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君山
(下部)
謹以此書獻給鞍鋼憲法52周年
老君山下集目錄:
第十八集,戰鼓咚咚
第十九集,翻番豪情
第二十集,雪夜火光
第二十一集,道木風波
第二十二集,重返前線
第二十三集,父子兩代
第二十四集,山花爛漫
第二十五集,風波又起
第二十六集,霧霾山路
第二十七集,地光閃閃
第二十八集,玉雕鐵鑄
第二十九集,崢嶸歲月
第三十集,新老同心
第三十一集,大痛九九
第三十二集,中秋月圓
第三十三集,煉獄春秋
尾聲
第三十章,新老同心
團結就力量,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是鐵,這力量是鋼;
向著法西斯帝開火,
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
……
——團結起來,爭取更大的勝利。
老君山鐵礦黨委已開了幾次會議研究落實整頓問題。開始,包括劉大然在內都認為老君山礦不存在整頓問題,只能說這兩年任務壓的太厲害了,每年都費盡九牛二虎的力氣才能完成任務,弄得人困馬乏,這次整頓就是要把生產指標壓下來,讓大家喘口氣,有張有弛,人不能老是在緊張中生活么。于是劉大然吩咐張成把生產指標重新核定調整一下。
本以為指標調下來了,生產會很輕松地完成;誰知,日產量卻越來越低,最后連調整下來的指標也完不成,連續整整兩個月沒完成任務,這樣下去今年就要夸了,劉大然感到問題不那么簡單了,于是重新召開黨委會研究。
張成滿腹牢騷的提出:“現在提生產的人少了,各車間書記都忙于辦學習班學理論、看《水滸傳》批宋江,不過問生產了。各個環節都慢,慢得不能再慢了。我找蔡瘋子,蔡瘋子撇著嘴說,上邊都不提指標了,咱們還弄的那么緊張干啥,干多了,也沒人表揚你,弄不好還說你抵制整頓。”
抓政工的付主任聞達聽了辯白說:“整頓首先是政治工作秩序的整頓,各車間書記都忙著建立學習制度、黨組織工作制度、各種制度上墻,還要組織學馬列,研究水滸批宋江,忙的很!當然了,由于忙這些,上現場的時間可能少了一點。”
鄭國光卻撇著嘴反駁說;“不是少了點,趕是沒了!支部成天開會,主任都去忙規章制度上墻,抓正規,現場也就是生產科那幾個人晃悠,工人說干部正規了,咱們也正規吧,能干的咱們干,不能干的也別逞能了,總之一句話,制度上墻了,生產下去了,正規了,泄勁了。”
劉大然聽著大家的發言,心里暗暗沉思,這哪是整頓,這是倒退,這樣下去,人心散了,時間沒了,還談什么休養生息以利再戰?他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了。“你說怎么辦?”他問張成。
張成說;“勁可鼓不可泄,上邊早講了,整頓不是倒退,也不是泄勁,應該是養精蓄銳以利再戰。整頓不能光搞形式,抓上墻,要解決實際問題,咱們現在的問題還真不少:上部東山頭壓著推不進去;下部新水平去年就應該開,可到現在還沒開上;還有設備大修欠賬,鐵電路大修也欠脹,這些要是今年不解決,明年開門鋼鐵生產一恢復,咱們非打屁股不可!我的意見趁老選廠產量下來,礦石要的少,發動群眾打兩個會戰:一是削平東山頭,解放上部;二是挑開118米大溝,準備好新水平;再打三個翻身仗,一是設備大修,二是鐵電路大修,三是爆破質量;還有就是新建一個排巖場。這幾件事辦完,明年我們就是穩穩當當的好年頭,老選廠肚子再大,我們也能灌飽。這幾件事不辦,明年就被動挨打。”
“好哇,這是個振奮人心的整頓方案,這才叫積極整頓呢!”劉大然叫好,其他幾個常委也紛紛表示贊成。
“只是咱們力量不足,削山頭和開溝都需要鑿巖爆破力量,咱們的鑿巖工就是那幾個人,顧了上頭顧不了下頭。特別是開大溝咱們還是第一次,沒經驗不說,用鐵路運輸開溝效率太低,要是有汽車就好了……”張成轉而憂慮的說。
“搞會戰么,不管哪單位的,能打眼放炮的都號召上陣,咱們機關帶頭。”劉大然提出。
鄭國光響應說:“我算一個,不會打眼,幫著出渣還行吧!”
“我也算一個!”黃玉瑋也站起來說。
看來大家受這個方案鼓舞了。
就在這時,已當了生產科長的于鐵進屋來趴在張成耳邊說了句什么,張成聽了,高興地差點蹦了起來,“真是及時雨,太好了,太好了!”他連說了幾個太好了。眾人見他如此高興,忙問什么事?他對于鐵說:“你向大家說說,讓他們都高興高興!”
于鐵對大家說:“韓主任來電話,說有十臺T20汽車要給我們,是關閉仙鶴山倒下來的,叫我們拿配置方案,要求我們要用在關鍵部位。”
真是雪中送炭,聽到這個好消息,屋子里的人一下子哄了起來,劉大然高興地站起來說:“你替咱礦黨委先感謝韓主任,就說我明天請他的客,請他來吃拆骨肉。”
于鐵笑了笑,又說:“他還說了,不能白給,問給了我們明年能新增多少能力,方案拿出來他就過來定。現在好幾家爭這十臺車,就看誰家新增能力多,就給誰。”
“我就說么,肯定帶尾巴,哪有白給的好事?韓衛從來不做賠本買賣。”劉大然笑道:“那我們也要,今晚連夜把方案拿出來,明天就請他來。”
十臺T20用在了開大溝上。開工這天,因為這是老君山礦頭一次開溝,又是頭一次用汽車運輸,山上山下不少人都趕來看熱鬧。
隨著一聲開溝爆破的轟響,標志著老君山鐵礦從山坡露天礦進入了凹陷露天礦。大爆破的煙塵裊裊散去,電鏟轟鳴著揚起鏟斗,使出最大力氣向前面鼓起的爆破堆插去,插得深深的,稍停一下,突然又一聲巨吼猛地抬起,里面已是滿滿的一斗巖石,它輕舒鐵臂,回身轉向等在身旁的T20汽車,只見鏟斗門的鋼繩輕輕一拉,又是一聲“轟隆“,幾噸重的巖石一下子傾瀉進汽車的斗子里,還沒等煙塵散去,那電鏟鐵臂已回轉過去挖第二斗了。轉眼間,三斗過去,頭一輛T20打發走了,還沒等電鏟回過鏟斗,那第二輛T20汽車已跟上來站好了待裝的位置。不一會,五輛T20汽車就拉開了距離,但在電鏟屁股后邊總有兩臺車在待裝。
半個小時過去,司機李大腦袋腦門子上的汗珠子就下來了,他渴了,招呼付司機上來頂他一會,出了司機室來到外面機械室,拿起水壺,也不管涼熱,“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又解開帆布作業服上衣扣子散散汗,摘下脖子上那條已變成了灰色的散發著一股酸臭的手巾,擦擦黑臉上的汗。他感到小肚子脹,解開褲門拉開機械室的鐵門,沖門外就想痛快一番。猛一抬頭,看見遠處有幾個圍觀的人正向這邊張望,兩個負責撿汽車上掉下來的碎石的女工正在電鏟下邊站著,還看見韓衛和那個什么處長在劉大然、張成的陪同下向這邊走來,他說了一聲“糟糕”,急忙深吸一口氣用力憋住,系上褲門,出了轟轟作響的機械室,順著門外梯子笨拙地跳下正在飛轉的電鏟。正巧韓衛和劉大然來到了電鏟跟前,他沖著韓衛嘻皮笑臉地說:“師哥,你這招可真損!這汽車一輛挨一輛,連撒尿的工夫都沒有,這么干,得把兄弟累死!”他和韓衛是同一個師傅學徒,所以他管韓衛叫師哥,見面不開玩笑不說話。
沒等韓衛回答,張成接過說:“你不是老吵吵車跟不上么,現在跟上了,你怎么反倒屁種了?”
李大腦袋晃晃黑腦袋,又是驚奇又是感嘆:“誰成想這汽車和電機車不一樣,跟的這么緊,連屙屎撒尿都不允空!要是全山電鏟都裝汽車,那咱礦可就發了!”
韓衛笑道;“那你的大腦袋還不讓尿憋炸了?”幾個人聽了都笑了。
和韓衛一起來的李處長邊笑邊說道:“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用汽車,長距離還得用鐵路,費用低。”
張成道;“鐵汽結合,將是大型露天礦的主要運輸方式。”
李義倫聽了又說:“將來還可以考慮皮帶運輸,據說國外已有不少用的,營運費用比汽車還低,但是效率比鐵運高多了。”
張成道:“皮帶運輸用在露天礦還是個新事物,國外也不多,國內根本沒有,用在排巖可能性大些。”
韓衛聽著他們的議論,思索了一下,堅定不移地說:“看來,我們礦山運輸必須改造。”
說話間李大腦袋急急忙忙不知哪去了,大概找地方去了。
“還有一個好消息告訴你”張成對韓衛說。
“什么好消息?”韓衛問,
“你在咱礦時不是組織了一個的炸藥研究小組么,最近幾年他們和礦山研究所一起探討,有成果了。”
韓衛高興的問:“怎么樣?”
“他們發現,咱們做炸藥用的硝酸銨是普通農用硝酸銨,柴油裹在表面不透氣,沒辦法就加入木粉,影響爆力。現在有一種多孔粒狀硝酸銨,用這種硝酸銨做炸藥,柴油都浸潤到硝酸銨顆粒中去,透氣性好,能燃燒徹底,在咱礦小批量試驗多次了,熱值爆速都大大提高,威力成倍增大。”
“這可是個喜事。有了牙輪鉆再加上這高威力的炸藥,礦山穿爆關就算攻下來了。哪地方產這種硝酸銨?”韓衛連忙問。
張成說:“是郊區一家鄉填小化工廠,要大批量生產,恐怕得擴大這家小化工廠的能力。”
“這沒問題,立即讓研究所打報告,我親自跑一趟部里要項目。”
劉大然聽他們議論,自己插不上嘴,就打斷他們的話說:“你們別高談闊論了,咱們還是先看看東山頭吧,那里的小洞會戰進度也挺快。”
幾個人從東山坡小路爬上去,東山包四周已排滿了洞口,紅旗招展,一片鑿巖機的突突聲,幾十人忙碌在各個洞口,出渣的出渣,支護的支護,正干得熱火朝天。
韓衛看了很高興,對劉大然說;“這才叫積極整頓呢,大炮一響,東山包削掉,下部就解放了,可以大量推進。好,好!”
聽韓衛連說幾個好字,張成嘆了一口氣道:“放完這一炮,還是運輸問題。這道掌子半徑只有六十米,鐵路環不了型,路基坡度還大,只能是獨頭進車。裝一車就得出來到下面倒一下,哪來的效率?要是再有三臺汽車就好了,從這里直接往下道掌子面翻,再由下面的電鏟搗裝就快了。”
“是呀,”李義倫也說:“這種鐵路獨頭線削山頭、拉大溝的運輸工藝太落后了,咱們幾個礦山的開拓跟不上就是這個原因。”
“運輸,還是運輸!穿爆過關后,這運輸就是限制礦山發展的薄弱環節,看來,咱們礦山采礦現在進入了以運定產的時代了!”韓衛回過頭問李義倫:“你看是不是這么一回事?”
“深刻,就是這么回事。”李義倫點了點頭,他是采礦本科畢業,井下、露天都干過,他以一個采礦專家的眼光感到這一個命題是一篇大文章。他很有感觸地分析道:“牙輪鉆裝備礦山后,穿孔問題基本解決了。過去由于穿孔跟不上,七、八個孔就放一炮;現在跟上了,一炮最少是三十幾個孔。大家正在研究大區多段微差壓渣爆破,老君山礦已經放到五段七十五個孔了。高威力的銨油炸藥也有了成果,這些加一起,可以說礦山穿爆關就算攻下來了。今后限制礦山采礦能力的是什么呢?我看就是運輸,因為采裝潛力大著呢。”
張成也佩服地說:“應該把這個問題提得明確些,有助于大家聚思廣議共同攻關,只有解決好這個問題,礦山才能進一步發展。”
這時,食堂的送飯車上來了,于慶帶隊,幾個炊事員抬的抬,扛的扛把飯菜送到現場來了。見韓衛在這,于慶高興地說:“老領導來咧,一塊吃,檢閱檢閱咱們的伙食。”
“什么好吃的?”韓衛哈腰掀開蒙在桶上的白布,里面是熱氣騰騰的餃子,再打開另一桶,里面是雞蛋甩秀湯。“好東西呀!”韓衛稱贊:“多錢一份?”于慶洋洋得意地說:“四兩糧票二角錢管夠!”
“那你不是賠了么?”韓衛有些不相信。
于慶神秘地說:“糧票賠了農場補,錢么,那就得找咱書記要咧。”
這時鄭國光也呼哧帶喘地上來了,見韓衛睜大了眼睛沒鬧明白于慶的話,就趴在韓衛耳邊輕輕地說:“趕是大然不讓說出去,他說他認賠,只要讓會戰的工人吃得好,食堂就是賠點也沒關系,多出一趟礦石什么都有了。”
韓衛聽了,心中不由得一動。他早就在琢磨一個問題,有什么辦法能讓一線工人待遇高一點呢?于慶這個作法使他眼前一亮:現在工人工資低,好的吃不起,公開發補助又違背政策,這送飯上一線,讓食堂賠本倒是個好主意,既能讓一線工人吃好增加積極性,又不違背政策,食堂賠就賠了唄,這方面也沒什么指標要求,除了管后勤的柴付主任在會頭會尾吵吵幾句外,誰也不能把這當回事。要是和他說好了,他吵吵他的,只是別對下面動真格的就行,這豈不是一個能改善一線職工生活的好辦法。于是他高興的打了于慶一拳,“好,你于老臭的邪門歪道真不少!不過你是光照顧這打小洞會戰的,還是全體一線職工都有份?”
于慶為難的說:“現在俺是光照顧參加小洞會戰的,所以別的哥們有意見。大溝開電鏟的李大腦袋就放怨氣說,小洞會戰是一等工人,他們是二等工人,就連拉咱們上山的令活車司機、調車員也是疙瘩話連天,你沒看那伙計站在那里操著手一點忙都不幫,調度也老犯卡,不是讓咱們在這等線路,就是在那等會車,他也吃不著么!”
韓衛聽了,不由得笑起來,對劉大然說:“這也是不公平,都是一職工,這邊吃香喝辣的,那邊瞅著干眼饞,不淌哈拉子呀?”
劉大然見機關被揭穿了,也只好笑笑承認說:“沒辦法,要是都照顧起來就沒頭了,畢竟這里最艱苦么!”
“這么辦吧,”韓衛想了想,回過頭來對于慶說:“老臭你從現在起,讓山上一線的工人都吃上餃子,當然不一定頓頓是餃子,也可以是烙餅、花卷、炸魚什么的,花樣要翻新,那調車員伙計不就幫你干活了?”
于慶以為韓衛盡笑話,不以為然地回答:“糧票好說,農場補,錢哪來?”。
“就按你剛才那招辦么。”
“那可不行,公司柴主任那邊俺嗆不了!”于慶的意思很明白,他上邊是管后勤的柴主任,你韓衛說了不算。
“這個你放心,我兜著。你就往我身上推,就說我讓這么干的,還不行么?”韓衛拍拍胸脯說。
“你是真說的,還是說笑話?”于老臭睜大了眼睛驚奇地問。
李處長在旁邊笑道:“韓主任能隨便開玩笑?他是在給你解決問題呢。”
“是呀,誰和你開玩笑,我這是給你下指示。問題是你這后勤工作能不能服務到現場,讓一線工人吃好喝好,把積極性調動起來。這叫做想第一線所想,干第一線所干,變二線為一線。你干好了,我和柴主任一塊到你這開現場會,介紹你的經驗,給你立一功!”說著他扭過頭去沖著劉大然一笑,“怎么樣?你們帶個頭,抓生產整頓也得抓后勤,讓職工吃好才能有干勁大干么。”
劉大然忙擺手推辭說:“不行,不行!這個經驗只能心到神知,不能對外公開,介紹不得,介紹不得。再說了,一線工人解決了,那二線呢?二線非有意見不可。”
“怕什么,這個經驗應該推廣。我想了好長時間了,要讓群眾大干,不關心生活怎么行?不抓食堂怎么行?至于二線眼饞有意見,那也上一線哪,我就是要讓一線待遇高于二線,省得那些私心大、為利來的老呶呶要上長白班!你們辦吧,柴主任那邊我自有辦法。”韓衛認真地對劉大然說,說完他又看了看鄭國光。
鄭國光高興地點點頭,這老頭,只要是對工人有好處的事,他辦的可積極了。
幾個人正情緒高昂的議論著,礦調度長李鐵匆匆地從下面掌子爬上來,氣喘吁吁的向張成報告說:“公司調度來電話,命令我們東山立即停下來。”
張成奇怪地問:“下部我們已經停下來了,還停哪?”
“調度說岳主任指示要全停,包括上部。”
“你沒跟他們說,東山上部是采場整頓的重點,要是停了,明年全礦就干不了了?”
“說了,可公司那個調度說他不管明年,只管今天這個班,領導有指示他就得執行。還說岳主任指示讓咱礦立即拿出一個調東部設備加強西部的方案來報上去。”
鄭國光一聽就火了,“那還會啥戰,趕是都撤下來算了!”
于慶高興了,說:“就是么,省得俺炊事員費勁拔力的往山上送飯。”
劉大然聽了,覺得事出有因,就問韓衛:“這事你知道不?”
韓衛更感到驚訝,今天早晨調度會岳克并沒有和他提及此事,這個突如其來的指令讓他感到茫然,也很被動,是出于什么用心他一時想不出來,但他感到這時候把老君山東部山包的整頓停下來有問題。于是對張成說:“你們不要急,我立即回公司問一下。這指令也先不要傳達,免得動搖軍心,影響會戰情緒,等我電話。”
韓衛匆匆趕回公司找岳克。
岳克正輕松地搭著二郎腿坐在辦公室里抽煙。見韓衛進來,忙說:“你回來了,正好,我下令老君山礦東部全停了。事情這樣,今天一早老選廠的精礦品位又下來了,我就到老選廠找老伍頭問原因。伍金長提出老君山礦東山包礦石泥大品位低,吃了拉肚子,選出的精礦品位低、尾礦高。我就和甄書記碰了,把老君山礦東部徹底封停,缺額部分由八卦嶺礦補……。”
原來,選礦問題一大堆,岳克的整頓辦法就是一個字——停,整頓么,哪有問題停哪唄,就這樣凡是技術指標差的選廠他都停了。停來停去,只剩下指標不錯的八卦嶺一選和老君山選廠還在生產。
“你知道,現在就兩選廠能生產,老選廠再有問題,那鋼廠那邊僅剩下的兩座高爐也保不住了,所以我就采取了這個措施,反正現在礦石過剩,上邊又要求吃精料……。”岳克向韓衛陳述理由。
韓衛聽了當然不贊成,他說:“老選廠吃八卦嶺礦石,運輸距離遠增加成本不說,將來八卦嶺礦二選整頓完,八卦嶺的礦石也不夠用。這可不是長遠之計呀。”
岳克一臉不以為然的說:“二選問題太多,就是能整頓好也達不到設計能力,明年也用不了那么多礦石了。”
“老君山東部山包不削,下部有礦也拿不出來,明年鋼鐵大上,咱們礦石就難保了?”
“這事是甄書記定的,要不你去跟他說。”岳克不屑于和韓衛爭辯,就抬出甄書記來。
韓衛想了想,感到問題確實嚴重,于是只好找甄書記。
甄有德聽了韓衛的意見,搔了搔禿頭,就把岳克也叫到自己辦公室,對岳克說:“上午你跟我匯報時,我想的比較簡單,反正現在煉鐵正在整頓,也要不了那么多精礦,生產那么多礦石也沒必要,就同意老君山東部停下來。現在聽韓衛這么一說,還真有點問題哩。”
岳克堅持意見說:“采礦為選礦服務,老君山東部礦石品位低泥大,老選廠吃了拉肚子,產出的精礦品位低,煉鐵不要,不停怎么辦?再說,選廠都停一大半了,還生產那么多礦石干么,難道就為了多完成礦石數,好看!沒必要么,反正現在是整頓,上邊也不要求指標。”
韓衛說:“我倒不是非要多生產礦石,而是考慮到整頓采場不能停。老君山東山包是采場整頓必須拿掉的重點部位,不拿掉它下道掌子沒法推進,明年老君山就被動了。再說,煉鐵現在整頓,高爐開的少,吃料當然挑挑撿撿要吃的;很快高爐就會整頓完,就會大量要精礦,到那時就是吃飽的問題了,我們要是不準備好,就要打屁股了。”
甄書記見二人說得都有道理,不由得又搔了搔禿頭,問岳克:“有沒有一個既保老選廠品位,又不影響老君山采場整頓的主意?”
岳克搖搖頭。
韓衛想了想,卻說:“我倒有個主意,可以在老選廠找地方把老君山東部必須推進那部分礦石采出儲存起來,一來不影響老君山采場整頓,二來以防一旦八卦嶺礦石供不上好打接應。”
“這個主意好。”甄書記點頭贊成,他也擔心如果把老君山礦再停一半,那他今年的整頓指標也完不成。
岳克聽了,心中暗想,這韓衛小兔崽子死活不同意停老君山東部,不外乎是怕礦石產量降得太低,完不成今年調整后的礦石計劃,更怕自己選礦整頓的成果比他采礦整頓的成果好,臉上無光。于是他還是搖頭堅持不同意,對甄書記說:“那會造成產品積壓,影響公司成本。”
甄書記急忙把管財務的柴付主任叫來征求意見。
柴主任聽了卻說:“這倒不會,不但不會,反而對降低今年成本有好處。因為老君山東部即使停了,也照樣發生費用,這些費用只好攤到西部,造成西部成本高。如果不停,生產成品礦,起碼可以消化東部自己的費用,對降低今年成本大有好處。另外,部里也有精神,可以儲存一部分成品礦,以應急之用。”
“有這樣的精神么,我怎么沒聽說?”岳克表示懷疑。
“請示一下。”甄書記對韓衛說。
韓衛起身來到調度室,操起部里直通電話,找到有關領導,把情況說了。部里領導說:“增加原材料儲備也是整頓內容之一。成品礦也是原料么,可以。”韓衛回到甄書記辦公室把部里意見向甄書記匯報了。
甄書記聽了,高興地一揚手表態:“就這么辦!”
岳克見事已至此,也就不再反對,可是他卻又提出:“儲礦地方要找好,找不好損耗就大了。”
“這個意見對。”韓衛表示贊同。
商量完了,韓衛顧不得吃飯,先到調度室打了個電話給張成,把幾個領導研究的結果告訴了他,然后,馬不停蹄到老選廠找到伍金長交待任務。
伍金長倒很支持,他領著韓衛來到中破碎機皮帶通廊下面,指著一大片平地說:“就在這里,用推土機推一下就是一個儲礦場。”
老君山礦東部采場調整總算堅持下來了。
第二天,韓衛又找柴主任商量后勤整頓如何為第一線服務問題。
“給參加會戰的職工解決點補助費吧。”韓衛提出。
柴主任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一個不行,兩個不行。
“總要想點辦法么。”韓衛對他說。
“有什么辦法呀?我也不是不想給職工謀福利,制度擺在那。”柴主任兩手一攤,無可奈何的樣子。
“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想法漏點么!”見柴主任上套了,韓衛開始劃道了。
“從哪漏?要是能合理合法的漏到職工手里,我還不漏哇?能想的招都想了,漏不出去。”柴主任依然搖頭。
“我有一招,你點頭就行。”韓衛就把劉大然他們的作法說了。
柴主任聽了,笑了,“怪不得老君山食堂老賠。也好,賠就賠吧,食堂賠那點玩意兒不夠你幾鏟斗的,多出兩噸礦石有了。只是這個口開了,怕剎不住,賠的太多了,就不好說了。”
“劃個線么,線內你眼睛就閉上,超線你眼睛就睜開。”
“對,劃個線,超過這個線要檢查。”
一個土政策就這樣定下來了。
一個月后的一天午夜,韓衛和柴付主任一起在老君山鐵礦采場開了一個現場會,各單位管后勤的和管生產的主任都參加了。與會的首先嘗了熱乎乎香噴噴的于老臭餃子,然后參觀燈火輝煌的東山包小洞會戰現場和開大溝現場,然后鄭國光介紹了后勤上一線,辦好現場食堂保證職工吃好喝好,促進整頓大干的經驗。最后柴付主任講了話,號召各單位向老君山鐵礦學習,后勤工作要上第一線,特別強調要把現場食堂辦好。這個會后,果然,各個單位的現場食堂煥然一新,職工的伙食標準提高了一大塊,品種花樣也增多起來,一線職工無不拍手叫好。然而在執行過程中,各單位頂不住那些二線的呶呶,只好也讓他們沾沾光。
咱們的工人哪,要求真不高,能吃得好一點,不用領導多說,干活勁頭就來嘍!
年末算賬時,岳克的打算實現了,卻把甄書記嚇了一跳。雖然鐵精礦品位略有提高,但是產量下降了百分之六十,降到了歷史最低水平,連整頓后的計劃指標也沒完成;好在采礦整頓取得了可喜的成果,重點部位的還賬計劃全面完成,采場得到調整,生產能力大大提高,礦石產量也由于韓衛堅持生產部分成品礦,只下降了百分之二十,超額完成當年整頓后的計劃指標。
過完年一月分開始,君鋼的大高爐改造完成,大轉爐也進入正常運行,實現了開門紅,生產猛上,很快就超過了整頓前的水平。
礦山的鐵精礦無論如何也供不上了,雖然李長年白天晚上突擊,總算把八卦嶺一選恢復到震前水平,但是還是滿足不了高爐需要,礦山幾乎天天挨板子。
市委和君鋼黨委分析了礦山的形勢,認為甄有德整頓企業不力,決定將他調出君礦公司。臨走時,他才恍然大悟,明白上了岳克的當。同時,市委副書記軍代表王則回部隊了,趙敏因為年輕,在整頓老君山鐵礦班子和抗震救災當中的突出表現被部隊提為軍的付政委,以軍代表身份頂替王則到君山市委當副書記,排在何濤后面成了君山市二把手。
得知甄有德、趙敏調走的消息,岳克欣喜若狂,徹夜未眠,滿以為這回書記寶座應該是自己的了。因為他心里清楚,他是本著李道槐書記的精神,利用整頓把礦山生產拉回文革前的最低水平,徹底暴露了礦山班子軟、懶、散問題,促使上邊下決心選班子拿掉甄有德的。現在攔路虎被趕走了,他認為憑李書記的扶持,不但可以登上礦山黨委書記寶座,甚至可能進市委班子。可是他只做了幾天好夢,心就涼了,文件下來,市委只是把甄有德礦山黨委書記的銜拿掉,作為市委付書記君鋼黨委付書記還在上邊主抓礦山,而把市委常委革委會付主任王懷錄調到礦山當黨委書記。
原來事情總有兩面,甄有德本是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小八路,打日本、趕老蔣,又入朝打了三年美國鬼子,五六年轉業到八卦嶺礦當黨委書記,由于文化低,一直沒有提拔。文革初先是保林鳳山,后來軍隊介入,江禾是他的老政委,勸說他站到了胡造一邊。成立市革委會時,由于他資格老級別高,就被結合為付主任。他又親自組織八卦嶺大會戰,建成八卦嶺礦新采區和二選,成立市委就當了付書記。江禾、李棟回部隊后,他就緊跟市委何濤,對下盡量安撫平衡,處處小心,事事謹慎。前段中央強調提拔年輕干部,當他得知何濤準備提拔一批年輕干部以落實老中青三結合,組織部門考核對韓衛評價又很高時,就主動將韓衛提為革委會付主任抓生產。整頓開始時,他見老干部又吃香了,又感到韓衛聽那些老技術人員的太多,對自己親自組織建設的八卦嶺二選頗有微詞,怕他年輕走的太遠,就把岳克擺到了前面來平衡。這里面當然也有拉攏安撫岳克,迎合上面李道槐的意思,因為他見岳克趁整頓之機配合上面李道槐喊選班子喊的最兇,心想,你不是喊礦山問題不在選礦在選班子么,我就選了你了,看還有什么可說的。在他看來,岳克是對韓衛不服氣,要取而代之抓全面生產,他卻不知道岳克盯著的是他的書記寶座。通過這一年來的觀察,特別是最后幾個月岳克哆哆逼人的表演,他才看清了岳克的真正野心,但為時已晚。所以這回上邊來人考核岳克時他說:“這個人心術不正,意識不好,個人名利嚴重,作風主觀蠻橫,群眾關系不好,對礦山也不懂。”干部部門考核后,認為甄有德的評價有道理,再加上市委副書記趙敏和市委常委君鋼副書記楊連忠也認為這個人不行,所以在市委討論時雖然李道槐力薦,也沒有通過,結果把王懷錄派了來,這對王懷錄也算是重用。
這王懷錄個頭不高,穿戴總是利落整齊,一套灰色或深藍色料子服,皮鞋呈亮,白凈面孔雙下頜,兩道眉毛很淡,一雙細眼常是笑瞇瞇的透著精明,面目表情老是很溫和顯得老練,走路穩健,說話和藹風趣,渾身上下給人一付年輕的老干部形象。文革中他是市政府里唯一的保林風山的付市長,支持一個幾百人的叫“戰猶酣”的戰斗兵團,既保林鳳山也保他自己。但是軍管后,他反戈一擊揭了不少林鳳山的事,受到支左部隊首長江禾的賞識,成立革委會時就被結合付主任抓商業。這次被派到礦山公司當一把手,當然是重用,他頂替的是一位市委副書記么,所以他很高興,躊躇滿志,一心想在礦山干出點名堂來。所以,在和甄有德交接時,對班子中每個人都問得很細。
甄有德已離開礦山,自然不愿再對每個班子成員說三道四,然而見王懷錄虛心請教,大有兔死狐悲前車后鑒的意思,也不免動了側穩之心。嘆了一口氣道:“也是為了黨的事業,我就多說兩句吧……趙敏頭腦清楚政策性強,看問題高屋見瓴深刻有遠見,處事也干練,真是個好助手,可惜走了。你將來可以從老艾或者劉大然當中選一個當付書記。韓衛這小伙子年輕有為,是個小礦山通,正直無私,忠勇可嘉,放手使用將來必是礦山的棟梁。其他人哪,也就是那么回事吧。你要注意的就是那蔣介石岳克,抓工作本事不大,搞小動作能耐不小,上有根下有稍,風吹草就動,你就防他得了,我就是吃他的虧了。”王懷錄又問:“岳克和韓衛哪個抓生產更得力一些?”甄有德說:“那還用問,小韓唄。別看他年輕,可抓生產也是老手了,頭腦清楚,心中有數,能統觀全局看透三步棋,更能抓住關鍵,抓起來又狠又巧;岳克哪有那腦子?稀里胡涂大把抓,大哄大嗡一陣子拉倒,逼急了就高血壓休息。”
“那你怎么還讓他牽頭抓全面?”
“那不是李老歪的主意么?”說完他就出門上車走了。
這王懷錄是官場老手了,也不能光聽甄有德的,接攤后,他一個一個的找班子成員談話進行考查了解情況。他先找岳克,和他先扯了一些閑話,說起當年都是保林鳳山的,一個戰壕的戰友,感情自然拉近了,然后他問岳克:“你看這礦山被動局面怎么扭轉?”
岳克眨了眨三角眼,大眼皮往上抬了抬,大鼻孔哼了一聲,說:“沒啥好招,只有先把甄禿子的流毒肅清,才能徹底扭轉。這幾年他把礦山弄得亂七八糟,上了個二選,貪大求洋圖什么新技術,結果建起來躺在那轉不起來,白上了,早晚得扒掉重來。”然后出主意說:“要我說呀,趁你剛來不承擔任何責任,趕快打報告,把礦山問題徹底向上暴露,把產量徹底降下來,然后咱們從頭開始抓。過個一年半載的,那時候抓出成果就是咱們的。”
王懷錄聽了,搖著胖腦袋說:“報告可以打,問題也必須向上暴露,但把產量降下來有問題,煉鐵保不住,上邊不能讓!”
“那叫他們找甄禿子去!”
王懷錄嘆了一口氣道:“事倒是那么個事,但那勢必把鋼鐵也拽下來,于心不忍哪。咱們還得從大局出發,盡最大努力,能抓到哪就抓到哪。”
“那就看你能耐了。”岳克一笑,也不和他爭論。
王懷錄又找韓衛,他笑著先夸獎了韓衛一番,說:“我在市里就聽說礦山有一個能干有水平的年輕干部,想不到今天我們湊到一起搭班子了,礦山我不懂,今后得向你多學習呀!”韓衛卻笑著說:“其實咱倆早就打過交道了,只不過你不認識我。”
“什么時候?”王懷錄很奇怪。
“那年我給工人發道木頭,你不是在大會上批評過么?”
“發道木頭?”王懷錄想了半天才想起來,“你是說礦山給工人發道木那件事呀,是,我想起來了,我是在大會上批評過,鬧規齊就是你呀?后來給你處分沒有?”
“處分倒沒有,只是把我車間主任撤了,貶去當團書記去了。”韓衛笑著說。
“唉呀,你不知道,因為這件事,我還讓軍代表肖參謀長訓了一頓呢。他批評我后勤沒抓好,弄得全市沒柴燒,逼得基層干部給工人發道木當柴禾!我也好頓檢討。”
說完二人都哈哈大笑。
王懷錄把話轉入正題,他問韓衛:“你有沒有辦法盡快扭轉礦山被動局面?”
“這個……你沒問問岳主任?他肯定有打算。”韓衛欲言又止。
他急忙鼓勵說:“還沒問他。你有啥說啥,不要有顧慮。”
韓衛畢竟年輕,見王書記真心,他也就不留余地,說:“我們礦山問題在選礦,選礦問題又在紅礦選別能力不足。可以分兩步走,第一步,保量,盡快扭轉當前被動局面保煉鐵。措施是全面恢復選礦生產,重點是下力量讓八卦嶺二選恢復生產。二選是吃紅礦的,雖然精礦品位差一點,但轉起來就能供上煉鐵,再乘震后重建機會改造青年崗選廠,使這也能吃紅礦,這樣,保煉鐵我們就有十足把握了。第二步,提質,重點也是二選,恢復生產后組織技術人員圍繞提質降尾攻關,拿出方案逐步改造。其他選廠也同時圍繞自己的問題攻關,選礦上去了,就會帶動采礦上去。這樣,我估計有個一二年的,礦山就會有個大發展。當然,政治思想工作了,管理了,也應該同時跟上。”
“好,好,問題看得準,措施得當。”王懷錄邊稱贊,邊拿出小本子把韓衛說的全記在了上面。
“好好干,年輕人,世界是你們的!”王懷錄送韓衛出門時拍著他的肩膀說。
王懷錄和班子成員分別談完,又在下面開了幾個座談會后,就召開黨委會研究如何保鋼鐵生產。當然分析來分析去問題還在選礦,就成立選礦攻關領導小組,卻提出由韓衛當組長,岳克當付組長。常委們一聽就明白,這是重新起用韓衛了。
沒成想王書記把自己擺在前面,韓衛急忙推辭說:“選礦是岳主任主抓,還是請岳主任牽頭,我保證配合。”
他剛說到這兒,坐在身邊的柴付主任就輕輕地拽了他衣襟一下,意思不讓他這樣說。
王書記又征求其他常委的意見。
岳克坐在那里灰黃臉有些發紅,三角眼眨了眨,想說什么,卻又沒說出口。
其他人自然明白他要說什么,卻沒人答理他,也沒有人提反對意見。于是,這全面組織礦山生產的擔子又回到了韓衛身上。
王懷錄這樣做是和市委副書記趙敏、還有分管礦山的市委副書記甄有德商量過的,除了覺得韓衛抓全面生產的能力比岳克強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政治大氣候,反擊右傾翻案風開始了,年輕干部又吃香了,他要表示出賞識重用年輕干部。
還沒等會議開完,辦公室主任就進來告訴王書記,君鋼讓他立即到君鋼黨委開會,因為市委任命他礦山黨委書記的同時,也任命他是君鋼黨委常委。
“看來又要挨板子了。”柴付主任笑著猜測說。
“挨就挨吧,誰讓我接了這么個攤子呢?”王書記好像早就做好了挨板子的準備:“問題是我這板子還得挨多長時間,還得挨幾回,挨到多暫是個頭?”他幽默地看著岳克問。
岳克見王書記問他,既像是轉移目標又像是幸災樂禍的沖韓衛一拱嘴,“這回得問韓主任,是他牽頭了。”
王書記又把目光轉向韓衛:“怎么樣,小韓,能不能盡快扭轉乾坤哪,時間長了,我也扛不住,只好又應了那句話,不在選礦在選班子了!”
從辦公室主任進來通知王懷錄開會,韓衛就準知道王書記要問生產被動局面什么時候能扭轉,他心中開始暗暗盤算。見王書記果然來叫自己的和,他略微思索了一下,瓣著手指頭算計著說:“要想保住鋼鐵,就得恢復八卦嶺二選,雖然精礦品位低點,但總能讓高爐填飽肚子,比沒飯吃要強。可是恢復八卦嶺二選沒有二十天不行,再考慮一些不可預見的因素,我看怎么也得一個月。你說呢,岳主任?”他眼睛看著岳克謙虛地征詢說。
岳克見韓衛征詢自己意見,得意地又拿出行家里手的派頭來了,抽了一口手上的牡丹,吐出煙圈后,才搖頭晃腦地說:“我看兩個月是快的,就是恢復了,精礦品位上不去也白搭。”
見岳克還是抱著八卦嶺二選不能用的觀點,王書記心中反感,表面卻仍然笑瞇瞇的:“這樣吧,我著急去開會,八卦嶺二選問題等我回來再細致研究。小韓,把你和岳主任的意見綜合一下,給你一個半月時間,能不能全面恢復八卦嶺二選的生產?先保住煉鐵再說,以后再談提質,先吃飽再吃好么,行不行啊?”
“好吧,我立即找有關處室拿方案。”韓衛見王書記支持自己觀點,當然高興。
“那我就按這個時間向上邊打保票了,你可別讓我坐蠟喲!還有你,老岳,別看這回是小韓牽頭你就一邊輕松了,那可不行噢,選礦還是你主抓么!”
“看你王書記說的,選礦是我的長項,我不賣力氣誰賣力氣?小韓牽頭有好處,有利于采礦給選礦創造條件。我只能比以前更賣力氣,哪能松勁呢!”咱們的岳克終于學會了忍,大眼皮一眨陪笑著回答,雖然笑的有點不自然,黃臉扯出的肉紋很難看,但他總算把心中的不快隱藏下來。當然他的話里也有另外一層意思,那就是選礦上不去別怨我,那是因為采礦配合不好。
“我有一個條件。”韓衛提出。
“講。”
“那就是在座各位都得支持我,許我叫天天應,叫地地靈。”
“那沒問題。”幾個付主任都笑道。余付主任還開玩笑地說:“難道以前咱有什么不支持的?”
“沒有沒有,我是說等二選上去時,論功行賞諸位都有分。”其實韓衛這話是說給岳克聽的,他擔心岳克從中做耿。
岳克呢,雖然黃臉帶笑,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心里卻一肚子火,暗暗罵王懷錄,你這個王壞兔,見風使舵,剛來時見我點頭哈腰熱情的不得了,這才幾天,聽說反擊右傾翻案風了,年輕干部又吃香了,就急急忙忙把小崽子擺到前面了,也不打聽打聽我是干啥的出身,跟我玩這套花屁眼子!今晚我就找李書記要求調走,不行就高血壓住院,我才不侍候你這個壞兔子呢。
韓衛接受了任務自然心里急,黨委會結束后,王懷錄去君鋼開會,他就主動找岳克商量通知各處處長到岳克辦公室開會落實選礦問題。他主動把會議地點選在岳克辦公室,是用這種方式表示對岳克的尊重。
不知岳克找了李老歪沒有,也不知他的血壓是不是降了些,反正第二天岳克沒休息,也沒有住院,而是和韓衛還有余主任一同到八卦嶺抓二選的恢復了。
文革前八卦嶺礦是一個小礦,文革成立革委會后,大打礦山之仗,進行了大規模擴建,新開了一個大型采礦區,新建了一個大型選礦廠,原來的小礦稱老采,新開的大礦叫新采,老的小選廠叫一選,新選廠叫二選。成為君礦公司最大的一家采選聯合鐵礦山。
革委會主任李長年對岳克停二選把礦石外運給老選廠抵觸情緒很大,曾大罵:“不怪人家說他是蔣介石,真偏心眼子!無非老選廠是他老家,嫡系,認可勞民傷財也要護著不停,反過來停咱們雜牌;多花運費不說,扔掉老君山那么多低品位礦石,純屬犯罪!”對岳克提出的把二選當試驗廠的方案他也嗤之以鼻,“孩子都給人了,還養老媽子干啥?”所以他只是一停了事,應付過去,把整頓的精力放在了一選的恢復上。他沒有要求公司支援,集中全礦力量,自己組織了幾個會戰,修復廠房,檢修設備,不到三個月時間就把地震坍塌的一選車間修復好重新投產了。岳克說是要把二選當試驗廠,也只是說說而已,沒有采取什么像樣的動作,因而二選全停后,就躺在那里沒人問了。這回要突然恢復,而且這么急,自然使李長年措手不及。
“……雖然只停了半年多,但是各部流糟、管路,堵的堵、漏的漏,破碎機、球磨機、選礦機銹死的銹死、壞的壞,還有風水電、動力系統問題都成了堆,要整修項目足有一千多項,特別是那二十座焙燒爐,座座有隱患,一座也開不起來……”他坐在辦公室里自己的大轉椅上來回逛悠著,對來找他談二選恢復的公司付主任韓衛、岳克和余付主任比比劃劃地一口氣說了多半個小時。
韓衛和余付主任坐在他左邊的沙發上,岳克坐在他右邊的沙發上,三個人耐住性子聽他嘞嘞完,便問他多長時間能恢復起來。他斜著眼睛瞟了一下坐在右邊的岳克,嘿嘿一笑,幸災樂禍地說:“你們不是說了,八卦嶺只管多出礦石就行,還恢復它干啥?當試驗廠用啊?那給誰家試驗誰來恢復么,我是生產單位,不能管試驗!”
岳克知道他這是在說風涼話放怨氣,心里想,犯不上和你李轉軸斗嘴。于是既不看他,也不吭聲,瞇縫著三角眼盯著天棚坐在那里,手指挾著一支牡丹煙,嘴里吐著煙霧。
余付主任見李長年說話不著邊兒,心里著急,就接過來說道;“老李,現在都火上房了,君鋼那邊天天喊精礦不夠吃,王書記讓人追著屁股找,你還有心開玩笑?”
李長年卻老黑臉一捧,一本正經地說;“誰和你們開玩笑,當初就是這么定的么,話都是你們說的!”
韓衛感到該說話了,于是帶著笑容說:“就是當初定的,現在情況變了,該變咱就得變么。你是老礦山通了,這個道理還不明白呀?當初你不是說二選停,問題就暴露不出來,問題暴露不出來,就沒法改造么?還說停產就等于姥姥家孩子舍出去——沒人管了,設備銹、人心散、國家幾個億就打水漂了,堅決反對么?這回公司聽你的了,這是好事呀,你怎么又說三道四的?難道你當初的想法也錯了?”韓衛將了他一軍,因為他知道李長年越是東扯西拉,說明他越是心中有數,他只不過是在放放怨氣,發發牢騷,借機賣弄他的先見之明。
李長年聽了這幾句話,氣好像消一點。他眼睛瞅著窗外,右手那幾個指頭卻不停撓動著,嘴里像閑扯似的慢悠悠的嘟囔;“這是大生產哪,不像那些鄉鎮小工廠說停就停,說開就開。這么多設備,這么多環節,你知道哪個地方卡茬開不起來,這一停一開,老銀子了,敗家子呀……”
韓衛知道,老李頭這個動作是袖里吞金,腦袋轉軸,心里在暗暗盤算。故此既不聽他漫無邊際地閑扯,也不打擾他,沖著余主任使了個眼色,拿起面前的茶杯慢慢喝著,等著他袖里吞金的結果。
果然,老李頭的手指停了撓動,把目光轉向韓衛張口說:“要全面恢復得三個月。主要是二十座焙燒爐都得一臺一臺地檢修,還有二百臺離心重選機也得全部整修,其他的都好辦。還有你,備件得跟上!”他手一指余主任。
“備件我保,我保,你讓機動科給我拉單子。”余主任急忙表態。
“到那時黃瓜菜都涼嘍!”岳克在一旁把嘴角撇到下巴譏諷道。他特別看不慣李長年那種以礦山通自居,三年早知道的裝模作樣。
“你老蔣不信,咱倆算!”老李頭從來不服氣岳克,他又抬起右手,掰著手指沖著岳克一樣一樣的算起來。他一筆一筆的算得岳克啞口無語,無話可說時,岳克來橫的了:“我也不和你老轉算,現在是時間不等人,高爐在那邊挨餓,一個月不恢復生產,我們能饒了你老轉,君鋼那邊也饒不了你李老轉!”
“饒不了能咋的?大不了罷官么!你老蔣不是講了,五十多歲了,不怕第二次被打倒,先停下來再說么!”都是老家伙,這李長年哪能吃岳克這一壓,毫不客氣地反唇相譏,當面揭痂痣兒。
岳克聽了,氣得黃臉更黃了,兩個大鼻孔呼呼直喘,本來就一肚子不快沒發泄處,就此機會全發到李長年身上。他把手里的煙頭往煙灰缸里一摁,指著李長年大聲吼道:“我說了又怎么樣,那也不是我個人新出產,都是上邊讓那么干的,這回恢復生產也是上邊下的令,你李老轉有意見跟上頭說去,少跟我來這套燒茄子,我不受!”
這老李頭也不示弱,“嚯”地站起來,氣憤憤的說:“你蔣介石就知道上頭上頭,怎么就不聽聽下頭,上頭有精神也要考慮下頭具體情況么,不考慮那就是瞎指揮!”
“好,我瞎指揮,我瞎指揮,我不指揮了行不行?”說著他真的抬起屁股就要往外走。
韓衛和余主任忙上前拉住。韓衛笑著勸道:“看你們老哥倆,都是為工作,何必動這么大肝火,有話慢慢說。”
余主任也勸道:“都是領導,有話好說,別讓下面聽了笑話。”
岳克雖然讓李長年奚落得下不來臺,一睹氣站起身來想走,可轉念一想這樣走了,傳出去影響不好,有損自己形象,見二人好言相勸,也就順水推舟的回身坐下,搭拉著黃臉氣呼呼的再不言語。這邊李長年大概也覺得言語過頭,再加上剛才一頓放炮,心中積怨也消失了不少,故此也坐下,在那里捧著滿是皺紋的黑臉不做聲。
還是韓衛打開沉默,回身問李長年:“除了這焙燒爐、離心機工期長,其他那些得多長時間能修完?”
“要是備件材料齊了,不超過二十天都能完。”
余主任聽了,對韓衛點點說;“這也要下很大力氣。”
韓衛又問李長年:“那么在這二十天里,你的焙燒爐和離心機能修好多少臺?”李長年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回答:“離心機大約能恢復一半,焙燒爐也就六臺吧,弄到好處是七臺。”
“那好,就按你的計劃,我還多讓你五天,——二十五天,你把這些都干完。余下的離心機和焙燒爐我包了,也在二十五天內完成。在二十六天頭上,咱們全面恢復二選生產,你看怎么樣?”韓衛也一邊掰著手指計算一邊說話,語調完全是商量口吻,但卻給人一種斬釘截鐵、不容講價錢的感覺。
“你包了,你怎么包呵?”李長年睜大老眼,看著韓衛,滿懷狐疑。
“我組織各單位在你這打一場焙燒爐大修的大會戰,抬你老李頭上轎,二十五天后,八卦嶺二選全面恢復生產。恢復生產后,邊生產邊改造,一年到一年半以后,產量質量全面達到或者超過設計能力,就看你這老黃忠啦!老將出馬,一個頂倆,你不是早有心愿,要在退休前給咱礦山干一件大事么?我看這件事就不小,足以讓你在礦山史上留名了。”
李長年聽了,眉頭一展,笑了,抬起手來,向后捋了捋花白的已沒了幾根的頭發,滿是皺紋的黑臉上露出了欣慰。韓衛的話說到了他的心里,他不由得心潮涌動起來。是呀,自己把一輩子都給了礦山:二十幾歲給小鬼子干,受盡屈辱。解放后當了主人,由一個爆破工成了一個精通礦山的領導干部。平常沒事尋思起來,總想多干幾件事來報答黨的恩情,雖然幾經周折,但這點想法始終沒變。自打來到八卦嶺礦,面對這新建的全國最大、設備最先進卻由于設計失誤太多、國產設備質量又不過關、換了幾任領導都沒實現正常運轉的二選,他心疼,著急,整夜整夜的睡不好覺,他下決心在退休之前要經自己的手把這二選改造好,使她達產達標給國家作貢獻,然后再交班,這是自己一輩子要干的最后一件事了。他不辭辛苦,穿著那套蘭勞作服,戴著安全帽,鉆球磨、下過濾、爬焙燒爐,把那些設備的性能數據全裝進了腦袋里,把那些管路流糟的走向全劃在了心上,正當他按著自己和選礦專家們共同制定的改造方案一步一步、一個環節一個環節組織攻關,即將取得成果時,岳克卻下令叫停。眼看自己的心血就要付之東流,他如何不氣?然而上命不可違,時也,勢也,這是他多年來的經驗。然而他不死心,把關鍵的設備和備件藏了起來,借口壞了、丟了,找不到了,誰要往外調他也不給,就等著有一天二選重新恢復。歲月蹉跎,轉眼間,自己青絲變白發,只剩下二年干頭了,趁還能干不干,以后再想干也沒機會了。果然這一天讓他等來了,他從韓衛期待的眼神,看到了二選振興有望,自己晚年要辦的這件事能實現了,雖然表面他還矜持著,內心卻激動不已,恨不得立刻帶領職工奔向二選現場,實施他的肚子里的早已猜摸好的計劃。
“這回怎么樣,還怨氣沖天么?”坐在那里睹氣半天沒說話的岳克,得意洋洋地說了一句。說完端起茶杯吹了吹飄著的茶葉,喝了一口,然后用眼睛斜看著李長年。他是讓李長年知道,這一決策是他和韓衛事先商量好的,不是韓衛一個人的,我岳克今天來是給你解決問題的,不是來斗嘴的。
韓衛要組織全公司來會戰,李長年倒是沒想到,也沒有思想準備,一時措手不及,還真難以表態。拒絕吧,話已出口,不好收回。他心里有數,二十五天不行,但要是下決心發動群眾,有一個半月是可以拿下來的;不拒絕吧,就等于讓各單位抬了我一把,欠下人情不說,還好像自己活不起了,對礦里職工情緒也是個打擊,于內于外都是沒面子的事。于是他說:“干是得干,不過我既然答應干,我就自己想辦法吧,不瞞你們說,我早就知道很快就有這么一天,你們會來壓我恢復生產。我已經做了些準備,不過工期得寬限幾天……”
韓衛猜中了他的心事,打斷他的話:“你別說了,我知道你老李頭萬事不求人,要干就自己干。我相信多給你十多天你老李頭就能讓二選全面轉起來。不過那樣時間要長,你的壓力也太大。現在鋼鐵上的太快,弄得我們手忙腳亂,二選早一天恢復我們就早主動一天,所以我們才拿出這個意見。你就別推辭了,你有力量可以在其它環節下工夫,搞得更好更細一些,使二選轉起來更順行,這就是對咱公司的貢獻了。更何況恢復生產后還有個邊生產邊改造問題,那就只能靠你自己了……如果你感到兄弟單位支援你是欠了人情債,那以后兄弟單位向你求援時就痛快一點,別老像剜你心頭肉似的就行了。”
韓衛一句風趣話說得岳克和余主任都笑了,老李頭自己也笑了。誰都知道李長年是有名的小摳,兄弟單位朝他借個備件材料什么的,明明庫房里有,他也硬說沒有。
眼見事情就這樣定下來了,李長年也再不說屁話,他態度一轉破例表態說:“領導對咱這么關懷,那還有啥說的。我把這個精神向全礦職工講,兄弟單位都來抬我們,我們怎么辦?我想咱礦職工肯定不會等著大家抬的;就是抬,咱們也要抬頭杠,確保鋼鐵大上!”
“好,好,李轉軸表決心、講沖話,這還是頭一回!今天中午給咱什么吃?”余主任拍著李長年的肩膀哈哈大笑問。
“清蒸活魚,可沒老蔣的分。”李長年一指岳克開玩笑地說。
“喝湯還不行么?”岳克也笑了。
幾個人說笑著下樓向招待所走去。
第二天,韓衛又和岳克驅車到老選廠找艾正仁和伍金長落實吃老君山東部低品位礦的問題。
還沒等二人坐下,伍金長就急不可奈的說:“你們不來我還要找你們呢,咱老選廠吃老君山礦石吃慣了,盡管東山品位低,我們也有辦法對付。可是自打吃八卦嶺礦石,指標老是不好。”
艾正仁插話說:“老拉肚子。他們來的還不及時,泥也大,雨天雪天老是堵漏子,操作工人一致要求還是吃老君山礦石,東山頭的也行。”
韓衛聽了,看了看岳克,卻故意說:“那可不行,東山頭的礦石不好選是你們提出來的,所以咱們才費勁拔力的調八卦嶺礦石給你們,變過來好變,再變回去就不容易了,咱倆這次來就是要再增加一部分八卦嶺礦石給你們,要你們多增產鐵精礦。”
艾正仁聽了,大下巴一咧,失望地說;“哎呀,那恐怕有問題呀,尾礦太高了!”
伍金長更感到疑惑不解:“那老君山東部低品位礦就不要了?”
“給李長年,他說他有辦法。二選停大半年了,這回他要開起來,所以這回咱們就想來個大調個,你吃他八卦嶺的,他吃老君山的。”
伍金長搖搖頭,堅決反對:“那何必呢,勞民傷財,光運費就老了,還考慮成本不?技術指標也不能好!”
見兩個人都當真了,韓衛笑了,對岳克說:“岳主任你把咱們想法和他們說說吧。”
岳克就把恢復老君山東部生產的想法說了一遍,二人當然高興。
“不過得和張成說說,他要加強地質預報,搞好品位綜合、精挑細選,別老把大泥塊子當礦石送來,糊漏子不說,工人也難操作。”伍金長提出要求。
“這個當然,上道工序必須為下道工序服務么。不過你們也得眼睛向內,精心操作,號召選礦工把操作勾子拿起來,勤調整。同時讓你們那些選礦工程技術人員動動腦筋,摸索出一套新路子出來,只要是老君山的礦石,努力做到來什么吃什么,別老挑三揀四的。”韓衛笑著說。
“那是理想,現在還做不到!”岳克不愿聽這個話。
“啥時候開始?”伍金長著急。
“恐怕得半月后。”韓衛說。
“能不能快點?”伍金長又問。
“你們中破下面不是有儲礦么,先吃那部分。”韓衛說。
伍金長看了看艾正仁,艾正仁一笑,不好意思地對韓衛說:“不瞞你們,儲礦我們早就開始吃了,現在要吃沒了。”
韓衛一聽,也笑了,“你們這是先斬后奏哇!”
就在艾正仁辦公室,韓衛給張成掛了個電話。
一個星期后,老君山礦生產全面恢復了,源源不斷的礦石很快滿足了老選廠的需求,兩家又恢復了一對一的供求關系。伍金長和張成也是老搭檔了,在礦石品種搭配上互相協調,再加上伍老頭的踏實肯干,老選廠的精礦產量很快超過了整頓前的水平。
這天韓衛和余主任起早從青牛崗礦出來,上車后他吩咐小耿驅車直奔八卦嶺。他們是昨天中午到的青牛崗,簡單吃了點東西就下現場、聽匯報,一直弄到半夜,早晨起來喝了兩碗粥就往回趕。
青牛崗鐵礦的恢復其實就是震后重建。
在地震中,露天采礦部分受損較輕,主要是選礦的主廠房、工業建筑、生活設施倒塌損壞嚴重,內部設備倒沒有震壞多少。好在主廠房和一些主要工業建筑的基礎和梁柱都是鋼筋混凝土導制的,壞的較少。韓衛和余主任商量,把原由礦建工程隊負責的風水電動力系統,還有設備管路的恢復工作交給青牛崗礦發動職工自己解決,反正他們現在也沒事干,騰出礦建工程隊的力量重點突擊選礦工業建筑的重建整修,并從機動處、設備處和供應處抽出骨干力量由生產處長李義倫牽頭成立重建服務小分隊,坐鎮現場解決備件材料供應,指揮青牛崗的迅速重建恢復生產。在礦里和礦建工程隊的努力下,進度也很快,采礦已經恢復了生產,不能出礦先剝巖、掘大溝做采準。看來一個月后,選礦主廠房也能恢復,七月末全礦都能恢復生產達到震前水平,生活設施也能基本完善。韓衛心里的一塊石頭放下了,看來,李義倫處長在這里抓的不錯。
一路上翻山越嶺,涉水過橋。鄉鎮公路,泥石鋪就,坑洼不平,車輛馳過,塵土飛揚。盡管耿化不斷調整方向盤,吉普車仍然不停的上下顛簸,左右亂晃。韓衛和余主任坐在車里,盡量把脊背和頭靠緊座椅背,以減輕顛簸震動之苦,兩個人都是一臉的疲倦,一身的灰塵,誰也不說話,閉目養神。到八卦嶺礦還有不少事等著要他們解決呢。
吉普車足足跑了六個多小時,下午兩點了,才到達八卦嶺二選。
來到二選會戰工地,小耿把車停下,二人才醒來。韓衛先跳下車,揚起胳膊抻了個懶腰,打了一個哈欠,伸展一下腿腳。年紀大了的余主任卻腿都抬不起來了。小耿幫著他下了車。
“再不到,骨頭架子就散了。”他笑著對前來迎接他的李長年說。
聽說是從青牛崗直接趕過來的,李長年笑著瞞怨韓衛說:“你想把咱余主任這把老骨頭報銷了?報銷了我可不答應,我還指望他出備件呢。”
韓衛雙手一攤無奈地說:“報銷了也是你老頭催的,你不是說電磁閥線圈再不來會戰就停了么,救兵如救火,誰敢耽誤呵?”
“就是,報銷了也是你這個老催命鬼催的。”余主任指著李長年說:“你這老轉軸不是看完不成任務了,又抓我當墊背的?”
李長年急忙辯解:“不是不是,線圈真的不夠了,沒成想壞的那么多,停產時間長了,水泡的水泡,銹觸的銹觸,還有不少讓周圍小孩子偷去換糖彈吃了,所以就缺的多了。剩下一些絕緣質量也不好,給電一冒煙就穿了,你趕快想辦法吧。”
“還得多少?”
“二百臺離心機,你就再來二百個吧,打點余頭。”老李頭是急不可奈。
“一下子要這么多,恐怕有問題。那東西是郊區一個小廠生產的,它一個月的產量也就是一百多個,你一下子要二百,都給你也不夠,何況還沒有計劃。沒計劃就沒銅,沒銅怎么干?”
韓衛聽了,腦筋一轉說:“那就找甄書記,他是市委副書記,讓他下令郊區工業局加班給咱們干。另外郊區的蘇主任我也熟悉,再找他走走后門,讓他追加計劃。”
“也只有這條路了。”余主任點點頭:“咱們這就往回走,抓緊辦。”
“那可不行,都這時候了,你們還沒吃飯呢。先吃飯,吃完飯再走,不差這一會工夫。”老李頭攔著說。
韓衛也對余主任說:“來一趟,還得看看還有其他問題沒有,一塊解決。你別著急,找甄書記我陪你一塊去,還有電的問題一塊向他匯報。”
“是呀,咱這地區老限電,一限電就拉咱們的閘,二選一轉起來就更麻煩了,指標還沒落實呢。這地方才不管你君鋼不君鋼的呢,沒指標就不供,限電拉閘先拉你。”李長年趕忙補充說。
趁食堂準備飯的工夫,李長年領著二人來看焙燒爐會戰現場。
十天前,韓衛和余主任對這二十座焙燒爐一臺一臺的查看過。經過地震,大部分爐堂的耐火磚震活了,穿水梁也燒壞不少,上料機和搬出機上的軸銷,還有那些小刮板磨到限的到限,丟的丟,沒有一臺完整的,修復量確實挺大。韓衛把各單位頭頭找來后,成立了指揮部,自任總指揮,余主任,李長年付指揮,由李長年坐鎮總協調,然后分了工,下了死命令,二十天內一定要完工。各單位果然行動迅速,三天后人馬就紛紛到齊,誰愿意在這露臉的時候被打屁股呢?一時間這焙燒現場變成了戰場,紅旗招展,人聲鼎沸,人人爭先,家家恐后,叫起勁來干。現在看到這熱火朝天的場面,韓衛心中高興。
當來到西頭三座爐子前時,老君山礦的張德利一臉灰塵,戴著安全帽,口罩也不戴,站在爐頂上,打著手式,正指揮架工用兩臺鏈式起重機吊穿水梁。見韓衛過來,把指揮交給了另一個架工,迎上前來。
“怎么樣張師傅,能按期完成不?”韓衛上前幾步,熱情地和老朋友打招呼。”
“沒問題,再有兩天報捷!”張德利滿臉自豪,得意洋洋的回答。
分配任務時,他事先就偷偷到現場偵察過了。當他看到老選廠領隊曲慶眼瞅著分給他的三座爐里那破損嚴重的穿水梁皺著眉頭發愁,又不好意思提意見時,就主動對老李頭提出;“把這三座給我吧,把我那三座給曲哥們,不管怎么樣,我是鉗工出身,懂,你別嫌我慢就行了。”曲慶高興壞了,當時不住地稱贊小神仙風格高。老李頭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抓典型的好機會,他正愁這二十座焙燒爐破損不一,難以公平分配呢。于是就大會小會表揚小神仙風格高,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是當干起來時,曲慶才發現上當了,原來這三座爐除了梁,別的設施都完好,只不過銹磧斑斑,瞅著難看;爐膛磚也是停產前新換的,表層雖然燒損,疤瘌卡磯的,其實燒損不嚴重,不用換。所以小神仙只帶來一個檢修班,不到一個星期就換了兩根,現在這根今天就能完,再有兩天把小問題處理處理他就提前交工了。今天見領導來了,他急忙興沖沖地趕過來報功。
“小神仙這回又立功了,搶困難、讓方便,進度快、質量高!”李長年當面鼓勵。
“老李頭部下,哪有孬的!”小神仙搖頭晃腦,一付沾沾自喜,臉上的小雀班都飛起來。
“有啥困難沒有?”余主任關心地問。
“困難沒有,就是老李頭太摳,伙食太差了,頓頓二米飯大茄子,好不容易扒拉到幾塊肉星,除了皮就是肥肉片子,瘦的都讓狗叼去了。”韓衛和李長年都是他的熟人,他說話毫無顧忌。
“你咋那么饞,是會戰來了,還是挑吃的來了?”老李頭也不客氣,還了他一句。
幾個人笑起來。
韓衛幾個人又來到老選廠的三臺爐子前,在幾個拆爐膛的瓦工中找到了曲慶,他的安全帽上、勞作服上滿是灰土,手持一根釬桿正使勁地撬一塊爐壁上的耐火磚,那塊磚已被燒蝕了多半截,大概在當初沏的時候沏得很結實,再加上高溫燒結,和周圍的幾塊牢牢地粘在一起,雖然已經嵌縫活動了,就是不下來。曲慶上下撼動著釬桿,累得滿頭大汗,還是下不來。
李長年招招手,示意他過來。他摘下手套,走過來和韓衛余主任握握手,擦擦臉上的汗水,喘著氣說:“這拆除量太大太費勁了!”余主任問:“工期能保不?”曲慶沉吟了一下,信心不足的說;“怎么也得保哇,再難也不能拖大家后腿呀。”
看著他汗水淥淥黃黃瘦瘦的臉,韓衛關心地說:“你身體不好,不一定親自干,在上面指揮就行了。看你累的這樣,能受了么?”
他嘆了一口氣說;“多個人多分力量,我帶頭進爐膛干,工人勁頭就不一樣,工期要緊哪!”
韓衛想了想,沖著那邊喊了一聲;“張師傅,你過來一趟。”
小神仙正在那邊比比劃劃,聽見韓衛叫他,以為有什么好事,忙快步趕過來。
韓衛指了指曲慶干的那個爐子:“聽說你風格高,搶困難讓方便,干脆,幫人幫到底,這個爐也歸你了,會戰完給你立一大功!抱個大獎狀披紅戴花用我的小車送你回礦,怎么樣?”
小神仙聽了一愣;“你這不是抓我大腦袋么?”
“什么大腦袋小腦袋的,你腦袋本來就不小。”李長年打趣他。
“那我不是白提前了?這么一弄還要落后了,工人也不干哪!”小神仙左推右推。
韓衛不由他分說:“主要在你,工人回礦不也得干活。在這干有吃有喝還有名堂,大家在一起熱熱鬧鬧,早回去那么一兩天有啥意思?就這么定了!”
曲慶聽了,不好意思起來,忙對韓衛說:“不用,不用,咱們保證按工期完成。”
韓衛笑了,安慰他說;“我這么定不是怕你完不成,是你這段工作量太大、太索碎,你又不懂檢修。咱們張師傅是行家,讓他上上手,爭取大家同時提前完工,不是挺好么?”李長年也勸曲慶說;“原先我沒考慮到,你這三個爐子瞅著挺好,干起來才知道確實費工,你就別推辭了。”
“得,得,我又武大朗開藥鋪,自己配藥自己吃了。”小神仙眨著小眼睛,垂頭喪氣地說。
“別,別,你張師傅還是第一個完成,這個算是發揚風格多做的貢獻!”余主任在旁急忙給他打氣。
“是,算你多做的貢獻;不過,必須和大家一塊完成,要是拖一個小時,那不但沒功了,還有罪!”韓衛笑著說。
吃完飯,韓衛和余主任就趕往市委找甄有德。到了市委,甄書記已經下班回家了,二人馬不停蹄攆到甄書記家,在甄書記家的小客廳里,向他匯報了電磁閥線圈和用電指標問題。甄有德聽了,馬上給郊區黨委書記范圃安打電話,要他解決線圈問題。談到用電指標他說:“因為煤炭緊張火電開工不足,加上天旱水淺小豐滿發電量又少,所以電力緊張,現在上頭精神是優先保農業。咱們以礦山名義要電力度不大,應該先向君鋼打報告,然后由君鋼以鐵料不足為理由打報告給部里,要求部里出面找水電部協調。我再代表君鋼找東電,那里的一個領導是我的老部下,去了估計能給點面子,兩條道同時走,或許可以解決。”
韓衛聽了說:“干脆,我就以你君鋼的名義起草報告直接給你,你就批給辦公室發就完了,何必再轉一下。”
甄書記笑了,點點頭:“這個主意好,快!”
第三十一章,大痛九九
送君送到大樹下,
君的恩情永不忘,
農友鄉親心里亮,
隔山隔水永相望。
送君送到大路旁,
心里幾多知心話,
出生入死鬧革命,
槍林彈雨把敵殺。
半間屋前川水流,
革命友誼才開頭,
哪有利刀能劈水,
哪有利劍能斬愁,
送君送到江水邊,
知心的話兒說不完,
……
……
——要搞馬克思主義,不搞修正主義;要團結,不要分裂;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陰謀詭計。
按下甄書記親自出馬到省城不提,卻說第二天韓衛安排機動處把用電報寫好上報后,就和余主任一起到郊區落實電磁閥線圈。
范書記親自接待,把管工業的付主任蘇振海找來,讓他具體安排。
蘇振海見到韓衛非常高興,拉住他的手不放,問這問那。
韓衛向他介紹了余主任,蘇振海就把二人領到會客室,端出瓜果,好煙好茶熱情招待。
韓衛細看蘇振海已微微發胖,臉色紅潤,重重的眉毛,兩眼有神,胡子刮得很凈,下部半邊臉顯出黑黑的茬痕,大概保養得很好,一套半新的沒領章軍裝穿在身上很合體,腳上一雙黃色農田鞋,半軍半農的,這是當時農村干部的時毛打扮。簡單寒喧一番后,余主任說明來意,蘇振海只說好辦,好辦,就忙著讓辦公室主任安排午飯。余主任看天色尚早,就提出到廠子看看。蘇振海卻又說:“不急不急,先吃兩塊西瓜,涼快涼快,你們倆是請都請不到的客,在我這兒吃飯,吃完飯我再領你們下去看。”
天氣也是熱了,韓衛也不客氣,從果盤里拿過兩塊西瓜,遞給余主任一塊,耿化一塊,自己也拿了一塊,蘇振海也陪著吃了一塊。大家吃了兩塊西瓜,感到涼快了許多,蘇振海就站起身來,要領三人去招待所小飯廳。余主任還要說什么,韓衛知道郊區這兒這方面比起礦山來寬松,就扯了一下余主任的衣角,一塊跟著他出了小客廳,向后院的招待所走去。
招待所是一正兩廂的小院,院內花草滿園,幾株梨樹,清靜幽雅,這是郊區區委專門接待領導的地方。
幾個人到正廳休息室剛坐了一會,就被讓到東廂小飯廳。里面一張園八仙,桌布雪白,十張靠背椅,戴著整潔的椅套,一個玻璃酒柜,里面擺滿了酒瓶子,全是老君山牌的,兩個漂亮的女招待員穿著整齊,殷勤的忙著端茶倒水,還有一個自報是辦公室主任的矮個男人忙前忙后的侍候著。
韓衛、余主任還有司機小耿三人坐下,蘇振海吩咐那個矮個的辦公室主任抓緊上菜。不一會,四個涼盤先上來,接著就是八個熱菜,都是當時最好的菜肴。
蘇振海指著酒柜說:“今天請你們嘗嘗咱老農自己釀的酒,好不好?”
韓衛笑道:“你們什么時候辦起酒廠來了,我只知道茅臺好,能不能趕上茅臺呀?”
“不次于茅臺,你嘗嘗就知道了。這兩年咱們鄉鎮企業發展挺快,光酒廠就兩個,還有飼料加工廠,農機修造廠,小化肥廠,給你們生產電磁閥的閥門廠也是新辦的,有機會領你都看看,幫我們指導指導,也好給我們點支援么。”蘇振海神秘地看了一眼辦公室主任說。
辦公室主任會意地急忙打開柜門,伸手拿出一瓶老君山酒,剛啟封,一股泌人心脾的酒香就飛進鼻子里。當辦公室主任把每個人的酒杯斟滿后,望著晶瑩剔透醇香撲鼻的液體,不會喝酒的韓衛也禁不住想端起來嘗上一口,當然他還得耐住饞蟲,主人還沒舉杯呢。
等倒酒的主任坐下,蘇振海舉起酒杯:“來,我代表咱區委為礦山兩位領導的光臨干一杯。”說著他一飲而盡。
韓衛也只好跟著把面前的多半杯倒進嘴里。誰知這老君山酒聞著香,喝進嘴里卻是沖得很,一股熱流一下子穿透心肺,嗆得韓衛滿臉通紅,憋住了氣,好一陣子才說出話來,不好意思地說:“這酒太沖,大沖!受不了。”
余主任幫忙解釋說;“韓主任不會喝酒。”
蘇振海卻豪爽地哈哈大笑:“當這么大官哪能不喝酒,來,再來一杯,這一杯是我代表我個人歡迎兩位的,得給面子呵!”說著親自給大家滿上,自己又帶頭一飲而盡。
余主任忙說;“慢慢喝,慢慢喝。”只哞了一小口。
誰知蘇振海不讓,端起余主任的酒杯問:“你還要不要線圈了?”
余主任只好又干了一杯。他本來是能喝的,只不過要照顧一下韓衛。
蘇振海勸完了余主任又來勸韓衛:“咱倆都是新干部,又是老友重逢,干了!”
看推不過,韓衛只好接過酒杯一口干了,不過這杯他接受教訓,倒在嘴里停了一下,讓酒漿慢慢地流進胃里,沒有嗆著。
幾個人吃了幾口菜。蘇振海突然指著辦公室主任問韓衛:“你認不認識他?”
韓衛仔細地看了看辦公室主任,搖搖頭說:“好像在哪里見過,一下子想不起來了。”
“怎么樣?官大了,老朋友都忘了,罰!秦主任你不罰他一杯呀?”他豪爽地挑唆著秦主任。
韓衛又看了看秦主任,還是想不起來在什么地方見過,就說:“罰可以,不過你得說明白,我們在什么地方見過呀?”
蘇振海笑了:“你怎么認識我的?”
“當團委書記在市里開會認識的呀!”
“還有,你想想。”
韓衛又想了想:“那就是客來順飯店龔亞芝領人斗你,我來把你放了那次。”
“那次是幾個人?”
“兩個。”
“那個就是他!”
韓衛聽了,恍然大悟,想起來了,他指著秦主任說:“你就是那個矮個的!”
秦主任笑笑,靦腆地的點點頭。
韓衛急忙站起來伸出手去和秦主任握手,一邊道嫌地說:“真是不好意思,這么多年了,確實忘了。”
“該不該罰?”蘇振海不放過。
“該罰,該罰!但是大家都得干,今天真是老朋友見面,來,干!”說著韓衛帶頭一飲而盡。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耿化坐在那里好奇地問。
蘇振海就把十年前客來順小飯店門前一幕向大家述說了一遍,說到把新標語貼到舊標語上,被龔亞芝抓住杷柄戴尖帽當反革命斗,引起小白樓前兩家武斗,雙方都寫傳單夸大其詞、顛倒黑白時,大家不時地哈哈大笑。
秦主任接過來說:“要不是你給解圍把咱倆放了,那公鴨子說不上還怎么折騰咱哥倆呢!現在我們和公鴨子成了好朋友了,春節時她和老鄭頭到咱區委拜年,正趕上艾正仁,曲慶,還有那個爭朝夕壞頭頭王德龍也來了,范書記不讓走,還在一起喝一頓呢,她挺能喝酒。”
“當時還有一個跑回去報信的,那個人現在還干啥呢?”韓衛想起來。
“你說的是吳瘸子吧?他姓吳,原來叫吳衛來,文革時改名叫吳衛東。他呀,后來參加市里一次武斗,讓你們爭朝夕的不知誰扎了一槍頭子,正扎在屁股當中,落了個殘廢瘸了不說,那玩意兒還不好使了,老婆忍不住成天搞破鞋,他也管不了。工傷算不了,又沒經濟來源,現在弄個小椅子坐在馬路邊掌破鞋呢,慘了!”
耿化聽了忍不住笑出聲來。
“這文化大革命呀,真像有人說的,一場大誤會!誰對誰錯?誰都沒錯,都是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的。打倒這個打倒那個,結果誰也沒打倒,就呂英倒了!可惜了呂英,是條好漢,死得屈,叫誰打死不好,偏偏讓自己親兄弟打死了,現在連工傷都算不上,弄得兩窩孩子老婆都遭罪!”幾杯酒下肚,蘇振海臉有些紅了,說起當初的事來,感慨萬分:“開槍那天夜里,咱們也折騰一宿,要不是咱們把張祥和小艾救回來,被呂浩發現他倆,那可就慘了,不整死,也得脫一層皮!”
“那也不見得,艾正仁見他兒子受傷了,心疼還來不及呢,還能讓別人折騰呀?”秦主任笑著說。
提到呂英,韓衛不由得想起了姜艷,最近路過她的墳前時,他還去看過。大概她父母年紀大了,又沒有兄弟姐妹,墳頭長滿了荒草,黃土一堆,荒草凄凄,誰還能記得這里埋著一個當年的女紅衛兵呢!韓衛心中不由一陣黯然,一時坐在那里出神。
見韓衛不說話,蘇振海以為提起呂英勾起他的傷感,就轉了話題:“可真的,我聽說小神仙到現在還沒納新呢,是么?”他關心地問。
蘇振海的問話把韓衛的思緒拉回來:“你說張德利呀,那是。他這個人腦袋好使,也能干,好事做了不少,大家也替他使勁;可他就是約束不了自己,一到要討論他納新時準出點事。大然當了黨委書記后,幾次告訴他們那個麻書記要重點培養也不行。去年春節前好容易老麻點頭了,要納新他,他又和幾個哥們打撲克,一把一角錢,趕上他點子來了,贏了好幾塊,正高興得合不上嘴,讓派出所抓住了;贏的幾塊錢全沒收了不說,還得辦班寫檢查。他老婆知道了和他大吵大鬧,讓鄰居聽見了,傳到麻書記耳朵里,納新又吹了。用他自己的話說,黨的大門敞開著,可是看見他,馬上就關上了。”韓衛嘆息道。
蘇振海聽了,笑道:“這老伙計,可真是的。那二馬戶趙凡呢?老聽不到他的消息。”
“他當工宣隊長,開始在大學,后來又到衛生局當了付局長,帶隊支援西藏去二年了,可能快回來了,據說干的也不錯。”
見余主任坐在那里光聽插不上話,蘇振海怕冷落了他,就轉頭問:“余主任那時候站哪派?”
余主任苦笑了一下說;“怎么說呢,那時我在君鋼機動處當處長。文革開始時,我家庭出身不好,怕錯呀,于是就緊跟。怕錯怕錯,參加了爭朝夕,還是錯了!其實,解放軍介入后,我就發現不對了,可是想拔腿晚了,心想隨大溜吧,錯了反正也不是我一個人。于是就隨下來了,一直到軍管表態,表態了咱還不站過來呀!”
幾個人聽了都笑。
韓衛又問蘇振海:“聽說小神仙的大小子張祥下鄉到你們這兒,干的怎么樣?”韓衛問,他很關心這個孩子。
“好,這小伙子有內秀,現在當大隊書記了。說也奇怪,他和艾正仁的丫頭談上了戀愛,他倆都在一個大隊。據說艾正仁死活不同意,這事兒還戀戀呢,兩家老的兩派,現在好,兒女成一派了,冤家要變親家了。”秦主任說。
“有這事呀,趕明兒我和老艾說說,什么時候了,還講那門當戶對呀!”余主任說。
談起礦山子女下鄉插隊的事,蘇振海不由得又說起了呂英:“呂英、呂浩的孩子都下鄉在我這兒。這回抽工,我把呂英的女兒照顧了;再抽時,我打算把呂浩的也照顧一個,照顧呂浩也等于照顧呂英么。”
韓衛舉起大拇指稱贊他說:“好,夠意思!你這么做,呂英在九泉之下也感謝你。”說著他轉過臉來對余主任說;“我正在考慮以君礦公司的名義向部里打個報告,五、五礦山大上招工,礦山子女要優先。礦山地處農村,崗位艱苦,城里人不愿來。招收礦山子弟,通勤啊、宿舍啊,都好解決,對礦山職工安心礦山工作有好處。這個報告如果準了,我就把下鄉的礦山子女都抽回來,解除礦山職工后顧之憂,這也是調動礦山職工生產積極性的一個措施。”
“這個想法好,我贊成,要是上面批了,那給礦山職工辦了一件大好事,想走的也不能走了,誰不掛著子女有個前途呵!”余主任十分贊成,也十分佩服韓衛站得高看得遠,能想到職工的心里去。”
“不過張祥我不能讓你抽回去,那是我們黨委重點培養的接班人!”蘇振海笑著說一句。
幾個人又扯了一些別的。
余主任始終想著他的線圈,放心不下的對蘇振海說:“咱們還是抓緊到廠子看看去吧。”
蘇主任卻還是笑笑說:“別著急,再打開一瓶,喝完再去。”
韓衛急忙攔住說:“可別開了,這就足夠了,再喝回不了家了,咱們還是辦正事吧。”
“辦正事?好,咱辦正事。老秦你說說吧,廠子里怎么落實的?”看來,他已經讓秦主任落實過了,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
秦主任看了看余主任,有點詭譎的笑了笑,說道:“不太好辦,廠長魏禿子吵吵沒銅線,巧媳婦難做無米之炊呀!現進又沒有計劃。”
“這不麻煩了,怎不早說?”蘇主任說著,故意轉過頭板著臉訓斥秦主任。
秦主任只是笑嘻嘻坐在那里不作聲。
蘇主任訓斥夠了,又轉過臉來問余主任:“你現在能不能給進點銅線?”
余主任忙看韓衛,因為供應處歸韓衛主管。
韓衛沒想到材料沒落實,倒是吃了一驚;“這就麻煩了,就是現在馬上讓供應處進,現請指標,連批帶進,也得半個月。你們還得加工呢,那事情就耽誤了。你們有沒有?先墊上,我進來時再還給你們。”
“那可不行,一是庫里沒貨,二是現在銅料緊張,沒計劃上面不給。庫里就有那么一星半點的,也都是給別人準備的,不敢動。”他故意把“庫里就有”四個字說得很慢,讓韓衛聽清楚。
韓衛一聽有門,另外從蘇振海和秦主任互相的眼神里,他看出二人好象在唱雙簧,就捅了蘇振海一把,“有什么話直說,別來彎彎繞!咱們玩礦石的,喜歡實打實。”
蘇振海哈哈一笑:“咱老農也是碾子壓碾盤,實對實。給點鋼材吧!”
韓衛笑了:“我就說么,上這兒求你來了,你還好吃好喝招待咱們,肯定酒無好酒,宴無好宴。吃人家嘴短,說吧,要多少?大點口,頂多我把茅臺吐出來拍屁股走。”
蘇振海笑著說:“不多,不多,弄個三四十噸就行。實在不好意思,范書記不好張嘴讓我說,你不知道,咱鄉鎮企業發展太快,太缺鋼材了。”
韓衛心里核計,還不算多,卻故意和他講價錢,說道;“不多也不少!我的權力一次只能批十噸,你要三十噸,怎么辦?”
“好辦,我們拿三張介紹信,你批三次不就行了?”秦主任忙獻計。
韓衛聽了,“撲哧”一笑,打趣蘇振海:“你這個辦公室主任點子不少啊,看來,下次再來,不能喝你的酒了。”
余主任忙站起來說:“那咱們趕快到廠子去吧。”
蘇振海一把把他又摁在椅子上說:“不用了,實話告訴你們,老秦早安排完了,魏禿子現在正干呢,三天以后給你送到現場一百,過三天再送一百,行了吧!你余主任還有什么指示!”
韓、余二人這才放了心,又喝了一陣,直到晚上,蘇振海才放他們走。臨走又往吉普車后廂塞了三個大包,半路看時,里面全是雞蛋,慌得三人連忙各掏出五塊錢打發耿化給秦主任送去。
第二天甄書記給韓衛來電話,說是東電答應了,條件也是鋼材,可東電的胃口可不是三十噸,張口就是三百,少一噸不行,這個自然由甄書記解決。鋼材,鋼材,各處都急需鋼材,國家太需要鋼材了,礦山不大上怎么行?
蘇振海說話還真算數,第三天頭上,就送去一百個電磁閥線圈。
韓衛又找王書記、柴主任研究提高會戰職工的伙食問題。
王書記聽了笑笑說:“早說呀!”隨手拿了兩張便簽寫了兩個條子交給柴主任,你拿我的條去,哪個不給打電話告訴我,我罵死他們!他的條還真好使,柴主任拿著到糧食局求援了一萬斤大米,到屠宰廠批兩千斤豬肉,還有豆油蔬菜什么的,會戰的伙食一下子就上來了。
眼看著各處會戰如火如荼,預定的計劃一項項進展順利,韓衛高興。這天回家剛吃完飯,突然接到岳克電話,老選廠停產了!他大吃一驚,這老選廠是保半拉家的單位,它要是停了,那高爐就得有一半休風。他急忙揮車又趕到老選廠,原來老選廠的尾礦管道崩斷了一大截,被迫全廠停產。
這老選廠初建時和八卦嶺礦共用一條尾礦輸送管線,后來八卦嶺二選上馬,一條管線就不夠用了,就單獨鋪設一條管線直通尾礦壩。這條新管線因為揚程高、路途遠,中間山坡上加了兩個加壓泵站。這次地震時,兩個泵站間的五百米管路和山坡上的二泵站基礎全部震壞,管道之間的接口也都裂縫的裂縫、斷的斷。在恢復生產時,岳克圖快,指示伍金長恢復和八卦嶺共用的那條,他的理由是八卦嶺二選停了,老管道能力倒下來了,用不著再費勁拔力的修復新管線了。誰知這老管線年久失修,表面看著挺光溜,內里管壁全磨得像紙一樣薄。頭些日子產量一直不高,矛盾沒暴露,這些日子開始吃老君山東部礦石后,產量猛增,負荷加大,終于擎受不住壓力,脹暴了,管道崩得橫七豎八,尾礦漿噴出幾十米遠,汩汩的淌滿了周圍的苞米地,造成老選廠全面停產不說,還污染了幾百畝農田。
望著一片狼籍的事故現場,韓衛問伍金長:“怎么定的?”
老伍頭看了看站在一旁一籌莫展的岳克說:“岳主任讓咱們先停下來,乘此機會修修設備,工人辦班,等礦建管道隊上來搶修。”
韓衛不禁皺皺眉頭,心中暗想,就算讓礦建管道隊上來搶修,沒有半個月也下不來。何況礦建管道隊正在青牛崗選礦車間施工震后重建,根本抽調不回來。現在八卦嶺二選會戰又沒完,投不了產,就剩下八卦嶺一選生產精礦,肯定保不了君鋼的鐵料,那全君鋼將陷入半停產狀態。事關重大,必須得另想辦法,采取緊急措施,無論如何也要保君鋼不停產。
他把在場的干部都召集來,讓大家出主意。
岳克聽了,不高興地說:“剛才甄書記來過了,他也沒辦法,同意我提出的意見。他現在已回君鋼調度室去安排高爐休風的事了。”
韓衛見大家聽岳主任這么說,都不言語,于是只好說:“咱們到事故現場全面走一個來回,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辦法。”說著,也不等別人說話,領頭順著管道從一泵站向上走去。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淌著沒腳跟深的礦漿,用手電照著細細查看通往老管道的管線,又順著主管道向尾礦壩爬去。來到尾礦壩上向四下俯視,卻發現一個人影在壩上晃動,近前才看清是負責放礦的老馬頭,正穿著靴子拿著手電調整放礦閥門的膠皮管子。從膠皮管子里流出的尾礦只剩下八卦嶺一選的尾礦漿了,因而漿流變緩變細了,角度需要調整。
韓衛認識這老馬頭,他常年在這放礦,家就住在這尾礦壩下邊,一年四季,不管刮風下雪,啥時候有事,他啥時候準到,是個非常負責任的老工人。韓衛急忙招手和他打招呼:“馬師傅,你什么時候上來的?”
“兩小時咧,出事俺就到咧。”老馬頭沒有上來,一邊繼續哈腰調整放礦的膠皮管子,一邊回答。直到他把面前那個放礦管子擺好方位角度,才抬頭關心地問:“么時候上人呵,這一停就是一大撲拉呀!不出事找誰誰不管,出了事大家都來咧,早點把新管道恢復了不就沒這事咧!”聽這話的意思,大概老馬頭沒少提恢復新管道的事。
韓衛走到老馬頭身邊:“是呀,出這事誰都沒想到,我們有責任哪!現在事出了,咱們正想法子呢,馬師傅你有沒有好招呵?”
“還核計么?鋪條臨時的就完咧,緩過勁,再全面恢復也趕趟。干么一大撲拉全停著。”他指了指老選廠那邊,不緊不慢地說著。
他的話立即提醒了跟在韓衛后面的張懷仁:“對呀,二泵站到壩上這段沒壞,只是二泵站到一泵站中間的五六百米不行了。這五六百米基礎雖然壞了,但管子還能用,把這段順地爬先接上,不就可以恢復生產了,然后再調礦建管道隊上來就允空了。”
“好,這個主意好!”伍金長在一旁聽了也說。
韓衛心中大喜,他又征詢身后岳克的意見:“你看怎么樣?”
“鋪臨時管道?”岳克看著韓衛疑惑地問:“那量也不小哇,那叫幾百米呀!鋪完了用幾天還得拆,勞民傷財!甄書記已經同意停下來搶修正式管道,一次勁好費,我看還是按甄書記定的辦吧,穩當可靠。”岳克搖搖頭打出甄書記旗號不贊成。其實他心里話,我都定完了,你又別出心裁,顯你能耐呀!
韓衛卻不然,他勸說岳克,也是動員大家:“不行呵,這一停就是半個月,不光咱礦山這個月產量沒了,更主要的是全君鋼停產,那損失得多大呀!甄書記還不是聽咱們的?他來時不知道這個方案,他知道了一定會支持的。我看咱就別研究了,就這個方案。說干就干,時間不等人。”說著也不管岳克贊成不贊成,就對老伍頭說:“就按老馬頭說的,把全廠鉚焊力量都調上來,連夜挑燈會戰,我看這五百米臨時管線三天就能完。”
老馬頭在那邊又說話了:“么?三天!這五百米管子都是焊結的,十幾米一道口,總共才幾道口?分到各車間,一家一段,就更沒咧,兩天足夠!”說完他又彎下腰不知擺弄什么去了。
“就這么干!”韓衛把手一揮:“下決心吧,別猶豫了。”他堅定不移地催促伍金長。
伍金長本來就不贊成停產,他不考慮別的還考慮他全年任務呢,要是停產半個月,那他今年注定打敗仗了。于是他立即下令各車間書記主任馬上到尾礦會戰現場領任務。說也奇怪,這些車間頭頭們平時說道挺多,今晚來了后,老伍頭只簡單幾句分配了任務,卻沒有一個講價錢的。他們知道這場會戰意味著什么,二話沒有,立即轉身回去調動人馬。老伍頭又下令后勤在尾礦壩下面搭棚子砌鍋臺設臨時食堂。這當兒,艾正仁也聞訊趕來,親自坐鎮,召開書記會,他揮著拳頭慷慨激昂地動員大家:“現在到了保君鋼生產的關鍵時刻,干部要帶頭,黨員要帶頭,為了君鋼不停產,完不成任務決不下火線!”
經過一陣手忙腳亂的緊急動員準備,午夜十二點,會戰全面拉開了。一霎時,尾礦壩上下,一片燈火閃爍,人聲鼎沸。幾十桿氣焊槍同時火花飛濺,幾十把電焊把孤光亂射。燈光,氣焊的火焰,刺眼的電孤光,把會戰現場照得如同白晝。,韓衛看著這眼花燎爛,不由得心潮澎湃,感慨萬分,他終于理解了當戰場上遇到勁敵時,在進與退的關鍵時刻,指揮員振臂一呼的效應。是呀,別看那單個工人平常不聲不響,稀里糊涂,甚至流里流氣的,但是他們心中有數,一旦得知事關大局,事關成敗,事關國家時,他們也會像戰士一樣毫不猶豫的挺身而出,毫不吝惜自己的那點汗水和精力,必要時甚至不顧自己的身家性命。眼前的一幕不正是這樣么?而且他們的聰明才智并不低,只不過歷史的因素,受教育的不同,使他們的知識面不寬,對宏觀了解不多。地位的不同使他們人微言輕,但是他們對周圍事物的認識往往比那些自以為是的大人物高明的多,他們當中蘊藏著無窮無盡的智慧和力量。想到這里,他拉著張懷仁說:“這里沒咱的事了,讓老伍頭他們干去,咱們再去看看老馬頭。”
二人又順著管線,穿過一伙一伙會戰的人群,向壩頂蹣跚爬去。在靠近壩頂的一座小房子里,他們找到了老馬頭。
這是一間鐵板焊的半臨時的放礦工休息室,里面有一張鐵床,一個小爐子,上面坐著一個水壺,爐子里火已半熄了。老馬頭一身帆布作業服斑斑點點染滿了尾礦漿,渾暗的燈光下,正坐在床頭啃著一個烤得焦黃的窩窩頭,床頭鐵桌子上放著一白瓷缸白開水。見韓衛和張懷仁進來,忙站起來讓坐。
韓衛打了個招呼,就坐在了被尾礦灰染得黑紅的帆布褥子上,張懷仁坐在一張鐵凳子上和老馬頭扯起了家常。老馬頭兩鬢皆白,滿額皺紋,兩腮瘦得塌了下去,雖然還不到五十歲,卻顯得像是六十多歲的人,燈光下,只有深陷的眼窩里,一雙眼睛炯炯有神。他是山東家過來的,很晚才找了個農村戶口的老伴,兩個孩子都還鄉在尾礦壩下面的農村大隊。
“下面這塊地又遭殃咧,得二年不長苗,坑老人咧。”他指著壩下的方向,嘆了一口氣說。
“那么嚴重么?”張壞仁問。
“那不咋的!還有咧,東邊那個小壩沒多高咧,要不抓緊抬,雨季一來,就得開壩,那損失就更大咧,不光老選廠和幾百畝地的事咧,正個郊區都完咧。”
“是么,還存在這么嚴重的隱患?”韓衛感到吃驚。
張懷仁說:“這事我們知道,老選廠已打了報告了,岳主任批示等青牛崗重建完成后,立即安排礦建干。”
“雨季就在要來臨,萬一開壩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韓衛擔憂。
“俺看夠嗆,一場暴雨就有戲看咧。”老馬頭把最后一口窩窩頭扔進嘴里,咕嚕咕嚕喝掉半缸子水,站起身說:“趁你們今天來咧,別怕辛苦,俺領你們看看去。”說著,拿起手電筒,領著二人出了小屋,爬上壩頂,沿著尾礦湖北岸他熟悉的小路,向東走去。
初夏的后半夜,涼風習習,會戰工地的電焊孤光一閃一閃不斷地射向繁星密布的夜空。
三個人提著手電,足足走了半個多小時,才到了老馬頭說的那個小壩上。星光下,兩側都是灌木豐茂的山崗,一道一公里長的山皮土筑成的壩象一條細細的扁擔搭在兩崗的下半截,壩里面的尾礦漿流淌到這里已沉降為清水,形成若大一個湖面,站在壩往東南方望去,是一片萬家燈火的市區,回頭往西看,夜光下微風吹過,湖水蕩漾,閃著一片鱗鱗波光。
韓衛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里要是開了口子,幾十萬立方米的尾礦連泥帶水的沖下去,那將勢如破竹,一泄千里,下面就是農田,緊跟著公路鐵路,再就是繁華的市區……他不敢想了,涼風吹得他渾身發冷,不禁打了幾個冷顫。他立即回身對張懷仁說:“天亮立即把有關處室領導還有老伍頭找到這里,這兒的事比哪的事都大!”
“別慌咧,俺有個招,保你安全渡過汛期。”老馬頭又是慢悠悠地說。
“快說說。”韓衛一把抓住老馬頭滿是老繭的手。
“繞過這個山崗就是北頭老君山的排巖站……”他指著北面的山崗,“高度咧,和這壩頂差不許多,坡又緩,從北頭排巖站甩出一條移動線,沿著這山坡爬過來,就能直鋪到這壩頂上,然后用翻斗車把北頭山上的巖石拉來兩側翻,中間漏,俺保管你一個星期就把壩漲起來。以后這壩還可以排巖咧,邊漲邊翻,往東全是亂石崗子沒莊稼,地方大著咧,翻巖不擋礙。”他又往東指了指。
黑暗中韓衛感到那是方園幾公里的一大塊空間。
“俺聽老伍頭說,北頭排巖場不是快沒地方了么?”老馬頭慢條斯理的說著。
還沒等韓衛說什么,張懷仁在那里稱贊起來:“這是一個絕好的方案,邊漲壩邊排巖,一箭雙雕,既解決筑壩防洪問題,又給老君山增加了一個排巖場,兩家的廁所問題都解決了,妙招哇,妙招!”他佩服地喊起來。
“么妙招,俺沒事瞎琢磨咧。”星光下,今晚頭一次見老馬頭笑了。
“這是個大事,明天找有關專家來論證一下,如果可行,就下決心讓張成組織上。”韓衛也高興地說道。
“想不到這么嚴重的問題,讓老馬頭三言兩語解決了,你以前為什么不說?”張懷仁問。
“唉,沒人來問俺呀,馬掌老頭和蔣介石倒是爬到壩上找過俺,可就是問這小壩還有多高,還能用多長時間,別的沒問就下去咧。就是問,俺一個工人,說話誰聽!哪像你們半夜三更還跑這么老遠,親自到這小壩上來瞧。”老馬頭嘆了一口氣,又恢復了慢條斯理的說話。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最后一道焊口焊完了,十點整,老選廠全部開起來了。君鋼高爐只是檢點了一下,沒休風。一個星期后,八卦嶺二選會戰結束,三天后全部轉起來了。又是半個月后,青牛崗礦全面恢復了生產。
張成聽說排巖筑壩的方案,非常高興,他正愁新建排土場沒地方呢,立即把鐵路鋪到了老選廠東尾礦壩上,只用了一個星期,小壩就漲了兩米,接著繼續翻巖,成了老君山鐵礦一個重要的排巖場,兩家的廁所問題同時緩解了,當然,韓衛那危及半個市區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惡夢也解除了。
君礦公司的鐵精礦產量很快超過了歷史最好水平,君鋼的鋼產量大幅提高。
君鋼送來賀信。
部里發來賀電。
這天王書記和韓衛同車從八卦嶺回來,路上,王書記心情很好,雙下頜的胖臉上,堆滿了喜悅,連連說著笑話。就在昨天的市委常委碰頭會上,何濤表揚了他,說他能干,僅到礦山幾個月工夫就打開了局面。趙敏也夸獎他敢起用年輕干部,干的不錯。當今天看完了隆隆飛轉的八卦嶺二選后,他更是喜上眉稍,心中不由得暗自得意,把韓衛擺在前面對了,這就是會用人。想到這他沾沾自喜的笑了,隨口夸獎了一句:“不錯,韓主任,抓的漂亮!”他說完了,卻沒聽見回聲。他回過頭來,卻見韓衛披著勞作服大衣歪在后排座上睡得正香,臉色有些發黃,憔悴,頭發胡子都很長了。
第二天,韓衛接到通知,兩個幫助安裝牙輪鉆的外國人要回國了,市委外事處準備歡送一下,費用市里承擔,讓韓衛以企業領導的身分主持,并告訴他要穿著整齊,別給中國人丟臉。
韓衛第一次接待外賓,自然不敢忽視,回家翻箱倒柜也沒找到一件像樣兒的衣服,沒辦法特意向李義倫借了一套藍色毛料中山裝,雖然顯得肥了一點,卻也比他常穿的藍勞作服莊重。他提前了一個小時到了迎賓館,老君山鐵礦的張成,研究所的楊銘閣也穿戴整齊的來了,外事處的李處長先給幾個人上了一堂禮節課,就來到小宴會廳坐等。
宴會廳雖小,裝修華麗。四周沙發,茶幾。茶幾上放著應時水果,大中華香煙,還有精制的瓷壺瓷碗,綠色茶葉盒上面標明是杭州產的龍井。中間大餐臺上,擺放著一瓶鮮花。每個座位前放著一個盤子,盤子里放著刀叉匙之類的西餐用具,盤子前面放著三種杯子,當中的杯子里插著一個疊成花的餐巾;還擺著三瓶酒水,一瓶茅臺,一瓶紅葡萄酒,一瓶類似汽水的飲料。
不一會,李處長和兩個女翻譯領著兩個外國人進來了。領頭的是個工程師,個不高,西服領帶白襯衫,腳下一雙皮鞋,紅頭發藍眼睛,雖然面皮刮得光光,卻看出胡茬黑重。另一個高個,頭發留得很長,高額骨,大下巴,眼窩深陷,上身皮夾克,下身牛仔喇叭褲。李處長領著,通過翻譯一一向韓衛介紹。張成和楊閣銘因為熟悉沒用介紹,兩個外國佬就上去和張、楊二人又抱又啃的,嘴里連連嚷著“哈啰,哈啰”,那親熱勁就象八年沒見的老朋友。
按照李處長的要求,韓衛以主人的身分簡單寒喧幾句,分賓主落座,幾個穿連衣裙的女服務員走馬燈似的擺刀叉,倒酒水。
當來到韓衛面前時,漂亮的服務員輕聲問:“你用哪一種?”
韓衛雖然想喝茅臺,但怕茅臺性烈,喝了失禮,就指了指葡萄酒。點完了他又有點后悔,擔心客人喝茅臺,自己不陪著不好。當他看見那個矮個的也點了葡萄酒,而那個高個的只點了飲料時,才放下了心,原來外國人也不是都能喝酒。韓衛端起了酒杯,伸手讓了讓,眾人便開始動刀叉吃了起來。
當第四道涼菜上來后,韓衛按照李處長事先的安排,站起身來以主人的身分致詞,表示對兩位專家不遠萬里,來到君山市幫助礦山安裝牙輪鉆表示感謝。他怕言多有失,只簡單講了幾分鐘,就接過李處長遞過來的兩套紀念品雙手送給客人,里面是什么韓衛也不知道,大蓋是一套瓷器吧,再接著就是干杯。儀式完了,李處長就請賓主隨意吃喝,閑聊,不外乎天氣,友誼,卻禁口不涉及政治。
菜上的很快,一道一道的,上得韓衛幾個人眼花瞭亂。開始,大家覺得哪道菜味道都不錯,刀叉飛動,杯盤亂響,可還沒等吃第二口就被撤下去了。其中一道燒鵝,鵝肚子里還有鴨,鴨肚里還有蛋,韓衛剛吃完一塊鵝肉,再想吃鴨肉時,也被撤走了,心中不免瞞怨服務員撤的太快了。可吃了一會就吃不動了,眼看著上一道菜沒動呢,下一道又端了上來,眼睛瞅著想吃,可肚子發脹,胃直往上頂。事后張成說他計算了,涼熱加上點心總共二十四道。韓衛見面前一個小碟子里放著幾片乳白色的,切得整整齊齊的很好看的薄片兒,眾人誰都沒動,他不知那是什么好吃的,味道怎樣,想嘗一嘗,就用叉子叉了一塊放在嘴里,誰知那東西到嘴里就化了,什么滋味都沒有。這時,坐在他旁邊的一個翻譯偷偷地趴在他耳邊小聲說:“那是奶油,抹在面包上吃的。”韓衛聽了臉一紅,掩飾說:“我就愛這么吃,香!”
飯后又是水果,把遼南特產南果梨端了上來,按事先要求當著外賓面必須把皮削了吃。韓衛邊削皮邊告訴客人,這是家鄉特產,只有最尊貴的客人來才拿出來的。不知翻譯怎么翻譯的,那個矮個的聽了,熱情地拉著韓衛的手又搖又晃。女翻譯告訴韓衛,他說他非常感謝主人的真誠招待,他不會忘記你的友誼,以后牙輪鉆有什么問題,只要告訴他,不通過他的公司,他也要來幫你處理。韓衛聽完笑著指了指楊閣銘對女翻譯說:“你告訴他,謝謝他,但是咱們的專家也不少,只要他的設備質量沒問題,出些毛病咱們自己都會處理。”
翻譯又不知怎么翻譯的,他聽了看了看楊閣銘,表示贊許的點點頭,伸出五個指頭,又說了幾句什么,翻譯卻沒有向韓衛翻譯。
兩個客人不抽煙,眼見得李處長把兩盒大中華偷偷揣進口袋里,韓衛也趁人不注意揣了兩盒,準備回去給大家抽,免得都便宜了招待所的服務員。
當宴會結束出來時,楊閣銘悄悄對韓衛說:“你知道那個老外說了句什么?”
韓衛問;“他說什么?”
“他說社會主義好是好,就是沒獎金,沒動力。你看我一個月光獎金就五百美金,他——指我,只有五美金。”
韓衛聽了,沉思了一會兒,笑著反問:“沒動力么,沒動力你搞牙輪那么上心?咱們的動力是對黨對人民的責任心。”
就在第二天調度會結束后,調度室幾個爭著分韓衛帶來的兩盒大中華時,李義倫來向他匯報說,從礦冶學院請來的幫助重選攻關的兩位教授就要回去了,臨走時要給公司領導留下幾條見解,希望安排時間接待。韓衛聽了高興:“這兩位教授是幫了咱們大忙的,明天別的事都不干,好好向兩位請教。讓有關的人都來。”
“這個……你看……。”李義倫面有難色,欲言又止。
“有什么難處么?”看到李處長從來沒有過這種神色,韓衛奇怪的問。
李義倫這才說;“咱們去請人家時,礦冶學院聽說是君礦的,特意招待咱們吃了一頓飯,有酒有肉。兩位教授來了后,白天在現場,晚上住執行所,我們也沒什么表示,這臨走是不是歡送一下!”李義倫委婉地總算把意思說明白了。
“你說這個太應該了,昨天送那兩個外國佬,其中一個就是工人,我們都像送菩薩似的送人家,何況咱們送的是教授!可是錢從哪來,在機關食堂弄,肯定有人說三道四,我不愛聽!找柴主任,那又是鐵公雞一毛不拔。”韓衛犯了愁。
“我倒有個好主意。”
“別拐彎。”
“辦公室廢報紙不少。平常都是你一張我一張拿走包東西去了,這個月又攢不少了,再加上你和岳主任的,劃拉起來能賣不少錢,足夠到賓館擺一桌了,弄好還能剩兩個。”李義倫嘴說著,眼睛卻在觀察韓衛的顏色,如發覺有異議,他好立即收回。
“我贊成。把今天以前的報紙全部收上來,賣了,歡送兩位教授,剩下錢別留著,也買個紀念品送給他們,誰提意見我頂著。”韓衛覺著這個主意好。
兩位教授都是鬢發皆白,言語不多,可是一談起選礦來,就滔滔不絕,口若懸河。李義倫倒是很會辦事,飯菜當然不能和昨天比,卻也夠豐盛,八個菜,有魚有肉,再加上賓館廚師的手藝,客人很感動。今天和昨天不一樣,可以勸酒,李義倫上前頻頻相勸,韓衛雖然不喝酒,也陪兩位老教授喝了兩杯。
可是兩位教授更不能喝,兩小杯下肚,臉就紅了起來,推辭不能再飲。
韓衛乘興向兩位請教:“兩位老師看咱們選礦的問題在哪?今后的方向應是什么?”
年長一點的周教授見韓衛誠心誠意,就對年輕一點的陳教授說:“既然韓主任不恥下問,咱倆也只好知無不言了,你就說說吧。”
陳教授見周教授這么說,也就不再謙虛,喝了一口茶水道:“你們礦山采選不平衡,問題在選礦。幾個選廠我們都看了。先天不足的先天不足,后世殘缺的后世殘缺;所謂先天不足是指八卦嶺一選和青牛崗選廠,都是日本人留下的,設備工藝落后,只能吃青礦,遇到紅礦就生吃生拉;你們想想,日本人是掠奪式開采,當然挑好礦吃,品位低的,不好選的都扔掉不要,我們這么干不行,浪費國家資源!所謂后世殘缺,是指六十年代蘇聯援建的老君山選廠,主要斟對紅礦,是單一的浮選,遇到假像礦就沒辦法,聽說老君山下部假像礦越來越多,那麻煩就更大了。還有八卦嶺二選,焙燒工藝影響環保,指標也不是很好,重選離心機規格小,單機處理量小,二百多臺在那里轉,不好管理,正個工藝還有商榷之處。怎么解決,根據你們采礦是紅大青小,選礦是紅小青大,所以我們的意見是,管理是基礎,細磨打先鋒,磁浮重混選,強弱磁交替,工藝多樣化,提質降尾礦。”接著他又說了一些具體的改造意見。
韓衛和李義倫聽了頻頻點頭,拿出小本子把教授的話認真的記錄下來。
“以就是我們的見議,供你們參考。”陳教授一板一眼的,幾乎一個字不多,一個字不少的說完了。
韓衛帶頭鼓起了掌聲,因為專家的意見和自己的想法非常接近。他正領人搞礦山五、五規劃,這些意見由兩位權威專家嘴里說出來,意義大不一樣。一是充實了自己的五、五選礦改造方案,增強了自己的自信心。二是用專家的意見統一大家的思想和行動就容易多了。“你們說的,就是五、五我們要解決的!“他高興地站起來,重又舉起酒杯,再一次向兩位老教授表示感謝。
李義倫給兩位教授準備的紀念品是每人一套毛選,一支鋼筆和一本挺好看的厚皮筆記本。
送走客人后,李處長卻和賓館主任吵起來,原來錢不夠了,差了十八元二角。李處長厚著臉皮說,“多少就這么的了,都是公家事。”可是賓館主任就是不答應。
韓衛聽了,忙從口袋里掏出五元遞給李處長:“別吵了,讓人笑話,其余的,大家湊吧!”
李處長忙把錢推給韓衛:“得,你工資才四十五元,不用你,我都拿!”說著就往外掏錢。
幾個百元以上工資的能讓李處長一個拿么,你掏五元,他掏三元,總算湊齊了十八元二角,遞給了賓館主任。
當賓館主任聽說眼前這位領導工資才四十五元時,瞪著大眼睛感到驚奇,帶著一點好像是同情的目光看著這幾個人摸兜翻腰地湊錢,可就是捧住價,差兩角錢也不行。接過李處長遞過的錢,一張一張的點了三遍,確認無誤才走。一邊走一邊還嘟囔:“錢不夠還要那么多菜!”
兩位老專家走后沒多久,部里來電話,同意了君礦公司上報的五、五規劃精神,讓韓衛立即去部里詳細匯報。這個規劃的目標是確保君鋼五、五新一輪大上,礦山再一次翻番,韓衛管這個規劃叫“礦山五、五宏圖”。
第二天他帶著自己的礦山五、五宏圖,和李義輪飛到了北京,又一輪戰鼓敲響了。
進入公元一九七六年,老天撒給中國人的是太多的不幸。
先是朱老總和人民敬愛的周總理逝世,接著就是發生了天安門事件,再接著就是唐山地震,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們好像看到了什么厄運要降臨到頭上;這些重大事件的出現,引起了人們的多種猜測和不安,各種各樣的流言在社會上流傳著,也分不清哪是真哪是假。
韓衛整天忙于自己的生產,哪有閑工夫去研究這些,偶爾聽到一兩句他也不放在心上,多年陷于生產現場和業務數字中,他的政治敏感性太低了。
今年以來,他的礦山生產還是不錯,各項指標都超過了歷史同期,看來,實現五,五第一年的預定目標是勝券在握了。現在他把日常生產交給了李,張二位處長,他想的、忙的是明后兩年的生產準備。明后兩年是實現“五,五”計劃的關鍵時期,是他的礦山“五、五”宏圖戰役的攻堅階段,他要把他親手制定的實現礦山“五,五”宏圖的措施一項一項的落實。他坐著那輛綠色北京吉普,像一名將軍騎著一匹千里追風馬,馳騁在千里松遼平原之上,進出于群山峻嶺之中,指揮他的幾萬官兵,協調他的幾個戰場。雖然他早起晚歸,整天奔波于礦山、選廠之間,從這個會議室出來又匆匆忙忙走進另一個會議室,從一個現場出來又趕往另一個現場,紫醬色的臉帶著疲倦,藍色的勞動服掛滿征塵;但深陷的雙目仍然炯炯有神、充滿活力,英俊剛毅的臉雖然瘦削了些,卻反透出更加的自信,有些沙啞的嗓音說出的話,更加擲地有聲,他信心百倍躊躇滿志地奔忙著,指揮著,聽取匯報、研究情況、協調力量、下達指示。一切為了他的礦山五、五宏圖。
斟對礦山運輸這個薄弱環節,他提出采礦要攻運輸關。他和余主任組織大打運輸設備翻身仗的同時,親自跑了幾趟部里,把運輸設備大修廠的項目最后定了下來,并把原設計只能修二十噸汽車的汽修車間改為修六十到一百噸,又擠出一部分維簡費和國內一家汽車制造廠簽定了共同研制礦用大型汽車的協議;為提高銨油炸藥質量,又和化工部的一個廠簽定了共同生產多孔粒狀硝酸銨的協議。
斟對采礦紅大青小而選礦紅小青大的現狀,他提出選礦要攻紅礦關。他一個選廠一個選廠的制定和落實強化細磨,實行多種選別方法的改造方案,說服班子同意把維簡費投在這些項目上,并組織和督促設計部門和礦建隊伍抓緊施工。這些措施的每一項落實,都使他感到無限欣喜和寬慰,都使他內心感到滿足,他已看到了一個礦山起宏圖大發展的前景,他的動力來自黨和人民的信任,他相信他正在創造著礦山的輝煌和未來,他在為黨為人民為他深愛著的礦山奉獻著自己的聰明才智。
身忙不覺光陰快,轉眼又是九月分了,九月八日,他和余主任到青牛崗礦把長臂鏟安裝的事落實了,這臺鏟是從八卦嶺礦李長年那兒費了好多嘴舌才調出來的,它的安裝投產對于青牛崗加快采場開拓準備是至關重要的。
那是李長年到了八卦嶺后,看到進入深部開采的八卦嶺老采區,用老式獨頭鐵路線開溝進度太慢,覺得必須采用新的運輸工藝才能解決加快開拓問題,他從韓衛搞牙輪鉆受到了啟發,就召集干部工人商量如何加快開溝速度。工人提出把四立米電鏟的鏟桿子加長,裝上三立米的鏟斗,采用站在溝底往上道掌子裝車的辦法,就能加快開溝速度。經過試驗后效果非常顯著。他非常高興,特意把楊閣銘請來幫忙,在此基礎上重新設計一個長臂鏟的方案,找正規的挖掘機制造廠試制。在加工時他留了個心眼兒,一次加工了兩臺,安裝了一臺,另一臺作為備用。誰知此事被李義倫知道了,正趕上青牛崗礦王礦長聽說老君山礦汽車開溝效率高,就向公司要二十臺汽車。韓衛一下子上哪弄二十臺汽車去?李義倫就對韓衛說,何不給他們調一臺長臂鏟去。韓衛問:“哪有?”李義倫就把李長年的家底向韓衛抖擻了。韓衛聽了大喜,驅車就到八卦嶺礦找李長年。李長年卻把腦袋搖得像波浪鼓似的說沒有,直到李義倫把他拽到設備庫,他才勉強認賬。韓衛先是給他戴了一陣高帽,灌了一氣迷魂湯,說他這長臂鏟開溝是為礦山深部開拓走出了一條新路,然后又扒了一陣小腸,他這才同意調出。
雖然老李頭同意給了,但是難免缺東少西,所以韓衛又把余主任拉到安裝現場解決安裝問題,青牛崗礦加快深部開采問題總算也落實了。
今天是九月九日。早晨開完調度會,韓衛又驅車趕往八卦嶺礦,準備主持八卦嶺礦一選廠改造的會議。他已把礦冶學院陳、周二位教授提出的八卦嶺一選的改造意見納入了他的五五宏圖,和李長年已經溝通幾次了,他今天就要把這件事敲定下來,列入明年計劃。
這是一個不陰不陽的天氣。從早晨開始,天空就忽陰忽晴的,一會兒透出幾絲陽光,蒼白憂郁,軟弱無力;一會兒飄來大片愁云,灰白慘淡,散懶難移,天地間沒有一絲的風,空氣懶得流動,沉悶得令人窒息。
小耿的吉普車離開公司,穿行在那高樓矮房中間,大街小巷道路兩側,街上的人們有的騎著自行車,有的步行,都悶著頭匆匆忙忙地趕路,互相間連個招呼都不愿打,就連大路小路中間奔忙的大小車輛也失去了往日的那種大呼小叫。一切都好像受到壓抑,盡量地壓低聲音,盡量地默默無語;一切又好像在擔憂什么,一切都好像在等待什么,那種說不出的感覺使人感到異樣的難受,好像在預示著要發生什么大事。
吉普車出了市郊,進入山區,不緊不慢地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著,遠山近水從眼前一一而過。
從天外忽然刮來一陣狂風,接著就是豆大的雨點隨著一陣電閃雷鳴“啪啪”打下來,瞬間天地一片迷蒙。
韓衛見雨點不斷地被風刮進車里,急忙把敞開的車窗拉上來。
司機小耿說了句:“大地也不旱,這時候下哪門子雨?一點用都沒有。”
坐在后面的李義倫說:“這雨有點怪,剛才還是響晴的天,說下就下了。”
幾個人正在議論,雨停了,可是天還是陰沉著臉,愁云暗淡。
就在吉普車穿過通往八卦嶺礦的大橋時,卻見一個人站在對面橋頭上向車擺手,示意車停下,身旁也停著一輛小車,近前細看卻是青八卦嶺礦的辦公室主任。見車停下,他急匆匆走到車前對韓衛說:“公司來電話讓韓主任立即回去,有重要精神傳達,我特意坐車前來攔你。”
“什么精神這么重要,讓你特意坐車把我攔回去?”韓衛驚訝地問。
“我也不知道,你就趕快回去吧。”
“回公司。”韓衛回頭對小耿說,心里卻七上八下的。是什么重要精神呢,難道是……他不敢往下想了。他回頭看看坐在后面的李義倫,李義倫兩眼直直的,一言不發,表情也滿是狐疑和凝重。看來,誰都不想多說話,車內死一樣的沉寂,只有小耿來回掛擋和發動機的呼叫聲。
回到了公司,韓衛直奔二樓會議室,一進會議室,他立即覺察到氣氛異常嚴肅,王書記的眼睛紅紅的,余主任正在往胳膊上戴黑紗,其他幾個付主任不但戴上了黑紗,胸前還都已捌上了一朵小白花。
韓衛見了心頭一顫,他已經明白了發生了什么事,但他又不相信這是真的,他也不相信這會是真的,他希望發生的事不是他心中的猜想。于是他還是發問:“出了什么事?”
胸捌白花臂戴黑紗的王書記滿臉悲痛地說:“一個小時前接到市委通知,偉大領袖毛主席今晨逝世,要求馬上召開黨委會,收聽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訃告,從現在開始全體黨委成員出入行動要聽從黨委統一指揮,有事要請假……。”
還沒等王書記說完,韓衛自覺鼻子一酸,悲從中來,頓時淚如泉涌,放聲大哭。他悲聲一放,又引得在座的其他人也淚從悲中來,整個會議室里哭聲一片。
這時消息已傳遍大樓,正在等待收聽訃告的人們聽到黨委會議室里傳出了哭聲,再也忍不住,一下子悲聲大慟。幾百人的哭聲撼人心魄,震撼大樓。
三點鐘正,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的播音員用她那悲痛欲絕的聲音向全世界播送了偉大領袖逝世的消息和中共中央的訃告。
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土地籠罩在一片哀樂聲中:工廠礦山在哭,農村街道在哭,軍營哨所在哭,機關學校在哭,就連幼兒園的孩子們也跟著大人哭……哭泣之聲響徹云霄,驚動天地,半空猛然又刮起一陣狂風,本已放晴的天空忽然又下起了瓢潑大雨,那是天在哭;狂風夾著豆大的雨點漫天傾淺,霎時,大地流水四溢,那是大地在哭;老君山的山水奔流而下,那是老君山在哭;圣水河的河水涌動暴漲,那是圣水河在哭;圣水河的水奔流入海,大海翻騰咆哮,那是大海在哭……啊,君山市在流淚,松遼平原在流淚,神州在流淚,世界也跟著流淚……
王懷錄書記停止了哭聲,帶領黨委班子全體成員來到大樓外面。
大樓前已搭起了靈棚,正中掛著戴黑框的毛澤東像,黑色的橫挽上面寫著“偉大領袖和導師毛澤東主席永垂不朽”黨、政、工、團,還有各處室都獻上了自己扎制的花圈。花圈從靈堂前面一直擺到院子里,院子里放不下就擺在大門口,擺在馬路兩側。大街小巷已擺滿了花圈挽聯,房頂上懸掛著半旗,街上的人們都滿臉悲傷,掛著白花,戴著黑紗。
在哀樂聲中,王書記為首的黨委班子成員依次走到前面向毛主席像敬禮,默哀,一個個淚流滿面。在他們后面各處室的干部站成一大排,一隊一隊地向毛主席像敬禮,默哀,無不痛哭失聲。
哀樂,除了哀樂還是哀樂,白花黑紗,除了白花黑紗還是白花黑紗,哭聲,除了哭聲還是哭聲,悲痛,除了悲痛還是悲痛,市內,郊區,鋼廠,礦山都是一片哭聲,都是一片悲痛,這就是一九七六年的九月九日的君山市……。
黨委班子成員按分工白天黑夜輪流守靈。
黨委研究決定除了開展悼念活動,還要化悲痛為力量,抓好生產,要求韓衛必須穩定正常生產秩序,按部就班地組織完成任務,不能給毛主席抹黑。因此他除了參加集體的追悼活動外,還要堅持正常生產活動。
他忍著巨大的悲痛,帶領生產系統的各處室堅持著生產活動。可是當他下去到各單位時,現場的一些職工不時地向他提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一時使他無法回答。他帶著調度長張懷仁來到八卦嶺礦調度室,有個調度問他:“毛主席逝世后遺體怎么辦?”他實在回答不出這個問題,憑想象地說:“毛主席生前就主張火化,可是后人出于熱愛,保留下來供瞻仰也是可能的。”這是兩頭堵的回答,在當時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
在老君山礦調度室,調度員老李頭又問他:“毛主席去世了,誰能當國家主席?”這里是韓衛的老家,調度員們也是老部下,說話沒忌諱,他順嘴回答說:“那肯定是華國鋒了。”
“華總理當主席,那總理呢?”
他想了想,猜測說;“這很難說,興許是張春橋吧。”
張懷仁在旁卻說;“肯定是張春橋。”
這邊幾個工人都湊上前來問:“那委員長能是誰呢?”
“能不能是葉帥,資格老威信高。”旁邊的一個人說。
忽然韓衛想到這些都涉及到重大問題,不能輕易議論,于是就一邊擺手一邊和大家說:“現在我和你們一樣,都是瞎猜,到時候聽廣播吧,咱們現在的任務就是把生產搞好,那些事不是咱們操心的。”
“就是,誰當主席咱們不得干活兒。”在長椅上抽老干卷的電鏟司機李大腦袋說。他這話說完大家就再不議論了。
唉,可憐的人們,出于關心國家大事,在那政治大變動的時候,自然不免要議論議論、猜測猜測。可他們是無心的,決沒有什么企圖,包括韓衛,也只是議論議論、猜測猜測而已。他們人微言輕,早已習慣了聽上面的,聽中央的。然而他們哪里知道這時上層的斗爭是多么激烈,多么地水火不相溶;他們更沒有想到這斗爭的最終結果會將決定每個人今后的命運,絲毫不管你現在是怎樣想的又是怎樣做的;韓衛更沒有想到他和同事們的幾句議論猜測會被當成反黨反中央的反革命言論。這也難怪,中國從古以來不就有“病從口入,禍從口出”的教訓么,誰讓你不接受古人教訓,順嘴瞎嘞嘞呢……
不久,在人們的猜測和期盼中,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終于播出了華國鋒任主席的特大新聞,同時宣告出版毛選五卷和蓋紀念堂的消息,這無疑把人們從悲痛和迷茫的陰影中領了出來。緊接著就是四人幫被粉碎的消息,人們還沒有從驚愕中醒來,就被單位領導組織起來匆匆上街游行表示擁護。
雨過天晴,曾幾何時,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土地上又變成了紅旗的海洋:工廠礦山、農村街道、軍營哨所、機關學校一片歡騰,敲鑼打鼓放鞭炮,歡慶粉碎四人幫,人民得解放!文藝界、教育界,文革中被批斗的人尤為高興,他們喝酒集會,彈冠相慶,歡呼英明領袖華主席!君山市也和全國一樣,又成了鑼鼓喧天,紅旗飄舞,標語滿墻的紅色海洋;當然也有不少人是帶著滿腹的狐疑,隨大流上街游行的,雖然迷惑一陣,接著也高興,可以漲工資了……
君礦公司付主任岳克成了機關大樓里最活躍的人物。高血壓沒了,開會也不睡覺了,腦門放光,胖腫松馳的大眼皮下,兩只三角形的小眼睛放著興奮的光,一身灰色干部服熨得筆挺溜直,他不辭辛苦地穿梭于各處室間,到處搖頭晃腦,鼓動著他那薄薄嘴唇的拱拱嘴,滿臉神秘地發賣他頭天晚上在李道愧的沙龍里聽到的各種小道消息:江青這個白骨精抓她時還不服氣……王洪文這小兔崽子還反抗……我早就看他們不是東西……。上街游行時,他一會搶到隊伍前面扛大旗,一會又在人群中高舉拳頭操著他那公鴨嗓玩命地高呼著口號,直到把嗓子喊啞……他開始到處喧嚷:“我是受壓的,受迫害的,這回可解放了!”他又不辭辛苦地驅車到各礦,訴說著他受到的迫害,他的委屈……來到老選廠辦公室,他揮舞著拳頭,拱拱嘴里噴著唾沫星子,眼里冒著火,惡狠狠地對圍著他聽小道消息的人說:“冤有頭,債有主,這回咱可要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果然,讓他說著了,過完年,隨著春天的過去,火熱的夏天又來臨了,君山市清查運動開始了。
市委書記何濤不愧是階級斗爭的老手,力排眾議,一下子就把前段反對他的“夜貓”定成了反革命組織,為首的抓的抓,關的關,只要沾邊掛拐的都列出名單辦死班交待反黨反中央反革命罪行。反何濤就是反對老干部,反對老干部就是四人幫幫派,就是反革命,所以反何濤就是反革命。可憐這些連四人幫這個詞都沒聽說過、什么樣都沒見到過的人們,就這樣被打成了四人幫骨干分子,接著就讓這些人交待后臺……奇怪的是,當初奉市委書記何濤之命去做夜貓工作的干部都成了夜貓的后臺,理由很簡單,為什么別人談不通,你一談就通了,這不正是證明夜貓聽你指揮么,你不是后臺誰是后臺?就這樣,從市委副書記趙敏開始直到下面基層,一下子揪出了處級以上的夜貓黑后臺三百多人,君山市從上到下幾乎到處是夜貓,到處是四人幫骨干分子,君山市成了令人矚目的重災區。
很快上邊派來了工作組,組長就是那個愛說“某某地方問題不在某某在班子”的牛教。他來到君山市后,著實地加了一把大火,很快,除了“敢于和四人幫斗爭”的何濤,市委的二三四把手全完蛋了。緊接著君鋼的班子也只剩下了李道愧,甄有德、楊連忠也很快被揪了出來,抓生產的君鋼革委會主任金洋也被列入講清對象,邊講清邊抓生產。整個君山市大街小巷揭批夜貓、揭批四人幫骨干的大字報像雪片一樣,鋪天蓋地,曾幾何時,君山市又成了大字報的白色海洋。
岳克根本不去管什么選礦了,整天游走于公司機關各屋,奔波于各廠礦大樓,到處煽動:“市里、君鋼都挖出來了,咱礦山為啥沒有?礦山是重災區中的重災區!”當有人說甄有德和楊連忠不就是礦山的么?他駁斥道:“甄有德楊連忠早就離開礦山了,不能算!再說他倆還有須子留在礦山呢,不挖出來將來肯定要地震,要除惡務盡,不留后患!現在礦山揭不出來,肯定有人捂蓋子!”他開始把矛頭直接指向了王懷錄。
有人很快把岳克的話傳到王懷錄的耳朵。王懷錄聽了,嚇得一連兩宿睡不著覺,他感到不在礦山揪出一兩個恐怕過不了關。可揪誰呀,揪誰都得有材料,起碼得有大字報哇!他躺在床上掰著手指數著班子里的幾個人看誰不順眼。經過多次運動的他,既怕上邊說他捂蓋子,他知道這是什么后果;也怕違背政策得罪人,運動后期不好收場。想來想去他感到還是把刀交給群眾,讓群眾說話,一來可以免去自己整人之嫌,只要群眾寫了大字報,他就可以動刀,誰讓你得罪人了,你倒霉吧!二來可以封岳克的臭嘴,我才不捂蓋子呢,你看我不是正在發動群眾么?于是他接連召開了幾次動員大會,大會小會的發動,可是他把嘴皮子都磨薄了,還是沒有找出重點人來。
岳克在那邊又放話出來,說他這是“雷聲大、雨點小,假發動、真保護,光動嘴皮子,不動真格的。”揚言要向工作組上告。
眼看這火就要燒到自己頭了,王懷錄急了,暗罵岳克純粹是個是非母子,卻又不得不把岳克找到自己辦公室討教。
他先奉承了岳克一番,然后才以求教的口吻問:“你看咱公司誰是重點人?”
岳克翻了翻大眼皮,不屑回答的說:“那還問,韓衛么,這小免崽子人小鬼大,隱藏的深,表面上對老干部恭恭敬敬,骨子里半點沒瞧起,處處壓制,飛揚跋扈,頭上長角,身上有刺,不整下去,老干部還能翻身哪?”
“可是他凈抓生產來的,找不到毛病,群眾印象還挺好,沒有寫他大字報的,以什么理由打倒他?”王懷錄為難地說。
“先打倒后整材料么,不打倒誰敢給他寫大字報?”岳克毫不以為然的說。
“上邊一再強調要重證據,怎么辦?”王懷錄又用求教的眼光看著岳克。
“好辦,黨委打報告,就說他破壞生產。他不是說過礦山以運定產,強調抓運輸么,他這是陰謀以生產壓革命,對抗清查運動,反黨反中央……還有他支持夜貓,為什么老君山礦和老選廠的夜貓他一談就退出了,別人談就不退呢,眼見得這些人聽他的,他不是后臺誰是后臺?你把報告寫好,我拿著到市委找人批。”
“這事還要開常委會討論一下。”
“和那些人討論什么?他們也不管運動。”岳克不耐煩地說。
“那你也不管運動呵?光找你不找他們商量,他們肯定多心哪。”
“多就多吧,這么大的運動,自己明辨是非站穩立場是首要的,你還管誰多心不多心的?明告訴你,要是你還不動作的話,你也要進去了!”岳克有點不客氣了,眼露兇光。
“我不怕,我也是受迫害的老干部,文革前我就是付市長,文革期間我也是站錯隊的,上過干校、蹲過牛棚,后來才用的。”王懷錄狠狠地看了岳克一眼,又針鋒相對的說:“我到礦山當書記,那是何書記主持市委搞企業整頓時來的,不是幫派體系派來的。我不像有些人是作為幫派體系的典型提拔上來的,也沒介紹過什么三個正確對待的經驗。”他雖然語氣平和,看是漫不經心,不緊不慢,卻是毫不客氣地刺了一下岳克的痛處。
岳克當然明白王懷錄話中的含意,心中不由得一動,這壞兔子在揪我的小辮子。要是在往常,他肯定要反擊,可這次他忍住了,小不忍側亂大謀么,他現在要把王懷錄拉在自己一邊,才能打倒韓衛,把韓衛打倒,礦山班子就有了突破口,到那時再調頭收拾你這壞兔子。他心里謀劃著,臉上卻堆出笑容,裝做沒聽明白王懷錄話里的玄機,用安撫的口吻對王懷錄說:“咱倆別鬧矛盾,都是站錯隊的老干部,都受過迫害,要槍口一致對外么。”
“我看也是,咱倆別鬧出什么笑話來,大亂當前,要一致對外。”王懷錄把話也就勢拉了回來。
“那你就趕快以黨委的名義打報告。”岳克督促。
“以黨委的名義就得開黨委會,就算涉及到韓衛不讓他參加,可其他人也未必都贊成,這韓衛人緣很好。”王懷錄犯難地說:“不如那樣,我把你抽出來協助我專抓運動兼運動辦主任,你就以運動辦主任的身分到市里匯報,就說因為韓衛也是黨委主要成員,班子里沒法討論,讓市委直接下令。你就說我的態度和你一樣,這事是我倆一起商量的,你看這樣好不好?”
岳克聽了立即明白了王懷錄的用意,心里話,這個壞兔子,繞來繞去就是不想以黨委名義打報告,又怕我告他捂蓋子;也虧他能想出這么個主意,說到家是既想當婊子,又要立牌坊,要給他自己留有后路。我非向工作組告他立場不穩不可!嘴上卻說;“這個主意不錯,省去不少麻煩,就這么辦。”
不管怎么說,王懷錄總算吐口揪韓衛了。事不宜遲,岳克當即驅車到市賓館找工作組組長牛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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