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春天
一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歌吧”這種娛樂場所,音箱里放著震耳欲聾的音樂,同行的幾個人扯開了喉嚨瞎吼,來這里心臟和耳朵都經受著致命的考驗,我有些后悔。經營歌吧的女孩看出了我的不悅,提出要和我合唱一首,我趕忙推辭,我知道自己的歌喉,恐怕連這幾個人也不如。女孩見我堅持不就,便趴在我肩頭沖著我耳朵說:“那咱倆喝一杯啤酒。”望著伊人吹氣如蘭柔聲軟語的樣子,我的血液“嘭”地燃燒到了頭頂,但我實在不愿意叫她“小姐”這個時下已極端貶義的詞匯,我猶豫片刻,接受了她的建議。
那天究竟喝了多少杯我已記不清了。那個叫白小雪的四川女孩野性而挑戰的眼神激起了我男人的自尊,一杯接一杯干下了毫無意義的苦啤酒。結了賬老鄭架著我走出來的時侯,也趴在我耳朵上說,小陳,今天可沾了你的光了,啤酒才算咱們三塊錢一瓶。喝高了的我當時已無力分辯這句話到底是褒還是貶,急匆匆打了車便各自分道揚鑣。
二
老鄭和王胖俱是我工地結識的工友。老鄭已四十出頭,王胖和我年齡仿若,三十歲左右,我們幾個是這個工地的精英人物。說精英人物,是因為我們都年富力強,不愣不傻,僅此而已。但這已經足夠了。我發現所有的工地都充斥著不是缺心眼的“二愣子”,要么就是六十開外的老年人。用老鄭頭的話說,那些人活著是“罪人”(烏盟方言把干苦力稱作“受罪”或“受洋罪”),死了成“貴人,”意思是這些人只要在工地出了事,便可大跌工地一“皮,”(烏盟方言把“碰瓷”一類現象統稱為“跌皮”,這里是指假如工友死亡按規定須賠償三十萬左右)。我聽了搖頭不以為然,薪且難討,況巨額償金呼?為此老鄭頭曾和我打賭,他說,不定哪天他要是心氣不順,就敢從六樓上飛身而下。他一邊嘟囔一邊惡狠狠地指著遠遠走過來的工頭,咬牙切齒道:“到時侯看孫子給咱三十萬塊錢不?”“不”字一出口,唾沫噴了我滿臉,我趕忙拎了鐵鍬逃開。
王胖是我們一行最奇怪的一個,他是順城街的老牌居民,在我的印象里,市民們是不來工地這塊下三濫地方討生活的,我曾在八大股街見過那些老牌居民,他(她)們一年四季都拿著一把韭菜蹲在街門口擇,可到中午大雜院里吃飯時,你如果仔細一瞧,便會發現那些碗里并無一丁點韭菜,更不會有韭菜餡的餃子。飯都沒吃完,便約好了五角一元的小麻將局,仨仨倆倆的便各自走了。我曾在王胖的慫恿下打了半日麻將,半通不通的我,手氣竟出奇的好,一下午竟然贏了一百多元,出來時已是萬家燈火。奇怪的是我一丁點贏錢的喜悅感都沒有,而是對一下午寶貴時間竟那么快的流逝,心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負疚惋惜和奧惱,仿佛我被飛速前進的世界一下子拋棄遺忘了千年,我再也追趕不上它的蹤跡。從那以后,我再也不上那種頹廢至極的賭局了。
我們也常取笑王胖,“干嘛不回去擇韭菜打麻將,在這兒受這洋罪!”對此王胖總是憨憨的一笑了之,偶而地,王胖也辯一聲:“誰讓俺娶了個鄉下婆姨!”仿佛只要娶了市民老婆,就不用來工地受苦一般,對此一說我是相當贊同,因為老牌市民的資金來源在我們鄉下人眼中,的確是一個解不開的謎,這就象中國人不了解美國人的經濟一樣,鄉下人、城里人,他們之間的差距畢竟是那樣巨大。城里人給鄉下人的感覺就是衣著時髦,蹲在街頭擇韭菜或打麻將(玩笑)。然而竟出了王胖這么一個在工地受苦的怪類,這讓來自鄉下的我和老鄭頭覺的頗不可思議。而王胖也以是鄉下婆姨拖累讓他受了苦,以此來反諷我和老鄭是鄉下人,天生受苦的命。
我也是過了很久才知道,王胖的婆姨并不是鄉下人,而是開歌吧至清至純的白小雪,得知這個消息的一剎那,我仿佛一下子成了個白癡一般,茫然失措,六神無主,更多的是驚訝。因為在不知道這個消息之前,我曾多次跟隨不同圈子的朋友來到白小雪的歌吧,每次都盡我所能地保護著風月之虞的白小雪,使她免受那些來頭頗大的人物們的糾纏。——他們是賭徒、酒鬼和詐騙犯。
三
秋天已經過去,凜冽的北風帶走了這個城市最后的一片黃葉。所有的工地都停止了喧鬧,只剩下高高的塔吊孤零零地兀自聳立在空蕩蕩的工地上,暫時失業的我心中一下子也空蕩蕩地。老鄭和王胖也音訊皆無不不知所蹤,他們要么是在別處掙錢,要么就象鼴鼠一樣,蜷縮在這個城市的某一個角落冬眠了起來。
沒有了工作的我變的心慌易怒和暴躁起來,城市的高消費和火箭一樣快速增長的物價讓我目不暇接,招法大亂,我拼命掙的那幾個打小工錢,竟然維持不了旬月。沒奈何我只好四處舉債,而且由此引發了我對中國打小工這個行業根本性的懷疑。然而沒等我想個明白的時候,妻子忽然有一天因一樁小事暴跳如雷龍顏大怒,泄完雷霆之火便領了孩子揚長而去。
這下子可省心了。無所事事的我蹲在十字街頭看川流不息的人群車流,——他們怎么那么忙呀?行色匆匆步伐堅定,他們要到那兒去?要去干什么?我認真地研究著每一個行人,直看的頭昏腦漲兩眼發黑。期間還有幾個漂亮美眉對我投來蔑視的一睥,意思很明顯,——哼,瞧這只癩蛤蟆!但到后來再也沒有人理睬我或是看我一眼。我仿佛不存在似的,被世界和人類拋棄了一般,我默念《但丁神曲》——我那兒也不屬于,那兒也不屬于我,我成了被開除出人民行列的人,就成了永世漂流的猶太人……這個城市雖然繁華,但它是這么的陌生和冷漠,身為外鄉人的我,是很難融合進去的。我永遠也不可能成為那些目標明確步伐堅定城市人群中的一份子。我已經被世界和時間遺忘,不存在一般,成了一縷空氣。我孤零零地蹲在十字街頭,看著密密麻麻移動的人群,直看的頭昏眼花饑腸漉漉。這時,有人忽然在我肩頭用力一拍,我吃了一驚,猛地回頭一看,不禁喜出望外。
四
來人是我的一個遠方表姐。在這個饑餓非常的時刻,表 姐的出現無疑是救星下凡。“表姐!”我趕忙起身甜甜地叫了一聲:“什么風把你刮到這兒來的?我正想……”話還沒等我說完,表姐那雙漂亮的大眼睛盯著我飛快的轉了幾下,“撲哧”地笑出聲來。我連忙厚著臉皮恭維道:“表姐,你笑起來還是那么好看。”表姐揮了揮手道:“少貧嘴!你老婆跑了吧?” “什么叫跑了,”我連忙為自己打著原場:“她就是城里呆煩了,回鄉下呼吸點新鮮空氣去。”表姐說:“什么新鮮空氣?”面容正色道:“據我所知,她根本就沒回鄉下娘家,而是跟人跑了。”“什,什么?”我聽了差點跳起來,抓住表姐的手用力的搖著:“你聽誰說的?跟誰跑了!”我大聲地質問著表姐,仿佛她就是那個奸夫的同謀。表姐柔柔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你先不要激動,走,表姐帶你吃飯去,咱們邊吃邊談。”
我方寸大亂,心神不寧,肚里真如倒了五味瓶,神智都有些不清,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跟了表姐,像個木偶人一樣亦步亦趨地走進了“豐福樓,”上了二樓的一個雅間坐下,坐定我才回過神來,‑-‑‑這是高檔奢侈的飯店,以表姐的消費能力,一般不輕易來這種地方。我吃驚地問道:“表姐,你發了什么洋財,怎么輕易就下這種飯店呢?”表姐端起漂亮女服務員送來的熱茶,慢條斯理地呷了一口說:“這個呆會兒再談。你哇,不是我說你,這農村的媳婦們要是來了城里,花花世界,眼花繚亂,你又沒個正經活兒干,俗話說,有錢老婆漢,沒錢鬼來絆”……我一聽她又要念老三篇三字經,趕忙打斷:“表姐,你哇不是農村人,你就快說說到底是咋會事兒?”表姐一翻那雙漂亮的丹鳳眼:“我是農村人怎么啦?我有文化,有追求,……”表姐打住口見我不屑地看著她,便說:“咱是沒你文化高,你念過‘電大’,培訓過財會,表姐滿指望你成大事,可你進了供銷社沒幾年,單位一倒,你就落到這種田地……”我一聽血往上涌,頭“嗡”地大了許多,趕忙打住她的話頭:“表姐,你說正事兒好不好?你千萬別提‘供銷社’那三字行不?提那三個字我心臟過敏。”表姐嗔了我一眼:“沒醫學常識不是?心臟咋能過敏?人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無知。”
我聽表姐說的一套一套的,不由的狐疑起來,這幾年表姐莫不是傍上了什么大款,其久在成功人士身邊熏陶,說話自然不一般,還輕易地就下這么高極的飯店……我不由仔細地打量起表姐來,你看她,三十出頭,但仍面若桃花,明眸皓齒,頭發染成時髦的金黃色,拉的板直超順滑,敞開口的休閑牛仔裝上衣,一對圓溜溜的乳房將那件薄線衣頂的鼓膨膨,一條高彈牛仔褲將下身勾勒的腰是腰,屁股是屁股,又配上一雙高跟鞋,絕了!表姐真不愧是十里八村的大美女!我看了片刻說:“表姐,你這條牛仔褲,真好!”心里也暗罵自己虛偽,明明欣賞人家的屁股蛋,卻扯什么牛仔褲!
表姐看出了我的懷疑,輕笑一聲道:“你不要把表姐想歪了,來,先點菜,不要讓人家小姑娘等急了。”我見表姐一下子不可能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再說也真餓了,便伸手拿過菜譜,雖說是表姐請客,但我臉皮薄,不敢點貴的,胡亂要了幾個菜就把菜譜扔一邊了。
表姐撿起采譜,對我說:“瞧你要的那些菜,吃都不能吃。來一個大蔥炒木耳,這道菜能降低血脂,軟化血管,可預防腦溢血中風,再來個韭菜炒雞蛋,韭菜能壯陽,雞蛋蛋白質高但不增加蛋固醇……”我一聽差點笑出聲來,我說:“表姐,恁大個飯店,你咋凈整些素菜?”表姐看了一眼女服務生蔑視的目光,臉一紅,“來個杜仲炒腰花、西芹炒百合……”這百合的功效我知道,村里人叫它山丹化,小時侯常和表姐上山采摘它,表姐愛用火紅的山丹花瓣涂嘴唇,而我在饑餓餓的時侯也吃過山丹的莖,不大,蒜瓣似的,特苦。我想起有一味中成藥就叫“百合固精丸,”于是我阻攔道:“表姐,我這腎又不虧,再說,你弟妹都跟人跑了,我這腎上那虧去,這倆菜忒貴,咱就別點了吧?”表姐沒理會我的調侃,旁邊漂亮的女服務生倒是“嗤”地笑出聲來。表姐柳眉一抬,瞪了我一眼,“是我買單還是你買單?”就這樣生硬地剝奪了我的話語權。
好不容易表姐七葷八素地整了一桌子菜,又要了一瓶“酒星”酒,望著給我擦碟揩杯忙碌的表姐,心想,莫不是她要慶賀我老婆跟人跑了不成?”但隨即又想自己糊涂,姐弟久別重逢,那有不喝點酒之理?趁她給我倒酒的當兒,我問:“表姐,你幾時改行學醫了?整的這些醫學名詞一套一套的,你在哪充的這電?”表姐得意地看著我,端起酒杯和我碰了一下道:“你還別說,姐這幾年是長了不少見識,這不,剛找了點發財門路……”,我一聽發財,這可比老婆跑了重要,只要有錢,何患無妻?有了錢,就什么都有了,有時侯你不想要都還不行。我趕忙把酒一口干了和表姐說道:“什么門路?表姐,你發了財可得拉小弟一把啊。”表姐站起身從掛衣架上取下她的隨身小坤包,“嗤”地拉開拉鏈,煞有介事地取出一沓印刷品來:“那能忘了你,你識的字比姐多,看吧。”
我接過來一看,標頭印著“x x養生保健品責任有限公司”通篇講了一些“微循環”、“細胞”“基因”什么的,這還是我念初一上《植物學》課打瞌睡時接觸的一些詞匯,全跑這兒了。他們公司研發的每一種產品都能治幾萬種的病,什么癌癥、尿毒癥、肝炎關節炎,心臟病高血壓、統統不在話下。產品有口服的,珍珠粉,礦物粉,陸地上的以及萬米以下深海的珍稀動植物提取精華素,用的有納米技術生產的手套口罩、褲叉背心,披肩護膝,秋衣秋褲,被子枕頭……我看了一眼標價,眼皮不禁跳了起來,我揉揉了眼睛,沒錯,是一長串數不清的零,我想就是找來達.芬奇這樣的畫蛋高手,一口氣也畫不來恁多的零。
我把資料朝飯桌上一扔說:“表姐呀,這玩意兒除了縣太爺與銀行家,再有誰消費的起?”表姐一聽這話惱了,把酒杯重重朝飯桌上一頓,說:“什么叫玩意兒?這叫科學養生!再說了,你不要以你沒錢人的小人之心去度有前 錢人的 君子之腹……”我心想沒錢人幾時都變成小人啦?有錢人多會又 都變成 君子了?表姐問我:“你說現在街上啥最多?”憑我一上午無所事事的悉心觀察,我脫口而出:“車最多!”“對嘍,”表姐夸贊地說:“高級小車最多!改革開放三十年……”我一聽表姐又要長篇大論,連忙接過話題,恍然大悟似地說:“對對現在這有錢人是真多。”心想,有錢人雖多可也不跟咱說話共事呀。表姐見我上了點趟,顏色稍霽,跟我說:“你不要一下子就想鍋滿瓢滿。你這樣想,一個月只要賣出一件,十二個月就是幾十萬的業務,而且只要你賣出一件,那個人也要賣,這樣二變四、四變八,八變天下。”
表姐說的豪氣千云,取天下真如囊中取物一般,我聽的可是心驚肉跳,這立方算法可是傳銷的理念啊。小時候就聽過一個故事,說兩個國王下棋,輸了的一方要用糧食擺滿六十四個棋格子,就是用的這倍數相乘法,結果舉一國之力也未能擺齊。近幾年傳銷害人的事兒層出不窮,這傳銷在嚴禁之列。我疑惑道:“表姐,這不是傳銷吧?”表姐又惱了:“嘛傳銷,這叫直銷!”我嘟囔道:“那有啥不同?”“這一下兩下地說不清,反正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中國啥最多?人最多!這人多市場就大,啥生意也好做是不?”表姐說是的神彩飛揚,唾沫點子亂濺,但吃人的嘴短,我隨口附和道:“對,對,中國他媽的就是人多,表姐你頭腦真不一般啊,過去我只知道人多地少吃不飽,從沒想到過人多啥生意也好干。”表姐嗔了我一眼道;“虧你站過幾天柜臺,這點生意頭腦都沒有!”她站起身拉了拉椅子挨著我并肩坐下,親熱地對我說:“這樣,你回去湊些錢,先從姐這兒拿些產品,包你好賣。你老婆不在你說了算是不?”這婆娘,原來打的這主意,怪不得兩瓶酒星都快見底了,也沒說到正點子上。我說:“表姐,可關鍵是誰能變成咱們的二和八呢?”
表姐拿過酒瓶給我和她分別斟滿了酒說:“這你還不懂?這些產品是專門為那些退休的老大爺老大娘設計的。你知道,人越老越怕死,你只要找到那些退休的老大爺老大娘,將那些科學名詞一整,準保成功。對了,姐這兒還有看‘手癥’的書。”說著又從她的小坤包里翻出幾本書和幾盤光碟來,你別說還算有兩本好書,是羅伯特.琦清的《富爸爸》與《投資指南》,為打工仔所必讀。
我聽表姐說的有點道理,便問到:“你說的不錯,可是上哪去找那些退休的老大爺老大娘去?”表姐說:“那還不好找,那些老大爺每月拿著三、四千的退休金沒地兒花,都在舞廳發飆呢。”我說:“不可能吧?老胳膊老腳的。”表姐說:“咋不可能哩?那些退休的老大爺大背頭梳的的倍兒亮,褲縫熨的筆直,皮鞋檫的倍兒亮,那些陪跳舞的小姑娘看你進去也不陪你跳,知道你年輕人上有老下有小,舍不的給小費,她們都專揀那些老大爺陪。”一席話說的我如聽天書,不由的慨嘆道:“生不逢時啊,我要是在單位倒閉前就退休多好,可如今失了業為生活東奔西走,每天在工地上干十四五個小時,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哪有空去舞廳?哎,表姐,聽你這話,莫不是你常下舞廳吧?”也不知是被我說中了要害還是多喝了幾杯,表姐漂亮的臉蛋飛起了兩朵紅云。
表姐沒接我的話茬,而是玩弄著空酒杯逼著讓我籌錢:“咋樣兒,目標顧客都有了。產品是現成的,只要你做姐的下線下點本錢,一年下來咋也能掙個十萬八萬的。干好了還能出國。”我說:“外國亂糟糟地還不如中國好呢,關鍵是能干能掙錢。”我看著產品介紹的一長串零,想戲弄一下表姐,就說:“表姐,你叫賈梅,這產品質量,不會是賣假吧?”
表姐一聽此話,氣的花枝亂顫,抓住我的雙手使勁亂搖,借著酒勁兒那雙漂亮的丹鳳眼里也有了淚花子:“你個灰小子,姐是誠心幫你,你說咱倆小時侯還一個被窩里睡過,姐還能害你不成?”我迷迷糊糊地一想,朦朦朧朧中好象確有其事,北方的農村燒的的都是火炕,隔一年半載就要揭開土坯掏柴灰,俗稱“打炕”,而打了炕的人家就要到別處借宿,記的好像有一次表姐家打了炕到我家借宿,睡到半夜里表姐鉆進了我的被窩,可那都是六歲以前的事了呀。
我望著表姐梨花帶雨的臉龐,又被她搖搡的六神無主,不禁心下一軟,說道:“行,表姐,我就做你的下線!趁我那口子不在,我這就回去變賣家產去。”
五
辭別了表姐,我蹌蹌踉踉地回到三井宮街我租住的小南房里,睡了一下午,天快黑的時侯我被凍醒了,北方的初冬,已是寒風凜冽,睡在這終年不見陽光的南屋中,真是寒冷徹骨。我一古腦爬起來,想起了表姐說的話,開始思忖我這點家產。這輛“力帆125”摩托車這二年交警攔的太緊,沒咋騎,才五千公里,九成新;還有一輛十五馬力農用三輪車,這還是老爹活著時的家產,我來城好幾年了,村里也搗鼓的沒地了,也沒啥用處了,兩件怎么也能湊和伍千元。
睡了一夜電褥子,天一亮我就騎了摩托車到南橋頭找收舊摩托車的建國,他看了一眼,只給一千五,我軟磨硬泡,看在老朋友的份子上,取出十八張百元鈔票。我又到北橋頭找專門搗鼓柴油三輪的“油耗子”,經過一上午的交涉,最終以三仟伍成交。七拼八湊好不容易拼了六千元入門費,我從表姐那兒配了一些營養素片,開始了我人生中最為詭異的一段營銷生涯。
六
二零零九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星期四,晴,北風4—5級。
今天,我準備先去新建廣場碰一碰運氣 。那兒晨練的老人特別多。一大早,我不顧寒風凜冽,便早早地來到廣場。
不一會兒,晨練的人們仨仨倆倆的聚集到了廣場,果然是以賦閑的老人為多。我裝做慢跑,瞅住了一位老大爺,慢慢地跟了過去。
老大爺一身質地很好的運動服,頭發花白,氣質很好,我上前搭訕道:“老大爺,原來在那上班呀,您老每月退休金兩千開外了吧?”老大爺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小伙子,你沒工作吧?”我說:“我是XX養身保健公司的推銷員,專賣保健品,能治百病,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糖尿病、動脈硬化、肺氣腫、尿毒癥、癌癥……”
“打住!”老大爺及時阻止了我滔滔不絕地背誦產品功能介紹,跟我說:“小伙子,你的產品功能這么神,醫院里咋就不用呢?這么地,你先給我拿上三五瓶,吃的好了我給你錢,還給你當免費宣傳員,吃的不好那就啥也別說了。”
我一聽趕忙說道:“公司規定不讓賒銷,再說您吃的好不好我咋知道哩?”老大爺兩手一推:“年青人不學好,騙人的是不?告訴你我侄子在工商打假隊。嘛賒銷?人家電影院門前三天兩頭來專家組,各個公司的保健品逮著人便給亂發一通。這不,我剛領了一只口罩,專治哮喘、咽炎、喉癌。”說著從褲兜里掏出一只黑色口罩來又說道:“現在吃保健品那還用買?到電影院排隊領就是了,你那公司太小了吧?”
一席話說的我無地自容,只得離開了廣場。
后來我又去了舞廳,舞廳里的確是老年人云集,可情況更加不妙。這個消費群體的確能消費起那些保健品,可他們現在都在吃另一種,等半年以后吃完了才可能考慮我說的這些。
我懷摧著那些營養素片,象一陣風一樣刮過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我一天天消瘦,而營素片卻一瓶也未推銷出去,有時候實在餓極了,我就掏出一大把極為昂貴的營養素片來,放在嘴里大嚼特嚼。然而,饑餓還是隨時隨地的侵襲著我。
我一次次地給表姐打電話,,然而電話永遠是無法接通。冬天已過去一半,房東因我未能即時交租金,偷偷地剪斷了保險絲。沒了電褥之的我,象一只巨大的寒號鳥,蜷縮在北方的冬日,隨時都有可能玉損香消。這個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我都用雙腳量過了,我再也沒地方可去了。 我躺在床上摟著一大堆營養素片,看太陽慢慢地升起,它飄落在院子里的光線一點點西斜。我細數著時光流逝,它無聲無息無痕無跡。在一天就是前一天的重復,而明天又是今天的重復。我無所事事地消磨著歲月,消磨著生命。 2009年的冬天,也許就是我生命中最后的一個冬天。房東終于拿了些營養素片,不在逼交房租了。而我因這長時間沒有出門,臉色慘白嚇人,同時因經常,我變的無比虛弱。
一這一天北風很小,陽光看上去有些暖意。我懷揣了所有營養素片,決心把它們都扔進垃圾箱。如果沒有人打“119”的話我喊還想放一把火,把它們都付之一炬。
我踉踉蹌蹌地走出家門走上了大街。這時前邊一個 娥娜的身影緩緩前行,那牛仔褲,高更鞋,卻不是表姐是誰?我一激動,連路都走不穩了,一搖一晃。慌亂中生怕表姐溜掉,急忙中從兜里掏出一瓶營養素片,像擲手榴彈那樣扔向表姐,邊扔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賈梅,!你給我站住!”前行的那個人回過頭吃驚地看著我,我定睛看時,卻不是表姐,而是另一個我似曾相識的人,然而究竟是誰,我用盡腦力卻一下子想不起來。因為長時間挨餓,一瞬間又經歷了激動、失望和用盡全力擲瓶子,猛然間我眼前一黑,就倒在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當我醒來時,手臂上方的輸液器正在永不不止息地滴答著挽救生命的液體,白小雪赫然地坐在病房中,而王胖卻在一旁打著呼嚕,睡的正香。
對于白小雪這個川妹子怎么來的內蒙,又怎么嫁給了憨厚敦實的王胖,這中間他(她)們忌諱很深,我從不敢問起,然而,我還是被王胖和白小雪真誠的友誼所感動。白小雪說她有法子銷出我的那些保健品,但只這一次,下不為例。她讓我踏踏實實地干一些實事,不要再鉆那些不著邊際的空套子,我聽了連連點頭稱是。
直到今天,我仍然對這段生活心中涌動著難言的苦澀,腦海中閃現著一幅幅當時苦悶情景的畫面:躺在床上一蹶不振地抽著煙,手里拿著空酒瓶,蹲在夕陽下的空地,凝視著天邊的晚霞,寂靜的月光下,獨自一個人發瘋般地在廣場上奔跑……
七 不經意間,廣場已是綠草如茵,柳樹也有了新芽。春天到了!經歷了一個頹廢絕望的冬天終于迎來了春的希望。是該踏踏實實地干點什么了。
妻子終于在一個柳絮紛飛的日子里找到了我。我爽快地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并祝福她開始嶄新的生活,有一個美好的前程。妻子拉著我來到土塘老金店,把我送給她的項鏈賣了,硬往我口袋里塞了九百塊錢,然后一轉身,她就消失在人群中。
我孤零零地站在金店門口,心里默誦里爾克的詩句:——你在這個世界上太渺小了但還渺小的不夠|你在這個世界上太孤單了但還孤單的不夠…又想起唐高適的詩:“旅館寒燈獨不眠|客心何事轉凄然|故鄉今夜思千里|愁鬢明朝又一年。”還有我自己寫的《立冬》:——立冬那天|你我分別在渡口|分別在朔風怒號的橋頭|快回去吧,你為何還在那兒徘徊逗留|任風兒卷起你的衣袖…|我將踏著先人的足跡,去把大河的源頭尋找…
現在當然只有我,是我一個人在這兒徘徊逗溜,望著金店門前川流不息步履匆匆的人群,哎,這個場景這么熟悉,我好象在夢里還是在哪見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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