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個軍官的兒子　　

        這是一個我早就想寫寫的話題，但真的開始寫下標題后，我反而感到躊躇：從哪里開始？　　

        “我是誰？”，一個存在千萬年的命題，其實每天都在折磨我們——或者說，“我”——那已經變得有些衰老而脆弱的心靈，在這個電視里到處彌漫歡聲笑語的陽光燦爛的國度，我為什么總是不開心，盡管我也不不開心，我好象變得有些麻木了，我這是怎么了？我不是生活在一個最沸騰的時代嗎？電視里每天都要放改革開放三十年所取得的巨大成就，那些笑臉不是真的嗎？那些城市化進程不是真的嗎？那些不斷被刷新的記錄不是真的嗎？肯定是真的！我沒有理由懷疑，可是……它們就代表了進步嗎？　　

        “進步”，一個多么崇高的詞匯！它究竟代表什么？尤其，對一個國家，一個民族而言，什么樣的改變才叫“進步”？鋼筋水泥的叢林越長越高、越來越大，而原始森林、公園綠地的面積越來越少是進步嗎？物質供應越來越豐富，天空卻越來越暗、灰塵越來越多、江河湖海的水越來越黑，甚至連土壤也開始變得有毒是進步嗎？整個社會可量化的財富越來越大，而大量財富卻越來越快的流向一小部分人的腰包，尤其是，這一小部分人中的絕大多數至少在我看來是那么令人可疑，因為，我們從任何公開的資料上看不到他究竟是因為發明創造還是偷雞摸狗或者是貪贓枉法或者是行賄受賄而豪邁地進入了富人的行列，就因為他們是那只會抓老鼠的貓？還是，因為他們其實是只戴著小貓面具的碩鼠？這是進步嗎？數以億計的國家公民背井離鄉去到遙遠的城市以改革的名義從事著千奇百怪的明碼標價的職業，遠離家人、朋友、愛情、理想，以及——真實的自我，將青春如抹布般揮霍，最后都勵煉成政客、企業家、商人、職業經理人、打工皇帝和一般打工者、黑社會老大或馬仔、騙子、小偷、肉體工作者、藝術家、流浪漢，還有一些人成了瘋子和旁觀者，那些炫耀的、狂妄的、自豪的、孤獨的、破敗的、絕望的心靈在每一個布滿陽光或黑暗的白天或深夜深情歌唱——錢啦！快來吧！金錢成了整個社會唯一的價值取向，成了一個人、一個家庭有沒有理由昂首挺胸的理由，成了一個孩子有沒有資格呆在課堂的理由，成了媒體工作者瘋狂追逐的頭條新聞，成了政客手中最容易解釋自己是否合格的武器，成了幾乎所有人能不能相處、交往、結婚、生子、養老甚至——活著的證據，也成了“羞恥”名正言順的避風港，最終，我想，也必將成為一個社會崩潰的理由！這樣的社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那些歷史上激動人心的變革、變法、革命還有意義嗎？　　

        這時候，我想起了遙遠的年代那些青年將自己的青春與熱血毫不遲疑地灑在廣袤的土地上，為了建設一個全新的國家忍饑挨餓、前赴后繼，他們達到目的了嗎？他們達到了！當1949年10月1日從天安門城樓發出“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今天，成立了！”的民族宣言時，他們達到了年輕時的夢想，他們無疑是幸福的！那些死去與活著的靈魂都是幸福的！因為他們有幸將自己的生命與理想牢牢地融合在一起！但是，今天的中國是他們當初的夢想嗎？或者，今天已經進步了的中國已經超出了他們的夢想嗎？我只知道他們是沒有機會來體會這一切的，但是，當現實的法律意義上的代表國家機器意志的裁決與網絡上的道德意義上的代表廣泛民眾意愿的"裁定"經常性出現戲劇般兩極分化的結果時，當這個幸福而多彩的社會里的人們每天冷漠而匆忙地在大街上、地鐵里、電梯間行走時，我悲哀地發現那些幸福而溫暖的眼神被人們遺失在改革的洪流中！同時，我也不幸地發現英雄們的幸福是那么的短暫，甚至都沒能超出一個時代的年輪！你幸福嗎？你快樂嗎？當“專家”被解釋成“磚家”，“教授”被解釋成“叫獸”，“經濟學家”被解釋成“美國鸚鵡”，“首富”經常變成“首負”、“首囚”，“政治紅人”經常變成“下一個巨貪”……我發現我無可避免地陷入一種困惑：這個社會怎么了？生活就象一個可笑的謊言，在周圍肆無忌憚地彌漫開來，你可以不接受，但你必須正視，因為它就存在在你生活的每一個光亮或陰暗的角落，無法拒絕！　　

        國家宣傳機器總是不厭其煩地大聲疾呼“市場經濟”的重要性與必要性，我不是經濟學家，也不是政治家，我只是一介平民，有幸全程目睹了“三十年的輝煌成就”，因為我就在其中。“按勞取酬”，一個聽起來實在是無懈可擊的口號，一瞬間激發了幾億中國人的勞動熱情，你想改變自己的生活嗎？去勞動吧！去流動吧！從個人價值體現的角度看，這是一個非常合理的開端，如果你能夠為企業創造更大的價值，你當然就應該取得更高的報酬，如果你不愿勞動，或者沒有能力提供更大的價值，當然就只能成為最初級（底層）的收入獲得階層。但是，在這個看似正常的機制下，如果我們再稍微往下想一想，你就會發現其中的邏輯關系是多么的混亂與可笑。　　

        首先，我們來看看“市場經濟”的分配機制。表面上看，老板投資、承擔風險，成功的話，當然應該獲得更高的收益。但稍微拉一拉那些排行榜上的富豪們你就可以發現，其中的大多數都是“白手起家”的典范，“白手起家”，一個多么誘人的詞匯，這就是中國的改革開放，一個每天都有奇跡出現的國家，但奇跡真的就那么偏愛中國人嗎？我們來看看其中的邏輯關系：（1）資源是誰的？如果我們還沒有忘記“中國”的全名叫“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話，我們應該不難理解資源都是國家的，當然更是人民的，政府只是人民委托的管理機構或團隊而已，盡管人民好象經常沒資格做投票工作；（2）相關工程的大額資金是誰的？我想大家都不難理解幾乎所有的大型工程、公司都是依靠銀行貸款來運作的事實吧；（3）銀行的資金是誰的？老百姓的存款，或者正式的說法是人民的存款；（4）事情是誰做的？打工者，當然也叫“人民”；（5）風險是誰承擔的？首先當然是企業法人或項目負責人，但如果進一步考慮到這些人其實自有資金非常有限的事實，如果風險真正來臨，承擔風險的主體其實是沿著“銀行”——“政府”——“納稅人”——“人民”的鏈條傳遞的，最終，還是指向了可憐的人民！上個世紀政府曾有一次大規模核銷銀行壞帳的行動，那些壞帳哪里去了？有人說是政府承擔了，可政府是什么？政府有創造價值的能力嗎？政府其實只有花錢的功能，那些錢不過是被可憐的納稅人“默默”消化了而已！（6）利潤誰拿走了？老板！所以，富豪的奇跡每天都可以上演，還被媒體大肆吹噓，如果你好好理解一下這種邏輯關系，你不覺得可笑嗎？可能有人會說，這對那些富豪是不公平的，因為他們畢竟付出了很多，當然我承認他們之中有些人確實付出了很多，也配得上自己財富，尤其是那些依靠自身創造能力在競爭中打拼的人，但不好意思，太多的人在我看來的確根本就不配那些天文數字一般的財富，如果再稍微考慮到那些黑色的、灰色的、亂色的歷程的話，我們甚至可以以“罪犯”的稱呼來給他們命名，而不是什么“成功人士”！肯定有人要說，“你這是仇富心理在做怪！”，“我們要肯定那些企業家對整個社會做出的巨大貢獻，而不能無休止地追問他們的原罪”……我仇富嗎？我覺得這些反駁者是如此可笑，至少，他們除了通過這種扣大帽子的方式進行無力反駁之外，卻舉不出任何有利的證據來說明說這樣的話的人是怎樣仇富的，或者，他們為什么不進一步想想，為什么社會上會有仇富心理——如果真的有的話？如果這些高尚的企業家真的為當地老百姓帶去了福祉，人們為什么要這么不講良心地去罵他們？問題的關鍵是，這些被廣泛標榜為社會精英的人，并沒有對這個社會、這個國家、這片養育了世代中國人的土地懷有任何感恩之心——除了貪婪而無休止地索取以外！這種態度從他們那些遍布網絡的驚世駭俗的言論中就可以看出來，俗話說：言為心聲嘛！所以，人們才要唾棄他們，并希望追究他們的“原罪”！把他們揪出來真的會讓天塌下來嗎？看看普京痛擊那些寡頭后俄羅斯的實際狀況你就會發現這些人是多么的無知，說句難聽的：這社會，缺了誰就不轉了？！未免太托大了吧？！　　

        至于國營企業的老板們（他們是老板嗎？）則更沒有任何理由成為“富人”，即便我們不要考慮“為人民服務”這句響亮的口號所蘊涵的崇高精神，我們也不能回避“國營企業的所有資源與那些老板其實沒有任何關系！它們全是在國家的名義下，用國家的政策、人民的資金、人民的資源、人民的勞動付出、人民的市場來進行經濟活動”這樣的事實，從這個層面講，他們動輒成百上千萬的年薪究竟有什么強有力的存在依據呢？我看不出來！至于假借改革的名義將國家資產通過暗箱操作、賤買等方式裝入自己的口袋的行為則更是讓人無法接受，還搞了諸如“MBO”、“股權激勵”等等美麗的概念來忽悠。但，事實是，“保姆變成主人”這樣可恥的事情在那些頭銜嚇人的企業家身上發生的還少嗎？而這些企業家的背后，還往往同時閃現著“經濟學家”、“銀行家”、上級主管部門的身影（請原諒我用“”將它們圈起來，這的確顯得既不大度，也不體面，但沒辦法，因為我實在不愿侮辱這么高尚的字眼，也不愿侮辱自己起碼的判斷力！）。這樣的分配機制其實更象一場規模浩大、分工明確的集團詐騙或搶劫，不是嗎？我想請問一句：國家的利益何在？人民的利益何在？那些人信誓旦旦地站在黨旗前宣誓的意義何在？作為人的最基本的廉恥心何在？　　

        另外，我們來看看當初的理想與今天的現實之間又存在怎樣的謬誤！一個人民當家做主的國家，應該是“人盡其才、物盡其用、相互幫助、相互支持”的和諧社會，我們當然不能簡單地解釋成“大鍋飯”，人與人之間的差異我們必須正視，貢獻的大小當然要在回報上獲得體現，但差距會達到成千上萬倍甚至更高的地步嗎？我表示強烈地懷疑！如果再考慮到上面所列舉的因素，我們的差距又體現在哪里呢？因為我不幸地沒有出生在一個高干的家庭？還是，因為我可恥地沒有認識市長、行長，或者局長，甚至他們的小姨子，情人，秘書，司機，或者——保姆？還有一個我們無法忽視的事實是，太多的青年僅僅因為自己出生在農村、小縣城、非中心城市就被那一道道無法跨越的高考分數線、招工資格線等等國家行政劃定的紅線無情地攔在通往“改變生活狀態”的大門之外，這難道是他們的過錯嗎？如果我那些落榜的高中同學能有幸降生在北京、上海，他們幾乎全都可以輕松進入那些聲明顯赫的著名學府，我是不是應該怯怯地問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當然，我可以從某種程度上理解政策的局限性和必要性，但我要說的是，如果考慮到造成人與人之間差距的各種復雜的社會因素，我們最后的分配機制是不是應該向中和因政策局限性造成的差異的方向靠攏呢？否則，政府的職能何在？所謂的“人民共和國”又是個什么東西呢？再者，一個健康的社會，除了需要宣揚價值創造外，是不是還需要宣揚善良、公平、互助等代表人性光輝的最基本的社會道德準則呢？然而，看看這兩年那些經濟學家、房地產商在網絡上經常令人振聾發聵的經典語錄，以及“半夜雞叫”、“中石油48”、“6000萬先生”、房價還沒咋地地方政府就迫不及待插手樓市、甚至南京還爆出“房地產商誰降價罰誰”這樣令人驚愕的官方言論等事實，還有那些從未公布但民間其實早就炒得沸沸揚揚的用國家（人民的）財富不斷投資海外市場并以十億或百億美金為單位持續縮水的投資行為，我們難道還要懷疑普通百姓在網絡上肆意攻擊一切在正式場合象征著權威的形象的動機嗎？在百姓層面上，這些所謂的權威已經完全喪失了可信度，甚至喪失了做人的起碼良知與道德感，這又說明了什么呢？因為他們愚昧無知嗎？想想那句話吧：“人民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我們再來看看造成區域經濟差異的原因吧。當然，受智力所限，我無法象經濟學家那樣引經據典、高談闊論，只能簡單以浙江為例，從所見所聞來展開自己的思維。大家都知道，現在的浙江是公認的中國民間藏富之地，但是，他們為什么能成為富裕的省份呢？肯定你要說他們勤勞、勇敢、吃苦耐勞、團結互助……我一點也不懷疑這些品質，但，難道其它地方的中國人就不具備這些品質嗎？我只想提醒你：當別的地方銀行貸款十分嚴格的時候，浙江某些地方的銀行率先采取了靈活的貸款形式，當別的地方稅率被國家紅線牢牢鎖定時，浙江某些地方的稅率開始了大幅松動……這些又說明了什么？他們取得了相對內地省份而言巨大的競爭優勢（類似于國與國之間的關稅稅率差異），他們的東西當然可以暢銷全國，因為，這些政策幫助他們可以以遠低于全國成本價的價格出售并獲利！隨著第一塊多米諾骨牌的倒塌，他們的優勢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他們成功實現了財富的積累——將全國其它地方的財富“積累”到浙江，從而成功挖到了第一桶金……我在此需要提醒的是，他們的成功并不是因為他們有多么的聰明，而是——純粹的政策優勢！而這并不普通大眾可以左右的東西。當然，我完全沒有不尊重浙商的意思，他們的付出有目共睹，我只是想說，與他們相比，這個國家太多省份的人們的平均受教育程度、聰明才智、吃苦耐勞的精神、團結合作的能力、創造性……并不比浙江人、廣東人……差，他們為什么最終只能落得個“窮困”的命呢？是因為他們恪守了“善良”、“本份”、“做人要厚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等古訓嗎？還是，因為他們沒有勇敢地去走私、造假、哄抬物價？……沿海經濟？如果考慮到環境、人文、價值取向等社會軟環境的巨大變遷（破壞？變異？），我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能自豪地昂起頭高談闊論、面向未來？而在此過程中，我不知道“政府”作為這個牌桌上的協調人又是怎樣來平衡沿海與內地、物質與精神、現在與未來等各種關系的？有平衡嗎？這么多年來，我除了看到放任，好象沒看到別的……　　

         ……　　

         經歷了一年的折騰，這個冬天并不是很冷，但偶爾的寒流還是會侵擾我裸露的脖子，這種明顯的寒冷刺激我是喜歡的，因為它讓我保持清醒，我不會忘記：我，一個軍官的兒子，需要時不時回憶一下父輩的年輕歲月，以及父輩那些將生命之光無悔地灑在革命路上的戰士們、同志們、英雄們，盡管我現在正走在這個非常國際化的都市的黃金路段上，盡管他們的靈魂可能正飄蕩在中國的、越南的、朝鮮的、老撾的上空！我也需要時不時想想那些精煉的由方塊字組成的言語，曾經在每一個豪華或破敗的家庭中堂高高懸掛的“仁、義、禮、智、信”的家訓，長長的家譜，以及幾世同堂的溫馨！或者，坐在夜里，用這臺配置極高的小黑順著網絡的神經渲染著對那份若即若離、若隱若現的歷史、文化、人格、傳承的綿長思念！　　

        有誰能知道，我是多么希望陽光能每天從窗邊升起，照耀著路邊的野花，和河岸的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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