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劍斌:長篇小說《鋼城改制變局》
"從終止到永不重組"引來歡騰的鋼城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1808d9010187oe.html
三十一、"從終止到永不重組"引來歡騰的鋼城
太陽快要落山了,一片片的晚霞映紅了西邊的天際,宛如剛出爐的鐵水傾瀉在峰巒起伏的空間,燒紅了一團團絢爛的云彩。
將近晚上8點,一輛奧迪Q7越野車從外面駛到東鋼辦公大樓,幾個警察打開車門,卸下來一捆捆剛剛加急趕印的文件。然后拆包一張張分發給當場等待的工人群眾,也一包包地被其他一些武警、民警帶走,到其他廠大門去散發。
這是一份蓋有長山省國資委紅色印章的正式文件:《關于終止宇虹集團增資擴股東鋼集團的通知》。從擬稿到傳真再到排版印刷出來,僅僅用了幾個小時,以如此快的速度印制這份文件,是為了動員說服東鋼上萬工人群眾,立即撤離封堵的大門,撤離焦化廠,以盡快恢復生產秩序,從而調遣武警、民警快速進入廠區,搶救危在旦夕的申玉駒。
一張張省政府國資委的文件像雪片似的撒到人群里,人們爭相接到手里馬上閱讀。大紅印章解除了人們的疑慮,也給這些人帶來一份份激情的喜悅感,引來一陣陣的喝彩聲。這些人們仿佛此時才親切地感覺到什么是工人階級團結起來的力量,什么是工人群眾自己爭取到的勝利。
有人唱起了老歌《咱們工人有力量》,周圍的一群工人也跟著唱起來:
咱們工人有力量,
每天每日工作忙……
改造得世界變了樣!
咱們的臉上放紅光,
咱們的汗珠往下淌!
為什么?為的求解放!為了全中國徹底解放!
接著,又唱起了《團結就是力量》:
團結就是力量,
這力量似鐵,這力量似鋼,
比鐵還硬,比鋼還強。向著法西斯蒂開火,
讓一切不民主的制度死亡!
向著太陽,向著自由,向著新中國發出萬丈光芒!
雄壯、渾厚、有力的集體大合唱的歌聲,回蕩在廠冶金區的上空,強烈地震撼著每一位在場的職工。
徐榮升找到仍在辦公大樓前守候的武繼松,要交給他一沓剛剛打印出來的文件,帶著央求的語氣說:
“武師傅,求求你。你在工人群眾中很有威望,請你到焦化廠到2號門附近發一發,勸一勸工人們快點疏散開?!?/DIV>
正在臺階上跟幾個老工人一起議論著什么的武繼松,轉過身來冷眼相覷地白了他一下,揶揄對方并故作推辭狀:“我有什么威望,你這個大書記可別給我戴高帽。我不過是老愛上訪,給你們當官的找點麻煩。我要是有威望,你也不能連打給你的電話都不接!我可勸不動,勸不了!”
徐榮升很難堪地笑了一下,解釋說:“你說的事可能有,但我記不清了。我有時開會工作太忙,以前的事算過去了,以后你來找我一定熱情接待。但眼前,你看省政府已經下了正式的文件,大家該回去了,還有什么不相信的?職工們的意愿該滿足的都滿足了,大家不愿意跟宇虹重組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你勸勸工人們撤了吧!宇虹老總申玉駒被打得不輕,時刻都有生命危險,該送醫院啦。我們不能不救呀!雖然可以不讓他們來重組,也不該把人往死里打呀!”
武繼松立時表情嚴肅地反駁他:“打人的事你別跟我說,我沒參與,我也不清楚詳細情況。再說他要不口出狂言,叫囂著要讓東鋼工人都下崗,他能挨打嗎?他老想著懲罰我們工人,整治我們工人,我看打他幾下也無所謂。說句實在話,他是該挨打了。他不挨打,還不知道工人厲害!他不挨打還不能反思自己對工人們做出的事多么缺德!”
旁邊的賀忠誠插嘴說:“我們東鋼工人成立了打狗隊,專門打資本家的走狗幫兇!”
還有湊過來的邵連興厲聲說:“這是東鋼工人糾察隊在執行公務,對侵占國有資產的壞人就是要痛打,就是要懲治!這是正義的行為,是維護社會主義公有制的行為,是維護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的行為!”
很會見機行事的徐榮升不敢跟工人們辯論,他只好裝出笑臉,:“好、好、好!我先不說這個,但廠里不能總這么亂哄哄,生產秩序還得恢復,幾座高爐已經休風停產一天了,多么大的損失呀!你們勸勸大家,早點收攤吧!”
武繼松不想跟他打口水官司繼續糾纏下去,就接了那一沓文件,叫上賀忠誠、邵連興、管樹德等人一起去廠冶金區。
繞過廠辦公大樓,眺望著遠處重巒疊嶂的群山,逐漸被夜色籠罩著,顯得那么巍峨壯觀,那么迷離動人。以前也幾乎天天看到這些連綿起伏的山巒,這些嵐煙彌漫的群山夜色,卻從沒有這么讓人得到賞心悅目的感美,從沒有這么讓人感到神奇雄健的壯麗。
一些工人已經在原來封堵的道口拆除障礙物,搬動東西;一些工人佇立在剛剛貼上去的打印告示前審閱文字內容,細心品議個中含義;一些工人仍然戀戀不舍地站在路旁,扎著堆兒在一起辯論或揣測著,省國資委對東鋼職工讓步后可能實施的報復,大家應該如何采取措施提防。
武繼松跟一起來的幾個工友幫清除障礙物的工人們干起活來,搬掉幾十塊磚頭和幾根砼枕,武繼松幾個人走到前面那一伙正聚在一塊評頭論足的人們堆里,正在聽他們說什么。
“宇虹不會這么輕易地退出,說不準他們還會耍什么花招,上次他們退出不是還搞什么股權分立,把咱們的兩個優質礦山和精品鋼基地帶走了嗎?”
一個中年工人說?!笆Y委這次發這么個文件,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嗎?他們能甘心就這么算了嗎?私企給他們的好處還沒到手呢!不是吃了大虧嗎?”另一個年老的工人議論。
“東鋼不跟宇虹重組也要跟其他私企重組,國企改制的私有化方向改變不了,咱們工人還是沒有好果子吃!”一個年輕一點的工人預測著。
“咱們都打跑一個私企,別的私企誰還敢來跟我們重組呀?”那個中年工人問。
“那咱們要重組也必須選一家好一點的國企重組!”年輕的工人說。
“現在的國企跟以前的國營企業不一樣,都是官僚把持著,工人沒權沒利。”邵連興接上話茬說。
“不管怎樣,國企還是比私企強,不管怎么說,三險一金還給交,工資調得快一些點,福利待遇比私企多一點。咱們工人還是愿意在國企工作,否則今天的努力為了啥呀?”管樹德也參與進來發表自己的看法。
武繼松勸大家說:“各位師傅講的都有道理,你們提出來的這些問題以后可以好好討論一番。但是現在我們不能老呆在這里,那邊的工人們在清障,大家可以去幫一把,或者撤出來,該上班的上班,該回家的回家,怎么樣?”
有的年輕工人不認識武繼松,對他的提議不屑一顧:“你是干什么的,這么一把年紀了你在幫誰說話?”
武繼松坦然地說:“不論你認為我在幫誰說話,我也是在為咱們東鋼考慮呀,東鋼工人還要恢復生產,還要多出鋼,多軋鋼!”
年紀大一點的工人給年輕工人介紹說:“這位是咱們赫赫有名的武繼松師傅,你不認識他呀?他領著咱們工人上訪、游行,去年春天召集咱們工人在心連心公園開會,他是咱們工人維權的工人領袖!”
那年輕的工人主動走過來伸出手來跟武師傅握了握,不好意思地說:“真是對不起,武師傅。我老在車間干活,沒參加多少維權活動,不認識您老人家,可是聽說過您不簡單。您為咱們東鋼工人操過不少心,出過不少力!”
武繼松很謙虛地說:“沒什么,都是我老武應該干的?!?/DIV>
邵連興等人也幫著勸說:“大家都散了吧!東鋼今晚要開工生產了!”
于是扎堆的人們都同意,各自相繼離開了場地。
邵連興、管樹德在前面,武繼松、賀忠誠緊跟在后面走了一段路,來到焦化廠院外。
這里聚集的工人群眾還有幾千人,他們站在焦化廠的小廣場上,站在新舊辦公樓前,三三兩兩地聚結在一起觀察著、議論著,一些人從這一伙兒走到那一伙兒,四處活動著,探聽著什么,一些人在滔滔不絕侃侃而談,由于興奮、激動,人們不時地發出歡呼聲,不時地鼓起掌來。
在靠近混江的岸邊,在通往2號大門的甬道上,一些警察和工人們一起清理障礙物。他們將推倒的汽車翻過來,將路上的木頭、鋼筋、鐵條收拾起來,攏在一起裝上卡車拉走。
掩映在混江里的一抹天邊的晚霞,還有路邊無數璀璨的燈光,將汩汩流淌的混江裝點起來,顯得五彩繽紛、絢麗動人。
2號廠大門口,從遠處開來的一輛輛帶棚的卡車。據說剛剛從外市調來的數百名武警和防暴警察,跟現在已布控在大門外的警力排成方隊,跑步進入焦化廠院墻外,來到舊辦公樓前。
廠大門內甬道的退休職工和年輕的工人正在逐漸撤離,沒有來得及撤離的已讓開甬道中心的位置,退到路的兩側,放心地觀看著武警、防暴警察進入廠區。
兩臺醫院的救護車也同時駛進廠門,直接開到焦化廠舊辦公樓門口。
幾個武警和護士彎下腰,相互配合著來抬那個躺在樓道門口的申玉駒。
武繼松和他的幾個工友們也來到焦化廠舊辦公樓,他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申玉駒,看到了這個曾經在東鋼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私企老板的幫兇,看到這個曾經發誓讓東鋼工人全都下崗的私企高管,他已經被東鋼工人群毆得遍體鱗傷、不省人事地躺在水泥地上,正在被武警和護士抬走。
樓道門口的地上一片狼藉,一攤污水和一攤血跡混合攪在一起,旁邊還有一堆掩蓋這些污穢的殘土。
王金星、孫益生等人也來到這里,他們看到這一場面似乎無動于衷,只是相互點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許多人都在這里駐足,看著武警和護士將傷勢嚴重的申玉駒小心翼翼地抬起來,抬進救護車里。
救護車拉起響笛,鳴起一連串刺耳的尖叫聲,從眾人的眼前開走。呼嘯著駛上甬道急馳而去。
一輛帶著公安標志的廣播車駛進廠區,播發省國資委文件的擴音喇叭反復滾動地在廠冶金區上空回響。在幾個小時期間內,工人們不知已經聽過多少遍,經歷過多少次的感動,引起了多少激情的議論。但是有些人還戀戀不舍、心魂不定地守望在這里,愿意再聽一遍廣播,愿意再感受一段這刺耳卻莊重的聲音。
“根據廣大職工的意愿,經省政府研究決定,宇虹將永不參與東鋼重組……”
這語音,這含義,多么豐富,多么深邃,多么厚重,盡管廣播員的情感有些麻木,有些單調,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東鋼工人群眾能夠從中體驗出舒心順暢的感受,品嘗出甘之如飴的美味。
一列列載著鋼包和原料礦石的機車,開始轟隆隆地進入冶金區,在幾座高爐鐵水線進進出出,在煤線和出焦一二三線、熄焦線、化工線、出坯線都打破了沉寂十幾個小時的寧靜,各個廠房車間都開始恢復了往日的喧囂。工人們換上工作服,各就各位,回歸自己的角色。宛如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什么都沒有阻攔過他們,他們一直在循規蹈矩、一如既往地干起活來。武繼松和邵連興等人在廠冶金區穿來穿去,他們分別到各分廠去散發省國資委文件,同時也看到各分廠、各車間工人群眾,在充滿生機地復工生產。
要下班回家的邵景艷和劉順德在路上碰到邵連興,也從邵連興的手里抓過來幾十份文件,幫著一份份地分發起來。
1、2、3、號高爐已經點火,4、、5、、6號高爐也點火,休風停工最短的7號高爐也開始點火。爐火熊熊燃燒起來,往日慣常出現的鐵水奔流,鋼花飛濺的場景即將到來。
熱風爐的轟鳴聲震耳欲聾,爐前工用長長的鋼釬捅開出鋼口,鋼水從鋼水槽跌落到鋼包內,爐前工在爐前火花的映襯下,身影顯得越發巨大、魁偉,顯得越發威武、雄壯。
聚集在焦化廠墻院外和各大門口的工人群眾,離退休職工正在逐漸撤出,廠冶金區正在漸漸地恢復往日的狀態,沒有夜班的工人群眾攙扶著疲勞一天的離退休老人,陸續離開廠區離開廠門。
警車的廣播喇叭,仍然在廠區內外滾動地播發著省國資委,有關宇虹永不參與重組的通知。撤離廠區的人們,儼然聽到勝利的捷報一樣,有的喜極而泣,有的身感疲倦,但臉上含著愜意的微笑,他們略感欣慰地凱旋而歸。
武講松跟賀忠誠、邵連興等人也出了廠區往回走。
站了一天,講了一天,已七十多歲的老人,有些力不從心難以支撐,武繼松跟比自己還大一歲的賀忠誠說:“咱們到七彩城找個小飯館吃點什么吧?”
賀忠誠贊同地答應說:“好!先吃點東西再走?!?/DIV>
其他幾個人也贊成,隨著一起走了不到20分鐘,來到附近的七彩城。
七彩城是鋼城飲食服務業集中的街區,這里有很多的酒店、餐館。前幾年,東鋼的工人們因私企重組一部分內退下崗,一部分因工資降低,整個消費水平受到影響,七彩城里的餐飲店鋪倒閉不少,沒有顧客,開不下去,所剩的幾家也是勉強維持、不溫不火,不如2005年以前那么火爆,那么繁華熱鬧。
但是今天晚上這里有些反常,蕭條冷靜多日的七彩城里,各個小飯館、快餐店里幾乎家家都人氣旺盛、座無虛席,連門外都擺上了臨時的座椅板凳,來光顧的基本上都是東鋼職工,老板或老板娘正樂不可支地跑來跑去,張羅著端盤送碗,開酒斟茶,忙得不亦樂乎。
武繼松他們找了幾家都沒找到空位,后來他們碰到孫益生等幾個人。孫益生說他可以帶大家到一條偏僻一點的小街找一家冷飲,去喝點生啤酒、吃點醬菜,大家沒有異議就跟他走。
不遠處的一家冷飲店里也坐滿了人,不過,老板跟孫益生熟悉,特意把他們安排在店鋪后面的一個小院里,另外支起一張桌子,讓新來的七八個顧客坐下點菜,然后大盤小碟地上來,又端來幾大杯生啤,大家開始邊吃邊談。
賀忠誠不太能喝酒,但他先吃了一個燒餅墊墊底,他情緒興奮地說:“今天沒想到我們一下子取得了這么大的勝利。宇虹私企昨天還很囂張,非要來重組控股不可,今天說撤就撤了!”
孫益生也樂呵呵地說:“這件事有些讓我們東鋼職工出乎意料、喜出望外,但是這只是初步勝利。”
邵來興有感而發地說:“看來還是團結起來人多勢眾,以前我們少數幾個人上訪去省城、去北京,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跑不下來什么成果。今天東鋼上萬人一齊行動,僅僅一天工夫就輕而易舉讓他們當官的和私企老板嚇得屁滾尿流,打了退堂鼓!”
武繼松也吃了一個燒餅,喝了一玻璃杯生啤,覺得很爽口,燥熱的身子涼快一些。他有一個想了很久的問題提出來向孫益生請教:“孫書記,你是個有學問的人,有一個事不明白想問問你:我們現在的東鋼雖然不再跟私企重組,名義上還是國有企業,或者說國有控股企業,算不算是社會主義公有制企業?”
孫益生吃點東西,然后以贊嘆的口吻對武師傅說:
“你老雖然不上網不怎么看書,但你老有心計。你提的問題有實質性意義:可以說我們現在的大多數國有企業名義上是國企,無論是股份制改革、改制以前,還是以后,無論是跟私企重組占不占控股比例,從所有制來講,已經無法跟改開以前的全民所有制時期的國營企業相比擬,已經不能同日而語,現在的國有企業實質上是官有企業,是官有制企業。但是一般現在的國企在未完全私有化之前,還承擔著計劃經濟時期對工人群眾的福利待遇、社會保障,這是私企所沒有的?,F在的國企,只保留著一個公有制的外在形式,只要有這種外在形式,我們改變一下經營管理的指導路線、方針政策,讓工人階級擁有民主決策、民主監督、民主參與企業經營管理的權利,改變一下分配政策,不再搞兩極分化、貧富差距那么大的年薪制,國企的形式和內容就能比較容易地統一起來,成為社會主義公有制企業。這就是我們今天還要維護這種國企的必要原因,也是工人群眾反對私企重組維護自己權益不受侵犯的原因。但是要知道,我們今天維護的國企并不是我們最終需要的國企,我們不要官僚特權所有制,不要壟斷資本主義,不要修正主義管、卡、壓,不要什么利潤至上、物質刺激、獎金掛帥,我們要遵循毛澤東時代的鞍鋼憲法,確立真正的社會主義公有制,讓工人階級在政治掛帥的前提下,搞兩參一改三結合,讓工人群眾參與企業管理,做真正的企業主人!”
大家都屏聲靜氣地傾聽著孫益生講解他的看法,認為他講的確確實實,又很深刻。
武繼松深有感觸地說:“你說的很對,看來我們的目的遠遠沒有達到。今天只是取得階段性的勝利。我們面臨的形勢也很嚴重,今天只是不跟宇虹這個私企重組,但是國企改制是國家規定的所謂不可動搖的方向,說不一定明天還要跟別的私企重組。我們堅決反對私有化、維護公有制的使命任重而道遠。有一句話叫‘戰斗正未有窮期’,大家要戒驕戒躁,不要被今天的小勝利沖昏頭腦,準備迎接新的挑戰和斗爭!”
孫益生說:“斗爭也要講究策略,大家要有分工、要保護自己,還要發揮戰斗作用。我認為武師傅這方面比較有經驗有智慧,不盲動不莽撞,不讓人家抓住辮子,又會辦事,有理、有利、有節。”
賀忠誠說:“我和武師傅今天一整天都沒有離開廠辦公大樓,我們待在攝像頭下面,全部活動可以讓人錄制下來,受到監視。但是昨天晚上我們倆貼了大半宿通知——關于召集東鋼職工到廠辦公大樓前開會的通知,我們已經達到了目的?!?/DIV>
武繼松不以為然地說:“這是我們倆應該干的,不僅僅我們倆在干,昨天邵連興、管樹德、費寶棟他們也干了不少工作,也是功不可沒的?!?/DIV>
在冷飲店里坐著不時聽著外面不知什么地方燃放起鞭炮,一掛掛響鞭和二踢腳一陣陣響起,整個街區頓時升騰起一股股節慶的氣氛。有如今年3月初宇虹集團第一次撤出東鋼,很多街面也鞭炮齊鳴一樣。
酒足飯飽之后,大家出了七彩城,走到處于繁華街市的桃源大廈前。在十字路口,特意有幾撥人來這里相繼燃放鞭炮。夜已經很深了,震耳欲聾的鞭炮一直此起彼伏響個不停。
在東鋼,認識武繼松的人很多,武繼松卻弄不清跟他打招呼的人是誰,是內退職工,還是在崗,是在哪個分廠還是在哪個科室上班。但他也要禮貌地點點頭招招手?,F在就有一個武繼松不認識的人跟他打招呼,并且主動跟他搭腔告訴他:
“申玉駒已經不治身亡,他被送到醫院沒等搶救,就已咽氣。據說后腦部顱骨骨折,顱內出血?!?/DIV>
武繼松回到家里,老伴告訴他,廠里電視臺一直在播發省國資委的通告。她已知道東鋼工人這次反對私企重組取得了勝利。
武繼松打開自己家用了多年的舊電視,果然廠電視臺不再轉播省市的節目,所有的頻道和時間都讓位給播發省國資委關于宇虹永不參與重組的通知。廠電視臺不厭其煩地播發著,武繼松不厭其煩地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老伴催他,他才關閉了電視。躺下來,已經是下半夜時辰,樓外遠處還有鞭炮在斷斷續續地響,可能因為疲倦過度、因為興奮異常,他浮想聯翩,一時難以入睡……
三十二、心連心公園如何連接千萬個職工的心
2009 年2月末,咋暖還寒的季節,接連下了幾場雪,紛紛揚揚的雪花,飄落在心連心公園的柳樹、楊樹、松樹的樹冠枝頭,落在榆樹籬笆墻上,落在那個古色古香的涼亭頂蓋上,落在一片片一歲一枯榮的草地上,或者堆積成厚厚的雪被,一兩天后便融化得無影無蹤,或者隨下隨化,弄得整個地面濕漉漉臟兮兮的。
太陽暖洋洋地照耀著正在心連心公園里鍛煉身體的離退休老人,他們在這里幾處不多的健身器材上轉悠悠、攀杠子、拉重錘、壓腿腳、打秋千,剛下過雪,空氣新鮮,雖然還有些許的寒意,但已擋不住人們躍躍欲試走出戶外進行健身強體的活動。
本來這一個星期天,公園里應該如約來數千人,可是已經來的人卻不過幾十人,比以往已經大幅度減少。上個星期天,武繼松在這里召集大家集會,他作為主講人,講了很多話。他說東鋼曾是全國500強企業之一,不算全部投資,僅在九五、十五期間就由國家投資60 多個億,先后實施了諸如小型連軋、萬立制氧、燃氣發電等等八大工程改造,上了熱軋鋼超薄、帶鋼工程等等新項目,為啥在新東鋼注冊資本38.8億元中,省國資委僅僅評估18個億,僅占持股46.6%?宇虹將資產不足一個億的蓮花城鋼鐵評估為8個億跟東鋼參股,宇虹當時只拿出6 個億現金,而且這6個億一直欠著,18個月后才以跟東鋼重組后的利潤分成進行抵扣。這充分說明宇虹集團已嚴重侵犯我們的國有資產,國有資產存在嚴重流失。
他說我們無論在崗職工還是內退人員的生活費不但沒有大幅度提高,反而一減再減;以前企業拖欠我們的兩級工資至今沒有調上來;家屬工的社保、醫保問題至今沒有解決;離退休職工在職時為企業創業做出了無私的奉獻,根據政府的相關文件,企業改制前結存的工資儲備金屬于企業職工共同所有,轉制時可以轉為職工股,所以我們離退休職工也有權要求得到經濟補償金,也有權得到企業股份制改造后的相應股份。
他說按照政府政策,企業改制前拖欠的職工工資、津貼補貼、和社會保險金費用應該在改制時清償完畢;暫不能清償的,要明確償還責任,償還辦法和期限,絕不能侵害職工利益;他說東鋼違反國資委相關文件的規定,未按職工內退前一年本企業核定的職工人均月薪1440元標準,計算內退基本生活費,卻按上個世紀95、96、 97三年東發市平均工資的75%發放生活費,當時僅僅四五百塊錢,反而按1440元的基數扣繳養老保險和醫療保險。
他說去年內退的副處長級干部也參與了我們的示威游行,為了堵住這些干部的嘴,廠領導發明了激勵基金,有的得到數百萬元,并重新核定他們的內退基本生活費標準:處級每年6.5萬,副處級每年6萬元。這么做,有什么依據,根據的是什么政府文件和政策?這不明明是給他們封口費嗎?他說有什么根據給企業高管們每年數百萬元的年薪,給他們從數百到數千萬的股份?他們到底做出了什么突出的貢獻,給他們這么高的獎勵,經過職代會通過了嗎?他說企業改制已明顯地侵犯了我們廣大職工的利益,我們應該怎么辦?請大家出主意想辦法。
到公園聚會的頭一天,來了三四千職工,以后幾天增加到五六千人。這么多人聚在一起相互議論著商議著,提出再次重新組織職工集體上訪、集會示威游行。因為以前曾多次組織過這幾項維權活動,并沒有取得顯著效果,相當大一部分職工已對自己的維權行為喪失了信心,不報什么希望。各級政府部門和企業領導對東鋼職工們的合理訴求簡直不屑一顧、敷衍塞責,沒有什么令人信服的答復。而且一旦上訪人數超過5人以上,就說是聚眾鬧事;一旦赴京上訪,就說是非法上訪;一旦他們集會游行,就動用武力拘捕上訪代表,對上訪人員的家屬進行下崗威脅恐嚇;他們感到合理維權十分艱難,路徑十分坎坷、迷惘,沒有期盼、沒有出路。
接連幾天以后,再到公園來的職工已明顯減少,當時面積不大的公園里人山人海、人頭攢動、比肩繼踵,人群總是延伸到鄰近的東鋼附屬小學的操場上。武繼松就站在小學校操場的號令臺上居高臨下地演講,下面的職工對他的演講報以熱烈的掌聲。他們信任他,擁護他,對他領著數千職工維權予以厚望。有的職工怕他喊話太累,給他買來了擴音喇叭,有的怕他口渴,給他買來了礦泉水。
可是現在怎么啦,來的人這么少,大部分應該來的都沒來。難道他提出的訴求沒有那么全面,沒有完全反映出他們的切實情況,沒有表達出他們的實際意愿嗎?他作為一個維權代表,并不是僅僅從自己個人或僅僅從離退休職工的角度來考慮問題、提出要求的,他將幾乎東鋼所有需要維權的訴求都考慮在內,寫進自己的材料里,看來不是這方面的原因。難道他綜合有些人的意見不符合大多數人的愿望,不符合社會實際?看來也不是。
武繼松心情沮喪地從小學校的操場高坡走下來,來到坡下的涼亭,坐在石頭圓凳上,跟不多的退休工人們商談今后怎么辦。一個工友將自己帶的棉座墊借給他墊在屁股底下。另一個工友安慰他不要灰心喪氣,還要做大家的動員說服工作。
其實他本身并沒有氣餒,沒有對維權的勝利喪失完全的信心。傍晚回到家里,老伴已將晚飯做好,患腦膜炎后遺癥的大女兒也過來要吃飯。老伴白天去別人家當保姆,自己去心連心公園跟工友磋商,喪失自理能力的大女兒中午吃不到什么,早就餓了。他自己在外面也只吃了一個饅頭,但他幾乎忘記了饑餓,忽視了晚上還有一頓必須進餐的晚飯。他的心思都已集中在今后如何發動東鋼職工們進行維權行動,他愁腸百結、全神貫注以至于廢寢忘食投入的就是這些事情。
吃飯的時候,大女兒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笨手笨腳地將一大碗豆腐湯弄灑了。武繼松想到大女兒一整天沒吃到飯,加上她腦膜炎后遺癥和甲狀腺亢進,餓一點都受不了,看到她的這種吃相,他心里也是一陣陣心酸。
老伴埋怨他數落他:“也不知你一天都忙些啥?我是沒辦法,干了二十幾年的家屬工,到老了連個勞保都沒有,只得去當保姆幫人家看看孩子,侍候月子,掙幾個零花錢。沒辦法呀,只得把咱們大姑娘扔在家里。你倒好,沒啥事也不回來,就中午讓你鼓弄點飯都干不了。你還有沒有點人心,有沒有點正事?”
武繼松跟她解釋,反唇相譏:“我怎么沒正事?我找大家商量廠里的事,不就是為了維護職工利益,也包括給你們家屬工要回應該有的待遇嗎?”
老伴不服氣地說:“就你對這些事上心,全東鋼幾萬名職工,就你天天在外面找這個找那個,印這材料印那材料,白搭錢不說,連自己家的事都不管,把咱們大姑娘餓得狼吞虎咽地吃飯,你心疼不心疼呀?”
武繼松說:“心疼有什么辦法,總得有人出頭干啊!現在當官的腐敗,官官相護,咱們工人連個討個說法的地方都沒有,上訪去了不少地方,誰
都不愿意管。但是大家的事又不能不找,你不找他不找,工人合理維權的事就這么拉倒了嗎?你家屬工干了二十幾年,不給你勞保你甘心嗎?現在私企鯨吞國有資產,東鋼的國有資產流失那么嚴重,咱們工人不說話,誰幫你說話?那些內退的職工一個月開那么幾百塊錢能夠維持生活嗎?宇虹私企讓咱們廠內部職工一批批下崗,卻從外地招來一些不懂技術的農民工,馬上就要進來500人,以后還要增加5000人。只要宇虹在東鋼一天,東鋼職工就沒好果子吃,一定要把更多職工發動起來,將私企宇虹攆出去!”
老伴還是不服氣地說:“憑什么能把宇虹攆出去,就憑你們這幾頭爛蒜?我聽說這幾天去公園的人越來越少,大家都沒有信心。再說了,吃飯都吃不上流,誰有功夫天天耗著這個事!再說了,你往年這時候不是開始要去基建上干點什么,補貼補貼家用嗎?你要是多掙點,也不至于讓我去給人家當保姆,我也是七十歲的人啦!”
武繼松說:“今年的活兒不好找,再說東鋼廠的事物也不能扔下,我不去動員張羅,這事就可能前功盡棄,不了了之?!?/DIV>
老伴撇撇嘴說:“就你把自己看得那么重要,東鋼廠離了你就沒轍了,東鋼廠那么多能人,就得顯擺你一個?”
武繼松苦笑了一下,說:“不可能馬上都出來,也不可能誰都不出頭,總得有個過程嘛!”
吃過飯,他幫老伴收拾碗筷,擦擦桌子,但是沒把臨時吃飯才擺出來的折疊桌子放回原處。他要利用這張小飯桌寫點什么。他坐在小飯桌旁,思思來想去,遣詞造句,不知怎樣才能把自己的心情表達出來。
吃飯的時候,老伴問他去基建干活的事,他其實沒跟老伴說實話。往年他的朋友找他去基建工地當材料員,或者管一個工號當項目經理,因為他在東鋼上班時也是干基建的,懂這方面的業務有這方面的經驗。退休后雖然年齡大些,但身體還行,往年從春天干到秋天,怎么也能賺到萬把塊錢。除了上繳給老伴補貼家里,他自己還可以留下一些作私房錢,否則他上訪去春湖省城,打字復印一些材料,找誰要錢去?都是他自己往上搭。但是自從去年開始,他婉言謝絕了朋友的推薦,今年也沒去,兩年的損失不少,但是為了東鋼職工那討個合理的說法,他只好作出必要的犧牲。當然這些話他沒法跟老伴說明白,因為老伴不太通情達理,她眼光短淺,不理解他的所作所為。自己不說實話,該敷衍就敷衍吧,不然,老伴更要生氣,把她氣個好歹犯不上。
他攤開白紙,手拿著筆,幾次想下筆,卻寫了劃掉又寫又劃掉。他心里焦急、憂慮,而又郁悶、孤獨。前些天他召集東鋼職工到心連心公園聚會,當初來了不下三四千人,后來達到六千人,但為什么后來人數逐漸減少?他知道這是因為很多人失去信心,他們說總在公園里研究,并不能給相關部門施加壓力,并且一些人還要忙于上班打工,沒時間也不愿意扯這些沒有實際效果的事。再說改革這么些年,受到發家致富奔小康的思想影響,有不少人學會自私自利的處世觀:對社會責任,對大家的事不愿意擔當,跟自己利益攸關的職工維權都不想出頭,不想出力,有些人就是想依靠別人去干,自己搭車撿便宜,沒有集體主義觀念,沒有凝聚力,不能團結起來同舟共濟,更不能甘愿奉獻做出自我犧牲。
東鋼職工維權僅僅靠幾個人是不行的,但由少數幾個人帶領大家一起干,是必須的。
想到這里,他有感而發,拿起筆寫出來一篇言辭懇切、感人肺腑、咄咄逼人的《最后的呼喚》:
可嘆、可嘆、可嘆,
但愿我的可嘆能喚醒希望。
可嘆我一片為民心,
可嘆我們東鋼民眾缺乏信心,
可嘆東鋼存亡只在旦夕,
東鋼人卻不齊心,
可嘆東鋼正在被私有化,
東鋼人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可嘆為我們子孫后代,
也要做出正確的抉擇!
可嘆我一個七十多歲的老工人,
站在寒風中為你們吶喊。
可嘆我為你們對討回公道的精神不理解,
可嘆我為你們忘記了自己的生存。
七十多歲的老工人向你們高喊:
猛醒吧,東鋼人!
要為我們共同的利益而斗爭!
我這滿頭白發的人,
滿含淚水誠懇地高聲呼喚:
醒來吧,東鋼的工人階級,
為走上社會主義大道而爭拼!
勇敢些,不要當縮頭烏龜,
坐著死不如站著生。
只有斗爭才能生存,
不要再沉默,
不是在沉默中死亡,
就是在沉默中爆發!
我深知我的呼喚挽救不了東鋼的命運,
一個無錢無權的草民,
只能用最后的呼喚盡一點寸心,
成功與失敗,我都不后悔,
我畢竟努力過了。
成功如何,
完全取決于全體東鋼工人階級的行動!
第二天一早,武繼松將自己寫的《最后的呼喚》花錢打字復印了上千份,然后到各個家屬區、到東鋼廠前的廣場上去散發。
沒過幾天,東鋼5000多職工自發地聚集在廠辦公大樓前,除了提出經濟上的維權訴求,還強烈要求私企宇虹撤出東鋼,要求挽回國有資產嚴重流失的局面。
3月中旬,剛剛參加全國人大從北京回來的潘鳳鳴宣布了一件振奮人心的喜訊:宇虹決定撤出東鋼,省委、省政府主要領導已經同意。
當天晚上,東發市混江區繁華的市區,桃源商廈門前,人們接連不斷地拿出一掛掛鞭炮,拿來一顆顆煙花,人們喜出望外、歡聲笑語、奔走相告,又營造出渲染出一片喜悅的節日慶賀氣氛。
那天晚上的鞭炮也是燃放到深夜時分,東鋼人初次感覺到團結斗爭的些許欣慰。
宇虹第一次撤出后不久,了解內情的人士透露宇虹撤出前的條件是股權分立,為此他們帶走了精品鋼基地,帶走了兩個原來歸東鋼所有的鐵礦,
讓東鋼人感到又一次吃了大虧,又一次被這個私企玩了。
“要知道礦山資源是東鋼的‘后路’,而精品鋼基地是東鋼的‘前途、,私企宇虹一下子就讓東鋼人陷入進退兩難之間。宇虹這個邪惡的私有制企業真是資本運作的高手,一入一退上下其手的操作,就將東鋼幾十億的國有資產掠奪而去,據為己有。”
從2009年3月以后到7月,武繼松、邵連興、費寶棟、管樹德等人,三番五次地去省城去北京反映投訴東鋼國有資產流失問題,反映東鋼職工的經濟利益被侵犯問題,但是無論他們去東鋼總部,還是去省國資委或者省政府信訪局復查,這些衙門的口徑是一致的。2009年7月13日答復他們:
“東鋼集團改制重組后的資產總額不存在資產流失問題”,“離退休職工不存在領取經濟補償金并轉為新企業股份”,“宇虹已按照合同約定履行了還款義務”,“根據《信訪條例》第三十條第三款規定:信訪人對復核意見不服的,仍然以同一事實和理由提出投訴請求的各級人民政府信訪工作機構和其他行政機關不再受理。此復核意見為信訪終結意見”。
折騰來折騰去,在這個處處標榜為社會主義法制社會的國度里,得到的還是這個所謂“信訪終結意見”。一方面信訪渠道難以疏通,另一方面早在21世紀初,就有國家政要明確指令凡是涉及到國企改革改制、國有資產流失等等問題投訴,法院一律不予受理。那么,被另一國家政要喻為“公平正義比太陽還要光輝”,如何來體現如何來實施?難道真的要全面徹底落實主流精英們“改革必須犧牲3000萬國企職工,必須犧牲一代人”的前所未有的浩劫嗎?
距這個終結意見不到10天,傳來了宇虹集團經過省國資委越俎代庖,決定第二次增資控股重組東鋼的消息。7月23日上午召開了有中層干部、離退休職工參加的座談會。武繼松闖進會場發表了抵制宇虹重組的意見,惹得省國資委和徐榮升等人大為光火,使座談會不歡而散。
武繼松揣想:僅僅攪黃了一個座談會無濟于事,必須發動廣大東鋼職工立即行動起來,萬眾一心、眾志成城進行實際阻擊戰。
一不做二不休,他們幾個先開了小會議論一番,進行了具體分工:邵連興、管樹德負責制作橫幅、標語,費寶棟負責到幾個公眾場合刷寫大標語,武繼松、賀忠誠負責起草通知書、打字復印,到全廠各家屬區樓棟單元張貼……
時間緊,任務有難度:他們走遍了混江區所有的承攬打字、復印、橫幅制作的店鋪都不敢接受有東鋼字樣的活兒。據說是市公安局未雨綢繆事先已有防范布置,下達內部規定,凡是違反者一經發現,處以罰款、停業的處分。
于是事不宜遲,他們立即用比平時高出不少的價錢,雇了一輛出租車到鄰近的縣城去趕制,去打字復印。
從鄰近的縣城回來,武繼松、賀忠誠顧不上吃飯休息,就近去一個職工家借了木梯子,倆人開始張貼打印好的通知。
自從去省城、去北京上訪以后,武繼松的手機就被公安部門進行了監控,他自己早就發覺這件事。因而他跟賀忠誠在一起,整個下午他都鎖住手機,不跟外界聯系。
但是管轄他家的派出所民警是不會放過他的,每天都有民警到他家來探望,看他在家不在家,在家干什么。他已經習以為常,除了自己謹慎小心,不讓人家抓住什么把柄,他根本不以為意,不屑于跟這類人周旋。
7月23日整整一天,沒見到他的影子,派出所的警車開出來在廠家屬區四處尋找他。
武繼松跟賀忠誠一人扛木梯子,一人提著有裝有300 多張通知的塑料袋和漿糊桶,倆人挨著廠家屬區的一棟棟樓貼通知。為了不讓警察撕掉通知,也為了讓職工看得更醒目,他倆一個爬上梯子往高處貼,一個在下面遞通知和漿糊、刷子。
派出所的巡邏車發現了他倆,民警老蔡和王福民從車里出來,厲聲責問:“你們在干什么?昨天我們公安局就開了維穩會,要求加強廠區和家屬區的社會治安,不能煽動職工、家屬利用企業改制重組鬧事,制造不穩定局面。你們快些把貼的東西揭下來,統統交給我,不許再貼了!”
武繼松從一沓通知里抽出幾張遞給王福民,說:“交給你,你好好看看。我們這是在煽動鬧事嗎?東鋼職工已經下崗一萬多人,這次宇虹來重組要讓更多東鋼職工成批下崗沒飯吃,你家有沒有東鋼職工,即便沒有,要是東鋼干賠了,被轉移遷至別處,你們靠什么吃飯?不管你們公安不公安,工廠交不上稅收,你們一樣開不出來工資!”
民警老蔡說:“你不用跟我們說這個,你在這兒貼這些通知,我們要不管,上級知道就讓我們下崗,我們也有責任。誰那兒出了毛病,拿誰是問,你就別給我們找麻煩,讓我們也消停消停吧!”
賀忠誠平時話少,遇到事情往往讓武繼松一個人交涉,但此時他也焦急起來,說了一句很公道而大氣的話:“你們不能光考慮不讓自己下崗,而讓東鋼廠上千人上萬人都下崗!你們不能太顧自個兒!”
武繼松也說:“我們貼個通知,不過是讓東鋼職工都來關心關心這件事,又不是煽動他們鬧事。再說我們貼這個又不是為了我們自己。我家的情況,你也了解,就我一個人在東鋼,而且是退休職工,歸社會上開勞保,其他人都不在東鋼編制里。我這是為我自己嗎?不是,一個人總得講究點良心,講點公德吧,講點社會責任感吧,你們公安部門的人都是人民公仆,人民的勤務員,更得為老百姓的利益考慮,為東鋼更多職工的前途、為工廠的未來考慮呀!”
民警老蔡聽到這里,便有點服氣有點感動地淺淺一笑,說:“還是你老武有嗑兒嘮。也不是我姓蔡的愛找你毛病,我也知道你是個好人,你不是為自己??墒俏乙彩巧现赶屡?,吃這碗飯就得管這方面的事。不瞞你說,我兒子也在東鋼,我兄弟也在東鋼,我怎么不關心東鋼的前途命運?這樣吧,你把你們手中的通知給我們一些,拿回去交差。但是你們可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別說我們不管你們。我們回去就說把你們的通知全部沒收,再把你們攆回家,就算拉倒沒事,行吧?”
武繼松和賀忠誠心想總得按老蔡說的,讓他們對付上邊交差,于是將塑料袋里的通知拿出一些交上去,然后讓兩個民警開著警車離開了。
接著又貼了兩棟樓,他倆來到一個小食雜店門前,武繼松進門買了幾個面包,兩瓶‘農夫山泉’。倆人忙了一下午,早就餓了,面包看著挺大,吃著松軟,三口兩口就吃進去,然后喝口水咽下。
這一天,他倆貼到晚上11點多,才將剩余的通知貼完,送還木梯子,回家的時候,武繼松感覺兩腳都快站不住了。他知道賀忠誠比自己大一歲,畢竟都是七十多歲的人了,不為這件關系到東鋼前途命運的事,他倆也不會這么賣力,這么精疲力竭地去干。
第二天清早,武繼松起來喝了一碗二米粥,吃了幾口饅頭,就匆匆忙忙往東鋼廠辦公大樓趕去。
他站在廠辦公大樓的臺階上一遍遍地給前來這里聚集的數千名東鋼職工講解國家憲法,講解社會主義公有制不容侵犯的至理名言。他看到一批批的東鋼職工從四面八方來到這里聽他的宣講培訓,又一批批地進入廠冶金區。廠冶金區里傳來了一個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各個鐵道口被封堵,各個廠大門被封堵,1、2、3號高爐休風停產,私企老總申玉駒被圍毆,然后是4、5、6號高爐以至于7號高爐也休風停產,然后是……
武繼松也想到廠冶金區去看看,去親自體察一下那些真正顯示出工人階級威力的場面,去親自欣賞一下那些讓人對東鋼工人刮目相看、偶爾露崢嶸的情景。但是有的工友勸他不要動,要一直守在這塊有攝像頭監視的地方。告訴他:“你已經發揮了自己的戰斗作用,但還要學會保護好自己!”他聽從了,一直守在這里被監視著。
下午5點多,省國資委的《通知》被警車喇叭一遍遍地廣播,工人們仍然不撤離不相信,要求下發正式文件。當晚6點多,廠辦公大樓和1號門貼出省政府《關于終止東發鋼鐵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控股方案的批示》:
“同意省國資委提出的請示事項,終止宇虹集團對東鋼集團的增資擴股方案,并且允諾省國資委正式文件明天送達,請公司廣大員工及家屬盡快撤離現場,維護企業正常生產秩序。”
但是東鋼工人們仍然不撤離不相信,一定要求正式文件馬上送達。于是晚8點,正式蓋有省國資委大紅印章的文件下發到工人們手里,疑竇叢生的工人們才開始釋懷開始信任這一切都是真的。
晚上10 點多,工人們又儼然早上一批批涌向廠冶金區,現在又一批批從廠冶金區撤出。走過廠辦公大樓,走過武繼松他們跟前,工人們帶著初戰勝利的捷報歡聲笑語凱旋般離去。武繼松從他們的一顰一笑里,從他們的神氣活現的表情里,讀懂了“為什么說工人階級是最先進的階級,是最革命的階級,工人群眾團結起來,將是不可戰勝的”這一含義。
武繼松此時從口袋里掏出來他幾個月以前寫的《最后的呼喚》,簡單看了幾眼,拿出他幾天前寫給省政府信訪復查處的那封信的底稿,翻了翻,瀏覽一遍。那封答復信寫道:
“我們首先感謝你們的接訪,通過跟你們的面談,我們覺得基層干部就是不如上層領導。你們的答復結論實際上比基層干部在欺騙老百姓這方面略略高明一點,其實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不過玩法不一樣而已。我們相信不管任何人,不管他的官大小,只要站在貪官和新型資本家的立場上與黨和人民為敵,早晚會受到歷史、人民的懲處,人民是不會放過他們的?,F在你們是官官相護,上下穿一條開襠褲,認為我們小小老百姓一無錢二無權,小小河溝翻不了大浪。但是你們想錯了,歷史事實和社會實踐會證明:我們工人階級群眾是有力量的,我們東鋼工人是有力量的,現在退回你們的終結意見書,這是廢紙一張,你們自己留著用吧!
他把這封信折起來重新放回口袋里?;叵氘敃r無處說理自己的氣憤,看看現在初戰告捷的開心,他深深地感到:公平正義一定會戰勝邪惡、戰勝強權,我們工人階級群眾只要團結起來,確實是有力量的。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01808d9010187oe.html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執中
歡迎掃描下方二維碼,訂閱烏有之鄉網刊微信公眾號
心情表態
今日頭條
點擊排行
- 兩日熱點
- 一周熱點
- 一月熱點
- 心情
-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 這是一股妖風
- 公開投毒!多個重大事變的真相!
- 弘毅:警醒!?魏加寧言論已嚴重違背《憲法》和《黨章》
- 2001年就貪污23億后出逃,如今被抓回國內,也叫認罪悔罪減刑?
- 吳銘|輿論斗爭或進入新的歷史階段
- 菲律賓沖撞中國海警船,中國會打嗎?
- 李昌平:我的困惑(四)
- 你要反“極左”,就必須得弄清楚這幾個基本問題
- 熬鷹
- 普京剛走,沙特王子便墜機身亡
- 湖北石鋒:奇了怪了,貪污腐敗、貧富差距、分配不公竟成了好事!
- 紫虬:從通鋼、聯想到華為,平等的顛覆與柳暗花明
- 司馬南|對照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大家給評評理吧!
- 李昌平:縣鄉村最大的問題是:官越來越多,員越來越少!
- 司馬南|會飛的螞蟻終于被剪了翅膀
- 美國的這次出招,后果很嚴重
- 朝鮮領導落淚
- 讀衛茂華文章:“聯想柳傳志事件”大討論沒有結果,不能劃句號
- 褻瀆中華民族歷史,易某天新書下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