去看，才能越看越有味。要不，怎么會有“紅學”這門學問呢？　　

恨人可以及物，愛屋也可以及烏，也是人之常情。然而一過了頭，弄不好就會鬧笑話了。據說，大明星張曼玉曾出席某地舉行的“童夢圓”公益活動。活動之余，張曼玉興高采烈地來到一學生家家訪，看到學生家里養豬，張曼玉一時興起，也喂起了豬。不料明星們走后，該縣縣委書記向全縣發出指示說：要切實保護好張曼玉喂過的豬，要保證它吃好睡好，不能生病，宣傳部門要好好宣傳，擴大該縣在國內外的知名度，為該縣招商引資服務。有人說這是“愛玉及豬”。又據說，某老板把李宇春用過的廁所封存起來，以作記念。那么這就是“愛春及廁”了。這名人用過的廁所，除了有些穢物污濁之外，還能有什么？要利用名人效應是可以的，但是過了頭，就是極左了。　　

由此說到近日網上熱議的河南茶杯門。據說，2010年3月22日，河南睢縣一農民魏克興找鄉長蔣友軍解決問題時，拿起辦公桌上一只水杯欲喝水，被鄉長喝止，進而兩人發生口角并導致肢體沖突。隨后，鄉長叫來警察，將農民魏克興拘留7日。　　

對于此事，網上一條聲地譴責那位倒霉的蔣鄉長。是啊，你不就是個小小的鄉長嗎？官不大僚不小，你比妙玉還要講究？你那杯子是成窯的嗎？量你也沒那個福份吧？你憑什么看不起人家老農民？你那破杯子碰不得嗎？你憑什么抓人？真是義正辭嚴，同仇敵愾。這次網上民意好像很快就引起了重視，河南睢縣縣委決定，免去城郊鄉鄉長蔣友軍和該鄉派出所所長張玉輝職務，并做出深刻檢查。　　

這民意自然不能不尊重，但是也不能搞民粹主義，見風就是雨，也要按法定程序依法處理才對吧？這縣委免鄉長的職務就不說了，這派出所屬于公安系統，又不歸縣委管，縣委怎么免人家所長的職務呢？如果從法律的角度看，本案事實并不清楚。第一，鄉長為何不讓農民拿杯喝水？這里有多種可能性。也許是嫌農民臟，也許是好心，怕對方傳染上疾病。如是這位農民真的傳染上了疾病，那么回過頭來，是不是要追究鄉長的責任？第二，即使是鄉長嫌臟，那也不違法不違紀。精英們說，根據《物權法》，“我的財產我做主”，那么鄉長不是有權不讓對方動自己杯子嗎？在下不是為鄉長開脫，這《物權法》也不是我制定的，在下只是想說，有法就要依法，不能出乎爾反乎爾。第三，這口角和肢體沖突，按在下粗人的理解，大約就是吵架和打架。那么在鄉政府的辦公地點，是不是咆哮公堂？是不是破壞正常的辦公秩序？是不是妨礙公務？派出所給予拘留七天的行處罰，是不是在職權范圍內依法所為？如果當事人不服，可以依法提起行政復議。如果要糾正，也應是上級公安機關，而且也要按法定程序下達通知書，縣委豈能包辦代替一切？　　

僅從這一件事，僅從媒體對此事的報導，無法評價蔣鄉長這個人。僅就這一件事來說，如果蔣鄉長有嫌棄農民，不尊重群眾的的思想和行為，當然是不對的，是應當批判的，但在肢體沖突之前，也沒有到違法違紀的地步。至于肢體沖突，要看是誰先動手，誰是正當防衛。這應當是派出所弄清的問題，他們不能看雙方的身份，而只能根據事實來確定雙方的責任。如果派出所確實是依法辦事，又何錯之有？　　

極右不好，極左也不對。尊重民意，不是民粹主義，不是跟著民眾情緒跑。在林高官事件中，網上壓倒的輿論都說林某人犯了強奸罪或猥褻罪。但是當地派出所根據事實依法認定林某尚不構犯罪，只是屬于酒后行為不當。雖有人出于種種目的不服氣不甘心，但是因為在法律上站得住腳，大多數人不是認可了嗎？所以尊重民意，也不能極左，當跟屁蟲，那樣反而會更加失去民心。因為人們會問，如果不管什么輿論都順從，那要你們干嘛？當然，現在蔣鄉長僅僅是免職，免職并不是處分。如果以后蔣鄉長另就他職，甚至另行高就，也未可知也。　　

話說到此，暫且打住。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20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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