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聰!真是聞名已久呀!”市長郭建中興奮地說。“我工作忙,幾次找你都不合時宜。可能是沒這個恰當的機會吧,我知道,你是個商人,來我們沙湖市不久,聽說業績可驚人了......”
“郭市長。”我微笑著。“有什么話就說吧。我其實是一個閑散的人,在沙湖搞服裝我是個外行,業務和管理我都交給別人去了......”
“那就更好!”郭市長興高采烈。“你要是說工作很忙,業務做不贏,我還真不好意思開口了。我現在就想你代替我把這個項目拿下來。這個外商來了許多次了,點名找你......”
“點名找我?”我真是奇怪了。“什么人?哪個國家的?”
“是呀,”郭市長說。“我也奇怪。你不是剛來沙湖嗎?這外國人怎么認識你的?還好,這是個華人,新加坡的,叫做楊惜芬。”
“楊惜芬?”我知道了,肯定是楊惜芳的姊妹來啦。“聽這個名字和我們原來三四三廠的財務主管好象是姐妹。不知道這個是姐姐還是妹妹。她的姐妹原先在三四三廠做過工會干事,后來任財務,叫楊惜芳。”
“你分析得不錯。”郭市長笑著說。“應該是兩姐妹,可能還是雙胞胎不一定。芬芳嘛,那個楊惜芬應當是姐姐。她帶來了沙湖市最大的一筆投資。”
“多少?”
“六億。”郭市長鄭重地說。“吳聰,可要把握好這次機會。這是沙湖市最大的投資,也是全省最大的投資。我們如果不把握好,今年全市招商引資我們就會落后于別的市,不能完成市里年初確立的招商任務,我們怎么向上面交代?這個楊惜芬是指名要和你談,這個任務就交給你啦?還有,你岳父介紹的一個德國華僑也到了陽江,說是要在沙湖投資生物制藥,資金大約為四億......”
“四億?”我還真沒想到老岳父能挽到這么大一筆投資。
“對!”郭市長說。“五千萬美元。當然,這個華僑也可以選擇別的地方投資。可這是你岳父的學生,總得給點面子,我做通你岳父的工作,他向這個華僑發出了邀請函,聽說現在在上海,我估計不久就會到我們沙湖......”
“郭市長,不管他到哪投資,總是在我們中國吧。”我有點莫名其妙。“為什么我們要費這么大的氣力引到我們這里?要是在其他地方投資對他今后的發展更好,為什么不讓他自己選擇?我知道,資本具有逐利性,要是我們用不切實際的條件招了他們到這里,而實際上又不能兌現,那豈不是欺騙人家?國家現在實行產業合理布局,也反對這種無序競爭......”
“吳聰!別人都說你有點傻,我看一點不錯。”郭市長有些不滿。“上面說的你還當真?不過說說而已。哪個地方不是為了自己的利益?難道真要象外面所說的那樣去合理布局......”
“市長。”我正色。“引進外資并不是什么都好,至少導致了經濟主權的喪失。還有,如果對方在上海投資,在上海發展,那里各種條件都具備,起碼比在我們這里要好很多。基礎條件還是科技水平都適合他們的發展。生物制藥我們這里還沒起步,基礎條件太差。到時候不是耽誤人家的發展嗎?可能我們在外發表的招商演講介紹的東西與實際條件不符,誤導了人家,這對我們自己和對投資商都不好。”
“吳聰。”郭市長很氣憤。“我們是一個大國,總不會一個個地方核實哪里適合發展什么哪里不適合發展什么吧?我說過,上面的態度是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就是好貓。現在哪里管什么適不適合,只要能招到商就有發展機遇。你說的什么誤導人家,哪個城市招商不是揀好的說?我們這不是從實踐中學來的嗎?聽我的,努力把這次任務完成好。作為沙湖人,要想著沙湖的發展。還有,這次政協一致同意增補你為政協委員了,沙湖怎么發展,你有義務積極獻計獻策。有一點我要提醒你,這次我們市里要求把三四三廠劃歸內丹縣,你的那些三四三廠的朋友就不屬我們沙湖了。聽說你留下一百多人在你們廠里待業,這可不好。我們沙湖的失業人員都沒法解決,怎么能顧及內丹縣的人?吳聰,市里對你很重視,你要把這些敏感問題理清楚,不辜負上面對你的期望。”
“郭市長。”我大吃一驚。“按照你的說法,我也屬于內丹縣的。我本來就是三四三廠的工人,是不是也要撤回去?許多內丹縣的投資者和經商者為沙湖的經濟發展作出了很大的貢獻,為什么到了今天我們的政策反而對他們進行歧視?我們桂花園服飾的每一次發展都離不開他們,沒有他們,怎么會有今天的桂花園服飾?我們不應當忘恩負義,至少我作不到。別說對內丹縣來的人要管,一切對我們企業發展作出貢獻的人我們都要對他們負責。至于我,可能會使你們失望。我不能擔負什么為沙湖發展獻計獻策的大任,也不是什么沙湖人......”
“好好好!算我錯。”郭市長趕緊圓場。“吳聰呀,我們是第一次見面,不要弄得大家都沒面子吧。政協委員你必須得當,還有協助我招商引資的問題你也得上緊。至于你的那些朋友,我不多說了,你是桂花園的當家人,你又不要國家負擔,我就不多說了......”
“這個郭市長是找你解決他自己的問題。”黃娟解釋。“他有個老表是農村戶口。人又懶,做什么都不行,想到我們桂花園服飾工作。當然,他說一聲,大的國營企業也會收,可他看中了我們這里。工作條件好,工資高,而且發展前途遠大。現在哪個企業掛上中外合資都是無上光榮,那是金字招牌。”
“他的老表是什么地方人?”我問。
“是沙湖人。”黃娟回答。“現在的沙湖市分三個區。湖東,中心和金塘,把三四三廠劃了出去,可以說是丟包袱。三個區都城鎮化了,加上目前招商引資迅速,估計很快能成為陽江市最大的衛星城市了。你聽說了銀桂市場擴大的傳聞了?湖東區目前為了擴大市場容量,正在強行拆除周邊房舍,說是擴容,實際上是讓銀桂市場走向絕路。”
“你怎么這樣說?”我驚訝。“銀桂市場不是經營得好好的嗎?怎么說是走向絕路?”
“哥!”黃娟說。“你知道銀桂市場的發展歷史嗎?你要知道,你也會作出這樣的結論。當年銀桂市場是由各地農村的閑散勞動力在國家部分開放的時候自發組織起來經營布匹和服裝的。那個時候,農村人對布匹和服裝的要求低,什么東西到了農村都能賣掉。那個時候,一般家庭財政權利都在婦女手中,而女人們最青睞的就是服裝,因此,那個時候錢很好賺。可是,當大家都知道這個行業賺錢的時候,農村婦女走出來自己當起了生意人,例如佩佩和我,現在你到農村去看看,強壯勞力都外出了,都是留下了孩子和老人。這些人只是簡單地生活和作息,沒有什么財產支配權。逢年過節在外打工的或在外經商的帶些衣物回去,他們才有新的衣服。象原來那樣走村串戶,逢墟趕集地銷售已經過時了。而且經過這么多年的經濟發展,農村人也對服裝開始講究了。你看,沙湖靠近陽江,不過幾十公里路吧。既然到了沙湖,為什么不到陽江?那里的服裝款式還是質量都要比沙湖豐富吧?當年的鐵路優勢,水路優勢,鄉村優勢早已蕩然無存了。佩佩就是好早看出了這一點走了出來做餐飲,許多縫紉行業,服裝行業,批發還是游商都漸漸撤離了,銀桂市場成了你走我來之地,銷售量越來越萎縮,但由于名氣的原因,由于農村剩余勞動力過大的原因,還由于那個時候確實許多人賺了錢的原因,許多人還是選擇了銀桂市場。自從我們桂花園成立起,我們預測,銀桂市場的好日子基本到頭了。如果市里決策者聰明一點,可以選擇發展高中擋服裝,逐步淘汰大路貨。可是,你也看到了,這些當官的哪里懂得什么經商之道?銀桂市場有過許多機會都錯過了。你想,人生中能有一次機會都算不錯了,何況這么多機會的浪費?我們若不是走向外連接這條路,遲早也會淘汰。現在我們把桂花園服飾的多種成品在國內銷售......”
“你不是說佩恩再次提出對其它品種要求部分出口嗎?”黃娟的做法令人吃驚。“為什么還要在國內尋找主市場?”
“哥!”黃娟誠摯地說。“佩恩只是一棵樹,如果成了我們的依賴那怎么行?桂花園服飾新開發的品種在國內行不行,我們自己先檢驗一下。我們和多家專賣店達成了合作關系,包括陽江,武漢,南京,上海等等。現在的內銷量已經達到了百分之三十多,而我們也就限定了這個量,我們不能違反合同。最近聽說歐美經常和我們打貿易戰,總愛在服裝行業拿我們制裁,如果我們不自己預先準備,到時候要吃大虧的。”
“黃娟!你真行!”我激動地抱住黃娟。“當初我力爭銷售權的目的不過是防止金思.佩恩懷有二心,怕她吃了絕大多數的利潤。其實,我還是傾向外銷的,因為外銷可以上一個檔次,可這一來基本上就靠金思.佩恩了。現在有你這樣把握著,我真的不擔心了。那我是不是可以接受郭市長的委托全心全意地為沙湖招商引資呢?還有政協委員的事情是不是去做?......”
“哥!你去吧!”黃娟堅定地說。“這個桂花園服飾是你的心血,我會認真對待的。需要你做主的時候我會問你,現在我就需要你決策了......”
“什么事?”
“那個郭市長的親戚是不是招進來?按說多一個人也沒什么......”
“不行!”我肯定地說。“桂花園服飾決不能開這個張!我們要求員工做到,不能自己先做不到。娟!三四三廠的工人們仍然按我們商定的原則做,大不了這個政協委員我不當就是了,大不了我們回三四三廠去辦廠就是了。我從不屈服強勢,我只是擔心你馬上要生孩子了,我要是忙起來,可能顧不上你......”
“哥。”黃娟說。“女人生孩子你擔什么心?我娘說了,小妮已經好了,總嚷著要回沙湖。我已經去信讓她們回來。到沙湖你看,這個家多熱鬧?娘看到林家有后,小妮要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指不住有多高興呢!你放心吧,現在不還有師娘嗎?聽說你興寶哥也在收拾行裝準備來沙湖了,你翠翠嫂子總是經驗和力氣都行吧?她要是來了,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
“是呀!”我擔心。“信去了這么久,怎么還沒來?”
“大全怎么樣?”我問。“這次拆遷......”
“別提了!”黃娟說。“佩佩打拼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買到了這房子,區里一聲令就要拆......”
“不是說有補償嗎?”
“那算什么補償?”黃娟說。“僅僅我們后來給他們買下的兩戶房子就花了三十萬,現在總的補償款不到二十萬,這不成了搶劫嗎?”
“娟!別這么說。”我勸她。“政府部門要征用,我們不能計較這些,國家是咱們的國家,不靠我們老百姓靠誰?別說還有一定的補償,就是要我們主動讓出來,咱也沒話說。過去打仗的時候老百姓連命都舍得出,別說現在征用房子了。告訴大全,損失多少我們給他補償,想開業我們幫他想辦法。不過現在可是時間緊張,要他不要著急,賺錢不在急。他不還年輕嗎?還有我們做哥嫂的支持......”
“好了,好了!”黃娟說。“你最近很忙,還是抓緊時間休息一下吧。張誠聽說你當了政協委員,想和你談一下。他認識沙湖煉油廠的梁主任和化肥廠的齊廠長。這兩個都是政協的人,聽說張誠和你關系好,想引見一下。張誠說你準備提案修復湖東大堤,這兩人準備附案......”
“這幾個廠都在南段落腳,看法一致。嘿嘿,這個提案到了上面,看來通過是沒問題了。”我高興了。“娟,要是提案通過,大堤修好,我在外面可以不用擔憂了。”
“好啦,你就別顧著高興了。”黃娟說著。“抓緊時間休息吧。”
“好啊!建華。”郭市長笑得很自信。“這個吳聰真是我們兄弟的福音啦!這樣的大案兩下子破了,帶來的好處是你得了,副局長的感覺怎么樣?”
“哥,總之在這個‘副’字沒取消前感覺還不怎的。”郭建華笑著說。“真的,專案組弄了這么久都毫無線索,怎么這個吳聰一到就迎刃而解?莫非這人真有什么過人之處?”
“當然。”郭市長教導自己的弟弟。“在此之前,我對他作了專門的了解。那么多的外商指名道姓地要和這個吳聰合作,說真的,我很奇怪。一了解,原來他是三四三廠自考上的東北大學,又在德國進修了兩年。哈哈!洋鬼子很看重人才,那個時候人家出二十萬美元請他,他沒肯留。你也看到了,他到我們沙湖短短半年,一個小小的縫紉社居然被他整成了大企業。來投資的注重效益,吳聰本身就是榜樣,對不對?當然,人家有真本事是不顯露的。這半年,我們只看到他東一下西一下的鼓搗,一下子守護病人,一下子自己住院,可人家企業節節上升,效益好得不得了。現在國內外的客商凡來沙湖投資,沒有誰不認識吳聰這個人的,都想見見面接洽接洽。好啊!正好今年沙湖主管外來投資的是我,也正好我們沙湖出了個吳聰,看來完成今年的招商引資指標是不成問題了。當然,我不會讓吳聰白干,除了這個政協委員的虛銜之外,可以考慮給他經濟補貼......”
“可是,哥。”郭建華擔心地說。“我聽說吳聰建議外商在湖東區落腳,想在南岸建成一個高科技園區。本來有些投資是很想進來的,但吳聰考慮到環保,建議人家找別的地方去投資,根本就把人家拒之門外......”
“愚昧,你真是愚昧!”郭市長有點鄙視眼前這個老弟了。“被吳聰拒之門外的是幾家造紙企業,這和市政府當初擬定的招商限制是符合的。吳聰能既排除了這些企業入駐,又能使人家心銳誠服,難得難得,難得難得呀!這當然是吳聰的高明之處,別的省市招商得到處宣講,誰看過我們沙湖這樣爭著來的?人家看到我們沙湖這樣講究,豈不更加趨前啦?......”
“可我聽說蔣市長很有意見......”
“正是要姓蔣的有意見。”郭市長的眼睛變得深沉了。“姓蔣的手中有權,吳聰有過人的智慧......斗吧,斗吧!斗得越兇越好!”
“那吳聰那家廠子進人的事......”
“他拒絕了。”郭市長狠狠地說。“建華,小不忍則亂大謀。那家服裝廠雖然效益很好,總比不上吳聰幫我招商引資帶來的效果吧?現在需要這個人,我們不好得罪,要知道,我們在拉他,湖東區也在拉他。婁金貴上次沒走程序就批了地,這次再次大手筆批了一塊地給他們建造什么桂花園大廈。湖東區銀行還破例給他們貸款,這些都是甜頭。有道是,豬養肥了殺肉吃啦!湖東區這手絕了!”
五十三
“爸爸!”小妮高興地叫著,飛快地跑到我面前。“爸爸,你看,小妮現在可結實了。我好久就想回來,可奶奶就是不肯......”
“小妮!”我抱住她高興地看著。“是呀,我們小妮是結實了。不要怨奶奶,奶奶不是想讓小妮好得更利索嗎?你還說,要不是奶奶,你現在能有這么結實?你說,是想爸爸了還說想媽媽了?可要說實話......”
“都想!”小妮的小臉就象一朵花。“我不但想爸爸媽媽,我還想爺爺奶奶,大全叔叔他們,還有那么多叔叔阿姨。還有我想上學去,這是你當初答應好了的......”
“哈!”我笑了。“咱們小妮還不到六歲,就想讀書啦?還是等一年吧!學校規定了,要到了年紀才能上學的。”
“那我現在做什么呀?”小妮撅著嘴。“一年還有很久,要是到時候別的小朋友都上學了,我還沒上,人家要笑話的。”
“不會,小妮。你現在還沒完全好。讀書是要費力氣的,爸爸就怕你生病,還是晚一年吧。你媽媽快生弟弟啦,也沒有精力照顧你......”
“不是還有佩佩阿姨嗎?”小妮不服。“佩佩阿姨說過,只要我好了,馬上可以上學,教我的事她都答應好了的。你們大人總是騙我......”
“小妮,佩佩阿姨也快生小弟弟了。”我告訴她。“你看,現在媽媽還是佩佩阿姨都不方便,奶奶要照顧她們,你現在不是完全好了嗎?你要聽話,不要讓大人操心。”
“是嗎?”小妮高興了。“要是我多幾個弟弟,我就是晚點上學也行!爸爸,是不是還有那個勞爺爺也會來?我可喜歡聽勞爺爺講故事啦。爸爸不會講故事,勞爺爺的故事可多了......”
“勞爺爺要是知道小妮回來了,肯定會趕緊來的。”我告訴她。“勞爺爺都問了好多次了,他交代了,說是準備了好多故事,就等小妮回來了。還有,勞爺爺還買了好多的童話書給小妮,有中國的,還有外國的。”
“真的?”小妮高興得不亦樂乎。“爸爸,你先告訴我都是些什么書,你過去讀過嗎?”
“有賣火柴的小女孩,還有白雪公主,有大鬧天宮,有豬八戒吃西瓜......哈哈,真是太多了。”我的情緒被小妮感染了。“爸爸小時侯哪里看過這些?你媽媽也沒看過。不過,爸爸記不起這么多了,還是等勞爺爺來了再說吧。”
“那勞爺爺什么時候會來呀?”小妮似乎已經迫不及待了。
“爸爸現在就給勞爺爺打電話。”我安慰她。“可能明天勞爺爺就會來的。你記住,要是你聽話,爸爸就叫勞爺爺多給你講故事,要是不聽話,勞爺爺就不會講......”
“我聽話!”小妮趕緊說。“爸爸,你是不是要小妮多吃飯?多睡覺?按時吃藥?就象在醫院那樣......”
“是呀!”我很高興。“醫生伯伯吩咐過了,你的病還沒完全康復,要記得按時吃藥,多休息,多吃營養的東西。還有,勞爺爺是老人了,也要多休息,不能總是纏著他講故事。你要是看到勞爺爺疲倦了,就要勸他休息一下。知道了嗎?”
“這是栓子。”興寶表哥說。
站在我面前的是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這是當年那個瘦弱的小男孩栓子?
“表叔!”栓子靦腆地叫我。“我爸爸說您在沙湖開了一家工廠,我們很久就想過來看您了......”
“栓子!”我高興得不知怎么才好。“這么多年沒看見你們了,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多大了?長得還好吧?”
“孩子長得很好,不過這次沒帶來。”栓子說。“我妻子在電訊公司工作,和我一個單位。這次我爸爸媽媽來沙湖,要靠表叔表嬸照顧,我們真是感激。我的工作很忙,爸媽都上了年紀,我不想他們再折騰,可他們總是說有了孫子了,想留點東西給他。表叔,這次真不好意思,我沒帶什么東西送表叔......”
“栓子,快別這么說。”黃娟趕緊說。“這么多年你表叔都沒給你們什么,可你爸爸媽媽總是念著你表叔,真難為這片心了。我們的工作也很忙,......”
“栓子。”我不解。“聽你剛才的意思,是不是你們兩夫妻還留在金鱗?......”
“是的,表叔。”栓子低下頭。“我妻子娘家在金鱗,我們倆的工作單位也在金鱗。那邊有兩個老人要我們照顧,我們實在不能離開。開始我想叫我爸爸媽媽還是不來沙湖了,可他們兩人總念著,特別是我媽媽。說是這么多年沒看見表叔了,實在想念,緊趕著收拾東西來沙湖了。我想,到了表叔這里肯定不會錯的。現在我放心了,不但表叔好,我表嬸也待人不錯。我爸爸還說了,表叔單位的許多老人都勸他來這里,他和大家都談得來......”
“行呀,栓子。”黃娟說。“你爸爸媽媽到了這里你就放心吧。他來這里的準備工作我們都做好了,門店和生產場地也預備了。你表叔還給他招收了幾個工人,連定單都簽了幾單,夠他們做的......”
“是嗎?”栓子驚奇了。“表叔怎么知道我們這個行當的規矩......”
“單子不是我簽的。”我老實說。“是你表嬸找人了解以后簽下來的。這如今做鞋的工廠不是很多嗎?找人了解還是容易的。我們原來三四三廠有一些下崗工人沒事做,有你爸爸來辦廠他們很高興,這是一舉兩得的事,你表嬸也很想你爸爸媽媽來這里,說是我們現在沒有別的親戚了,吳家和梁家在老街都是單傳的,能在一起最好。栓子,你就放心工作,不要顧慮你爸媽......”
“有表叔表嬸在這,我還有什么顧慮的?”栓子激動地說。“我爸媽的身體還不錯,沙湖這兒的條件又這么好,我放心,我放心。”
“翠翠,你說什么?”師娘驚訝地問。“你說老街桂花園的事情還沒完?”
“是的,師娘。”翠翠表嫂說。“這是興寶的意思。上次興寶回家,說起他表弟那么快就出院了,我很懷疑。我們老街的人都知道,他從小就傻呼呼的,突然出現轉機就是去了那次桂花園,人突然變得聰明起來了。這么多年了,他似乎一直生活在幻境之中。除非徹底和桂花園的一切隔離,除非切斷與桂花園有關的一切,否則,他這個病不會好的......”
“現在桂花園不是沒有了嗎?不是建了學校了嗎?”師娘疑惑。“再說,那個什么桂嬸嬸和封慧封平不都是對他很好嗎,怎么還會糾纏?翠翠,你說的我不信。聰兒從出院到現在,除開幾次頭痛之外,沒看見過他有什么不適。處理事情也是井井有條,我看你們是多慮了吧?翠翠,你和興寶幾十年為這擔驚受怕,是不是也成了習慣啦?怎么什么事情都往桂花園上想?”
“不是,師娘。”翠翠表嫂鄭重地說。“我們這次在老街收拾東西來這兒,你知道在吳家老屋看到了什么嗎?”
“你們看到了什么?”師娘突然變得急切起來。“你們看到了什么?”
“詹梅把老屋賣給我們,并沒有收拾。其實她也沒有看過老屋樓上藏了些什么。興寶到了樓上,發現過去杲杲住的房間里有一個泥雕,是個男孩子,年紀大約十一.二歲。那個泥雕很精美,我看也很有年頭了,上面雖然布滿塵土,但看得出,保存很完整。桂花園建學校的時候我去看過,有許多潮泥被運了出來,這個泥雕就是那種潮泥做的。肯定是那年杲杲去桂花園的時候做的。要是這樣推斷的話,這個泥雕就是封平。這泥雕放在老屋幾十年了,老屋風平浪靜,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倒是杲杲這個人越來越聰明,做什么都行,看什么會什么,想什么成什么。師娘,這次我們把這個東西帶來啦,我們怕杲杲再出什么事情了,興寶為這都操碎了心......”
“別怕!翠翠。”師娘安慰。“依我說你們把泥雕帶來最好,即使真的是這個泥雕在作怪咱們也不怕。你想想,這么些年了,我們都沒發現桂花園有什么傷害聰兒的事吧?為什么聰兒接觸了桂花園人就變了?為什么他在沙湖成立了一個桂花園服飾能很快興旺?這說明桂花園在幫他......”
“是呀!”翠翠表嫂打斷。“正是那年梅子把吳家老屋賣給我們,我們梁家也出息了。栓子原來讀書成績并不理想,突然考取了大學,后來興寶的鞋廠也一帆風順。只是他顧慮兄弟,沒時間管理,我一個女人家怎么管?只能由著它去了。嗨!師娘,看來還是您老高出一籌呀!有您這么說,有您在這兒,我放心了。”
“放心吧!”師娘笑著說。“這次你們來我是這樣想的,反正在老街你們也是為聰兒擔心,還不如到一起有個商量。老街那里我聽聰兒說過,金鱗市擴大以后老街肯定會更加蕭條,不是做生意的地方。如今的沙湖正在當口,客商云集。最近聰兒被市里任命了政協委員,協助郭市長商談招商引資的大事。為這個他師傅高興得幾宿合不上眼,酒也戒了,成天在犁溝瞎忙呼,說是要創造一種健身拳術教會聰兒。我說你老胳膊老腿了起什么勁?他倒說什么你們老娘們懂個屁,倒是把小兩口笑得......”
“師娘,師傅不是退休好多年了嗎?這么折騰,他的身體......”
“別說身體了!”師娘興高采烈。“還別說,他這么一折騰,身體倒是越來越硬朗了。還把老勞拉上,這個老勞還真是的,跟著他練身體也棒棒的。這不,老勞一早就帶著小妮上了湖濱公園,你師傅正在幫大全做飯。翠翠,你們也是遠道來的,這家里也沒什么招待,聰兒硬要大全主持,等他們回來了,我們就開飯。梅子那里已經去了電話,估計快趕回來了。只是星星這次來不了,這孩子還到他姥爺那里讀書去了,那是省城,梅子說為孩子將來著想,準備把稅務所的職辭掉,自己做公司。她媽媽做了這么多年,六十好幾的人了,也準備下來把公司交給梅子。看,這都碰到一塊了......”
“師娘,怎么現在梅子還和你們往來?她不是和杲杲離婚了嗎?”翠翠表嫂很驚訝。“這么說不怕黃娟有看法?”
“說什么呀!”師娘埋怨。“梅子和黃娟那才叫人羨慕。別人說情同姐妹,她們兩個勝過姐妹。梅子去年在里面,聰兒還沒去看過,黃娟就去過好多趟了。不是黃娟做工作,聰兒還轉不過彎來。不僅梅子這里,就是星星和聰兒老岳父那里,都是黃娟一手操持。那個詹老頭說,養了梅子讓他操了一輩子心,這個黃娟是上天對他的回報。他也經常來沙湖,喜歡和我們老頭子還有老勞嘮嘮嗑。老頭子勸他練練健身拳,說是想多享受享受生活最好多練練這個拳。誰知道這詹老頭一看,馬上建議我們老頭子把這套拳畫出來,說是要幫他出版推廣。這可把老頭子樂壞了,和聰兒商量,誰知聰兒更是大膽,說要建一所老年大學,到時候請老頭子當教授。聰兒聯系了省里一些部門,還請了電視臺來人。說先把老頭子的健身拳總結推廣,要給老頭子拍電視......這可是祖宗八輩子都沒有的事情,這幾天你師傅叫做寢食不安,不僅抓緊練習,還請了佩佩寫解說詞......”
“師娘!”翠翠激動地說。“這次我們算來對了。黃娟和佩佩馬上要生孩子了,我可以搭把手,小妮上學,我可以接送,這里盡是喜慶的事......我正愁我來了沒事做,看來我是來對了。這事完了,還可以幫幫梅子。說實話,這個弟媳婦還真對我的眼,她和杲杲離婚我心里難受......”
“翠翠,這事情過去了就別提它。”師娘是個感情豐富的人,看翠翠表嫂難過,眼淚馬上快出來了。“現在梅子過得很好,特別是和黃娟的感情不錯。我也私下問過她,她說,她這輩子知足了,沒有什么遺憾。能把星星給她,說明聰兒對她還是有感情的。男女之間的事情她不想了,她說,現在她知道了另一種情感的重要。她是愛聰兒的,比起她,黃娟更適合聰兒。那年離婚,梅子的媽媽和我家老頭子鬧了不愉快,現在也好了。經常走動,還說要把健身拳學習班開到省城......現在這老太太想通了,世界上的錢是賺不完的,顧得了錢就丟了親情。如今知道對詹老頭好了,星星就是她的寶貝。詹老頭常說,孩子不能慣,可老太太就是要慣。好在星星已經大了,自己知道怎么應對,自己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要靠自己。如今學習不用家長操心,成績總是全年級第一......”
“那不是和他爸爸當年一樣?”翠翠驚訝地問。“是不是......”
“翠翠,這個你不用擔心。”師娘安慰她。“星星是從小就聰明,不象他爸爸那樣。他是讀書用功,靠發狠,靠勤奮。翠翠,走!我們出去看看,好象是梅子來啦......”
五十四
羅芳回來了,把包狠狠地扔進沙發里。
“怎么啦!老羅。”董奎問。“誰得罪你啦?今天沒出什么事吧?回這么早。”
“沒人得罪我。”羅芳說。“今后也沒人得罪我了。董奎,我退了......。”
“退了?你不是還有大半年嗎?”董奎很意外。“我多次和季欣講,最好讓你早點退下來,可老季不肯。你是春暉的老人,老季不愿意你退,這次怎么啦?老季是不是那根神經理順啦,居然讓你......”
“老董,快別說了。”羅芳臉色陰沉。“老季現在很難,上面來人了,說要對春暉集團動真格的了。上面布置春暉改制,可老季壓著不動。聽說上面已經發了話,不換思想就換人。看來老季這次扛不住了,緊趕著讓我們這批老臣退下來,說是減少損失......。”
“不換思想就換人?”董奎一字一句地重復著。“上面人怎么這么霸道?你們春暉有什么問題?幾年時間把一個萬人企業做得這么強大,還需要改什么制?難道改制以后春暉會更好?誰來保證?這回的改革真是莫名其妙了。”
“東陽呢?這么沒在家。”羅芳不放心地問。“要他進春暉,不愿意。倒是樂意拿三四三廠的八十元生活費。老董......”
“怎么啦?”
“怎么沒去老年大學?一個人在家做些什么?”
“沒什么。”董奎笑了。“上次我們在醫院不是和吳聰談了一次嗎?說真的,他那個‘共有制’經濟體還真有文章。我最近正在研究,也找了很多資料,誰知越琢磨越有味道,一個人正在寫點東西,就是關于‘共有制’的。吳聰這個人很肯動腦子,他建議我也研究一下這種體制的優劣,多補充不足,多提出缺陷。吳聰無疑是絕頂的優秀,預見性很強,我傾盡全力,也算是找到了一些不足之處。嘿嘿!下次見到吳聰的時候可以和他交流一下了。羅芳,沒想到在職時無所事事,到了退休之后倒得動動腦筋了!我說東陽遇見吳聰是他的造化,沒想到我遇見吳聰也是我的造化。我過去很喜歡研究點問題,可自己的工作與這些動腦筋的事相去甚遠,現在吳聰的一個‘共有制’居然極大地豐富了我的晚年生活。嘿!只有這樣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
“你提起吳聰我倒想起一件事。”羅芳感慨地說。“當年吳聰和春暉集團談合作,吳聰不卑不亢,沒有使即將敗落的三四三廠丟面子。現在看來,若是當年真的合作了,倒塌的不僅是春暉集團,可能還禍及三四三廠。一切都是命運在安排,比如說東陽,如果當初不和我犟,進了春暉集團,頂多是一個小小部門的辦事員,這次改制得裁減下來。但由于去了三四三廠,結識了吳聰,不僅上了大學,而且一向眼界很高的思柳都看上他了,你能說這不是命?嗨!老董,我聽說吳聰還是熱忱三四三廠的振興,有吳聰在,三四三廠肯定振興,東陽將來也肯定有前途。”
“東陽現在在做什么你不知道?”董奎驚訝地問。
“我一天到晚忙春暉的事,改制的會都不知開了多少次了,東陽在干什么我怎么知道?”
“嘿!還當媽的呢!”董奎不滿。“東陽現在正在尋找三四三廠的主打產品,主要精力在自然能源方面。吳聰對此很贊成,只可惜吳聰被沙湖市政府抽調在搞招商引資,否則合他們兩人之力肯定成果早出來了。”
“真的?”
“當然真的!”董奎認真地說。“羅芳,我得抓緊時間寫完這篇文章,因為過幾天我要去趟沙湖市,黃娟找我規劃桂花園大廈的工作。這是我的專業,責無旁貸。你退了就退了吧!不要再多想了。即算不改制,你也只能再干半年了,這對你沒有多大的影響。倒是東陽你要多注意,不要累垮了身體,讓他多注意點。我們只有東陽一個,還沒抱孫子呢......”
“現在開會!”黃娟嚴肅地說。
“桂花園服飾面臨的形勢是嚴峻的。”黃娟語調不高,但引起了大家的震動。“為什么這么說?還是先讓李敏講講前天她哥哥來沙湖的情況吧!李敏講完,大家再討論怎么辦。今天不僅桂花園服飾的相關人員到會了,而且聘請了三四三廠的張誠大哥和聶東陽一起參加,到時候也請發表看法。”
“好吧!”李敏臉色通紅。“前天我哥哥到了一趟沙湖,家庭瑣事我不多說了,他給我反映了這樣一個情況:我們桂花園服飾的五十多名職工到了山背鄉與當地政府聯系,想在山背鄉辦廠......”
“真的嗎?”左利芳驚訝地問。“你哥哥是不是搞錯啦?我們桂花園服飾的職工收入不錯呀!怎么會想到回家鄉辦廠?李敏,肯定是你哥哥弄錯了,有人假冒我們桂花園服飾的職工。或許是想打著桂花園服飾的招牌在山背......”
“左大姐,你先冷靜。”黃娟笑了。“李敏的哥哥是我們村的村長李捷,山背鄉山背村的村長。而且在當地申請辦廠的確實是我們桂花園服飾的職工。人家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地在那邊申請了,李敏也在廠內了解了。她怕引起廠里的混亂沒敢聲張,只偷偷地和我說了。現在的問題是怎樣看待這件事情,怎樣處理這件事情......”
“還怎么處理?”左利芳嚷嚷。“這樣的做法顯然是在分裂桂花園服飾,拉山頭,搞宗派......我們桂花園服飾發展容易嗎?好不容易有了像現在這樣個規模了,忽然出來了這樣的人,這不是給桂花園服飾丟人嗎?”
“利芳姐。”李敏紅著臉爭辯。“請問,我們桂花園服飾是什么所有制?決策企業的最高權力是組織還是個人?”
“桂花園服飾是‘共有制’企業,決策權在于工會委員會吸納群眾看法之后的投票結果和最終職工的意見反饋......”
“那我們急匆匆的作出任何決定是不是錯誤的?是不是違背了‘共有制’經濟的原則?”李敏寸步不讓。
“面對這樣緊急的情況管理委員會有權當機立斷地作出決定,如果這樣的情況在群眾中蔓延開來,勢必造成人心惶惶,對企業的發展沒有好處!”
“娟姐對群眾意見的調查恰恰相反!”李敏臉色越來越紅了。“在娟姐的了解中,百分之九十的人同情和贊成這五十多人的做法,更多的是羨慕......”
“不可能!”左利芳肯定地說。“這些人除非昏了頭,放著桂花園服飾這樣好的待遇不要而愿意回去重新創業,而且重新創業她們憑什么?她們的力量和辦廠經驗超過了桂花園服飾?她們的財力和能力超過了桂花園服飾?......”
“沒有什么不可能,利芳姐。”黃娟插嘴。“她們回山背辦廠也準備引用桂花園服飾的‘共有制’經濟模式。可以肯定,這些回鄉的姐妹們一定可以獲得成功。當然,從李敏告訴我這件事起我也很納悶,我當時的想法也和你一樣,但我必須調查了解一下群眾的想法,不這樣做那就從根本上違背了吳聰倡導的‘共有制’經濟體原則。誰知調查結果和我當初的想法相悖。我冷靜下來仔細想想,這些姐妹這樣做很有道理呀!我記得你和李敏第一次受職工委托去陽江看望吳聰的時候吳聰說過這樣的話:‘我下過鄉,我知道在鄉村婦女充當了家里的主要角色,現在她們離鄉背井到了城市,說明她們在鄉下的生存狀況到了何等程度......’。這段話是你們給我學說的,當時我聽了心里難過了很久。吳聰的話難道不是我們生活的真實寫照?不管怎么樣,我們來自農村,是地地道道的鄉下人。當初我們進城,是為生活所迫,無論是做工還是經商,鄉下的土地總是我們這些人的根。那幾間土坯房,那一片菜地,那個熟悉的灶臺......”
“娟子,你別說了。”淚珠在左利芳的眼眶晃。“你說怎么辦吧!”
“這些姐妹的做法提醒了我們,我們要到山背鄉建桂花園服飾山背分廠。”黃娟說。“當然,現在我們資金緊張,盡管金思.佩恩的資金都已經到位了,湖東的銀行也愿意貸款給我們,但由于前期攤子鋪得過大,仍然資金不足。可是,山背分廠建設刻不容緩,這第一是因為當初沒有預料到桂花園服飾發展到了這樣的規模,即便現在,桂花園服飾的廠房也遠遠不夠。第二是金思.佩恩不同意遷廠,我們不能占用她的資金。第三,近一段,坯布價格突然上漲,使得成本上升,我們不得不多拿出錢來應付這個情況。近一段山背鄉我去過幾次了,了解了當地新發生的情況,可以說情況很糟。本來以純農業為主的山背鄉就人多地少,外出眾多的勞動力在外面也沒有大的發展,所以當地經濟發展緩慢......”
整個會議鴉雀無聲,只有黃娟在緩慢地講話。
“山背鄉是我的家鄉。”黃娟說。“山前鄉是左大姐的家吧?還有我娘是眉兒山的,當然,我也可以算得上是眉兒山人。我們來自鄉下,現在看來好像還不錯,但是,我記得吳聰和我說過,要防范風險,做什么事情都不可能一帆風順的。我們有了家這個避險地,有了土地這個根,我們就有了退路。企業的風險對我們來說就算不得什么了。但家鄉建設沒有起色,家鄉經濟再生力不行,怎么辦?我們正在年富力強的時期,有責任把家鄉建設好,有責任帶領鄉親們富裕起來。這幾十個姐妹的做法和想法正是這樣的。我很慚愧,我沒有首先想到這一點。當然,我們很想成為城市人,但城市對我們這些人的歧視是實實在在的。我們同樣為沙湖建設出力流汗了,我們同樣為祖國添磚加瓦了,我們......我們甚至拋家棄子地來到了這里......。”
“娟子!別說了!”左利芳再也忍不住了,淚水終于奔騰而下。“我同意桂花園服飾在山背鄉......”
左利芳含淚離開了會場。
會場還是可怕地肅靜。
“這樣吧!”良久,黃娟才開口。“在山背鄉建分廠的事暫時還不能確定,等到有機會的時候我征求一下吳聰的意見。但是,我們了解到了坯布價格上漲的原因,就是個體商販在壟斷黃麻的收購價格。他們一方面壓低農戶的銷售價格,另一方面大量儲存造成麻源短缺以抬升市場價格。特別是在我們那邊,山前鄉過去的鄉下,那里是黃麻之鄉,歷來就有黃麻種植的習慣。由于道路交通問題,更容易被這些商販愚弄。為了桂花園服飾的順利發展,我們要拿出資金和人力干擾這件事,一方面保證我們的坯布供應,另一方面維護農民的切身利益,再一個穩定了市場。桂花園服飾在這次的黃麻收購中應該大獲全勝,也有實際利益,甚至可以和陽江麻紡廠達成一種新型的合作關系。當然,這需要我們的努力。另外,我需要和三四三廠的張誠大哥和小聶單獨商談另外一件事。現在散會!”
“政府獎勵的?”我有些不知所措。
“是呀!政府獎勵的。”郭建中市長笑著說。“我們沙湖市為了鼓勵大家努力做好招商引資工作,特意出臺了招商引資獎勵制度。吳聰,這次南岸科技工業園的招商引資工作你成績巨大,這筆錢你拿得合情合理......”
“郭市長,這錢我不能拿。”我斬釘截鐵。“我有我的企業,我有固定的收入,這種非分的收入我怎么能接受?請政府重新考慮一下,最好取消這種獎勵制度,當然,這可能很難做到,但至少我不能接受。”
“吳聰。”郭建中莫名其妙。“你不接受?那誰來接受?現在不是反腐敗嗎?難道你想讓我犯錯誤?吳聰,不要這么倔嘛!你不肯接受這筆錢,那這錢怎么處理?還有,這是蔣市長親自批的,你不拿他會不會有看法?還有......”
“郭市長,我知道這是政府對我工作的肯定。但錢我是不會拿的,不管誰批的我都不會要。我奇怪的是,我多次提出湖東大堤的修繕工作總是石沉大海,你回答的總是政府資金緊張。湖東大堤關系到沙湖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的安全,政府部門說沒有錢,現在招商引資獎勵居然有錢了,不但有錢,而且人家不要還硬塞。好吧!既然政府部門硬要把錢獎勵給我,我現在就拿這錢來修堤壩。同時我再次懇請沙湖市政府把防洪大堤的修繕工作擺上議事日程,必要的時候我會會同部分政協委員再次提案,強烈要求政府相關部門重視湖東大堤的修繕工作!”
“吳聰,你怎么老是和老蔣他們唱對臺戲?”郭市長不滿。“沙湖市的建設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單是今年的招商引資就已達到三億多了。緊接著還有眾多的外企要入住我們沙湖市,后面的相關工作還很繁重,市里的經濟工作從來沒有現在這樣欣欣向榮。你說我們是不是放下一切來修堤?好了,吳聰。我可以再次向上面反映你的意見,爭取得到省政府的支持......”
我離開了政府大樓,心里堵得慌。
“黃娟,有事?”張誠問。
“沒事找你做什么?”黃娟笑著說。
“是不是資金緊張?差多少?”
“好爽快的張大哥。”黃娟大笑。“只怕接下來就不爽快了。”
“說吧!黃娟。”張誠也笑了。“只要我張誠能做到......”
“上次和你說的左大姐的事......”
“別別!黃娟。”張誠霎時臉色通紅。“我說過我是一個不顧家的人,也沒有成家立業的打算。再說了,左大姐這個人......”
“不優秀?”
“你們桂花園服飾的高級管理怎么會不優秀。”
“那是不是因為她年紀大了?”
“也不是。”
“那是為什么?”
“......”
“張大哥。”黃娟動情地說。“你和我們家吳聰是很要好的朋友,親過兄弟。我作為弟妹也不想看你整日東奔西跑地累活沒個人照顧。說真的,左大姐性子有點急,這不算是缺點,她對人是頂好的。我知道你現在的心思完全撲到了吳聰的這個共有制經濟上了,用共有制經濟帶動三四三廠振興是你們這些人的期望,其中包括東陽和許雄他們這些默默奉獻的三四三人。你們是三四三廠的中堅,你們時刻不忘自己的工廠,我很欽佩。但自己的生活,包括組成家庭不會影響你們的目標。你可以看看吳聰,雖說現在被抽掉去了市里,但心里始終沒忘三四三廠。上次我告訴他他有五百萬個人資產,他二話沒說馬上宣布不要。我們桂花園服飾是共有制經濟,職工認為該吳聰所得就得吳聰得,吳聰說這錢給了三四三廠的老同志吧!這么多年廠里經濟困難,許多老同志醫療費用都沒有報銷,生活很困難。但有關他個人的收入今后一定要擬個章程,不能再這么下去了......”
“黃娟,不要怪吳聰。”張誠懇切地說。“不這樣,他就不是吳聰了。當年在三四三廠的時候,許多人不理解他,包括我,總認為他很傻,誰知這正是吳聰的高尚之處。這人愿意吃虧,不管吃多大的虧都愿意。你跟著他......”
“一樣的無怨無悔。”黃娟笑著說。“既然上了這條船,我就一條道走下去。張誠大哥,我向你借一個人......”
“借誰?”
“楊云山大哥。”
“老二?”張誠莫名其妙。“這個老憨有什么用?”
“這個你別問。”黃娟笑了。“我還有事和東陽談。張大哥,自己的事情考慮考慮吧,記得通知一下楊云山大哥,我這事很急!”
“吳聰,你表哥剛來,你在這堤上瞎混干什么?去陪陪你表哥興寶吧!”
我和張誠行走在南岸大地上。
“張誠,這次真委屈立新他們了!”
“沒什么,只是心里有點憋屈。”張誠忿忿地說。“東岸是多了零點二公里,可需要整修的地段并不難,哪里能比南岸?我說這個婁金貴到底想干什么,不就是他大哥包了嗎?那段也需要六百萬?他們施工我去看過,簡直是哄鬼,拖點泥巴來填填坑。那也算修堤?......”
“張誠。”我說。“立新包下南岸是我勸他接下來的。好不容易爭取到了湖東大堤的修繕,我不能讓它流產。按照我說的辦法修堤,立新資金缺口肯定很大。如果讓他虧損,你說我心里怎么過意得去?還是那句話,百年大計,質量第一,咱們不管別人怎么糊弄,咱們做良心事,這老天爺會看到的。沙湖是目前全省發展的重點城市,如果連防汛都搞不好,那怎么招商引資?怎么發展經濟?這就是為什么這次提案通過的原因......”
“吳聰,你別發傻了。”張誠不以為然。“如果你這樣認為,那真是不了解國情了。這如今當官的都是靠著上工程發家致富,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或者讓一部分人更富起來。官員們不靠工程靠什么?靠工資?所以我說你傻。比方說,婁金貴把工程包給他哥,把市里下撥的工程款分成兩部分,東岸多零點二公里,六百萬。南岸少零點二公里,只用三百萬。還有將要談判的碼頭工程,婁金貴要是把碼頭位置往東邊移,東岸的防洪大堤就起碼少一公里多吧?比南岸長度短而獲得的工程款倒還要多出一倍,這就是為什么沒有人敢承包南段工程的原因。這東邊起碼賺幾百萬,我這是按照他們目前施工方法估算的。這樣,婁金貴兄弟起碼發了。你的一個提案通過,幫了他們的大忙。當然,吳聰,你的出發點不是這樣,你確實是想改善沙湖市的投資環境,確實是想保證沙湖市的安全。可無形中你也確實是幫了婁家兄弟的大忙......你說的這些秀才不會計較的,既然是接下了這個項目,我們兄弟不會把利益看得太重,即使是賠錢,咱們也認了。你可以看到,這次豈止是秀才,我們的運輸船都上了,三四三廠那邊亂石灘的花崗巖都被我們運來了。既然是我們兄弟做這個工程,我們不能讓沙湖人民說我們一句閑話,這次不管貼多少,咱們認了就是。”
“張誠!謝謝!”我很感動。“錢肯定是要給的,我決不會使立新吃虧。煉油廠的梁主任和化肥廠的齊廠長都到過現場,都知道這次立新包下南段肯定會資金不夠。對他們的施工質量贊不絕口,說是這么下去,幾十年不要操心大堤的安全了。齊廠長提出,幾個廠子都出點資,但前提是必須按照現在的施工方法繼續下去。我們桂花園服飾出兩百萬,他們是大廠,自然不會少。我們是以自籌的方法出資的,不怕婁區長說三道四。梁主任還說,要是資金還不夠,可以向上面提出自建項目資金中提取,這次我們在三四三廠建老年大學,這個項目肯定由立新承建。我有一個要求,就是建校不能破壞自然環境。我們都是三四三廠的人,保護三四三廠的生態環境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張誠,我總有這樣的感覺,三四三廠是我們的家,有種今后要落葉歸根的想法。我們從進廠起就是三四三廠的人了,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和我們息息相關。那里的工人都和我們血肉相連......”
“是呀!”張誠無限感慨。“雖然出來這么多年了,心總是在那里。吳聰!上次你捐給三四三廠職工醫院的五百萬可救了那里。這么多年,三四三廠的工人和家屬都看不起病了,吃不起藥了,當大家知道你捐出款子,許多老工人都流淚了,以前指責你出賣三四三廠的那些人特別激動,都說事久見人心這話一點不假。你知道嗎?這次清算小組找上面的文件,就是撤消你副廠長職務的那個文件,根本沒有,是席金龍偽造的消息,加上確實有人鬧過事,大家信以為真了。當時要是知道這消息是假的,三四三廠和春暉集團合并了,那里還需要我們在外面這么打拼?這么多年吃苦受氣?”
“放心吧!吳聰。”張誠有事要走了。“老年大學的事你別擔心了。你師傅在那里坐鎮,我也會經常在三四三廠,對那里的感情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亂石灘的事情還多,我想,今后那里肯定能派用場。吳聰,有時間到亂石灘去一趟。我們還看不出名堂,我認為要是你到了那里肯定會大吃一驚,那天老孫頭去了一趟,說是可以建水壩發電,弄得大家哈哈大笑。可后來我仔細想了想,孫叔說的有道理。亂石灘下來正是屏風崖,河岸高出許多,我們的船上行要使勁加油,即使過去撐船也要找人拉纖。對岸是牛形山,地勢也很高。要是真的建成了航電站,那今后三四三的恢復,當地的經濟發展都不用操心電力問題了。那天內丹縣的楚縣長和屈書記來啦,說是要找吳聰商量事情。我們把他們帶到了你師傅那里坐,他們想找你談談。你師傅感到奇怪,怎么內丹縣你也有熟人。我準備把他們送過來,正巧這時候他們那里來了電話,催他們回家。臨走他們很遺憾,囑托我轉告你一聲,要是有機會你能到內丹縣去一趟就好了......”
“張誠,”我苦笑。“這個內丹縣的縣長和書記我真不認識。現在郭市長追我追得緊,那個德國來的客人明天就到了,恐怕我沒時間去內丹縣了。他們找我肯定是招商的事,我們三四三廠雖然屬于內丹縣境內,但現在我們都是為沙湖市工作。要是市里知道我們在為內丹縣招商,說不定有其他想法的。”
五十五
“娟子,現在外面都收拾好了,你得準備走了......”
“怎么回事?左大姐。”黃娟很是奇怪。
“你裝吧!”左利芳譏笑著說。“預產期就是這一兩天了,自己居然什么都沒準備。告訴你,三四三廠醫院屈院長都催了我幾次了,你和佩佩都必須馬上去準備生產......”
“左大姐,現在桂花園服飾這么緊張,我怎么走得開身?再說,李敏又去了山背鄉,又抽掉了一些人去收購黃麻......”
“娟子,你信不過我?”左利芳唑唑逼人。“不錯,現在確實很緊張,不僅攤子很大,而且資金很緊,是桂花園服飾從來沒有遇到的新情況。可是,布局是大家制定了的,執行起來有工會組織,決策還靠大家。你在這里我還怕有什么意外發生,到時候還得分心照顧你。就是天塌下來這女人還得生孩子吧?走吧!張誠他們在外面等急了......”
“張誠他們是你叫來的吧?”黃娟帶著微笑問。“哈哈!我不問了,你也別不好意思。大姐,我怎么能不相信你?桂花園服飾我很放心。記得東陽那邊多聯系,給他說,不要急,一個月以后,我會給他一千萬啟動資金。”
“你哪來這么多錢?”左利芳驚訝地問。
“這個你就別打聽了。”黃娟艱難地掙起身子。“我的《兩論》都裝好了嗎?這女人真造孽,好端端地要生孩子,這下子耽誤了工作,心里遑遑的不是滋味。”
“這不是你娘要求的嗎?聽說吳聰都很勉強。”左利芳笑了。“娟子,建行湖東區支行說我們可以再貸一筆資金......”
“貸吧!但要短期的。年底還貸。”
“許師傅,還是你來說吧。”聶東陽問。
“行!”許雄爽快地說。“小聶,今后這樣的場合可得多鍛煉鍛煉。都是三四三廠的職工,說好說壞大家不都是當工人的嗎?沒人會譏笑的。要知道,這些都是三四三廠的鐵肩,振興三四三廠就靠這些人了。”
許雄拍拍手,喧嘩的場地漸漸安靜下來。
“現在說個事。”許雄聲音不大,大家靜下心來仔細聽著。“小聶,聶東陽同志,就是鑄造車間何大全師傅的徒弟。最近研制出了混合動力系統的關鍵核心,混合發動機及其轉換設備......”
他環視了一下周邊,剛剛興起的喧嘩驟然沉寂了。
“不簡單呀!這個小聶。”他說。“大家可以回憶一下,春暉集團改制,我們三四三廠的外派職工——也就是你們,被集體下崗了,那時候大家是什么心情?三四三廠不行了,春暉的工作又沒了,一家老小的生活來源在哪里?同志們,咱們工人階級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咱們三四三廠的工人要作三四三廠的主人!吳聰,這個大家都認識的三四三廠工人,在沙湖搞了個‘共有制’經濟體,我們三四三廠機修車間的許多同志都見證了那個企業的發展,在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里,這個桂花園服飾,也就是吳聰大哥創辦的‘共有制’企業突飛猛進,企業產值過億,職工收入大增,回報社會很顯著,而且吳大哥始終不忘自己是三四三廠工人,他把自己所得全部捐獻給了三四三廠的職工......”
“許師傅,你繼續說吧!最好講講我們怎么辦。”人群中有人急切地問。
“是呀!我們怎么辦?”許雄站了起來。“我們怎么辦?請問,現在三四三廠正當年的是什么人?”
“是我們!”整齊劃一的一聲吼。
“對呀!是我們。”許雄很干脆。“小聶試制出的這種混合動力裝置,現在看來銷路沒有問題。還有小聶正在研制風能設備,也取得了突破。當然,這和吳聰大哥的技術協同是分不開的。現在需要馬上投入加工,馬上為三四三廠重新崛起開動第一臺機器......”
“許師傅,我們沒有資金怎么辦?企業一啟動就需要不少的資金呀!”
“我大哥說了,讓我大嫂無論如何也要擠出一筆錢來為三四三廠......”
小聶的話還沒說完,已經引起了一陣善意的笑聲。
“笑什么!”許雄的一聲大吼鎮住了大伙。“小聶是吳聰認的小弟,當初派到陽江大學上學的目的就是為了三四三廠的振興!吳聰大哥眼光獨到,小聶也沒忘了他大哥的囑托。從學習期間起就特別注意研究與三四三廠相關的新工藝,新技術,新材料和新的發展。這次他向吳聰大哥匯報,吳大哥很高興,一定要從桂花園服飾擠出部分資金來幫助我們。同志們!桂花園服飾現在也面臨很大的困難,特別是資金方面。由于他們發展過快,攤子鋪得過大,加之又有外資成分,削弱了企業的自主權。但吳聰大哥仍然要拿出資金來協助我們。小聶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我很感動,小聶想利用春暉改制為春暉研制混合動力設備,作為研制費可以取得春暉集團的部分資金。但我考慮到如果是吳聰大哥在,他肯定不會接受,為什么?因為掛在他口頭上的一句話是:‘我們是三四三廠的工人。’......”
“這話說得好呀!我也聽他說過......”
“對!我們是三四三廠的工人!”
“對!我們不靠天,不靠地,靠的是我們自己!”許雄大聲地說。“現在,另一個三四三廠的人也站了出來,這就是我的師兄張誠。我告訴大家,我們的第一筆啟動資金六百萬已經到位了!張誠賣掉了自己的運輸公司,把資金全部用到了三四三廠振興方面。同志們,是騾子是馬得拉出來遛遛,我們三四三廠的工人是好漢還是孬種就看眼下了!有這么多三四三廠的人關心這個廠,有吳聰大哥的‘共有制’模式做榜樣,有大家的堅定信念,還有三四三廠的老工人通力合作,我堅信,振興三四三廠指日可待!現在我們宣誓......”
“文光華。”客人自我介紹。“聽你老岳父說,吳先生是一個具有超能力的人。”
“我就是吳聰。”我紅著臉。“文先生,您可別聽他老人家說的,我哪里有什么超能力?連業務上的事情都靠別人幫忙。文先生剛從上海來?一路上還愉快吧?”
“很謙虛!”文光華哈哈笑著。“吳先生的東西我看了,確實具有與眾不同的格調。在德國,我當過評估師,特別是對于與中國相關的文物,藝術品評估,我也算的是半拉子專家了。我知道,現在這樣的藝術家不多了。在吳先生的作品中我看出一種獨特的古老文化,他具有一種穿透力......”
“文先生,您太夸張了。”我越來越感到不自在,郭市長在一旁也呆呆地望著我們。
“不!吳先生。”文光華繼續著。“一般的外行看不出,必須對中國文化接觸得比較多的人,而且對中國文化有著特殊愛戀的人才會有這種發現和感覺的。比方說那幅畫,那幅《桂花園的秋天》吧!整個構圖新穎,秋天的陽光照耀整個桂花園,有一種孩子幻想得到豐收果實的味道......”
我眼前突然發黑,頭痛得快要裂開了。
“啊!”文光華感到很意外。“吳先生,你怎么啦?是不是我說錯什么啦?......”
“吳聰!”郭建中市長顯然也慌了。“你怎么啦,要不要緊?......”
我恢復過來了。
“沒什么,”我很羞愧。“我最近有一種毛病。不能提過去,可能是過去過得不好吧......”
“到過醫院檢查過啦?”文光華關心。“你還不到四十五吧?這可要小心。人的身體可不能在年富力強的時候出毛病啦,我老師就是在陽江大學教書的時候沒有正常的生活秩序而落下毛病的。吳先生,說實話,這次不單單是來投資辦廠,我來真正的目的是想找到志同道合的藝術愛好者。離開藝術對我來說真是一種受罪,可家里說什么人到了這個年紀要是沒有事業將來會遺憾的。可我好象除開藝術其他也不存在遺憾,相反離開藝術我倒是感到遺憾。我不喜歡那些成名人物的東西,我常常自問:那些人難道在藝術上就沒有任何可指責的?可是人人都對他們恭敬有加,認為凡出自他們之手的東西都是無可挑剔。在我看來,小人物的作品其實充滿活力,至少可以說是沖擊力......”
郭市長頻頻咳嗽,顯然有些不耐煩了。
“吳先生。”文光華沒有理睬。“看了你的作品,真是相見恨晚呀!你的那個石雕,老師也給我看了,要我估個價。我真的不好判斷,因為各地有各地的評估,價格也各有不同。在歐洲,價格大約在三四百萬,我指的是那個《仕女圖》,那件小的也值一百多萬。泥塑價格很高,保存這么完整,是老師的心血。吳先生,收藏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經常拿出來檢查,在國外,還對收藏品拍照,寫檢查記錄......”
“文先生。”郭市長終于忍不住了。“是不是吃完飯再接著談?我們已經在鴻賓樓定了中午飯......”
“中午飯?”文光華有點意外。“時間過得真快呀!現在幾點了?就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嗎?”
“快十點了。”郭市長說。“我們先到鴻賓樓看一下,參觀一下沙湖最大的酒樓,然后......”
“不忙!不忙!”文光華說。“不是還不到十點嗎?聽我的老師說,三四三廠的犁溝有個水庫,那里的魚好象很有特色。大酒店我去得多了,有什么特色我不知道,倒是老師說的什么特色魚我想去嘗試一下。怎么樣?吳先生肯和我一道去一趟三四三廠吧?聽說你到了那兒就象到了自己家里,什么特色都拿得出來......”
“當然愿意奉陪。”我此時心情舒暢。“文先生打聽得真準,我原來就是那個地方的工人,和您一樣,來到了沙湖發展。沙湖這個地方前途遠大,不僅公路四通八達,今后水運也會崛起的。相信文先生來這里會很愉快。三四三廠過去是個工業基地,可現在已經接近倒閉,人員流散嚴重,勉強靠國家支撐著。您說的那魚,是一位看守水庫的老工人自制的家常菜,好象也沒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是市里專門為文先生準備好了的接待餐,我們是不是先在鴻賓樓就餐,哪天文先生愿意,我隨時可以陪同去犁溝......”
“不不!”文光華打斷我。“今后會常常來沙湖的。我早就準備好了,只要見到你我馬上會提出這個要求的。老師說的早就把我引得著急了,還等什么?現在不還早嗎?要不要兩個小時的路程?”
“起碼得兩個小時。”郭市長起身說著。“那我先安排一下車。吳聰,你先陪陪文先生,和犁溝那邊聯系一下,要他們作好接待的準備。文先生可是貴賓,既然喜歡鄉土風味,那就主隨客便......”
“市長先生你忙吧!”文光華起身欠了欠身子。“有吳先生就行了。車也不必安排了,陽江那邊不是有車嗎?還勞頓貴市派什么車?犁溝也不要安排,我不是什么貴客,是土生土長的陽江人。這不是到了家鄉嗎?要什么接待?不是很麻煩嗎。”
“哪里!”郭市長說。“這個事到了沙湖就聽我們的吧!文先生,你說到了家鄉,好啊!我代表家鄉人民歡迎你。你雖身在異國他鄉,還是不忘家鄉的建設,家鄉人民感謝你......”
文光華張大嘴巴望著郭市長。
“你也看到了,家鄉的建設正在日新月異,剛才吳聰也說了,沙湖不僅公路成網,馬上就要興建大型集裝箱貨運碼頭,經國家批準,東南鐵路也將經過沙湖。這樣,以沙湖為物流中心的大工業園區建設馬上就要邁上快車道。所以,你到沙湖投資,不但可以發展沙湖的經濟,也表明了文先生投資的戰略眼光。過去沙湖是一個以服裝為龍頭的商業中心,這個產業結構的轉移,也體現了上級領導的決策是......”
“還是不用沙湖市的車吧。”文光華說。“貴市各項事業正在起步,郭市長公務纏身,有吳先生陪同就夠了。郭市長如果硬是覺得過意不去,那么派一個司機也行,怎么樣?”
“那好吧!”文光華太倔,郭市長沒辦法。“既然文先生只需要一名司機,那就從命吧!不過,文先生,市里的車子在使用方面要方便些.....
“你是郭副局長派來的?”郭市長問。“姓什么?”
“是的,市長。”來人說。“我姓金,叫金一軍。”
“小金。”郭市長鄭重地說。“市里交給你一個重要任務,就是開車送一名海外投資商去三四三廠。隨行的是我們沙湖的政協委員吳聰同志。這可是一項重要的政治任務,你是黨員吧?”
“是的,市長。”
“那就好。”郭市長放心地說。“這次外商準備來沙湖投資金額是五千萬美元,也就是說折合成人民幣四億多。這不是個小數目,它關系到沙湖市今年的招商引資的任務是不是能完成。沙湖有著獨特的地理優勢,應該是全省招商引資的首選。市里派我負責這次接待,可這個外商不好打交道。你的任務是時刻注意他的一舉一動,把消息隨時報告給我。還有這個姓吳的,這個人是三四三廠的人,我是說他原來是三四三廠的人。這個人和我們不是一路的,要是他從中作梗,把投資放到三四三廠去,也是可能的。現在我擔心的就是這點,市里馬上要開會了,我不能丟下那邊,再一個我要是跟在旁邊,那個姓文的還嫌棄。你作為司機去他們不會在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金一軍紅著臉說。“我會按照領導的意思辦的。”
“那就好。”郭市長放心地說。“小金,你是郭副局長派來的,我知道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他不會隨便推薦的。這次任務如果完成得好,可能是你走向成長的一次機遇,要把握好。知道嗎?沙湖是各種斗爭的旋渦,這種利益的斗爭不知道你聽過沒有,只要我們這次把招商引資工作做好了,我們就取得了初步勝利。現在蔣市長把持著東湖區這個經濟大區,婁金貴和他亦步亦趨,你看到了,防洪大堤工程他們輕而易舉地拿下了,接下來的大碼頭工程很快是一場殘酷的斗爭。我從現在起必須全力以赴思考該怎么做了,因此,那邊先交給你,你給我多注意些......”
“我知道。市長。”金一軍問。“我可以走了嗎?”
“去吧!要小心!”郭市長叮囑。
“小時侯來過沙湖。”文光華看著窗外興奮地說。“那是學校組織春游,從陽江坐火車出發到金塘,然后走一條小路到達一個池塘。老師說,那就叫金塘。人間天堂呀,對我們小孩子來說,真是一輩子都以忘懷的一次旅行。”
“那是多大年紀的事?”我饒有興趣。
“小學五年級。”文光華說。“正值少年好動時期。當時我在陽江的振興小學讀書,學校每到春季都要組織學生春游。班里有個同學是金塘人,他向老師建議那年到金塘來......嗨!那次天氣也非常好,陽光燦爛,但不熱,到了金塘,我們步行了三公里。那是一塊很大的草地,桃花開得很艷麗,綠草青青,池塘邊有小魚游動。后來我們撿枯樹枝當柴,把從家里帶來的東西弄熟,同學們熱情很高,圍在一起吃飯......哈哈!那天的飯特別香,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的最好的一餐飯。令我終身難忘的是那個池塘,我們拿樹枝抽著池塘的水,迫使小魚跳躍著,有些小魚都跳到岸上了。后來金塘的那個同學說,用小鉤可以釣到魚。他把準備好的魚線拿出來,我們挖了蚯蚓給他,果然不多久,他釣了幾條......同學們興奮極了,拿魚到火上烤熟。我建議先送給老師吃,大家都同意。后來是游戲......,直到晚上八點我們才回到金塘火車站,那時的金塘火車站真和如今不能比,晚上就是一片漆黑,連路燈都沒有,可大家還是很快樂。到了陽江,許多家長都來了,他們都很擔心,這么晚了怎么還沒回來,當看到我們一個個興奮得不得了的樣子,家長才放了心。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中午才起身,連早飯都免了。哈哈!哈哈!”
“有時候想起那時真是難以忘懷。”文光華說。“直至后來到了國外我還念念不忘陽江。讀中學的時候,我在五中上學,現在還和許多同學有往來和聯系。中學的時候人開始有了一些思想,喜歡和異性同學接觸。那時我們到離陽江很遠的地方去郊游,我都是喜歡幫助體力不好的女同學。其實她們長得并不好看,可男孩就是喜歡幫她們。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盡量避免和她們接觸,但到了外面卻喜歡主動接近她們。哈哈!吳聰,我可以這樣稱呼你嗎?你那時侯在什么地方上的學?”
“金鱗的老街。”我很喜歡聽文光華的回憶。“我比你小幾歲,生活經歷沒有你豐富。我是六幾年才進中學的,沒多久正趕上文化革命,后來去了農村插隊......”
“那也不錯呀!”文光華說。“吳聰,人生總需要有磨難,才能成長起來的,你有這樣的經歷是一種財富。我是一帆風順的上了大學,家里在國外,后來移民到了歐洲......我不知道為什么我的父母能在外面住這么長時間,我做不到,我每年要回國,我要看到這里的人,沐浴這里的陽光,呼吸這里的空氣,哪怕是淋雨我感覺也是一種幸福。外面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在中國,在陽江。只有踏上這塊土地我才有塌實感......吳聰,你是到過國外的,你說是不是這種感覺?”
我點點頭。我贊同文光華說的。
“我喜歡藝術,這和我老師一樣。”文光華說。“過去我也喜歡作畫,特別喜歡中國畫。喜歡意境明朗的那種,喜歡篇幅大氣的那種。你的那幅《桂花園的秋天》聽說是我老師給它命名的,我看了真的感慨,也是為什么今天我要談起小時侯春游的話題,它確實使我想起了那個時候。為什么你的畫中充滿少年時代的氣息?這在這么美麗的畫幅中是少見的呀!其中的許多東西我真讀不懂,是不是人與人之間的經歷不同。吳聰,我真想走進去,走進去感覺一下......”
文光華瞇著眼喃喃地說著。
前面出現了狀況,人們圍著金塘收費站大聲喧嘩著。
這在中國公路上常見的現象驚醒了文光華。
“前面怎么啦?”文光華問。“大白天出事啦?”
“沒什么。”開車的小金說。“可能是最近收費站和三四三廠的貨運車發生爭執。這個金塘收費站是我們沙湖設的,可三四三廠說收費站設在他們內丹縣的地盤上。我們出面調解了幾次,準備減半收取三四三廠的過路費......”
“什么?”文光華問。“過路費?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過去說的那種過路費?”
“是呀!”小金回答。“現在是市場經濟,地方上總要想些辦法增加一些收入。象公路,招商引資修路,總要給人家一點好處,那么就收費還貸或還款。過去在地域上劃分不明確,沙湖市提出要想經濟起飛,必須甩掉一些包袱,明確了沙湖市就設三區,結果,這么一劃,金塘收費站劃到了內丹縣的地盤去啦!”
“這么多人,怎么過去?”我只擔心過站。
“我先打個電話給郭副局長。”小金說。
“你認識郭副局長?”我奇怪。“是不是原來金塘看守所的郭所長郭建華?他升局長了?”
“我認識。”小金簡單地說。“讓他來處理比我們出面要好得多。”
“還是我去看看吧。”我說。“現在當領導的都忙得不亦樂乎,這么個簡單的小事,怎么能隨便麻煩他們?小金,你陪文先生坐在車里,我先看看出什么事。”
“憑什么在我們的地盤上收我們的費?”一個臉盤黝黑的大漢威武地質問一個身著制服的青年。青年滿面通紅,顯得非常無奈。
“老秦!”我認出了他,是我們鑄造車間的秦松柏。“什么事要這么做?放著好好的路不走,非要堵著......”
“吳工長,你來了正好。”老秦說。“你看,這上面說集資修路。我要請問,這條路是什么時候集的資?這三四三廠的馬路他們還沒出生就有了,那還是計劃經濟時代,哪來的集資修路?什么都拿來賺錢,咱老百姓還活不活?再說啦,這條路是我們三四三廠投資的,要收也是我們來收。現在倒好,收到我們頭上來了。早一陣子,每臺車還只收二十,今天要加倍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秦。”我問。“這田老板的石材不是張誠他們水運嗎,怎么又用車子運了?”
“張誠他們最近忙,說是要為防洪大堤運石料,這才讓給我們車運。”老秦回答。“公路運輸成本很高,加上收費漲價,老子都混不下去了。吳工長,你是知道的,這條路原先根本沒有收費站,是這幫家伙借著收費撈錢,這不和舊社會一樣嗎?現在到處是收費站,搞運輸還有什么活路?這田老板也是被逼,石材運不出去,都積壓了。張誠也沒辦法,說是防洪大堤緊要,怕秋汛來了大堤出問題,田老板也理解,可是現在田老板運作困難,眼看快停產了,才想起公路運輸。那曉得這幫家伙乘機漲價,原來我們這個車只收十五元,后來二十,今天突然漲到三十,你說這不是擠垮人家嗎?”
“什么擠垮別人。”我覺得蹊蹺。“老秦,怎么叫做擠垮人家?”
“有人想收購金霞采石場,找了田老板幾次,田老板不轉讓,如是,麻煩接連不斷......”
“還有這樣的事?”我驚訝。“你說,是誰叫田老板出讓采石場的?”
“還有誰!”老秦憤憤地說。“陽江市的婁富貴呀!他仗著他弟弟是沙湖市東湖區區長,把生意做到了沙湖,秀才的生意都被他搶光了。這是個有利就上,無利不干的人。這田老板是個好人,也是個老實人,膽子小,太怕事了。人家一擠兌,現在坐不住了,準備銷完這些存貨就歇了。我們都勸他不要怕,這是三四三廠的地盤,不是沙湖市,他婁金貴再大的能耐也管不到我們。現在他出狠招了,把公路收費漲了一倍,擺明了是對田老板來的......”
“其他收費站是不是漲了價?”我問。
“沒有!”老秦說。“即使是沙湖的其他站,還是維持原來的收費標準。要不是張誠他們正在加緊修堤,哪里有這么多車過境?這幫小子也真缺德,乘著這個時候漲,不但能撈到好處,還幫了婁富貴,真是黑了心!”
“老秦,這是執法機關,只能和他們講理。”我叮囑。“我們三四三廠的工人決不能動粗。要記住,不要讓人家抓住把柄......”
“你是什么人?”收費站的小青年質問。“你這是煽動知道嗎?我們按照國家規定依法收費,你有什么權利在這里說三道四?按照規定我可以扣留你,懂不懂!”
“你沒有權利扣留我。”我平靜地說。“你可不可以把姓名告訴我?”
“你有什么權利問我的姓名?”小青年耀武揚威。
“所有執法者都應該實名執法。”我回答。“現在假警察,假記者到處都是,國家規定執法者必須首先亮明身份,禮貌文明執法。這些難道你不懂?”
“對呀!”文光華贊許。“吳先生說得對,執法者必須亮明身份。許多國家都是這樣做的。”
“你是什么人!”收費站里走出來一名干部模樣的人,對著文光華大聲呵斥。“難怪說內丹縣多暴民,怎么都是一些滿口胡說的家伙......”
“老周!”金一軍喝住他。“你胡說什么!這是市里請來的外商文先生。這里有郭副局長的電話,你來接聽。”
老周滿面通紅地走近金一軍。
“誤會!誤會!”他霎時變得卑躬屈膝。“真是一場誤會。文先生,原來是外商,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剛才是冒犯了,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馬上疏通道路,您是貴人,耽誤了您是我們的錯......”
“不急。”文光華說著,臉帶微笑。“在外面,這種場合可不多見。我今天不忙,想接著看下去。你不要擔心,你剛才不是說我是大人嗎?我不會打破你的飯碗的。我是陽江人,這里其實也是我的家鄉,在外面呆久了,看家鄉的東西總是新鮮......”
姓周的被文光華弄得哭笑不得。
“馬上放行!”姓周的宣布。
“怎么收費?”女收費員問。
“混蛋!”姓周的發火了。“你沒看到剛才郭局長來電話了,把老子罵得狗血淋頭,說我們不以大局為重,只貪圖蠅頭小利......還問怎么收費?通通免費放行!”
“怎么樣?”金一軍炫耀地問。“咱們郭局一個電話就把問題都解決了。還是上面說得對,要是換成沙湖的專用車,哪里會發生誤會?郭市長說了,要用本地車方便,你看,一個外來投資的商人,一個本地政府派出接待的政協委員,被一個收費站的小嘍羅吼,真是不劃算......”
“沒什么。”文光華說。“這不正好體驗一下嗎?今后還要在沙湖混的,如果連這點都受不住,那我還來投什么資?”
“文先生。”小金問。“你真是德國回來的?我怎么看一點都不象。你還什么脾氣都沒有,我要是個大老板,別人這么對我,我早就走人啦!”
“你看我不象國外回來的?”文光華打趣地說。“那你的眼光可比你們領導差遠啦。哈哈!要是我假冒,你們郭市長難道看不出?你們郭副局長難道看不出?聽你說他還是搞公安的吧,應該是火眼金睛。我呢,確實是國外回來的,確實是到家鄉來投資的。聽過生物制藥嗎?我準備辦一家這樣的廠子。這商人嘛,講究和氣生財,怎么能夠有點不如意就來脾氣?你說是吧!”
“對對!”金一軍趕緊接著。“是的,商人講究和氣生財......”
“吳聰!”文光華對著我。“你在想什么?”
“沒想什么。”我回答。“好多年沒走這條路了。去年來過一次,是晚上。今天重走,感慨多多。這沿途風景真美,要是貝爾先生在,肯定又是一番贊嘆。”
“貝爾先生?是個外國人?”
“是呀!”我懷念。“他是新西蘭人,一個環保人士。我喜歡聽他講環境保護,也喜歡做環境保護的工作。三四三廠雖然倒閉了,但環境沒有受到破壞,這是作為三四三廠職工唯一值得驕傲的事情。當然,三四三廠今后要振興,從一開始就要注重環境保護,不能以單純的經濟發展來犧牲環境。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們要請貝爾來擔當環境顧問......”
“聽得出,吳聰。”文光華感慨地說。“你對你的三四三廠充滿了感情。還有多少距離?中午是否能趕到?”
“能夠。”我興奮地回答。“犁溝的孫叔接到我的電話,聽說是又有外賓要來,高興得不知怎么好了。以前貝爾來過,孫叔很高興。犁溝的環境很好,貝爾直夸孫叔做得很好,要是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會把家底都拿出來的。”
“三四三廠的人淳樸善良。”文光華說。“聽你一說我就知道。真想馬上見到這些人。”
“我也是心急如焚。”我笑了。“我妻子現在正在三四三廠,她馬上要生孩子啦。還有三四三廠正在籌建老年大學,有一些陽江市的領導都來啦。我到三四三廠的時候還是個青年,一轉眼成了中年人了。真是感嘆時間過得真快呀!其實您一路上的孩提時的回憶我也有同感,我不想打攪您對幸福的回憶。那些我過去的師傅們現在都已經成了老人,我原來想在三四三廠建一所敬老院,而且要建在犁溝。自從認識了貝爾,我改變了這種看法。許多老人到了敬老院只是打打牌,下下棋,其實沒什么意思。省里規劃局的董局長提醒我,不如弄個老年大學,在這里可以相互交流一下。老年人都有豐富的生活和工作經驗,互相取長補短,互相學習增進感情......”
“建老年大學?真的?”文光華大喜過望。“吳聰,你把老年大學詳細和我說說。我正為我父母想回國的事情煩腦,國內找不到相應的生活習俗,你的這個老年大學可正中下懷。我父母都是快七十的人啦,長期在國外生活,也希望葉落歸根,只是擔心在國內難以習慣。要是有一所學校,有這么多老年朋友在一起,這個問題肯定可以解決的。”
“是嗎?”我真是高興。“這個大學是我設想的,也和許多人交流過。當然,不能象正規大學那樣,起碼是作息沒有制度。這是參照老年人的特點實施的,第二,課程自由化,誰都可以當老師,誰都可以當學生。想講課的可以預先把講課的內容上報給組織者,然后組織者可以根據相關內容排課,在通告欄中預先發布。第三,課程的安排以老年人的愛好為主,什么健身,保健,烹飪,老年生理,老年病防治,環境保護和治理......有曾經當過領導干部的可以談談政府決策是怎么形成的,當過部門領導各種的可以談談相應部門的工作重要性和對國家政策的相關解釋,這些都是他們喜歡的,給他們一個宣講的平臺。第四,有各類文娛活動,當然,都要根據老年人的特點來進行。比方說,中國傳統的京劇藝術。現在許多地方的京劇基本上絕跡了,但是這個藝術的根藏在老年朋友之中。想要宏揚京劇藝術,必須給老年人表現的舞臺,這樣才能帶動這門藝術的發展和光大。還有傳統的中國畫,雕刻藝術,各門各派的拳掌武術,還有文學藝術的交流和討論等等。”
“師資,”文光華問。“哪來這么多師資?”
“健身方面。”我不緊不慢,如數家珍。“我師傅最近創建了一套健身拳,省里來了電視臺現場拍攝了,而且聽說要制成光盤向全國發售。我老岳父的身體您見識了吧?過去是高血壓,眼睛幾乎失明了,一到冬季,不是這個病就是那個病,冬春兩季幾乎沒閑著。自從練習健身拳,現在是身壯力健,過去我經常要送藥過去,現在他可以自己經常來三四三廠和我師傅一起練習,眼睛也好了許多。還有一點不怕您笑話,我老岳母過去和我師傅有過矛盾,現在和好了,幾乎經常在一起練習。許多沙湖和陽江的老干部經常來三四三廠,有幾個目的,一個是來練拳,第二是來吃魚。我有個朋友叫做張誠,是沙湖游船的船主,每天原來是往返沙湖到陽江,現在改為三四三廠到陽江,專門為老年朋友服務。說起烹飪,我師弟大全可是把好手。許多年前,就有人出高價請他主廚。那時人們的月工資還只有兩百左右,人家酒樓請他去工資達到了五千。我要求他出來講課,除烹飪方面的味道調配之外,還得講講食物營養學。這么多年來他一直沒停止過這方面的研究。至于書法,繪畫,雕刻等等,我可以抽出時間來講,和大家共同切磋。中國各類藝術可以說是博大精深,現代的人要能夠完全讀懂還要花一番工夫。再有,許多老領導都表示了要來參加老年大學,還有老夫妻一起來捧場的。那天勞叔還說了,原來的省委老書記祝星光也打算來參加。也不知他哪里聽來的消息。”
“那好!”文光華興奮地說。“一到你們老年大學建成,我馬上去信請我父母回國。這下我放心了,原來擔心父母在國外一把年紀了,我在這里辦廠心里不塌實。現在有個你這個老年大學,我還有什么后顧之憂?”
“文先生。”我說。“你現在就可以去信,我辦事可是雷厲風行,我們三四三廠的人都是這個性格。這個任務下達不久,據說馬上就開始動工了。等一下你可以看到,這種建設速度可是驚人的,不說二十天,最遲一個月內,老年大學就要開學了......你看,那前面就是三四三廠了。過了生活區,馬上進入辦公區,然后是生產區......最后到犁溝......。”
五十六
犁溝聚滿了人,孫叔忙得熱火朝天。
“聰兒,你怎么才來?”孫叔滿面春風。“都等著你們了,大家快入座吧!這主客到了......”
“還是再等等吧!”師傅說。“剛才屈院長說了,省里的老書記祝星光要來,肯定是路上耽誤了......”
“你說什么?老何。”孫叔說。“省委書記老祝也來?你這個老東西怎么不早說,八成是想丟我的臉吧?你看,今天我兒媳孫子都到了,各路的參觀者也到了,林大媽翠翠也到了,這是個家宴,外來客就是文先生他們。這么大的官來我家,要是招待不好,我老孫的臉往哪里放?”
“老孫頭,我說你就別瞎扳了。”師傅不滿。“這個老祝不是外人。以前我就見過,人很和氣,也不會挑三揀四的,他和別的官不同。別看人家現在退休了,本色還是和咱老百姓一樣,接近群眾。有你這樣的招待,人家會記住一輩子的。還別說,在大城市的高級酒樓里,要拿出你老孫頭這樣的好東西還真難。再說,這老祝不是來過三四三廠嗎?上次是時間不允許才沒來犁溝。”
師傅壓低聲音說:“這次是委托職工醫院的屈院長請的他,說是有重要情況請他來的,為的是三四三廠好。要真的成了,你老孫頭算頭功,當然,還看聰兒的。”
“看我的?”我一頭霧水。“師傅,到底怎么回事?”
“現在不好講。”師傅笑著說。“去看看你勞叔和小妮吧!還有黃娟他們都在。你孫叔把他媳婦請來了,人家是陽江是第一人民醫院的婦產科大夫,為的就是黃娟和佩佩在三四三廠醫院生孩子。你林大媽不放心也跟來啦,你表嫂不放心也來啦,你看,現在三四三廠可熱鬧啦,那邊是老年大學動工興建,這邊是兩家人添丁進口。還有內丹縣的楚書記和屈縣長也要到這里來,加上祝書記,你說熱鬧不?”
黃娟和佩佩在房間里歇著,小妮圍著勞叔轉來轉去。
“爸爸!”小妮今天很高興。“您怎么才來?大家說您回來,可我老不見你到,害得我都等了好久了。”
我抱住撲上來的小妮。看她的小臉紅彤彤的。
“小妮,最近好點了嗎?”我問。
“好了。”小妮興奮地說。“爸爸,您看就知道了。我完全好了,我到了犁溝,人就完全好了。孫爺爺這里什么都好,每天給我煮好多雞蛋吃,我都吃不完。媽媽和佩佩姨每天吃雞,她們說都快吃膩了。要我吃,我也吃膩了。爸爸,這個犁溝怎么到了現在還長這么多花呀,還有許多小鳥......我總是想,要是爸爸也來犁溝多好,我們可以一起在犁溝采摘花草。我想種小樹,可孫爺爺說,要種小樹可要等到春天才行。爸爸,我馬上可以上學了......”
“為什么要馬上上學?”我奇怪了。“上次爸爸不是說了,小妮的病還沒完全好嗎?還有,媽媽很快要生弟弟了,沒人接送你上學。爸爸工作太忙,顧不上照顧你,還有奶奶要照顧媽媽和弟弟......”
“我知道。”小妮驕傲地說。“勞爺爺答應了,他接送小妮。爸爸!我實在太想讀書了。我在村子里看到學生上學我就想讀書了,可奶奶總是說,要等我好了回沙湖去讀書。我現在完全好了,又回到了沙湖,又有勞爺爺接送,我是不是可以上學啦?”
“讓她去讀書吧!”勞叔說。“我在沙湖沒別的事情做,接接孩子又不是太累的事情。聰兒,這小妮和我有緣,從一開始就粘我。打從到了三四三廠,就沒離開過我的視線。到底是到沙湖讀書還是在三四三廠讀書,看你的意見......”
“在三四三廠讀?”我疑惑不解。“三四三廠的小學不是散了嗎?哪來的學校?”
“你吳聰能夠辦大學,他張誠就不會辦小學?”勞叔調侃地說。“這是他們五兄弟聯合起來辦學的。他們正在向你吳聰學呢,說是你關心三四三廠的老人,他們關心一下三四三廠的孩子。看看吧,我說三四三廠的人富了不會忘記這里,果然沒錯吧......”
“勞叔,我向您介紹一下我的客人。”我把文光華介紹給他。
勞叔握住文先生的手。“還有這位......”
“這位是沙湖市郭市長派來送我們的小金。”我介紹。“是市局的小金。”
“哦。”勞叔點點頭。“聰兒,你說的這位文先生就是德國來的華僑,你老岳父介紹來的?”
“是的。”我說。“這次文先生專程從國外回來的,為的是沙湖市的經濟建設。他老家在陽江,沙湖也算是他的故鄉。為家鄉建設增磚添瓦,是海外同胞的心愿。郭市長對這件事情非常重視,叫我專程陪同。文先生早就聽說了犁溝這個地方,也知道孫叔的犁溝魚做得好......”
“特地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文光華風趣地說。“也想嘗嘗犁溝魚為什么這么有特色。哈哈!勞叔,看到三四三廠的老人都這么健康,真是驚奇。您有六十好幾了吧?......”
“滿七十了。”勞叔回答。“夏天滿的七十。”
“我父親還不到七十。”文光華說。“可看起來比您老得多。是不是三四三廠這里的空氣好,自然條件好,還是其他什么?在國外,作為外國人要在當地生存,可要費心機啦,可能是思考太多的緣故吧!”
“我們這里馬上要辦老年大學了。”勞叔說。“是吳聰贊助的。為的是讓老年人更幸福,我們這個工廠已經癱瘓好久了,沒什么資源。老工人都歇了,只有我們的孩子們在外面打拼。我們已經享清福多年了,所以身體才結實。文先生說得對,做人確實不能太操心,尤其是老年人不能太操心。文先生令堂還健在吧?”
“還健在。”文光華回答。“只是身體不好,在醫院的時候多。這次我回來創業,心里還是擔心父母的身體......”
“這有什么好擔心的。”勞叔說話干脆。“要不你來我們三四三廠這邊辦廠吧,把父母一起接來,這里什么條件都好。剛才你也看到了,吳聰的師傅是練武的人,最近自創了一套健身拳,省里電視臺拍了節目,正在向大家推廣。我們都是經常練習的成員,你父母來了......”
“不行!”我堅定地回答。“勞叔,文先生的工廠不能辦在三四三廠!”
“為什么?”勞叔不解。“聰兒,是不是沙湖市交代了你什么?三四三廠都散了這么多年了,現在一點希望都不給?好不容易外商找上了你,我想你一定會幫著三四三廠的......”
“是呀!吳聰。”文光華說。“你給個道理,我為什么不能在三四三廠辦廠?”
氣氛僵住了。所有的人都沒料我會反對文光華在三四三廠辦工廠。
“來來來!”孫叔打破了沉默。“剛才屈院長的電話說,老書記的車已經到了三四三廠的生活區了。我們先在溝口等一會兒,估計楚書記和屈縣長也快到了......”
“我們已經到了!”外面響起了屈縣長爽朗的聲音。“孫叔,您老的好東西把我引來了,幾天不來,我都流口水了。還有老楚和我說起您老的魚就贊不絕口,您看是不是有點夸張。他說吃一次,能夠一輩子不忘!哈哈!老楚,這是第幾次吃孫叔的魚啦?是不是幾輩子都忘不了啦?”
“是呀!”楚書記說。“第五次了。越吃越忘不了,要是到了犁溝和孫叔天天做伴就好,還有那種近似野雞的東西。還有那什么米......”
外面響起了汽車喇叭聲。
“怎么連汽車都開進了犁溝?”孫叔不滿。“是誰這么不懂規矩?”
“可能是祝書記來啦!”屈縣長說。“老爺子,祝書記不懂您的規矩,您別在意啦。”
“這犁溝的魚,得益于天然溪水構成的水庫。”孫叔介紹。“今天有從海外歸來的同胞,也有各位領導,我就不妨賣弄一下。這種魚我們叫它胖頭魚,是家魚的一種,由于味道鮮美,在一般的酒樓都上席。文先生,你是第一次來,請嘗嘗。”
“不錯!”文光華嘗了一口。“真的不錯。哈!真象楚書記說的那樣,吃過一次能夠記住一輩子的。可那么多酒樓都有這種魚,為什么您的這么好吃?是不是有訣竅?”
“沒有!”孫叔說。“要說不同就是這里的水質。這個水庫是三十多年前修建的,為三四三廠提供生產生活用水。那時侯領導上調我來這里管理,保證用水安全,因為包含了生活用水,所以我必須首先保證水質的安全。我在犁溝大面積植樹,防止下雨泥水沖入水庫。一年一年的種,也不知道種了多少棵了。直到現在還在種......養魚當然要投料,我沒有投放現在出產的飼料,而是把自己養的蟲子喂魚,魚長得好,水質也沒有污染。還有這個雞......聰兒,你也嘗嘗,看味道怎么樣。”
“好!”這種雞真是鮮美無比。“孫叔,哪里弄到的這種雞?”
“弄的?”孫叔笑著。“是你孫叔閑著沒事養的。張誠給我弄來了一種野性十足的斗雞,我把它和本地的黃雞配種,生下來的就是這種雞。產蛋率很高,現在都繁殖了一百多只了。立新回來想吃一只我都舍不得,今天破例,孫叔宰了兩只,文先生和祝書記不都是第一次來嗎?你孫叔就顧不上心疼了。說你孫叔偏心也好,這娟子和佩佩馬上要生產了,留著是給這兩個孩子補身子的。聰兒,你知道你孫叔不會喝酒,你多陪他們喝幾杯......”
“老孫叔。”文光華問。“這酒也有學問吧,我怎么喝著覺得特別醇和?”
“當然!”孫叔得意洋洋。“這是我的第三件寶貝......”
“什么寶貝。”我也來了興趣。
“是呀!孫老,你的犁溝怎么盡是寶貝?”祝書記問。“別人介紹犁溝的老孫頭特別,今天我還真開眼界了。果然在城里這些東西是看不到的......”
“祝書記,您就別說城市了。”孫叔很高興。“就是要我搬出犁溝我都不想。你們沒在犁溝住過,那里知道犁溝的好處。不管什么時候只有回到犁溝我心里才塌實。哈哈!這第四嘛,就是米,旱稻米。”
“旱稻米?”屈縣長問。“什么旱稻米?那里買的?”
“哈哈!哈哈!”孫叔笑聲振天。“這犁溝里有一種野生的旱稻,我好早就知道了。當年搞糧食統購統銷的時候,開始搞定量,我遇到不夠的時候,就在犁溝到處尋找,找到了這種旱稻。但那時還不是現在這樣的,扁谷子為主。我實驗了許多年,前些年才試種成功。我在犁溝的小路邊試種,那些小路邊有肥效,有光照,氣候也均衡。過去用人畜肥是可行的,但怕污染犁溝水質,我沒再用,聰兒你試試,是不是很香甜?”
“是的。”我回答。想不到孫叔在犁溝還有這么一番作為。要是給他機會,還不知能達到什么高度。
“大全來過我這里。”孫叔說。“說總是魚做的不如我,要我傳授一下。我說我們各檀勝場,你的調配做得比我好,我的基礎打得比你深,大全莫名其妙,說穿了,就是我的魚好過他。”
滿座的笑聲打破了犁溝的往日沉寂,小小的看守屋洋溢著生氣。
“那您是不是還有第五件寶貝?”文光華問。看來是個好奇的人。
“有!”孫叔說。“吃完飯你就知道了。剛才你們晚來,我來不及沏茶,我犁溝的醇香茶是外面沒有買的絕品,不信等下就知道了。看我,專注意說了,怠慢了各位,大家盡情吃吧!這犁溝別的沒有,都是些土產......”
“滿意!”祝書記很高興。“托各位的福,能吃到老孫師傅的絕品菜肴真是幸運。我今天和大家一樣,都是老孫師傅的客人。真是應該反樸歸真了,在老百姓之中,真是具有神奇的創造力。這么多年,還第一次吃到這么好的東西。老孫師傅,您說的那個醇香茶也是你犁溝的特產?”
“對!”孫叔說。“犁溝有一種野生茶樹,是寬葉茶,早在春分時節就長得葉肥芽長了。那個時候采摘,不帶露水,可以在頭天茶樹無露水的時候用樹葉遮住到第二天采。制茶必須完全手工,揉制不宜過快,焙烤也要慢慢來。茶制成了,還沒有完成一半。要用竹筒裝好密封備用。到了夏初,犁溝有一種魚子蘭花,這種花在陽光下不會開得好,我把它們移植到樹陰下。那種花花蕊很小,象魚子。到了花蕊期,采下花蕊焙干研粉,和著制好的茶混合后繼續密封待用,客人來了才可打開。這種茶醇香無比,等下你們可以試試。”
“我也要試試!”小妮說著,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小屋在笑聲中格外溫馨。
五十七
“說說,吳聰。”祝書記說。“為什么你不同意文先生在三四三這里辦廠。”
“剛才大家都看到了。”我不緊不慢地解釋。“過去我們在三四三辦廠就是一個教訓,它毀壞了這里的生態平衡。作為決策者,應當吸起教訓。你們可能覺得,既然過去已經在這里辦了廠,既然這里的生態環境已經破壞了,在原基礎上辦下去總還是可以的吧。不!我說,現在經過這么多年,三四三廠范圍內的自然環境正在得到恢復,各種被破壞的生態正在逐步的得到改善。這就是我不能同意的理由。當然,文先生想在這里辦生物制藥是有利的,他也是看重了犁溝這里的水。犁溝的水可是非同小可,它是從過去被破壞的生態中恢復得最好的一項。我過去經常來犁溝,犁溝溪水的變化我一清二楚,現在的犁溝溪水的水量比過去大得多了。國家目前正在全力促進招商引資工作,認為只要有人肯投資就是好的。我的看法恰好不同,我們引進的投資項目要合理布局。我了解了,生物制藥需要高技術人才......”
“這個我可以招聘或組織培訓。”文光華趕緊說。“既然要在犁溝辦廠,我準備全盤接受三四三廠,而且會按照國家規定來合理安置不能上崗的職工。吳先生,你可能有疑問,為什么今天來了這么多領導干部......”
“這個我當時就想到了。而且我不同意的理由和領導干部來不來無關。”我笑著說。“祝書記在省委乃至中央都有相當的影響,內丹縣的楚書記和屈縣長的出現說明我們三四三廠職工醫院的屈院長在努力幫助促成這件事情。當然,只有我代表沙湖在這里招商引資,而且文先生當初也是沖著沙湖的地理優勢來投資的。我歷來認為,不管沙湖也好內丹也好,文先生都是來中國投資,作為東道主,我們都應歡迎。我只是說,三四三廠確實不適合文先生辦廠。你的生物制藥所產生的廢水,不能在這里得到合理的處理,你們還沒有實現全閉路循環式生產吧?試想,若是制藥廢水得不到有效處理,會給三四三廠的環境和豬龍河下游造成多大的后果?我認為,三四三廠目前只適合做來料加工項目或其他無污染項目,這是合理利用三四三老廠區的根本辦法。我研究過為什么三四三廠的自然恢復為什么這么快,根本原因就是建廠時看重的是廠區建在河邊靠水,給排放污水提供了便利。所以,山體環境沒有得到根本性的破壞。第二,由于生產性質不同,三四三廠并不是就地取材式的生產,而是來料加工,生產所產生的廢渣量小也得到了及時的清除。第三,軍工企業紀律嚴明,沒有人到處活動,許多地方設立了禁區。第四,三四三廠的老工人都是全國抽調的精英,有較高的覺悟,單只看孫叔就知道,為保護水源,年年植樹。所以,除了來料加工企業,三四三廠不適合任何需要進行污染整治的企業。”
“聰兒。”師傅說。“留守的三四三廠職工可都盼著這次能成功,如果僅僅是環境問題,別人能理解。”
“而且。”楚書記說。“南北鐵路建設在三四三廠過路,也給三四三廠這一帶帶來了機遇。我們內丹縣為什么看重這次招商?就是因為解決三四三廠的問題列入了縣里的議事日程。吳聰,我們希望你能給內丹縣的經濟上新臺階作出貢獻。我們連老書記都請來了,你難道就以環境問題作為拒絕的理由?”
“修鐵路?”我驚訝了。“鐵路為什么從這里經過?有什么好處?”
“是這樣。”祝書記半天沒說話了。“省里考慮,沙湖市是這次省里開發的重點,覺得廢除金塘站,讓南北鐵路經三四三地區到沙湖市中心區,這樣用鐵路帶動沿途經濟......”
“那更不好!”我急了。“金塘站有什么不方便?這是一個老站,我估計當初鐵路修建的時候就考慮過這個地區的地質特點。由三四三廠到金塘公路一百多公里,地質復雜不說,對周邊環境的破壞該有多大?而且最近沙湖發展迅速,中心區離金塘區間隔距離已經不到兩公里,城市很快就要接龍了。再建新鐵路合算嗎?老書記,國家的錢也來得不容易,我們不是正在全力抓經濟建設嗎?我們不是正在搞招商引資嗎?國家要是真富裕了,為什么還搞招商引資?為什么不抓緊讓老百姓的生活富裕起來?我們不是口口聲聲全心全意謀發展,為什么這么費錢的重復建設一而再,再而三的上演?省里應當迅速否決這種無謂的花消,把錢用到真正需要花錢的地方去。”
“可在三四三廠辦廠我可以迅速達到設計的生產能力,可以迅速的上繳稅收......”
“您忘了,文先生。”我為文光華遺憾。“在這里辦廠,你先得論證,先得解決治理污水的問題。我們過去辦工廠,得到的經驗沒有教訓多。取得的成績沒有交的學費多。國外總說中國的環境污染嚴重,我們自己也認為這種污染確實嚴重。但是,這種情況不應該再發生了,為了對國家負責,對子孫后代負責,也是向世界負責。西方不是說全球環境變化中國應當負主要責任嗎?今后在這里辦廠,首先必須解決環境這個主要問題。”
“那你說怎么辦?”祝書記問。“人家都來了,而且鐵路修建計劃都已經通過了。”
“您說呢?”我問。“您過去身居要職,是國家的棟梁,這么大的事情,應當仗義執言吧?您先考慮考慮南北鐵路的修建問題,這是不是在勞民傷財?而后再看看三四三廠辦廠的問題,是不是有違環境保護法?上面不是多次講環保一票否決嗎......”
“祝書記,三四三廠不會沉淪。”我堅定地說。“楚書記和屈縣長這么關心三四三廠的發展,三四三廠還有這么好的工人。而且在外面奮斗的三四三人都在關心這里。相信我們,只要等到條件合適,三四三廠肯定會起飛的。”
“聰兒!”師傅沉著臉叫著。“你過來一下。”
“在三四三廠就這些?”郭市長皺著眉頭,在房間內走來走去。
“是的,市長。”小金膽怯地說著,聲音輕到幾乎只有他自己才能聽到。“這是您吩咐的,郭局長又特地交代過的,我......我怎么敢......”
“嗯?”郭市長知道,建華親自派來的人確實不會玩忽職守的。可是,這個文光華......
“小金,你們從犁溝回來發生了什么?你別急,坐下慢慢說。還有一點,在犁溝還有什么細節遺漏了,再回想一下。你要知道,這個文光華的投資對我們十分重要,本來不是談得好好的嗎?怎么又變卦啦?是不是那個吳......吳聰在中間說了些什么使他改變了?”
“郭市長,怪誰都別怪吳聰大哥......”
“為什么?”郭市長眼里怪怪的。“你都叫他大哥啦?說說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我們在三四三廠遇到了內丹縣的楚書記和屈縣長,他們想讓文先生在內丹縣投資,他們還請來了省委的祝書記當說客......”
“你說什么?”郭建中大吃一驚。“省委祝書記?”
“是前年退下來的那個省委書記。”小金說。“他們是同盟,包括三四三廠的老工人都贊成。我一看急了,他們都是準備好了的,而且吳聰原來就是三四三廠的副廠長,他師傅都出面了,他老婆現在都在他們手中,聽說是生小孩。我們都知道,生小孩哪里不能生?為什么要到三四三廠醫院生孩子?顯然是拿她當人質了。可吳聰大哥......吳聰硬是反對在三四三廠建生物藥廠,說是環保問題沒解決......后來又反對鐵路從犁溝經過,說破壞了什么生態。郭市長,我真的沒什么遺漏,吳聰強烈反對,內丹縣的書記縣長都沒辦法,連祝書記也不能說服他,反而對他說的鐵路不經過犁溝很感興趣,還表示要到上面去幫他說情。”
“可文光華已經向我表示,不準備在沙湖市投資了。”郭市長說。“小金,你再想想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比如說吳聰的師傅他們......不能忽視呀!這個吳聰有人向我介紹過,對他師傅是言聽計從呀,要是他師傅背后插一杠子......”
“不會的,市長!”小金趕緊說。“后來吳聰的師傅確實找過他,談話的態度還真嚴厲,吳聰大......吳聰臉脹得通紅,汗水淋淋,可他還是堅持不能在三四三廠區建藥廠......氣得他師傅只差沒動手打他了。”
“有這么嚴重?”
小金臉紅了:“市長,您交代的事情我不敢懈怠,他師傅把他叫出去單獨談話,我偷聽了......我說的是真話,吳聰向他師傅解釋的時候,他都跪下了......”
不是吳聰搗鬼,那么是怎么回事?真猜不透!郭建中在房間徘徊,陷入了沉思。
郭建中弟兄三個,都是陽江人。當年讀書少,盡管這么多年來身涉官場有所長進,但他知道,哪怕自己在上面靠山再硬扎,不給他做出點成績來,提拔也是要引來許多議論。再說,自己也想獨自做出成績,積累經驗,何況他從小就是一個好強的人。
二弟建華向他推薦了吳聰,說這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怎么個奇怪法?
本來按能力,建華哪有公安局副局長的份?他知道,根本不可能!
這個從部隊轉業下來無一技之長的粗人,不是這個當哥哥的市長恐怕連看守所副所長都沒份。可突然時來運轉地當上了副局長......事后建華告訴兄長,是吳聰幫他破了個大案!
“這是個一時聰明一時糊涂的人。”建華介紹。“年初找人算命,說今年有貴人相助,果然......那個案子是個連環案,一下子牽出許多人,涉案金額也節節上升。許多案犯現在還在牢里,而且不斷有新的線索出現,可謂是既涉官又涉黑。現在正在抓這類案件,老百姓對這種現象呼聲很高......哥,你常說迷信,這不應驗了?我看你也找人算算......”
“糊涂!”做兄長的一聲斷喝,打斷了正叨叨有味的副局長。“我們都是共產黨員,做這樣的事情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記住,今后這樣的話可不能亂說!”
建華唯唯諾諾,不敢再做聲。
“這個吳聰我聽過,我也想找他談談。”兄長語氣緩和了。“聽說他現在已經在我們市開廠了,機會今后有的是。當然,你可以先和他透透氣。”
“這個我和他說過。”郭建華說。“哥,有一點......”
“什么?”
“可不能把他當朋友呀!”郭建華說著。
“我們是什么?”兄長鄙視地說著。“你呀!總沒有長進,學學建強,看他現在做得多么好,我們兄弟三人,還數他爭氣。”
但此后他接到上面的消息,找投資地的許多客商都要一個叫吳聰的作陪。
“莫非這個吳聰真是我們兄弟的貴人?”他心中疑惑。上面剛剛下達他接手招商引資,找吳聰的竟接連不斷,而且這個吳聰還真拉住了不少投資者。
“可能我錯怪了建華......”他想。“可為什么這個吳聰不能是朋友?他做事那么拼命,而且辦事事半功倍,效率奇高,簡直無需我這個主管市長了......”
“你......你還沒有走?”他看見小金還在。“是不是想起什么啦?”
“市長,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小金認真地說。“是婁金貴他們哥倆搗蛋......”
“說說!”郭市長看到了一線希望。
“是這樣。”小金用舌頭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
“我們從三四三回來,文先生已經表示在沙湖市投資了。他和吳聰談得很投機,從怎么準備到怎么開工,從開工生產談到廢水處理,從人員培訓到組織結構,還有什么‘共有制’,還有好多我說不清,總之,這兩人一天之內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兄弟!”文光華喜笑顏開。“我老師說得沒錯,你是一個真誠的朋友。說實話,有人事先為我特地考察過犁溝,認為這是一個難得的選擇。我事先也聯系了內丹縣政府的招商部門,他們今天都來了,說明他們十分重視,而且還請來了原來的省委書記,這個我可沒想到。但是,你的意見使我內疚。確實,這些年國內的環境破壞真是太嚴重了,許多部門不顧實際,不管人民的死活,把一些污染嚴重的外企都搬到中國來了。我也看過一些報道,許多地方的老百姓都患上了各種各樣病因不明的疾病。國外都震撼了,我們的政府部門卻絲毫沒有察覺。我也是中國人,是炎黃子孫呀!難道真要到了滅種的時候才會警惕?我的藥廠雖說污染不嚴重,但要爭取做到零污染,給來中國辦廠的外企做個榜樣。既然你們園區決定在沙湖建污水處理廠,那制藥廠就放在沙湖吧!”
“他真的這樣說?”郭市長急忙問。
“是的。”小金說。“吳聰大哥聽了很高興,一定要請文先生吃晚飯,而且要我聯系您到場作陪。我也很高興,與您聯系了,但您辦公室說您不在。我和郭局聯系了,得到了您的電話號碼,可您沒有開機......”
郭市長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個狠!小金沒說謊,自己作孽啊!
吳大哥說算了,就我們三人吧。晚宴由吳大哥的兄弟大全親自動手。何大全是沙湖最好的大師傅,陽江的一家大酒樓出高價請他都沒請動,說是這輩子決不給資本家干活。吳大哥說大湖的一種魚很好,大全做出來味道很特別,非得上這個菜,可大全沒作準備,吳大哥聯系了幾處才找到,可是對方要他親自去取。
“就在吳聰去取魚的當口,大全的店子外面亂哄哄地。”
“出什么事了?”郭市長問。
“湖東區拆遷辦來拆遷了。”
“這塊地市里不是還沒批嗎?這個婁金貴!怎么敢先斬后奏?”
“文先生出去看,正趕上湖東區弄了臺挖機來了。他們不許門面上搬東西,舉起挖機就挖。那個老板急得號啕大哭,拆遷的還一個勁地嘲笑。文先生忍不住了,上前說了兩句公道話,誰知......”
“別說了!我知道了。”郭市長打斷小金,臉色變得鐵青。
上面說得好,要警惕這個婁金貴和他的后臺。可自己為什么還去貪一時之歡,把這么重大的事都耽誤了?
“真混帳!”他在心里把自己罵得狗血淋頭。——吳聰沒有錯,下屬小金也沒有錯,他們都是兢兢業業的。
“你走吧!”他輕聲地說,打發小金回家,人家畢竟累了一天了。
小金沒有動身的意思。
“還有情況?”
“是的,郭市長。”小金說。“吳聰大哥正好到了,對方的拆遷人員動手打文先生,是吳聰大哥護住的。郭市長,要是文先生真在沙湖出事了,有沒有國際影響呀?”
“文先生不是沒事嗎?”郭市長問。
“可吳聰大哥受傷了。”小金內心歉疚。“吳大哥護住文先生,自己的頭被砸傷了,血流了一地。現場當時很混亂,許多市民,特別是環衛工人都到了。別看這些人平時唯唯諾諾的,可這個時候都跟吃了槍藥一樣,非得和拆遷隊拼命。那個叫何大全的一拳就傷了一個拆遷隊員,要不是吳大哥舍命攔住,今天湖東那邊肯定會釀成大的群體事件......”
“為什么?”
“后來聽到這個消息趕來的許多都是桂花園服飾,三四三廠,銀桂市場的人,拆遷隊被人群團團圍住了,不是吳大哥拼命拆解,那些湖東區拆遷隊會吃大虧的。”
“那吳聰呢?”
“進醫院了。”小金難過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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