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一抔土，疆場十萬兵 

[ 地球村過客 ] 于2007-12-29 18:28:17 上帖 [ 發短信 ] [ 表狀 ] 
 

　　洛陽市有關部門夷平烈士墓之驚人“壯舉”，與其說是侮辱了先人，不如說是震懾了后人。通過這一事件，我們驚駭地發現：在某些地方的官員中，基本的價值觀竟然已經被一種以錢為中心的實用主義所取代，不復存在“理想”、“信念”等超然于物質之上的深層次觀念形態。使我擔心的是，如果這種徹底的實用主義繼續成為地方官員的思想主旋律，那么洛陽烈士墓的故事將注定在未來的烈士墳頭反復地重演。其最終后果，就是使得這個民族不再具有產生英雄和烈士的政治氛圍和文化基礎。
　　洛陽平墳事件無疑已經進入一個關鍵階段。現在，隨著當地烈士陵園負責人職務被免除，洛陽地方當局的“危機公關”戰略只剩下了不多幾張牌。回過頭來看，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里，洛陽市的表現無疑是精彩絕倫的。該市有關方面對于輿論的反應速度令人嘆為觀止，采取的危機公關策略令人拍手叫絕。可惜的是，這場表演不夠完美。當然，這怪不得進行“危機公關”的人員，因為無論他們多么地天才，也改寫不了迄至危機發生時的鐵鑄歷史。正是洛陽市多年來一直堅持推進的“陵園改造”工作，使得事后的一切辯解都顯得蒼白無力；“改造”的過程和結果已經為公眾提供了足夠多的物質證據，證明在“改造”的皮膚下究竟發生了什么。
　　關于洛陽烈士陵園的改造史，足以寫成一本驚心動魄的“敢想敢干”史。不過，這里最好還是說得簡單一些。基本的情況是：早在很多年前，洛陽市當局就在“不準爭論”和“只做不說”的冷漠氛圍中，強有力地推進洛陽烈士墓的“改造”工程。先是運用與拆除“違章建筑”大同小異的方法，在機械化設備的幫助下，用最快的速度，粉碎了陵園內包括墓碑在內的阻礙改造工程順利進行的任何東西，然后掘出烈士遺骸，進行快速方便的“集中處理”。就這樣先后解決了陵園八個區的六個區。這六個區均被“改造”成新的“革命公墓”。根據洛陽網友的照片，在后來建成的“革命公墓”中，埋葬的并不是當年解放洛陽戰役的陣亡將士，而是近年來因病亡故的普通老人，還有因車禍等原因而喪生的年青一代。
　　當然，改革也是一場革命，因此在改革開放時期死亡的人士葬入“革命公墓”，似乎也無可厚非。然而，這種似是而非的詮釋卻是非常錯誤的。因為它惡意抹煞了“為革命/改革而死”與“在改革時期死亡”這兩個概念之間的界限，無疑是對“改革”和“革命”的神圣性的公開踐踏。更值得重視的是，洛陽居民都知道：是否能夠葬入“革命公墓”，并不是根據死者對于革命和改革的貢獻，而是根據“個人實力”——說穿了罷，就是錢是否足夠多，關系是否足夠硬。這顯然進一步褻瀆了“革命”和“改革”的神圣性。
　　就這樣，終身擔任家庭婦女的老大娘和沒有多少工作經歷的小青年也能夠堂而皇之地葬入洛陽的“革命公墓”，令諸多從陵園外經過的路人給予無數景仰的目光。我不知道那些目光是否壓垮了那些既非革命英雄亦非改革英雄的普通死者的平凡靈魂！而那些在半個世紀之前用生命反抗暴政、用鮮血創造和平的烈士，卻被挖掘機的鐵臂從土里“請出來”，被“請”進陵園副碑后面的一個大坑里，過著大型集體宿舍的地下生活。地表上沒有墓碑等標志，表明下面是一個集地墓穴。287具烈士遺骸，就這樣為了晚死的同輩甚至后輩的死后幸福，屈居在那個黑暗的大坑里，“疊床架屋”般地長眠著。
　　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今年的這一輪“陵園改造工程”跟前幾次改造有什么不同。反正仍然是“不準爭論”和“只做不說”的陰冷氛圍，仍然是轟鳴聲大作的推土機，仍然是破碎后被棄置的墓石墓碑，仍然是被胡亂棄置到荒草叢中的烈士遺骸……唯一的不同，是時代不同了。——如果不是互聯網的發展速度超出了洛陽地方官員們的想像能力，那么那些烈士遺骸也將注定在一個新建的無標志大坑中尋找到暫時的歸宿，為用“中國紅”等高檔裝修材料點綴起來的“革命公墓”騰出新的空間。
　　感謝新聞記者的勇氣和普通網民的怒火。是幾個勇敢記者的仗義直言，點燃了整個網絡的熊熊義憤。是互聯網輿論的強烈沖擊，改變了原本試圖以“不準爭論”的原則堅定不移地推進的“陵園改造工程”的既定軌跡。這是整個“陵園改造事件”中最大的亮點，使我們看到中國百姓所具有的良好民主素質。
　　在民間閃爍的亮點對面，是官僚主義所帶來的暗點。在這起事件中，洛陽市當局揭示出某些地方當局是如何地不適應當代的民意表達機制。這在黨的十七大提出有序發展民主的形勢下，尤其是一個值得注意和警覺的嚴重問題。我們看到，洛陽市地方當局盡管能夠注意到輿論界的聲音，并且能夠及時對輿論作出反應，但它卻不知道該用什么樣的手段去引導或順應民意，結果非但沒有把握住形勢的主動權，反而由于錯誤的判斷和應對手段，被高層和輿論的壓力逼入今天的尷尬處境之中，必須承擔“欺上瞞下”的責任和后果。
　　先來看洛陽市本來應該怎樣做。
　　其實，洛陽市曾經是有機會控制局面的，對策是四個字：先順后導！所謂“順”，就是順應民意，作出堅決查處違法違紀行為的姿態。做法很簡單：在第一時間宣布停工，然后市委、市政府領導班子立即到烈士陵園，進行現場處理；此時此刻，黨政一把手必須放下長官架子，用真誠和真情向輿論界表明“我們監督不力，愿意負責到底”，絕不要害怕兩行熱淚、幾句“軟話”會損害“長官”的威嚴形象；隨后，立即免除已經明顯瀆職的烈士陵園管理負責人職務，并控制已經明顯違法犯罪的施工負責人，組成高規格的特別調查組進行刑事調查。如果能夠做到這一點，那么洛陽市當局就至少能夠立即贏得輿論界的同情，接下來的工作就更加主動。然后是“導”，在堅持認定改造方案有誤，項目人員有罪的基礎上，拿出盡可能合理的善后方案，并且動用一切可能的輿論手段，爭取輿論界的支持。
　　如果是這樣，那么洛陽市當局今天將處于一個更加有利的地位。然而，官僚主義卻注定適應不了民意迅速強大的現實，也許很少接觸網絡民意的洛陽市領導最終斷然沿用了“不爭論”時代的思維方式，認為他們對輿論的回應已經給足了草民們面子，現在只要拿出黨委和政府的權威，就能夠輕易平息事實上已經不可收拾的輿論怒火。于是，在本該施“順”字訣的時候，洛陽市對輿論采取了迎頭痛擊的可笑戰略：在以洛陽市委、市政府名義發了一紙“公開信”之后，市長以“大駕光臨”的派頭，率員到了陵園現場，以解決普通拆遷糾紛事件的姿態，臉不變色心不跳地下達了一通命令。當然，這種派頭作風還不算什么大的問題，更大的錯誤還在后頭。
　　接下來，洛陽市迅速向河南省委上報了關于陵園事件的情況報告，并向輿論界透露了其中的主要內容。這個報告肯定了平墳事件是市委、市政府批準的“陵園改造工程”的一個部分，只是認為具體實施步驟存在錯誤，所以才導致了平墳事件。這一紙聲明，無異于公然站在施工方一邊，為過去和現在的“陵園改造工程”作堅決的辯護。正是以這樣的方式，洛陽市方面使輿論界認識到：噢，原來洛陽烈士陵園在過去和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是市政當局所認可和批準的結果。這一表態的結果，是使洛陽地方當局立即成為網絡批評界火力的主要目標，使它完全失去了引導和控制輿論局面的一切可能性。
　　而且正是所謂“忙中出錯”，在洛陽市給省委的報告中，還存在著嚴重的技術錯誤，這使得它不僅要注定失去輿論控制力，而且注定要面臨著激怒上級的危險，最終落到“欺上瞞下，行為惡劣”的被動境地。
　　洛陽市那份報告的技術錯誤，首先是它在匆忙中不小心否定了自己決策的科學性和嚴謹性。一切擔任過地方領導職務的人士都知道，諸如烈士陵園等紀念性設施的改造屬于重大公共設施建設，在研究改造方案時，必須就實施的各個步驟進行討論，制定出詳細的實施方案，按照實施方案進行施工，以避免產生負面的社會影響。因此，洛陽市當局在給上級的報告中，事實上已經將自己置于“失職”或“失察”的雙重瀆職罪被告席上：它要么因為沒有在批準改造項目的時候審議過實施方案，這是失職；要么審議過實施方案卻根本沒有監督項目的實施，這是失察。
　　不知道洛陽市當局更喜歡哪一項罪名。
　　更嚴重的是，在事發后緊急公布的陵園改造方案中，存在著明顯得無以復加的造假痕跡，使得上級黨委和社會公眾同時成為被欺騙的對象。根據洛陽市在網上公布的烈士陵園改造效果圖，新陵園將有一百六十座用“中國紅”等高檔建筑材料建設的墳塋。然而，洛陽市的危機公關專家卻同時卻告訴大家：該陵園列入改造計劃的兩個區存有兩百多具烈士遺骸。這就是說：除了副碑旁那已經“集中處理”的二百多具烈士遺骸外，經過市委、市政府認真討論的改造方案，還必須把另外數十名烈士的遺骸送入新建的無標志集體墓穴。
　　不知道洛陽市如何能夠解釋這個問題。
　　這就決定了洛陽市危機公關攻略的終極危機。今天，洛陽市方面終于免除烈士陵園負責人職務。這個早就應該采取，然后遲遲未采取的行動，反映出洛陽市當局在過去幾天所懷有的猶豫情緒和僥幸心理。而洛陽市之所以不得不采取這個行動，足以說明來自高層和草根的壓力已經多么的強大。現在，洛陽市當局已經陷入了內外交困、完全被動的嚴重局面，下一步也許還可以采取抓幾個人的辦法來應對上級和輿論的批評，但改變不了最后的悲劇結局。隨著上級的介入，洛陽市有關負責人只能痛悔自己當初不該草率宣布自己批準過“陵園改造項目”，更痛悔不該習慣性地用欺上瞞下的手法來敷衍來自高層和草根的憤怒。
　　但后悔已經沒有用了。無論是高層的權威，還是草根的自尊，都不會寬容哪怕僅僅一次的欺騙行為。這是事關人品道德的重大問題，一次欺騙行為就足以讓一個官員失去全部成長的希望。現在，洛陽市的“危機公關”雖然還在繼續，但招數已經使老，故事也走到了盡頭。在未來的不長一段時間內，外力的介入不僅將導致洛陽烈士陵園的恢復重建，而且必將揭開嚴密包裹在以前歷次“改造工程”上的黑幕，使得一些歷史舊賬得以清算，把圣潔還給本該神圣肅穆的烈士陵園。
　　我不相信有關責任人會有僥幸逃脫的機會。盡管那些一頭鉆到錢眼里的人士在在打烈士陵園主意的時候，都無一例外地低估了這種行為的嚴重性，但當互聯網使得這個地方性事件引發全國性憤怒時，他們將注定要為自己的無知和失算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
　　他們的無知和失算，就在于他們相信那些墳墓是一些“無主墳”，可以在他們的權杖之下存在或者消泯；他們不知道，那些“無主墳”其實是共和國的祖墳，更是決定著國家未來的重要精神基石。
　　我想起了春秋時代著名的田單。
　　當年，樂毅指揮燕軍進攻齊國，所向披靡，盡下齊國七十城，唯莒、即墨不下。齊將田單守即墨，行反間計，遂使燕國新主以騎劫代樂毅。田單乃設法激勵齊人斗志，先是設計讓燕軍“劓所得齊卒，置之前行”，結果“城中人見齊諸降者盡劓，皆怒，堅守，唯恐見得”。接著，田單“又縱反間曰：‘吾懼燕人掘吾城外頉墓，僇先人，可為寒心。’燕軍盡掘壟墓，燒死人。即墨人從城上望見，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
　　接下來就是著名的火牛計，最后齊軍大敗燕軍，盡復故土。這是小兒科級的歷史常識，不必多講。這就是中國文化中“祖墳”的意義。使我玩味不已的是：如果當時“城中人”知道是田單用計令燕人掘城外墓，結果會怎樣？他們還會“皆涕泣，俱欲出戰，怒自十倍”嗎？還是“皆喪氣，俱欲出降，悲自十倍”？
　　固然，歷史是不允許假設的，因此我不必繼續假設歷史。還是回到洛陽市來，通過這個古城的平墳事件，窺視一下存在著巨大假設空間的未來。我敢斷言的是：此時此刻，未來女神正在冥冥之中，用她憂郁的大眼睛，專注地看著她已經看了幾千年的古城洛陽。如果洛陽市的行為竟然沒有得到嚴厲處罰和徹底糾正，無異于告訴其他地方：“改造更新”和“商業開發”烈士陵園，這實在是沒有什么大不了的事。這個“習慣法”的樣本，將誘使各地出于賺錢的考慮，紛紛對烈士陵園進行“改造”和“開發”。這些“改造”和“開發”的物質成果，是向今人和后人昭示：原來為國捐軀只是意味著享受短短幾十年尊崇之后被挖掘機裂墳碎碑，棄骨荒野。其結果是使英雄行為和烈士身份成為這個民族不再正眼一視的卑賤東西。
　　茲事體大，不容輕視。戰爭時期需要英雄行為，和平時期同樣需要英雄行為。而烈士墓是證明我們過去的英雄事跡，從而為后人提供行為范本的信息載體。況且，我國周邊尚不太平，特別是臺海危機日益深，都要求新的英雄行為。因此，洛陽平墳事件關乎國基，決定國運。中央和河南省絕對不可能對洛陽市當局的嚴重錯誤保持高傲的矜持，聽任輿論的憤怒沸騰到爆炸，聽任青年的熱血絕望到冷卻。
　　保持住民眾的激情和理想，這是中華民族的未來所在。“洛城一抔土，疆場十萬兵”。烈士墓地被平毀，烈士遺骸被侮辱，其心理效應遠遠大于物質損失，必將導致民心士氣的消沉低落。高層決策者胸懷全局，肯定比我深知這個道理。就此意義而言，我相信中央肯定會采取必要而斷然的措施，讓熱血繼續流淌在這個民族的血脈之中，使我們繼續感受到希望的強勁脈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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