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何時度玉門
我1950年出生,8歲上學,小學的學費是一兩塊錢,到了初中就享受到國家發給的助學金,那時雖然窮得冬天連棉鞋都穿不上,但跟上不起學,靠討飯、跟地主打工為生的前輩比,覺得很幸福。
1968年,剛成年我就參軍了,當兵18年,那個時代,工資雖低,但溫飽無憂,看病、供子女上學不愁。
1986年付營職干部轉業,開始幾年一直在企業當干部。在改革開放的進程中,我的生活同全國人民一樣,不斷改善。
進入上個世紀九十年代,改革深入了,國民經濟發展了,我的命運卻發生了逆轉!
企改―――夫妻雙下崗,不說一句熱乎話,不給一分生活費,茍且偷生13年。
1992年底,我參加市委下鄉工作組回來以后,我原來的那個工廠就停產關門了,不說一句話,不給一分錢,就這樣下崗了。
2000年初,我家屬所在的公司讓政府賣給了個體老板,轉制前既沒有退還集資款,又沒有補交養老金,人員一并轉給了個體。老板拉走了設備,轉移了廠址。工人愿不愿跟個體老板干,沒有商量的余地,沒有選擇的權力。由于離家遠,職工無法去,實際上也下崗了。他們找老板要求代繳養老金,老板把檔案甩出門外,“拿不拿隨便!”他們找到市政府想要下崗生活費,“轉制企業下崗,不屬政府管!”他們找到勞動仲裁,想要回集資款,勝訴了,一直無法執行!
我家屬下崗,實際上比工友們早兩年。她們公司是生產飲料的,她在車間當班長,負責裝箱、搬運,每班12個小時,沒有星期天。由于過度勞累,1998年5月3日在車間扭了腰,CT檢查腰椎間盤突出0.07cm。不論是計劃經濟時期,還是西方國家,象這種情況,不僅報銷醫療費,工資還照發,或者調個輕一點的工作,在廠長經理說了算的年代,她什么也沒有。
我們倆一個是轉業干部, 一個是國營職工,就這樣都下崗了,舊社會地主辭退長工也未必如此!
中斷了生活來源,上有老下有小,吃飯都成了問題。為了填飽肚子,我把轉業時帶回來的彩電買了,把軍大衣買了,又借遍了親戚。
上街買青菜都是傍晚買人家等著收攤處理的貨底子,鹽水拌綠豆芽,一調一大盆,一吃好幾天!剩菜汁下面條是我們家多年的主食!
沒有錢,衣服只能穿舊的。商場林立,天天都有跳樓價,可我,從來沒有光顧過。
生了病能拖就拖,能扛就扛,實在不行就到路邊店買點藥。家屬腰間盤突出,屬于比較重的一種,一天醫院也沒敢住。
1995年,女兒考上大學,5000元的學費,我跑了4家親戚才湊齊。到了學校,我每周只給她10元錢的生活費,三年的大學是怎么撐下來的,我一直沒敢問。
兒子11歲那年,有個星期六的晚上九點多沒回家,我到處找,最后看到他在給一家個體戶包面條,說掙點錢買本子!
我一家愛黨愛國奉公守法,先進工作者證書一大摞,又何以貧困至此?烈火從胸中燃燒,我常常半夜猛然坐起!
上學我是三好學生,當兵我是五好戰士,當指導員帶的是先進連隊;轉業回地方,在商場當經理當年扭虧為贏,當工會主席,在哪個單位哪個單位是先進工會。,還配合廠長創建“思想政治工作優秀企業”,總公司下屬六個企業,只有我被評上了政工師。以前在工作中,時時給自己找差距,現在總覺得是國家虧待了我!
過去把黨比母親,總覺黨比母親親。母親只有疼愛的一顆心,共產黨教我怎樣做人,教我怎樣做好工作,是共產黨讓我昂起頭來做人!如今感情挫傷,利益相悖,把我推入了社會底層!
以前覺得工作使出十二分的力氣也報不完黨的恩,而這時有卸磨殺驢之痛,有被遺棄之感!
國民經濟年年在增長,我的生活年復一年貧困依舊;職工工資長了又翻,與我毫不相干;人民生活整體奔入小康,我卻被排斥在人民之外!
改革之初,看到一座座樓房拔地而起,內心為國家的發展激動不己;如今,再看到樹起的樓房,就覺得又制造了貧富差距,又帶來了三角債,又濫占了土地!
剛轉業那年過春節,市區的鞭炮通霄不息,我的心同千家萬戶一樣為改革開而振奮!下崗以后,我幾個春節沒放鞭炮,聽到街上的鞭炮聲,好像是富人的喧囂,窮人的哀鳴!小孩看電視小品在傻笑,我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囊內羞澀,該走的親戚不去了。
一塊轉業的戰友,過去常來往,而今很少走動;過去素不相識的轉業干部,一聽說企業下崗的,就倍感親切,在一起就有說不完的共同語言!
度日如年,這個世界已沒有什么可留戀的了。可真的沒有了我,撇下的債務,妻子弱小的肩膀怎么能扛得住!
房改―――寸草不得,補償分文未有,初次分配不公,注定了我終生貧困的命運!
房改政策規定,企業職工房改,參照國家有關標準,企業自主決定,至于職工能否享受到房改政策,政府不管。實際上,在經濟的轉形時期,在經濟滑坡的大氣候中,大部分企業都無力出資對職工房改。即使能免強運轉的企業,在實行了廠長、經理負責制、個人承包的時候,也不愿替老職工、軍轉干部承負歷史舊賬。能分到房子的,大都是狹小陳舊的老房子;沒有分到房子的,就無房可改,至于貨幣補償就更沒有人得到。
而有截留、挪用、攤派資金權力的機關,有收費、罰款權力的部門,則利用房改的機會,大肆建房;有的暫時無錢,長期拖欠工錢、料款也一樣建房。他們有的換了幾次,越換越大;有的一人數套,家庭成員人均一套!
房改是滋生腐敗的沃土,是兩極分化的催化劑!
房改我未得一磚,補償未得一分,改革又一次對我不公!
我家屬隨了軍,并安排了工作,按政策規定,我父親也隨了軍。1986年轉業時三代五口人,單位只給了兩間小平房,不足三十平方米。為了能夠棲身,我自費把平房前40平方米的小院子全部搭起,與前面別人的宿舍墻靠墻,房間里透不進一點陽光。由于地勢低洼,房子質量差,長期潮濕,墻皮都脫落了。大院里沒有下水道,幾十戶人家共用一個用水泥塊圍起來的通天的簡易廁所,垃圾遍地、腥臭熏天,一到夏天蚊蠅成群。住戶沒有自來水,洗衣做飯都是自己挑。就是這樣的條件,1988年我調出單位時,原單位讓我交出房子才給辦手續,我只好以市價買回。到了新單位又趕上效益不好,一直沒有分到房,后來房改就無房可改。沒有享受到房改政策,按規定應予貨幣補償,實際上困難企業沒有一個執行的。
兒子大了,這樣的住房條件怎么找對象?我把原來的房子賣了不到兩萬塊錢,又向個人高息貸款在別處買了一套頂樓,房子住上了,可我又背了一身債,成了房奴!
轉業干部的住房待遇,國家不僅有明文規定,而且有專項撥款,可我什么也沒得到,房改后實行的住房補貼、住房公積金就更沒有資格享受!
下海―――步步有陷阱,吃盡苦頭,一無所獲!
“天下不會掉餡餅,你們也有兩只手”,官員們這樣教誨下崗工。為了養活一家老小,我不得不自謀生路。
當兵我學的是無線電報務,提干后改做政治工作,轉業后大部分時間做的也是政治工作,是政工師。多次進修培訓學的是馬列主義、時事政治,曾在《解放軍報》、地方報紙發表過文章,其它沒有什么業務專長。下崗后我跟人押車在南方市場看到開油坊榨花生油,現榨現賣,新鮮純正,顧客一目了然。我想學習這種手藝,連買設備加購原料,起碼要4萬元,可錢從哪里來?
以前工作幾十年,一直是低工資,只能應付日常開銷,在企業當干部也兩袖清風。下崗后為了填飽肚子,己負債萬余元。為了做生意,我厚著臉皮向熟人、老鄉、戰友、同學借錢,然而十撲九空!誰放著現錢等著你去借?做生意有風險,誰有錢敢往外借?實在籌不齊,只好向個人借高利貸,開始每月每元是4分的息。由于市場蕭條,競爭激烈,利潤低,費用高,根本掙不到錢!然而想不到的麻煩還在后頭!
飯店老板一個電話打來,要二、三百斤油,開始送去還付款,熟悉了就欠款,“等幾天”, “下次一塊付”,再去找他,半夜跑了。這樣的事每年都有幾次。(跑了的,大部分是生意不好或虧損堅持不住的)。
我們這里逢年過節,單位發福利一般都有食用油,有的單位一訂就是幾千斤、上萬斤。開始說“發完結帳”,可是發完二、三年要不回來錢,微薄的利潤不夠陪利息的!
1997年中秋節,有個機關單位訂了6000斤花生油,發完油幾年不給錢,我說:“我是下崗工,做生意都是高息貸的款”,他們說:“你這二、三萬塊錢還算錢?汽車加油、樓房裝修,我們還欠幾百萬呢!讓你進來坐會就是客氣了!”
更可氣的是那些頭頂國徽的管理人員的敲詐掠奪!
由于進原料款項大,利息高,1996年10月,我帶著設備到花生產地濟寧市城前鎮打加工。生意未開始,先到稅務所報了到。開工剛一個月,地稅收了50元,而國稅局要收16000元的稅,一斤花生米的加工費是2毛錢,統共加工了2萬多斤,全部加工收入才2000多元,還不夠設備安裝、房屋租賃、用工等費用。當時交不出錢,他們搶走了賬本、封了設備,我知道這都是因為沒有給局長(周凱)送禮惹的禍!本想跟給他們爭辯,但人生地不熟,弄不好會挨揍,我托人說情,交了200元了事。不敢久留,付清房費,卸下設備而逃!
2002年8月,我到臨沂郯城購買花生米,回來途經蒼山二廟己是黃昏,路邊突然竄出兩個工商管理人員,象劫匪一樣攔住了車,他們強行把車帶到工商所,說沒有購貨發票,沒帶營業執照,要罰款4000元。好說歹說最后交300元放車。回來我越想越不對勁,第二天上午,我拿起電話查詢114,反映到山東省工商局監察室,是一個女同志接的電話。放下電話不到十分鐘,她打回電話,讓我到蒼山縣工商局領回錢。下午我坐車就把錢要回來了。
這樣的事例還有更多,幾乎沒有一個管理部門不想法設法亂收費,亂罰款的。他們有高工資,有好房子,有各種補貼,有公私合用的交通工具,還千方百計在老百姓身上榨油!那天我在二廟工商所看到滿院子被扣的車輛,他們每天獲得多少這樣的非法收入?又有幾個老百姓象我一樣告到省里,又有幾個官員象那個女干部處理問題這樣果斷快捷?
職工下崗做生意,后來政府也曾有優惠政策,實際上很難得到。
1998年,我聽說對下崗職工自謀生路做生意的,免交一年工商費,我很高興,到工商所填表辦了手續,當月的工商費是免了,可剛得到的百余元的生活費也不給了。這等于用生活費頂了工商費,實際上個人沒得到任何優惠,只是變了個手法便于宣傳罷了。我又調了過來,工商費照交,不領這個情!
我榨了10年油,辛辛苦苦,轟轟烈烈,后來年銷售額達到了50多萬元,可年底結算仍無贏余,2003年6月,我把設備當廢品賣了!
解困―――積貧深、欠帳多,乍暖還寒!
我下崗了五年,沒聽到政府一句熱乎話,沒領過一分錢,直到1997年6月,面臨香港回歸,為了穩定國內局勢,下崗工才開始有百余元的生活費。
我家屬下崗,8年沒有一分錢,經過與工友們無數次上訪,2006年才開始有了兩年的失業生活費,開始每月是268元,后6個月是296元,還不夠她每月交養老金的。
由于各地企業轉業干部持續多年上訪,2002年8月,也是我下崗的第11年,國家機關下發了人發(2002)82號文件(即解困政策)。按文件要求,辦理醫保、補發托欠的工資、補繳養老保險金,這對多年來吃不上飯,看不起病,退休無著落的轉業干部來說,的確解決了不少問題。但這只是最基本的生活保障,還掙脫不了困境!由于我下崗早、積貧深,感受更為深刻。
1、改革開放以來,工資增長很快,甚至一年調兩次,而我們下崗十余年工資一直未動,本來就很低,可只按70%補發,扣除兩年己領的生活費,總共補發了一萬多元,十多年收入的全部還不如機關工作人員半年的多,還不夠我們倆補交養老保險金的,根本不能用于生活改善。
2、由于沒參加房改,沒得到貨幣補償,借錢自己購房,債務負擔依然很重。
3、我家屬沒收入,每月還要交養老金;她身體不好,至今未辦醫保。由于常年的精神壓力,我也患了糖尿病,30多元的醫療費根本不夠用的。女兒大學還沒有畢業,兒子打工收入低,我千余元的退休金無法應付每月最基本的開銷。我家的人均收入比全國職工平均可支配收入相差幾倍!
期待―――落實黨的有關政策,個人合法利益得到保障。
我沉重的債務壓力是因為沒有得到任何房改政策,我長期的生活貧困是因為黨和國家的轉業干部政策沒有落實。轉業以后,尤其是下崗以來,我的收入比按國家政策規定的待遇少得幾十萬!我比同等條件在機關工作的戰友相差幾十倍!
我只想得到按國家政策給予我的合法權益,只求一般過得去的生存條件。
1、按政策落實住房侍遇,補償房改政策。對轉業干部的住房待遇,轉業時國家文件不僅有明確規定,而且有專項撥款,這個錢沒有用到我的住房上。房改時我沒有分到公房,也沒有得到貨幣補償,這個問題不解決會造成我終身的貧困,我心里永遠得不到平衡!
2、國家的法律、黨的一貫政策,對轉業干部的待遇都有明確規定,一旦得到落實,我的困難就迎刃而解。
一個人只有感受到國家政策代表了他的個人利益,他生活在這個社會才有幸福感,他才會自覺的維護國家政權,他才能甘愿為社會作出犧牲與奉獻!
一個人的幸福感不在于得到物資利益的多寡,而在于社會的公平,在于同工同酬,不受歧視!只有同甘共苦,才有同心同德!
改革如果只造成了我一個人的困難,我是不愿接受的!如果不是我一個,而是相當一部分,那么這樣的改革就背離了我們黨改革的初衷,就值得反思!
改革本來是完善分配制度,糾正不合理分配現象的過程,沒想到改革30年來卻成了分配不公的形成和更加嚴重的過程。近幾年來,中央制訂了一些惠民政策,弱勢群體的生存條件得到了改善,但仍未從根本上改變分配不公的格局,人民群眾仍然不滿意。
前幾天,溫家寶 總理在回答中外記者時說:“現在,社會上還存在許多不公平的現象,收入分配不公,司法不公,這些都是應該引起我們的重視。”“在我在任的最后幾年,我將為這些事情盡最大的努力”。
我們期待著!
齊軍
201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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