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診所
石學宏
后來我老婆給我指出了一條光明大道，說你可以開一個心理診所。因為這個建議絕對是她對我近二十年的觀察、研究、全面總結后而得出的完全適合我的情況的最具合理化的建議。這個建議對我對她來說都具有扭轉乾坤的意義，它的正確性無疑是破天荒的。老婆指著我那一堆發表的或未發表的論文如數家珍：就憑你《普通心理學研究》、《營銷心理學初探》、《兒童教育心理現象之我見》、《實用從政心理學》、《工農業推廣心理學》、《交友心理的誤區》的這些文章，足可以說明你在心理學方面的造詣在這座小城里獨占鰲頭，你又健談，見人就想發一通高論。現在的人既浮澡又迷茫，既急不可耐又想入非非，分明是心理出問題了，開一個心理診所，不敢說顧客盈門發大財，起碼有人關顧掙點小錢，也許能走出家庭經濟長期窘迫的困境。
其實我還寫有《小姐心里研究》《按摩心理學》這兩篇重磅論文，我不告訴她。
有人評價我這一輩子唯一的優點就是聽老婆的話，我告訴你這是真的，因為老婆的話你聽了就是窮了她也不會怪你。比如說我找了五個行業全部都因與我看的那一堆書沒有關系而半途而廢，做了十回生意賠了十一回，而這些都是她參謀的，她不但不責備我還安慰我，你看多好！
我真的連借錢帶貸款租房子開了一個心里診所，現在可以告訴你開這樣的門市那絕對是投資小，只需要一些格言警句筆墨紙張類的文化裝表，而且品位高，走在街上可以昂首闊步以示深奧，偶爾還可以聽到一些知情者的竊竊私語：“是個心里醫生。”每當這時，我就有一種高層次的精神享受，那個爽勁你絕對體會不到。
我碰到的第一個來咨詢的是一個50多歲的男性，他一來就問我收費標準，我微笑著和藹地對他說：“根據你咨詢的問題和我的解析以及該解答對你所產生的不可估量的具有指路明燈般的作用和效果，你看著給錢吧。”那人一聽后扭頭就走，還含糊不清地撂下一句：“長蟲尻子么——沒深淺。”
我似乎不懂，后來還是我老婆幫我總結教訓出主意：人家認為你在蒙人，你就按時間明碼標價吧。
終于來了一個40多歲看著長得模樣很俊，但面黃肌瘦的中年婦女，這是我接待的第一位顧客，我得好好露一手：
我十分文雅地問道：“請問這位女士，你想咨詢什么心里問題？”
但她的回答卻使我大吃一驚：“我心理沒病，是我的胃得了恐懼癥。”胃還能得恐懼癥？這我以前沒聽說過。是不是我才疏學淺？為了掩飾自己，我一邊翻書一邊對她說：“你說說情況吧。”
“是這樣的，醫生……”
我又吃一驚，我怎么成醫生了，但這一回是我自己明白了，我的招牌上有“診所”二字，不是醫生是什么。
只聽她滔滔不絕地說：“那一年我鄰居的兒子食物中毒死了，前年我老公的弟弟喝了假酒胃爛了割掉了半邊，去年我和老公受人邀請到華龍酒店吃火鍋，那晚上突然停電，我老公戴個眼鏡視力不好，夾起一塊由菜葉子連著的干牛糞在嘴里嚼了半天，現在他嘴上還有牛屎氣味。我家對面的樓下開了一個飯館，我每天都看見成群的蒼蠅在案板上吃足喝好后全部飛到窗臺上涼曬的豆腐干上乘涼甚至大小便。”
我給她倒了一杯水，她連連擺手說：“你這兒喝水的人多，搞不清有沒有肝炎，聽說水庫里泡的有死豬，還有……”
她接著說：“我原先不知道蘇丹紅是什么，原來是為了好看添加到雞蛋里的致癌物質，而我們家以往是常吃雞蛋的。我外甥一喝牛奶就吐，后來聽說是三什么安在作怪。我看見現在的學生基本上不吃飯，全都到學校門口的小買部里買小食品吃，個個臉上都黃皮掛瘦，我女兒就是吃這樣的東西瘦的風都能吹得走，她還對我說只有學校門市部的東西靠得住，糧店里的白面都加有滑石粉和增白劑。”
“后來，我又看到一個資料，說美國向我們推廣的轉基因食品，吃了連孩子都不生，身體肌能會變異。你說，我的胃時刻都面臨著這么多的危險，它被嚇得神經失常，我一張口吃東西它就吐，我該怎么辦？”
我終于聽清了原委，耐著性子以對她說：“其實你這還是心里作用，是心里問題……”
誰知不等我說完，她氣憤地站起來一甩手就往外走，臨出門時扭頭說：“你這是咒我呀，一個胃都把我整成這樣，心要再有病那不要我的命啊。”這一個心里病人沒看成，等于煮熟的鴨子又飛了。
幸好，又來了一個顧客，是一個神情憂郁的50多歲的婦女，自我介紹說是一個老教師。我心想教師本身就學過心理學，還來做心理咨詢呀。只聽這位老師說：“我參加工作早，不懂心理學，我不知道該怎么樣走出自已的心里陰影。”我一看就知道是一個鄉下教師，我就來了精神，因為我看城里人見了鄉下人大多精神十足。我拿來筆和紙做出準備記錄的樣子，這樣可以顯得淵博高雅一些。
“我今年評了一個縣級先進教師，我一輩子年年都是鄉校級先進，縣級就這一次。寫材料我熬了三天三夜，結果校長說不行，沒有亮點沒有閃光點。校長說，按照教育先進材料的常規，老師要給生病的學生買藥熬藥，要替貧困的學生掏學費，要利用星期天給學習差的學生補課，要想感動上級還要寫自已或家人或孩子身體出了大毛病但你仍然堅持工作，這幾條人家都有你沒有怎么能評上先進。我解釋說這幾條我這幾年剛好沒有，我教書成績好是學生要是不會我多講幾遍讓他會，學生作業錯了我看著讓他糾正，學生做錯事了我非讓他說明原因。”
“結果我話沒說完校長就罵我‘你是死腦子啊，連這都變通不了啊，材料不行你個人評不上先進事小，但作廢了鄉鎮一個指標你擔當得起嗎？那其它人還不把你罵死啊！’后來他直接給我寫上我得了腎病，我老公得了肝病，我兒子得了肺病，在這種情況下，我一天假都不請，帶出了今年的好成績。其實我是高血壓，一回去血壓就升起來了，打那以后到現在，我每夜都失眠，白天頭暈多大，你說我評這個先進，把一家人都扯上病，萬一有哪一個說中了怎么得了，我一家可是只有我一個人的工資啊。我小時候給老師請假說過一次謊，說我爺爺病了，后來爺爺真的病死了，這都是我咒的，我后悔了一輩子啊，這一回我咋辦哪！你一定要治好我心病，算我求你了，我這一輩子是不扯謊不求人的。”
聽了她的敘述，我半天沒有吱聲，就在我還在發愣的時候，她站起來說：“原來你也沒有辦法，我走了，我這一回是沒有救了。”她就這樣走了，邊走還邊抹眼淚。
就這樣我正式接待了兩個人顧客卻沒有掙到一分錢，之后我一連坐了兩個星期的冷板凳。
這一天來了一老一少二個婦女，少的30多歲，一進門就說個不停，“救救我家的寶貝女兒吧，按理說她12歲了該懂事了，可她咋就跟我們小時候不一樣啊，我看是孩子的心里出了問題，你看我們應該怎么教育啊，這是她奶奶，你問她奶奶。”奶奶語無倫次地說：“她罵我們是山里的老土，我叫她的名字，她說要叫公主、女皇。我說你爸爸小時候學習好，她說那爸爸咋不會電腦，他懂‘卡通’嗎，他知道‘QQ秀’嗎？凡正我坐在最后面，學啥樣是啥樣。”
這一回我來勁了，兒童心理我重點研究過，我終于有了用武之地，我說：“你先給她講講文明禮儀吧。”
“她說早就會背誦了。”
我說：“你給她講講人生的理想吧。”
“講了，可她說，不就是要我升官發財嗎，就憑你們，能讓我升官？能把我捧成歌星發財？”
我說：“那你可以問問她長大想干什么，干什么都要有本事啊。”
“她說她干的不需要本事。”
出于好奇，我問她想干的究竟是什么。
“她說…… 她說……”
老婦人接過話來：“我說吧，丑不瞞醫！我孫女說，傍大款唄！”
我大吃一驚，擺擺手說，“算了，算了，這個孩子我治不了，你們走吧。”
又一天，來了一個50多歲的男子，說本來領導照顧他將他調進一個閑單位，可他卻掉進了一個是非窩，個個都皮笑肉不笑笑里藏刀，個個都心懷鬼胎貪婪自私，我一見他們心里就打顫，你給我治治，他說了三個小時都是我聞所未聞的看似雞毛蒜皮卻十分微妙的事情，這些事情足可以讓他背上沉重的思想包袱。有一點可以肯定，我無法讓他從這些無形的精神壓力和極度的內心痛苦中擺脫出來。
我徹底服了，坦白地說，我太不自量了，這個社會人的心理現象太復雜太深奧了，不是我這個凡夫俗子能解決得了的。
關鍵是我老婆服了，她要我“關門吧，沒有掙大錢的本事，這就是命，老老實實回家和以往一樣做小工養家糊口吧。”
于是我退掉房子卷鋪蓋走人，回家重操舊業—— 看書、做短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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