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廉思《蟻族:大學畢業生聚居村實錄》在2009年9月出版以來，“蟻族”一詞迅速在媒體竄紅，短短半年多的時間，已經成為我國最為熱門的關鍵詞之一，“蟻族”們的前途和命運也成了全社會關注的一個焦點。根據廉思本人的介紹，“蟻族”在概念上基本等同于“大學畢業生低收入聚居群體”，這些人受過高等教育，卻從事著保險推銷、電子器材銷售、廣告營銷、餐飲服務等臨時性工作，主要居住在大中城市的城鄉接合部或近郊農村；絕大多數沒有“三險”和勞動合同，月均收入低于2000元；年齡集中在22歲至29歲之間。他們生活條件差、缺乏社會保障、思想情緒波動較大，挫折感、焦慮感等心理問題較為嚴重，且普遍不愿意與家人說明真實境況，心靈相對封閉，與外界交往主要靠網絡并以此宣泄情緒。也就在2009年的11月份，隨著電視連續劇《蝸居》的熱播，普通大學生在都市的生存狀況再次從另一側面受到社會關注。“蟻族”和“蝸居”更多反映的是家庭背景并不太好的當代大學畢業生在大中城市的一種辛酸和無奈，在很大程度上也標志著影響了整整一代人的“北上廣”夢的破滅。正是在艱辛而殘酷的生存現狀，令人窒息和絕望的房價，氣氛不斷渲染的文學和影視作品，使得一些人心灰意冷，非常情緒化地發出了“逃離北上廣”的吶喊。

任何理想、口號和主張，一旦脫離現實的可行性，就會變得毫無意義。談到這里，我們不禁要問，逃離北上廣現實嗎，可行嗎？對于這個問題，筆者跟很多朋友探討過，這些朋友不乏處于“蟻族”和“蝸居”狀態者，也不乏在二三線城市甚至是縣城發展的，其中還有不少西部人士。通過一系列力所能及的調研和理性思考，本人認為除了有一定關系或者資本背景，或者比例極低的“三無”（無關系、無背景、無金錢）幸運者，絕大多數“蟻族”都不太可能成功逃離“北上廣”（本文中的“北上廣”是一種符號，指的是國內的大中城市，并非專指北京、上海和廣州）。

這些成為“蟻族”的大學畢業生，基本上都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特征，一、大多畢業于國內三流院校或民辦院校，難以有效進入機關、事業、國企、外企和比較正規的民營企業工作；二、父母基本上都是農民或者普通職工，并沒有多少關系、背景和儲蓄，收入狀況也僅限于養家糊口狀態，也缺乏有權有勢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大多數人或多或少都有創業的沖動，并樂此不疲，但缺少必要的經驗、人脈、資金、能力積累，最終還是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遍體鱗傷；四、工作和收入很不穩定，飽一頓饑一頓，在溫飽線上掙扎和徘徊，難以積累有效的工作經驗，儲蓄基本不太可能，甚至生活費用還需父母補貼，被迫啃老；五、年齡多在25~35歲之間，離開校門數年，沒有結婚甚至都沒有對象，在性活躍期的他們大多處于性壓抑狀態之中；六、由于處境艱難，流動性較大，他們在社會上并未形成穩定的人際關系網絡，也不太愿意同原有的熟人交往，人脈資源處于匱乏甚至是退化狀態，人類本是社會性群體動物，但他們卻游離于社會群體之外。

逃離“北上廣”，“蟻族”們又能逃到什么地方去，在新的環境中，他們又能如何生存和發展？事實上，逃離“北上廣”之后，他們的去向也無非這么幾種情況。第一、順利通過國家或地方公務員考試，實現鯉魚跳龍門的“跨越式”發展，直接由“蟻族”升級為最受世人矚目的體制內驕子；第二、選擇到二三線城市發展，在當地的企業或者商業環境中尋找工作及發展機會；第三、響應黨和國家的號召，回到自己家鄉的縣城或者鄉鎮的企事業單位尋求發展機會，這些地方大學畢業生相對要少得多，大學生的需求比較集中；第四、想方設法籌集資金，四處奔走，尋求各種各樣的創業機會，以期實現自己多年來的財富之夢；第五、四面碰壁，無所事事，怨天尤人，長期依靠“啃老”和“救濟”生存。

在上面提到的幾種去向當中，公務員考試相對而言最為公平，對于漂在“北上廣”的“蟻族”們仍屬于非常不錯的一個選擇，事實上通過參加公考而成功結束“蟻族”和“蝸居”生涯的也不乏其人。但無論是中央公務員考試，還是地方公務員考試，其競爭都非常激烈，錄報率之低近年來更是達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顯然能夠通過此路順利逃離“北上廣”結束蟻族身份的只能是鳳毛麟角，對絕大多數人來說可望而不可求。

到二三線城市發展，這個想法看上去很美，在很多人眼里，二三線城市發展迅猛，目前正處于城市化的加速發展期，人才沒有一線城市集中，競爭壓力要小得多，房價遠遠低于“北上廣”，自己又在一線城市呆過，見過世面，發展起來自然要比一線城市容易的多。而事實上，這在更多程度上的是一種一廂情愿的想法。二三線城市在人口基數、企業數量、市場經濟發育水平、民營經濟發展程度等方面，都無法同一線城市比擬，而且越是經濟落后和欠發達的地方，就業越是兩極分化，要么是機關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要么就是發展層次偏低非常不正規的民營企業，處于中間狀態的外企和正規民企之數量隨著區域經濟的弱化而呈遞減態勢。在很多二三線城市，都有一些非常有實力的大型國有企業，如果逃離“北上廣”的“蟻族”能夠幸運進入這些體制內的機關和企事業單位，并且順利擁有“編制”，則仍算得上成功。然而，受目前體制內單位用人制度的影響，此路能夠行得通的，基本上都是憑“派遣證”或“安置卡”而進入這些單位的正規院校應屆畢業生和轉業軍人，在社會上闖蕩過幾年再進入此類單位的，被定性為“外聘人員”，不但沒有“編制”，工作的穩定性和待遇都與“正式員工”存在著很大差距，實際生存狀況也比“蟻族”好不了多少，唯一可以安慰的是二三線城市的房價要比“北上廣”低很多，但相對于自己的收入水平而言，還是處于難以承受的地步。二三線城市也確實有一些國內聞名的民營和外資企業，諸如蒙牛乳業、沙鋼和長城汽車等，用人機制也確實靈活，但這些企業對社會上“空降”人才的工作經驗和從業背景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要求，“蟻族”由于缺乏穩定且集中的工作經驗，往往不能達到他們的要求。數量較多的機會，也只能來源于這些城市的非正規民企。實際上，任何地方非正規的民企的狀況都非常接近，企業規模小效益差，工作時間超長，沒有正規的雙休日，沒有“三險”和勞動合同，薪酬待遇低下，逃離“北上廣”后到二三線城市的這類企業發展，也僅僅換了地理空間而已，“蟻族”和“蝸居”的狀況還是照舊。

“蟻族”絕大多數來自經濟相對落后的縣城和鄉村。在他們家鄉，大學畢業生的比例要比“北上廣”甚至是二三線城市都要低得多，從“理論”上講，這些地方也確實需要大量的大學畢業生甚至是碩士、博士充實到各種工作崗位上奉獻青春、建功立業。然而，越是落后的地方，穩定的就業機會就越少，這種稀缺的機會對于當地任何人來講都是一樣的，自然也包括當地大小官員的七大姑八大姨二大舅。在就業資源稀缺程度遠遠高于一二三線城市，就業狀況不是天堂就是地獄的背景下，體制內的利益即得者們就會積極動用自己的人脈和官脈資源，為子女和親屬們在機關和事業單位謀求令人艷羨的職位。盡管這些人的學歷、能力和見識在整體上都遠遜于漂在“北上廣”的“蟻族”，但在“拼爹游戲”中還是很容易“脫穎而出”。而曾經的“蟻族”即使順利實現向“組織”靠攏，也會在隨后的日子里面臨“編制困境”，若干年之后還可能面臨解聘之虞，“來賓掛職十年解聘事件”就是很好的注腳。

通過艱苦創業實現財富夢想，雪洗當今落魄潦倒和顛沛流離之辱，是令“蟻族”們熱血澎湃的另一個夢想，洛克菲勒、王永慶、黃光裕、胡雪巖是他們崇拜的偶像，《卡耐基》、《羊皮卷》和《拿破侖·希爾》是他們手中的寶卷。殊不知，時代在變，創業的環境也在變。就目前社會狀況而言，創業成功與否和所處地域到是沒有太大關系，但人脈、歷練、資金、技術、眼光、毅力這些要素在更大程度上決定著創業的成敗，王永慶他們的成功模式有著特殊的時代背景，而今已經再難復制。而令良心未泯之士深感同情的“蟻族”們，絕大部分人一無歷練、二無資金、三無人脈，創起業來談何容易，光因市場培育期資金斷鏈被迫鎩羽而歸的就占相當比例。由于種種原因，“蟻族”創業中的任何一個項目，能夠堅持上一年的已不多見。不光是“蟻族”，就連實力相對雄厚得多的機關干部和企業白領，因盲目創業而導致負債累累的，也并不在少數。更何況，在當今中國特殊的商業環境中，想通過搞項目真正賺錢，基本上都得靠權靠錢，或者依附于利益即得者。而這些決定創業成功的重要因素，似乎都與“蟻族”們絕緣。

逃離“北上廣”之后，將自己直接定位于專職“啃老”的，非常罕見，但由于種種原因而被迫“啃老”的，還是大有人在。這些人的生存狀況，實際上連“蟻族”都趕不上。長期啃老，無所事事，日久天長，容易養成懶散的不良習慣，并且會越來越缺乏自信，破罐子破摔，怨天尤人，怪怨老爹沒有本事，無錢無權，祖墳也沒冒青煙。常年活在這種狀態下，別說是解決自己的穿衣吃飯問題，就連最基本的人格尊嚴和不甘人后的上進心都被漸漸消磨掉了，真正變成了“垮掉的一代”。

客觀地來講，“北上廣”雖然競爭壓力大，房價奇高，但也有其他地方所難以比擬的好處。首先就是人口基數大，派生出來的各種各樣的機會特別多，很多行當都是中小城市、縣城不可能存在或者養不成氣候的，比如拾荒和散發廣告傳單。其次是向上發展的空間和可能性較大，“北上廣”除了大批的機關事業單位和國企外，還存在著數量眾多的外企和正規民營企業，雖然說進入這些正規的體制外單位門檻較高，但十多年下來其可能性還是要遠遠大于其他地方，大家身邊還是能看到很多“蟻族”晉身為白領的成功案例，盡管一線城市的白領們同樣被高過天的房價壓得喘不過氣來，但畢竟能夠在這些地方立住腳，生活的還算有滋有味，“蟻族”們的生存狀況跟他們仍不能同日而語。再次，“北上廣”雖然競爭激烈發展壓力很大，但通過個人努力，有吃有穿，生存下來還是比較容易的，在其他地方不見得會有這樣的條件，這也是為什么外出打工艱苦，無論農民工，還是白領，抑或蟻族，還是大批涌向大中城市，而不存在農民工、白領和蟻族大規模回歸縣城、鄉鎮和農村的現象，畢竟對于處在社會底層的老百姓而言，生存是第一位的，他們并不奢求什么發展。

目前國內大中城市中，“欲與天公試比高”的住房價格，數以萬計的“蟻族”和“蝸居”群體，都是我國工業化和城市化加速過程中的畸形產物，不光“北上廣”存在，在其他二三線城市甚至是一些縣城同樣存在。工業化就意味著集約化，這種集約化不僅體現在企業數量和產業集群、產業配套方面，也體現在人口和就業及發展機會方面，城市化和都市化是工業經濟和商業經濟發展的內在要求和必然結果。無視這一發展趨勢，不考慮自身條件，在遭受巨大壓力之后就情緒化地宣稱要“逃離北上廣”，很有可能會使自己的處境更加糟糕。常言道，兩害相權取其輕，對于大多數“蟻族”來說，留在“北上廣”等大中城市，還是一個比較理性的選擇。“逃離北上廣”更多是媒體的一個噱頭，而并非絕大多數“蟻族”的理想選擇，在現有大的社會背景下，“蟻族”們實際上是無處可逃。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自救者天救，在眾多嚴重的社會問題面前，“蟻族”們應當和農民工、農民工及下崗職工等弱勢群體聯合起來，互愛互助，共同推動社會結構變革，推動各級政府努力抑制房價、發展經濟、增加就業和改善民生，并逐漸削除工業化和城市化過程中的諸多不合理現象，在歷史進步中發揮更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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