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士與戰友之歌

文/迎刃

只為別人的不幸流淚，這是成熟的一步，那些堅強的人，會在不幸落在自己頭上時咬緊牙關。更進一步的成熟，就是去探究人類不幸的根源，直至對歷史與當下的脈絡起伏了然于胸，對人性的幽暗險惡洞若觀火，投身于改造世界的行列中去，卻對每個惡魔的個體略有寬恕。

以萬物為芻狗，絕非天地不仁；致使人類不相通的，也絕非關山千萬重。開始你以為只有你自己，在童年預支了一生的幸福。后來你才發現，絕大部分同類都同樣在有意識或成年后喪失尊嚴、辱沒生命，困窘而閉塞的土地上，處處掙扎著虛弱而盲動的人群。你愛這土地，雖然它的一草一木倍受蹂躪，在你眼中卻依然動人——它是你們的家，是你們別無選擇的現實。

“大愛是找不到的，只有行動起來，慢慢改變這個社會，心里才會安定些，這種感應，及同類人之間的呼應，是現在我所能認識到的大愛。”——我們不能僅僅被它所挾裹被扭曲被踐踏被蒸發，我們可以改變它，并且，創造一個全新的它。思考，行動，開始由奴隸向主人的漫長過渡。

當有一天你找到信仰，你就會發現以前的自己是多么愚蠢，過去的自己浪費了多少光陰。你迫不及待地要加入新的隊伍，踏上新的路途，來不及向舊的朋友說一聲道別。

你是那么的激動。周身上下如經過一番伐骨洗髓般痛快。你想把這份激動和朋友們分享，但話到嘴邊又覺得時機未到，你覺得現在就談論自己的信仰是輕浮的，你想沉一沉，等她發育得更加成熟豐滿，等她長成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時，再介紹給他們。你有信心他們會愛上她。

所以哪一個時代都有這樣一批人。他們說著諸如“如果戀愛影響GM，那就不戀愛，如果吃飯影響GM，那就不吃飯。”；“我愿做一名無名戰士，我已經過了生死關。”；“我對家里人坦白了，請他們原諒，自古忠孝不兩全。”；“如果你的刺刀太短，就往前跨進一步！”；“如果不能繞過父老兄弟的苦難，我就必須成為一名戰士。”……之類的話走到一起。

他們熱烈地談論著：“理想的實現方式有兩種，第一種是我實現了我的理想，第二種是理想通過我得以實現——縱然自己犧牲。后者你能接受嗎？”；“既然選擇了拯救，就不要再抱怨他們不值得你拯救，你應該認識他們是悲劇的一群，是被蒙上眼睛的一群，人血饅頭，是我們的代價之一。”；“一切試圖撈取政治資本的投機分子，都逃不過人民的眼睛、歷史的審判。”“消費主義動物的無阻繁殖是最大的生態災難，這無關哪一國家，是地球的整體疾患。”……他們從來不談論女人，普通人無法想象這種遺忘可以是真實的，可以出自一個活生生的人。

他們中的很多人，不曾想到會有那么一天，居然發現自己以前接收的信息是一場精心設計的騙局。他們中的很多人，看著街頭那些神色匆忙沒有方向的人群忽然感到悲傷。他們中的一些人，覺得在一個純粹的團體內，婚姻問題由隨機指派解決也問題不大。他們中的另一些人，覺得群居群交也可以成為一種境界，建在共同理想基石之上的愛情是那樣浪漫。他們擁有共同的審美觀，認為一切最美的風景都是樸素的。他們擁有共同的飲食偏嗜，覺得越便宜越簡單的東西越對口味。他們中的搖滾青年，居然在萬人唾罵的紅歌中看到了光芒。他們中的文學愛好者，真切地意識到了杜甫遠比李白偉大。

他們當然不完美，但他們已經足夠可愛。他們之中當然會混進敗類，但他們愿意承擔旁觀者所不能理解的恥辱。他們之中，有的人選擇付出一生，有的人選擇時隱時現，有的人只是曇花一現，這些，一切自然而然，沒有任何人有權利要求別人必須毫無保留或善始善終。

革命者，一群自性壓倒天性的人。他們主導著自己，是自己命運方向的主人。他們的血流越來越澎湃，形態接近于海浪，純粹但足以挾裹泥沙前進，因為他們是復雜的善良人。他們會不時想到死亡，而希望在臨死前能對自己說，這輩子值。那種境界帶來的崇高感是人類可能達到的最高峰精神體驗之一，那種神圣讓人類有資格通向宇宙的莊嚴。他們知道他們這種人并不多，他們提醒自己必須理解絕大多數人的世俗要求，他們決心像宗教一樣以數代人的意志和耐心去改變這一切。

所以后來你了解到：這世上有一種情感，是可以超越親情、愛情、友情的。這種情感，發生在同志與戰友之間。他們相遇團結的緣由，出自理想而并非血緣或打發時光的愛好。那種體認、團結、默契與關愛，讓你以后無論多疲憊，無論在哪個角落，都覺得自己應該繼續沖鋒，它使你不再低沉，不再虛無。在你往下掉的時候，它托住你，再也沒有什么能把你與歷史與大地分開。

所以后來你堅決認為：同志、戰友，是你所知道的最親切的稱呼。這是一種真正血濃于水的聯系，這血，是戰場上的血，是為別人擋子彈流出的血。你仿佛能聽到金屬碎片掉進去后緩緩熔開的咝咝聲，更不用說冰雪。當一個人說出：自度度人，自覺覺他，學問是用腳做出來的，進步真的需要生命換取，理想主義者的犧牲并不孤獨……你眼望著他，心里默念著：如果有一天我叛變了，請趕快把我干掉！

你覺得他們是應該記得左藍的，她是你們共同的掌上明珠，共同的女兒和情人。你曾寫下一段名為《告別左藍》的文字：我不是叛徒，我只是逃兵，但我卻分明有著做叛徒的感覺。我背叛了大家的關愛，大家的信任。我希望這是場無聲的告別，因為無法面對，因為無聲勝有聲。我會回來。我會回來。只有這樣一遍遍念著，我才能有離開的勇氣。

但你無法給他們承諾，那樣你太有壓力。——左藍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她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你似乎已沒有權利重述這樣的話。你希望未來的某一天，你重現在他們面前，和著月影淚光，再一次，大家把酒高歌《深海》。

這的確是星星之火，因為難以點燃。但它的確孕育著燎原之勢，因為難以點燃的東西一旦燒著，就同樣難以撲滅。

它對世界的本質揭示異常高明準確；它的故事如諜戰劇一樣精彩，讓人熱血沖涌智力飚升；它的大幸福觀讓你有幸用肉眼看到天堂。——它是一次穿越，醒來恍如隔世。多年之后，一切都漫失遺忘，你仍記得那些單衣薄被的歲月，仍記得帶你穿越的那只飛行器：夜空沉沉，一盞孔明燈冉冉飛起，晶瑩通透，姿態優美，風華絕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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