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火災引發的心靈震顫
劉向群
2008-12-26
十一月中旬的一天,正在全面整修的江西省政府大院一角,一座三層住宅的一樓突然起火,當時家中無人,大門緊鎖,現場施工人員不得不破窗而入進行滅火。好在救火及時,只燒毀朝北的一間書房,但其它房間由于濃煙彌散及消防液體的浸泡,墻壁和天花板都變成了黑色,地板翹起,家俱和被褥都被煙塵及污水浸染。
據了解,這家的主人就是早已退下來的江西省政協副主席,現已九十八歲的老人——朱旦華。幸虧失火當時老人住在醫院,不然的話,僅是有毒的濃煙霧汽對她都可能是致命的。據現場調查,這次火災的原因,責任完全是省政府房管處負責的樓上裝修嚴重違章作業,電焊火花掉到一樓所引起的。
我在讀高中時,就多次從這個院子的大門外展覽路騎車經過,只聽說是省長大院。望著高高的圍墻,紅漆的大門,威武的哨兵,總給我一種既神秘又好奇,還參雜著某種莫名的,想說又說不出的感覺。這大院里住的都是省級高官,想必里面環境優雅,設施豪華,是我等南昌草民絕對可望不可及的殿堂。
由于朱旦華老人的家已無法居住,她的親屬及身邊的工作人員,只得將家中的物什收拾到一些廢舊紙箱中,準備搬到附近一間空房臨時存放,以便對房間進行必要的重新維修。這次被迫不得已的搬家,省里并沒有派人幫忙,應好心朋友的要求,我單位的老總親自率領十來個人趕來幫助搬運。我也就第一次跨進了這座神秘的大院。
走進老人的家中,眼前的景象令我們驚訝得目瞪口呆:除了一臺新的平板電視機(據說是她兒子的一位朋友剛剛送給老人的98歲生日禮物),再沒有一件象樣的家具。沙發、桌椅、櫥柜都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的東西,早已破舊不堪,加上煙薰水澆,即使扔在馬路上都不會有人撿回去;窗簾是由薄到半透明的最便宜的的確涼藍布拼軋起來的,上面居然還有不少手縫的補丁……
難道這真是1937年只身奔赴延安并被黨中央派往新疆工作,后被軍閥盛世才投入監獄,受盡磨難,文革期間又被誣為叛徒嫌疑,接受批判審察下放勞改,最后從江西省政協副主席位置上退下來的朱旦華老人的家嗎?就連我單位一個小小科長的家都比這里強得多了啊!
然而,掛在客廳墻上,已經被濃煙薰得黑糊糊的兩幅照片,卻說明了一切:一幅是毛澤民烈士和朱老抱著兩歲兒子的合影,一幅是江西省原省長方志純同志的遺像。這兩個人曾經是朱老一生中最親密的戰友和革命伴侶。毛澤民烈士是毛澤東主席的弟弟,1922年入黨,曾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任國家銀行行長,他參加了長征,負責保管運送黨中央及中央紅軍的全部錢財,紅軍到陜北后,他任國民經濟部部長,手握共產黨中央和工農紅軍的全部家當,卻從來沒有為自己多花過一分錢,1943年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在新疆。方志純同志是方志敏烈士的堂弟,1925年的黨員,方志敏烈士于1935年被國民黨反動派殺害在南昌。方志純同志繼承了堂兄那篇歷史名篇《清貧》所述的真正共產黨人的作風: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據說1993年他去世時,全家的積蓄只不過四萬元人民幣。
再想想我們自己現在的生活,我和幫助搬家的同事們的心都為眼前的景象深深震顫!
“同志們幸苦了,來喝點水吧。”一位高個子満頭銀發的老人提著一大包礦泉水走過來。向我們老總一打聽,此人是這個家庭年約八十的老司機,他是這次搬家的總指揮。
我主動靠上去和老司機攀談,從他那沒有牙齒的嘴里,又從我們老總的嘴里,我得知了有關朱旦華老人更多的情況:
省委為了照顧老干部,在風景優美的青山湖畔修建了一片副省級以上干部的別墅樓房,給朱旦華老人分了一套省級干部的別墅樓,老人家只需花十萬元左右,就可買下屬于自己的別墅樓,而這套別墅目前就價值270萬。在許多干部都爭著購買別墅樓時,朱旦華老人給省委書記孟建柱同志寫信,說感謝省委對老同志的關心,但明確表示自己不要,還說把這個指標分給更需要的老同志吧。
省里曾派人來作朱老的工作,說這套房子可以作為遺產留給子女,勸她還是買下來。朱老卻回答說:我參加革命時,連自己的命都交給黨和人民了,根本沒有想過自己還要什么財產。至于說給子女留下遺產,毛澤民烈士為革命事業不惜獻出生命的精神,方志純同志一心為人民利益奮斗,一生正氣,兩袖清風的精神,就是留給子女最好的遺產。據說,孟建柱同志要求有關部門要好好照顧老人的晚年。
朱老對子女及身邊工作人員曾說過:從報刊上看到,一些過去自己心目中十分崇敬和尊重的老同志去世后,他們的子女為了爭奪遺產鬧得不可開交,甚至鬧上了法庭,真給他們的父輩丟臉,也給我們共產黨臉上抹黑呀。好象老一輩人革命一輩子,就是為了給自己子女弄這點財產?實在太令人寒心了!
朱旦華老人在給省委的信中還說:我現在住的房子(就是這次起火燒了的房子)是公家的,等我死后,全部交公。我在銀行還有點存款,等我死后全部用于我的后事花銷,不要給組織再增加負擔。
我問老司機:“朱老的子女能接受她的決定嗎?”老司機笑了笑,指著旁邊一位正忙著指點保姆在捆好的舊紙箱上做標記的人說:“你去問他,他就是朱老的兒子老李。”
我沒有當過記者,始終沒敢直接去向老李問這個問題。
當老李幫我們放倒一個三合板釘的大立柜,準備抬出門時,我問他:“為什么整個大院所有房子都在重新整修,唯獨你們家不整修呢?”
老李說:“能住就行了,老太太說不愿意浪費國家的錢。要不是這把火……”他搖搖頭,沒再往下說。
我說:“價值二百多萬的別墅不要,老房子整修又怕浪費國家錢財,這樣的干部現在打著燈籠都沒處可找!”
一個同事說:“這把火燒的,不重新整修也不行了。我看吶,恐怕是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抬立柜另一頭的同事大聲嚷了句:“應該請那些貪官們來幫助朱老搬家,要他們看看,共產黨的官應該是什么樣的!”
老李抬頭看了我們一眼,沒說一句話,又去忙別的了。
回到單位,我就從網上查找朱旦華、毛澤民、方志敏、方志純的相關資料。
當晚,我失眠了。下午在朱老家里的情景,一幕幕像放電影似的從我眼前閃過,雖然我從來沒親眼見過朱老,但又好象那么熟悉,那么親切。無論是戰爭年代還是和平年代,無論是在敵人的監獄里還是在自己的家里,她心里只有國家利益,只有人民利益,她就是這樣既普通又偉大的人。
從朱旦華老人,我想到了毛澤民,想到了方志純。又從毛澤民想到了毛澤東,從方志純想到了方志敏。正是由這樣一批人組成的共產黨,才能夠率領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新中國,才能夠率領中國人民建設起一個繁榮昌盛的新中國。
我小時候,在課本上就讀過方志敏的《清貧》,那是他犧牲前,在敵人牢房里親筆寫下的共產黨人的“正氣歌”,是秘密托人經魯迅先生之手轉給了黨組織。文中最后一段說:“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胡錦濤同志在西柏坡曾提醒全黨,務必保持謙虛謹慎、艱苦樸素的作風,朱旦華老人不正是這種作風的優秀代表嗎?
附:方志敏烈士的文章:《清貧》
《清 貧》
方志敏
我從事革命斗爭,已經十余年了。在這長期的奮斗中,我一向是過著樸素的生活,從沒有奢侈過。經手的款項,總在數百萬元;但為革命而籌集的金錢,是一點一滴的用之于革命事業。這在國民黨的偉人們看來,頗似奇跡,或認為夸張;而矜持不茍,舍已為公,卻是每個共產黨員具備的美德。所以,如果有人問我身邊有沒有一些積蓄,那我可以告訴你一樁趣事:
就在我被俘的那一天——一個最不幸的日子,有兩個國民黨軍的兵士,在樹林中發現了我,而且猜到我是什么人的時候,他們滿肚子熱望在我身上搜出一千或八百大洋,或者搜出一些金鐲金戒指一類的東西,發個意外之財。哪知道從我上身摸到下身,從襖領捏到襪底,除了一只時表和一支自來水筆之外,一個銅板都沒有搜出。他們于是激怒起來了,猜疑我是把錢藏在那里,不肯拿出來。他們之中有一個,左手拿著一個木柄榴彈,右手拉出榴彈中的引線,雙腳拉開一步,作出要拋擲的姿勢,用兇惡的眼光釘住我,威嚇地吼道:
“趕快將錢拿出來,不然就是一炸彈,把你炸死去!”
“哼!你不要作出那難看的樣子來吧! 我確實一個銅板都沒有存;想從我這里發洋財,是想錯了。”我微笑淡淡地說。
“你騙誰!像你當大官的人會沒有錢!”拿榴彈的兵士堅不相信。
“決不會沒有錢的,一定是藏在那里,我是老出門的,騙不得我。”
另一個兵士一面說,一面弓著背重來一次將我的衣角褲襠過細地捏,總企望著有新的發現。
“你們要相信我的話,不要瞎忙吧! 我不比你們國民黨當官的,個個都有錢,我今天確實是一個銅板也沒有,我們革命不是為著發財啦!”我再向他們解釋。
等他們確知在我身上搜不出什么的時候,也就停手不搜了;又在我藏躲地方的周圍,低頭注目搜尋了一番,也毫無所得,他們是多么的失望呵!那個持彈欲放的兵士,也將拉著的引線,仍舊塞進榴彈的木柄里, 轉過來搶奪我的表和水筆。后彼此說定表和筆賣出錢來平分,才算無話。他們用懷疑而又驚異的目光,對我自上而下的望了幾遍,就同聲命令地說:“走吧!”
是不是還要問問我家里有沒有一些財產?請等一下,讓我想一想,啊,記起來了,有的有的,但不算多。去年暑天我穿的幾套舊的汗褂褲, 與幾雙縫上底的線襪,已交給我的妻放在深山塢里保藏著--怕國軍進攻時,被人搶了去,準備今年暑天拿出來再穿;那些就算是我唯一的財產了。但我說出那幾件"傳世寶"來,豈不要叫那些富翁們齒冷三天?!
清貧,潔白樸素的生活,正是我們革命者能夠戰勝許多困難的地方!
一九三五年五月二十六日寫于囚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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