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聰!”張誠粗大嗓音從電話里面傳來了。“怎么這樣大的事情不告訴我一聲?瞧不起我張誠?”
“是張誠呀!”我滿心歡喜。“什么事情瞞得了你?沒這樣的事。張誠,你是不是說小妮的事情?嗨!我現在頭疼呀,每天許多人打電話過來,許多人匯錢過來,弄得我腦袋都大了。你現在在什么地方?真的很久沒見面了,很想你和你的兄弟們......”
“我現在就在你們的病房門口。”張誠哈哈大笑。“出來吧,吳聰,醫院不是我們這種人待的,再說小妮也要休息,我不想吵著她。你可別不來呀!黃娟托我給你捎來了一件風雨衣,這可是特意為你制作的......”
“我早就知道你到了沙湖市。”張誠開門見山。“我暗中盯著你,吳聰。我不想你被別人暗算,我張誠別的做不了,保護一個人的安全還是能做到。......”
“張誠。”我誠懇地說。“我不想你正事不做來做這些沒意義的事情。我吳聰有什么?除了那么幾個小錢還有什么?別人要害我什么人都保護不了。張誠,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真的沒什么值得保護的。還有,那批垃圾桶是你捐贈的吧?你當我不知道,你說說,是不是和林佩佩有什么關系?”
張誠面紅耳赤。
“那年我和弟兄們到了沙頭鎮,正碰上銀桂市場開業,幾個小混混欺負林佩佩。那時佩佩剛開始擺攤,她是剛從農村出來。我見了很氣憤,上來就把那幾個家伙教訓了一頓。為這個我蹲了幾天,佩佩每天守在拘留所門口直到我出來。我不騙你,我和她的關系就這樣。嗨!說到其他方面,吳聰,我這個人你也知道,不是個顧念家的人,誰要跟了我誰倒霉。我不能害人家,特別是像佩佩這樣的好女孩。我和她結拜了兄妹,她和我們五兄弟關系都很好。在沙湖,誰要膽敢欺負她,五兄弟不管是誰都能舍出一腔血。早陣子她告訴我,她到了你這里,我放心了。”
“那個垃圾桶怎么回事?”我相信張誠說的。“這是我出的主意,應當我掏錢。”
“吳聰!”張誠正色地說。“我和你可沒分過你我。當年你不肯收下那二十萬,我張誠拿它可發了。現在我們經營大湖航運,還有一條游船,每天晚上由大湖的沙湖到陽江夜航,可以說是財源滾滾。這樣,小妮的治療費用我張誠出一半,怎么樣?你要是敢不同意,除非你不怕我和你翻臉!”
“張誠,你的心意我領了。”我誠摯地說。“別說治療費了,現在許多人捐款,我都忙不過來了。還有出謀劃策的人也不少。看來,這個社會上總是好人多,不象別人說的那樣。”
“吳聰呀!能聽出我是誰嗎?”聲音耳熟。
“您是季總吧?”我知道是春暉集團的季欣總經理。“您好,怎么想到和我打電話?您有什么事?”
“吳聰,”季總語氣有些埋怨。“我不是和你講過嗎?有什么為難的事一定要和我聯系。怎么,看不起我?”
又是一個找“麻煩”的。
“季總,事情正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我有點疲倦。“一些社會上的愛心人士發起了小妮救援團,省里婦聯也派出慰問團來看望了。現在我們的周圍都是溫暖,我想,要是國家骨髓庫能找到合適配型,馬上可以手術了。”
“小吳。”季總有些遲疑。“我們春暉集團已經和醫院商討了,春暉集團承擔全部治療費用。你那個桂花園服飾剛剛起步,該怎么干還是按計劃干下去。你是一個好的專業技術人員,不是和服裝打交道的商人,我有個問題想請你考慮一下,是不是等孩子的事情完了到我們這兒來?我現在只想你來幫我們出出主意,培訓一下新員工。最近春暉發展很快,已經達到四萬多人啦!”
“季總,”我說。“我現在治療費有了,暫時不需要您的幫助,許多捐贈我還不知道怎么解決,您最好不要再拿錢來了。至于您說的請我來春暉,我看您是高抬我了。我吳聰何德何能?而且您春暉集團能人還少嗎?缺我吳聰這樣的人嗎?我看您是捧著金飯碗在討飯......”
“怎么回事?”季總追問。“吳聰,怎么這么說?”
“您那里有個叫做許正支的老工人,是我們原來三四三廠的老人,參加過全國技術比武,是全國勞模,比起這位老勞模,我吳聰算什么?我是說您這么好的人才都能糟蹋......”
“真的?”季總大驚失色。“吳聰,你說的許正支這個人我聽說過,好像是當初三四三廠想方設法挖到的人才。你是說他現在在我們廠?”
“是呀!”我回答。“老人家正在為你們廠的礦石貨運出力呢!”
“吳聰!你的信!”資詢臺護士把一封信遞給我。
吳先生:
首先我感謝您為了小妮治療花費的心血。我現在不能現面,我是一個罪孽深重的人,我不配作為孩子的父親生活在這個世上。四年前,我走投無路拋棄了小妮,是黃娟收留了她。幾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感到良心的譴責。現在小妮遭遇了生命危險,我這個做父親的卻無能為力。我內心慚愧呀!
我也到了陽江,我也象其他人那樣做了配型檢測。我希望我能用自己的生命救治我的孩子。但遺憾的是,我的配型也不合適。我失望了!今天我就要走到生命的盡頭,我現在唯一的心愿就是想用我的靈魂來保佑孩子脫離險境。
孩子的肩頭有一塊暗紅的胎記,我想說明這一點,希望你不要被別人欺騙。你是一個好人,小妮在你們的呵護下我能放心走了。替我感謝黃娟,我不能報答她是我的終身遺憾。
一個用死亡向孩子謝罪的父親。
我收起信急忙向外面跑!
......
這個世道真是!我的理智告訴我現在要冷靜。
發信人為什么選擇自盡?小妮還沒到山窮水盡的時候,另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卻要結束了。
要不要報警?驚動了警察可能救得了他的命,可警方會不會以遺棄親屬給他定罪?
他不愿意現面,說明把臉面看得很重。不能在他走向死亡的時候不顧及他的顏面。
但畢竟這是一個活生生的性命呀!
“我能不能在顧及到他臉面的情況下把他救下?”我思索。
“他為了孩子可以不顧一切,單單看重臉面,為什么?”我思索著。
“他為救不了他的孩子而死,是不是在臨死前要看看孩子?看看孩子......”我思索著。
是的,這個人肯定還在醫院!
“我就是吳聰。”我在小妮病房的窗戶下看到了他。“是你給我寫信啦?”
“是的。”他低下頭。“你是我的恩人,我不能瞞你。”
“小妮是你的孩子?”我痛心疾首。“這么好的孩子怎么舍得拋棄?”
“我妻子走了。”他心情沉重。“生下小妮不久,她說要到南方打工。那時侯我們這里經濟落后,到南方打工的人很多。妻子一去再沒有回來。我娘又接著去世了,孩子沒人帶,我一個男人怎么知道做這些?沙頭鎮的黃娟沒有孩子,我想出去找妻子,帶著那么小的孩子不方便,就把孩子偷偷地放在黃娟家門口。幾天以后,我經常看到黃娟抱著孩子出門,我才放下心。我在南方沒有找到妻子,就在各地打工流浪。吳先生,說實話,我雖然是一個沒用的男人,但是我也和大家一樣,有著愛孩子的心。小妮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能拋棄?我真是走投無路了......。”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你放心,要是我有惡意,我不會在這兒等你。我知道你想保持顏面,我想救你,我沒有報警......”
“我叫陳富生。”他很感動。
“富生兄弟,我想勸勸你。”我鄭重地說。“盡管你覺得失望,但我卻充滿了希望。小妮并沒有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始終相信,如果這么多人連一個孩子都救不了,我們還能有什么臉面?富生兄弟,你千萬不能失望,你要相信我們。單只看到最近的捐款你就會感動,這么多不說出自己姓名的人都捐款來了,小妮還救不了?你還年輕,要走的路還很長。連你的女兒小妮都不說喪氣話,你倒想輕生?象話?聽大哥一句,把煩惱拋開,走好自己的路吧!”
“大哥!”陳富生跪下了。“孩子我就托付給您啦,我聽您的,我不想給孩子臉上抹黑。今后不管要走的路有多難,我會記住您今天和我說的話......”
“富生兄弟,”我趕緊扶起他。“你是怎樣生活的?要不你到沙湖市去找黃娟,就說是我介紹來的。那邊現在正好招工......”
“大哥!”陳富生拒絕了。“你知道,我不能面對黃娟,今后也不能面對小妮。我準備走自己的路。謝謝您了。”
陳富生說完轉頭走了。我相信,他會把今天記住一輩子。
又一個希望破滅了。小妮的親生父親也救不了小妮。
我走在陽江大橋的人行道,憑欄遠望。夜幕下的陽江靜悄悄的。
“人生倘若都象現在這樣該多好呀!”什么人在我耳邊輕輕說著。
“是呀!人生能象現在這樣平靜安逸就好了。”我回答。“可惜人生總是波濤起伏,不能象現在這樣安靜一會。”
“您會說英語?”這人奇怪了。“而且說得這么好。”
我猛的回頭,身邊站著的竟是一位外國人。
“詹姆斯.貝爾。很高興認識您。”他熱情地伸過手來。
“吳聰。我也很高興認識您。”我誠懇地說。“為什么這么晚您還在外面逗留?歐洲那邊不總是說中國的社會治安不好嗎?”
“我是新西蘭人。”貝爾高興地說。“先生的英語發音正確,我來中國這么久了,第一次見到吳聰先生這樣的談吐。您是不是到過歐洲?”
“是的,我到過德國。”我回答。“在那里我進修了兩年。”
“怪不得!”貝爾笑逐言開。“我夫人就是德國人,要是說德文吳聰先生是不是更在行?”
“可以這么說。”我納悶。“貝爾先生怎么這么晚還在外面?如今好象不是旅游旺季吧......”
“我是一個環保人士。”貝爾介紹。“今天到的陽江市,馬上我要去大湖。”
“去大湖?”
“是呀!”貝爾回答。“大湖有幾處觀鳥點,是我們原來選定的,每年到了這個時候我們都會派人來,可是聽說現在這些觀鳥點看不到過去那么多候鳥了。這次我來啦,希望能找到其中的原因,也希望這次能夠成為一次快樂的旅行。有人介紹,每晚都有游船去沙湖市,我就在等游船。”
“那為什么不去碼頭上等候?那里不是可以休息嗎?”
“陽江大橋的夜景太美了!”貝爾情不自禁。“我看到有人在橋上看夜色,我就上來了。吳聰先生,碰見您真是緣分呀。您看,游船不是來了嗎?”
四十一
駕駛游船的是楊云山。隨行的竟然還有黃娟和林佩佩。
“你們怎么都來啦?”黃娟的到來確實使我驚異。
“有些問題要和你商量。”黃娟說著,佩佩避開了。
“從你走后。廠里發生了大變化。現在人數已經達到三百多了。”
“怎么會發展這么快?”我簡直覺得不可思議。
“自從改變了產品包裝后,銀桂市場的許多客戶都來我們桂花園服飾定貨,許多賓館和招待所也都要求我們做工作裝。”黃娟滿臉笑容。“現在是供不應求。我們趁這個有利時期大力發展,接納了一些小服裝企業......吳大哥,小妮的情況怎么樣了?”
小妮,這是黃娟的心病。
“情況沒有變化。”我老實地告訴她。“中華骨髓庫還沒有找到合適的配型,正在和臺灣聯系,還準備和香港澳門聯系,還有新加坡......”
“鬧這么大動靜?”黃娟有些吃驚。“是不是很難?吳大哥,我心里真是難以支撐了。要不是每天的工作,我真不知道該怎么過下去。我在沙湖最怕的就是歇下來,只要是休息了,我心中總是小妮的影子。我希望白天長晚上短,可現在晚上越來越長了。佩佩總是安慰我,說吳大哥在那里你怕什么?連張誠都佩服他,我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你在這里,我當然放心,可我是做媽媽的......”
“黃娟,我們現在不說這個好嗎?”我想起了陳富生,我不想把這個壞消息告訴她。“這么多的人在找配型,更何況香港臺灣那邊比我們進行這個工作要早,參與的人數也多。黃娟,我們必須要有信心。你看,我在這兒很好。大媽的身體也不錯。你想,要是我在沙湖,桂花園服飾哪里能發展這么快?哦!黃娟,廠里的資金都轉到了醫院,你們的資金,資金來源......”
“資金?我現在應接不暇了。”黃娟苦笑。“人家都是先付款再拿貨。我們怕給不出貨想到時候再收錢人家還不愿意,說是預定金。他們現在都有個統一要求,就是把桂花園服飾的商標釘在袖口。這個做法我也琢磨不出什么意思。現在拿人家的貨款已經多達三十多宗了,工人們每天加班加點還干不完......”
“工人們情緒怎么樣?”我詢問。
“別提啦。”黃娟高興了。“老同志組織捐款,我很感動。新加入的也正組織,被我叫停了。她們都很困難,好不容易進了桂花園服飾,工作才剛剛開始,我拿她們的錢心里不好受。許多人是帶機子來桂花園服飾的,有些廠子是連人帶機和廠房一起進入桂花園服飾的。吳大哥,幸虧這幾天忙得我不亦樂乎,否則,你們這一走,我心里是空空的。”
“我們先進去看小妮吧!她現在肯定在和佩佩鬧。”
“還有兩個小時開船。吳大哥,張誠說讓你休息兩天。”黃娟說。“正好佩佩說,這兩天廠里清靜了,要我來醫院替你一下,還有,佩佩這幾天也累了,放她兩天假,和你一起去三四三廠......”
“黃娟,還是你在沙湖吧。”我驚奇黃娟在短短一個月時間能夠把工廠弄得這么紅火。“搞服裝我真的沒你能。我在這兒不累,正好偷閑。還有......”
“大哥!”黃娟正色。“我畢竟是妮兒的媽媽。她都這么著了當媽媽的不在身邊我能安心?再說了,你當我是讓你去廠里?告訴你吧,張誠告訴我,你師傅說了,要你必須回三四三廠一趟。呵呵,你倒瞞得我好苦,原來三四三廠的主管副廠長到了我們縫紉社,一個四千多人的大廠廠長當個縫紉社領導還說工作不熟悉,不稱職?真是謙虛呀!大哥,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為什么不回三四三廠去?你到了這里也已經兩個多月了......”
“黃娟,你別說了!”我突然腦袋發脹,痛苦地蹲在地上。
黃娟驚呆了。
“大哥!你怎么啦?”她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我說了你的痛處?”
“黃娟,對不起!”我痛苦地說。“我不能回三四三廠。我對不起勞叔勞嬸,我沒臉見他們!”
“大哥,情況我已經了解了。”黃娟安慰。“勞嬸得的是癌癥。那個年紀了,得了癌癥還不是活受罪?勞叔從來就沒怪過你,他說勞嬸臨終前還念叨你,說你在外面受苦了......”黃娟眼淚淋漓。
“怎么說也是我對不起勞叔勞嬸。我沒臉見他們,我只能在這里祝福他們,還有我師傅師娘......”
“大哥,你要再這么說可真是對不起他們啦。”黃娟嚴肅地說。“你是想讓你師傅師娘還有勞叔親自來看你?他們都那么大年紀了,來一趟陽江容易嗎?張誠勸他們,說你肯定是這個心病,和我商量過了,叫他們不要來,我一定能把你請回去。我的面子不夠,你總得給張誠一個面子吧?大哥,去吧!你師傅師娘可指望了你好幾年了,勞叔要親自給你解開這個心結,你師傅說了,只要能看看你現在怎么樣了他就放心......”
“我去!”我下定了決心。
我回頭望去,那邊是大湖,是三四三廠,是師傅師娘勞叔他們。
張誠在游船上。
“怎么樣?”張誠問。“我早看出這個黃娟不簡單,兄弟,有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我納悶了。“張誠,這話什么意思?”
“兄弟。”張誠說。“我找佩佩了解了,黃娟是個好女人,很適合你。我也特意去了一趟三四三廠,和你師傅師娘勞叔孫叔他們都商量了,大家都同意我的看法。黃娟是樅縣人,和大媽的兒子是同學,那年這個同學去了部隊,正趕上越南侵略,這個同學就上前線了,再也沒回來......。黃娟毅然上門擔當起了兒媳的職責,她說要給老人養老送終。一個沒過門的女孩子上門當兒媳,這在內丹傳為佳話。她和佩佩是好姐妹,你看她對小妮這份情感就夠感人了。兄弟,不是我說你,有這樣的女人喜歡你是你的福氣......”
“你說什么?你是說黃娟......”
“是的。”張誠鄭重地說。“黃娟喜歡你,這是佩佩特意和我講的。我一個大男人哪曉得牽線搭橋?可為了你吳聰,我舍了臉面和你說說。我們是好兄弟,我知道你心地好,連我師傅都夸。這次介紹我師傅到春暉擔任了技術顧問,他老人家感動得不得了,我們師徒關系又好了。我那個許雄師弟也進了我們的公司。吳聰,你是個好人,怎么婚姻上總是不如意?那個詹梅就不說了,現在你已經四十好幾了,該找個女人照顧自己了。別說是你師傅師娘著急,就是我們旁邊的人看了也著急。”
“張誠兄弟,這個你們就別為我著急了。”我心情安定了,面帶微笑。“我聽人家說,因緣是有定數的,也是強求不來的。我吳聰難道不想組織家庭?可能是還沒到時候吧!”
“那個外國人和你熟嗎?”張誠換個話題。“他怎么老是環保什么的?......”
“張誠,現在國外崇尚環境保護。”我耐心地說。“他說得沒錯,環境對人類發展十分重要。過去我們老街很漂亮,街頭連接金鱗河,每年到了五六月份下大雨,河水也只是上漲一會。現在可不同啦,洪水經常泛濫,總是把老街淹沒了。秋天不下雨就干旱,到了冬季連河床底都露出來了。這是過去沒有的事。我想,這和環境保護有關。還有我們三四三廠,犁溝是個好地方,那里山清水秀,大石山風景秀麗,許多植物生長茂密。要是我們不注意保護,總有一天它會失去的......”
“兄弟,聽你這么一說還真是的。”張誠誠摯地說。“到了大湖,我們和這個外國人商量一下,有個地方不知他去不去,那個地方很適合他......”
“什么地方?”我來了興趣。“他是新西蘭人,叫貝爾,你可以稱呼他貝爾先生。”
“聽別人講,那是古代的水軍點將臺。”張誠高興地說。“我們過去經常去玩,有時候還把佩佩帶去給我們做飯。那里各種鳥都有,我們撿鳥蛋下酒,有一次還看到了一種很大的鶴......”
“這就是點將臺?”貝爾簡直喜形于色。“用你們中國人的話說簡直是美妙絕倫......”
“他說什么?”張誠問。
我把貝爾的話翻譯給他。
“這里應當保護!”貝爾肯定地說。“你們看,這里水草豐富,魚蝦種類多,很適合鳥類繁殖。要細心保護呀!”
貝爾仔細清理地下的垃圾。
張誠放大聲說:“大家聽著,今后誰都不允許到這里來玩,更不允許隨便扔垃圾!云山,你和大家說說,凡是我們誠山運輸公司的員工,今后上崗一律隨身攜帶垃圾袋。對旅客隨便扔垃圾的我們要耐心勸告,發現地上有垃圾的一律自行收撿......”
貝爾奇怪地望著張誠。我把張誠的話翻譯給了貝爾。
貝爾贊賞地朝張誠點點頭。
“這里是一個絕佳的觀測點。”貝爾說。“還有點將臺西頭。沒想到我能這么順利地找到這里,吳聰,告訴你的朋友,真的謝謝他!”
“吳聰,我們走吧!”張誠催促。“你師傅他們快等急了。你問問貝爾先生去不去三四三廠?”
“去!”貝爾肯定地說。“朋友的邀請我肯定樂意去。吳聰,沒想到遇到你還真是幸運,當然還有你的朋友。我以為到了大湖找到合適的觀鳥點還不知道要費多大的工夫,沒想到這么順利......”
“張誠,怎么走犁溝?”我有些不解。
“你師傅和勞叔現在都在犁溝。”張誠解釋。“你師傅和勞叔現在可清閑了。老孫頭退休了,這老哥三個每天守在犁溝水庫下棋釣魚。閑暇還到處找些石頭鋪地,說是老人喜歡到犁溝清靜清靜,玩玩撲克,下下象棋,沒什么愛好的也喜歡到犁溝散步......”
“真的?”我驚奇地問。“那我師娘是不是經常來?”
“你師娘?”張誠說。“你師娘倒不經常來。她幫大全開飯館,整天沒得閑。你師傅叫她歇歇,她說,老頭子,前半生你沒得閑,該歇的是你。現在有錢賺誰愿歇著?”
哈哈!哈哈!船上的人大聲笑了。
“他們笑什么?”是貝爾問。
我向他解釋了。
“吳聰,這里山清水秀,怎么搞工廠?”貝爾有些不解。“這多么損害環境的協調。這是誰指定的?環境形成得多少年才能達到協調,可人們總是追求自身的利潤,不顧及環境的承載能力,還有,我到過許多旅游景點,利用優美環境開發的旅游景點,都可以說是為了追求最大利潤而不顧環境承載!”
貝爾說得很有道理。為什么當初要在這樣美好的環境中建工廠?這里有風景秀麗的犁溝,還有物產豐富的大石山。當年開路,使得那些花崗巖已經躺在地上多少年了,它們失去了它們自身的價值,它們遭到了人類殘酷的破壞。
怎么處理這些環境,應當是今后三四三廠該怎么走的問題。
四十二
“聰兒呀!”師傅說。“我就怕你不回來,這不,打發張誠找你都不知多少回了。嘿!師傅都找不回你,這回是不是露臉了。”
師傅老了許多。我知道,在我外出的這三年多里師傅為我操了不知多少心。
“師傅。”我難過地說。“我做了對不住勞叔的事,我覺得沒臉來見你們。”
“糊涂!”師傅教訓我。“什么事對不起?你勞叔怪你啦?不說我和你師娘,單是你勞叔就念叨你不知道多少回了。過去你師娘怨你不該和詹梅離婚,你走了這么久,張誠和大全回來說你遇到了危險,你師娘可以說是膽戰心驚。這次席金龍進了看守所,連帶詹梅也進去了。可憐你岳父了,帶著星星......”
“星星怎么啦?”
“你還記得星星?”師傅埋怨。“你師娘經常去看啦,回來催著大全做好吃的。我說星星還是帶回來,可那邊老人說,陽江的教育質量比我們這邊好。唉!這也也就算了,反正,孩子多吃點苦也好。聰兒,黃娟的小孩有希望嗎?要是錢不夠,大全還可以幫幫忙,這傻小子不知哪來的運氣,生意好得不得了......”
“師傅。”我眼睛在搜索。“勞叔呢?怎么不在犁溝?”
“哈哈!”師傅笑了。“這個老頭從你勞嬸去世后,間常有人給他作介紹。我們也簇擁他去見面,都說少年夫妻老來伴。他是孤寡老人了,總免不了孤獨的。現在三四三廠又沒有什么活動,他也是個閑不住的人,找個老伴也好,總有個照應。”
“那大全還好吧?結婚啦?”
“還沒!”師傅搖搖頭。“給他說女孩子的不少,可他一個也沒看上。這個我不操心,自己的事情自己去處理。聰兒,當年你和詹梅的事我們還少操心啦?結果好象害了你們。還是自己認定的好呀!現在我很后悔,特別是把星星弄成這樣。”
“我師娘呢?”我問。“她老人家身體還好吧?”
“你師娘是越老越硬朗。”師傅嘿嘿笑著。“你師娘現在活得可瓷實呀,過去在鄉下總有個這毛病那毛病的,現在幫著大全開店,還沒看見過她喊累的時候。我有時搭個手她都嫌棄,我只好自己找樂子了。”
師傅說的樂子就是和勞叔一起到犁溝水庫來釣魚。
“你孫叔的魚做得好。你是嘗過的,等下大全他們來了,還是看你孫叔的魚。那幾個客人都是你的朋友?還有那個外國人,都叫上一起來吧!這好久沒這樣熱鬧了。等一下你勞叔也會趕回來,有人用摩托車接他去了。”
“師傅,三四三廠好象安靜了許多。”
“是呀。”師傅說。“席金龍進去了。電纜車間也垮了。其實,就算他不進去,電纜車間也是三天兩頭的停產。不是今天這里出點事,要不明天那里有問題。我沒事的時候也到那里走了走,整個一批報廢機器。嗨!這如今的人也不知道怎么啦,這樣的機器哪值得九百多萬?如今這些部門是各自為政了,總廠也把各個車間租了出去,靠這些錢還不夠付老工人的退休金。上面還要吃喝花費。這些哪是干部辦的事?過去倒好,什么事情都愛和大家商量,有什么困難首先依靠群眾,現在做事都是偷偷摸摸的,生怕老百姓知道。聰兒,要是當初你和春暉談成了,大家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師傅,還說這些干什么?”我是在這個上面吃了大虧的。
“我是不愿意說的。”師傅說。“席金龍的問題還不止這些。他靠著總廠進原材料,總廠花九千多一噸進價,他只給八千,說是開的票上只注明八千一噸。那個時候,批原材料是要拿好處費的,好處費全讓總廠貼補了。什么電費水費他一分不給,這樣的干部還真少見。”
“我還聽人說。”師傅壓低聲音。“這批機器到廠席金龍是和對方合謀的。檢察院要起訴,證據不足,現在正在調查......”
“吳聰!”是貝爾叫我。“你快過來一下。”
“怎么啦?貝爾。”我跑過去。
“這里有許多你的朋友?”貝爾問。
“是的。”我回答。“我過去在這里工作,現在我到了沙湖市。剛才和我說話的老人是我的師傅。”
“師傅?”貝爾驚奇。“師傅是什么?”
“師傅就是教我學習的老師。但不是學文化,是學專業技術。我師傅原來是造型車間的技術骨干,我就是他教的。現在這個工廠倒閉了,我的師傅拿養老金......”
“是這樣?”貝爾似乎明白了一些。“這個地方叫犁什么?”
“叫犁溝。”我回答。“這是這家工廠最美麗的地方。我們工廠的用水都是這里提供,我們把幾條小溪匯集的水建成水庫,然后抽到工廠,減少生產成本。貝爾,我對這家工廠有很深的感情,雖然我現在有個單獨的小工廠,但是我還是忘不了這里。”
“吳聰,看得出來,你是一個很重感情的人。你一來到這里,總是有人在和你談話。能告訴我嗎?他們都和你說了些什么?”
“說的都是過去的事情,貝爾。”我回答。“在中國,這叫敘舊......”
“他們對你帶了一個外國人來是不是很驚奇?”
“沒有,貝爾。他們盛情邀請你共進午餐。”
“還有一個地方也很不錯。”大全說。“哥,告訴你的朋友,到了三四三廠不到大石山去看看真是可惜了。”
我微笑著。
“吳聰,他說什么?”貝爾問。
“他說到了三四三廠不到大石山去看看可惜了。”是林佩佩回答。“這是吳聰大哥的兄弟,他叫何大全。”
我們都驚驚訝了。林佩佩竟然會講外語!
“林小姐也能說英語?”貝爾很驚奇。“而且說得這么好,真是不簡單。”
林佩佩滿臉通紅,有些不好意思。
“我是在銀桂市場和別人學的。”佩佩解釋。“那時外國人來逛市場的很多,能夠和他們交流的沒有。我突發奇想,學點外語對生意會有幫助的。”
“好了。”大全站起身來說。“孫叔的魚差不多了,該我做菜了。哥!這么多年了,看看兄弟是不是長本事了。”
很快菜上來了。孫叔擺了一個大圓桌,大家坐得滿滿當當。
“請!”孫叔首先向貝爾發出邀請。“你是國外來的,按照我們中國人待客的習慣,你是貴賓呀!”
“他說什么?”貝爾有些手足無措。
“貝爾,這是這里的主人孫叔。”我翻譯。“他作為主人向你邀請,按照我們民族的習慣,您是遠道來的貴賓,請先動手用餐?”
“那我該怎么辦?”貝爾明白了,嘻嘻笑著向我請教。
“您可以說,請,大家一起請。”
菜很豐富,大全的手藝真是有了長足的進步。
“大全,你的手藝這么好,為什么不考慮到沙湖去發展?”我有些不理解。
“哥!”大全說。“三四三廠都是些老熟人,走了想再見到真的很困難。我娘說了,有時候勞叔來了,弄兩個菜和我爹喝幾杯,這樣的日子我爹還真滋潤。走了哪里有這種日子?再說了,你還記得我們那次到大石山去嗎?離開三四三廠,不就是離開了大石山嗎?我的絕活也就完了。”
我知道大全在大石山找到了野生菌作調料。
“那些青石片怎么樣了?”我問,大全整天忙不嬴,應該沒有心機再去弄那些石雕了。
“哥!”大全老實地拿出一件石雕片。“我正好帶來了給你看,你可要多提意見。”
“給我!”林佩佩搶先拿過去,弄得大全滿臉通紅。
“啊!”佩佩失聲叫了。“太漂亮了!真是太漂亮了。這是你制作的?”
她的眼睛里充滿贊許,大全紅著臉點點頭。
“還是給我哥指正吧!”大全對著佩佩。
這是一件黑白鑲嵌的青石片,按照我說的大全做了個小品——《葡萄》。
大全的刀工細膩,整個作品的布局也不錯。
“怎么樣?”大全眼神里有點迫切。
“大全,哥就不客氣了。”我指點。“制作好的地方我不多說了,我只是揀不足的地方說幾句。一件作品要做到最終完成好自己最初的設想或者設計,必須要注意到材料的特性。你這塊石片是青白布局,其實表層的一些地方青色很薄。這就要求制作者留心,在布局的時候要特別留心,要領悟到這些很難,但可以重新設計,即算設計不能更改,那么刀法就要求更加細致。否則打破了原來的設想,甚至有可能出現敗筆。按現在你的條件,倘若能夠做到刀痕若隱若現,就算到達了上乘境界。大全,現在這樣已經很不錯了,但是,哥要告訴你,離真正到達頂峰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吳大哥。”佩佩顯然不滿意了。“大全這么好的作品怎么在你的眼里盡是缺點?現在外面多少人自稱藝術大師,我看比起大全差遠了......”
“你不要和我哥爭了,小林。”大全笑著說。“我是聽了我哥的話才有今天這個作為。過去我沒有信心,我哥總是鼓勵我,今天有點小成了,我哥反而批評。這正是我需要的,剛才我哥說的很實在,我正是制作時碰到了這種麻煩。而且我很擔心,許多地方是經不起摩擦的,時間久了,可能這東西就廢了。”
“你們要是嫌棄那這個就送給我了!”佩佩毫不客氣,包好往兜里裝。
“這個,小林。”大全說。“這件作品不好,你要是喜歡,我另外做過給你。”
“真的?”佩佩喜不自禁。“要不,這個也給我,我肯定會好好保管的,絕不會讓它摩擦,行吧!不過......你得另外再做一個送給我。”
“小林。”大全誠懇地說。“你要是真想要好的,請我哥給你做吧?我哥的手藝真是沒得說的了。”
“不!”林佩佩說。“我不要他送。他要是做得好,送給娟姐得了。”
“給我看看。”貝爾說。
貝爾把《葡萄》拿在手里反復端詳。
“這是上佳的藝術品。”貝爾說。“中國風格很濃。我在國外看過中國的藝術展,我很喜歡中國的藝術作品。想不到,普通的中國家庭都能制作這種水平的工藝品。吳聰,今天我真是大開眼界了,你這個兄弟真不簡單。中國菜燒得好,還能制作這樣高水平的藝術作品。吳聰,你身上有一種近乎神奇的力量。為什么從我接觸到你,事情總是順理成章的好?一晚上我找到了最好的觀鳥點,看到了風景秀麗的犁溝,還有這么好的中國菜,這么好的工藝品,我想接下來還有什么使人驚奇的事情要發生。”
“貝爾,這是你對中國不了解。”我用英語說。“這些在中國其實都很平常。犁溝是孫叔幾十年保護的結果,沒有被人破壞過。我這個兄弟說還有一個好地方請你去看,到了那里你會感覺環境保護的真正意義。”
“那是什么地方?”貝爾問。
“大石山!”大全說。
四十三
大石山山峰奇特,雖然是冬季,依然是霧氣重重。
“好地方呀!”貝爾不由得感嘆。“這地方雖然做過工廠,可環境沒遭到大的破壞,說明你們的環境意識很強。吳聰,你到過歐洲,你應該知道現在歐洲已經把環境保護和人類生存聯系起來了。我們不能一味強調發展,不能損害環境求發展,其實保護環境和經濟發展并不矛盾。環境破壞了,很多年都難以恢復,大自然的報復給經濟發展帶來的損失直接破壞了經濟發展。這在歐洲是有深刻教訓的,我們就是不想再重復老路,先破壞再治理,這樣的損失太大了。”
“貝爾,你說得對。”我對貝爾的看法完全贊同。“你瞧!那邊還有另一種情況,當年修路,把一片花崗巖山破壞得很厲害。后來難以打通,只能半途而廢,現在成了爛石灘......”
“山體破壞可能造成蓄水層的毀壞。”貝爾肯定地說。“結果是洪水和干旱,要想恢復,不知道需要多少年。這還要看大自然的自我修復能力。過去,人們修鐵路公路,破壞山體,挖隧道,其實是自己在毀滅自己。當人類開始有了這個認識的時候,環境已經破壞得體無完膚了。”
風吹過大石山,霧氣開始散去。青翠欲滴的群山顯現在我們的眼里。
“聰兒!”是師娘和勞叔在叫。
“師娘,勞叔!”我誠惶誠恐。“您們怎么才到?我馬上又要走了。”
我惦記著小妮。
“聰兒,你這么急急忙忙干什么?”師娘說。“我給大全看店,你勞叔剛剛回來。”
“聰兒。”勞叔說。“聽說你在沙湖辦了個廠,我幾次邀你師傅去沙湖,你師傅說不要打攪你。現在看來你在沙湖做得不錯,今天你回來了,勞叔放心。可你要經常回來,不然想死我們了......”
“勞叔。”我說。“我會經常回來的。我想到了我有能力的時候,我要在三四三廠建一個療養院,讓三四三廠的老工人都能進療養院安享晚年。我知道我欠三四三廠很多,我想盡量彌補......”
“聰兒,你的想法很好。相信三四三廠的老同志聽了這些話都會很感動。當年向上面要求撤你職的并不是這些老同志,而是老席借用大家的名義向上面反映的。后來大家知道了這件事很氣憤,現在我們的退休金有一回沒一回的,真的很苦。你自己把這個情況放在心里就是了。我和你師傅要好些,那年你給了我那么多錢,我至今還留著呢。我想,你現在有困難了,你拿去用吧!你師娘也是這個意思......”
“勞叔,我現在并不困難。”我真誠地說。“現在我手上有一筆錢還沒辦法處理。社會上許多人為孩子捐款,而小妮的治療費已經夠了,怎么處理這筆錢我攪盡腦汁也沒辦法,我想由您來掌握,要是什么人有了困難,可以用來救急。......”
“聰兒。”師娘說。“既然是大家捐的,你怎么不能用?只要是用在孩子身上,別人也不會說什么。再說,你為了孩子連廠子都貼進去了,剩下的用到廠子里也是應該的。”
“師娘。”我認真地說。“我不是那種向社會請求援助的困難群體。如果我自己不能解決,向社會請求了,那么用到孩子身上還是可以的。現在我自己完全有能力解決,沒有向社會求援,而是社會主動向我們獻出愛心,這筆錢我們不能用。我想和上面談談自己的困惑,求得一個解決辦法。”
“吳聰就是吳聰!”勞叔很是贊賞。“做事情就是分得明白。孩子,勞叔支持你。你走吧!勞叔知道你很忙。”
“等等!”師娘叫住了。“聰兒,那個黃娟師娘見過了,真是個好女人。要是你自己樂意,師娘看著挺合適的。你不要再推三阻四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沒個人照顧,你師傅師娘可不放心。”
“師娘。”我說。“這個不行,我心里的想法您是知道的。”
“什么事情師娘知道?”師娘莫名其妙。
“封慧現在就在沙湖市,就在我們桂花園服飾當業務員。”我紅著臉回答。
“真的?”師娘喜不自禁,淚眼婆娑地撫摸著我的臉。“聰兒呀,這回可好了!真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呀。聰兒,什么時候帶回來給師傅師娘看看,當然,還有你勞叔孫叔。去吧,聰兒,孩子。記得常回家看看。”
師娘高興得眼淚下來了。
“天意呀!天意!”師娘說著。“孩子,等了一輩子了,都到了四十多歲了,真是有情人終成眷屬。”
“吳聰!”張誠大聲叫著。“黃娟來電話了!叫你馬上回陽江!”
張誠始終是個大嗓門,貝爾都被他嚇了一跳。
“他說什么?”貝爾問。“是不是有什么大事?”
“可能。”我回答。
“黃娟電話里說,小妮的配型確定了。”張誠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你不是說那天你也進行了檢測?現在醫院確定,你就是最佳人選!和小妮的情況完全吻合。為什么這么多例都不匹配,只有你吳聰......真是奇怪了,怎么會是你?”
“小妮有救啦!”我喜不自禁。“等了這么多天,原來我的骨髓可以救小妮。張誠,你是怎么跟黃娟說的?”
“黃娟說,要你自己多考慮一下。”張誠說,樣子有些疑慮。“我向黃娟保證了,一定按照她的意思傳話給你。吳聰,你都四十多歲的人啦,身體不象以前,這骨髓移植我們誰都沒見過,會不會損傷身體呀!”
“張誠兄弟,你糊涂呀!”我不得不埋怨他。“小妮才五歲,正是生命剛剛開始的時候。我已經四十多了,慢說是抽骨髓,就是拿生命換也合算。請你馬上告訴黃娟,請醫院作好準備,我們馬上趕回陽江!”
“怎么回事?”貝爾疑惑不解。
隨來的林佩佩向他解釋了。
“小女孩,白血病?骨髓移植?吳聰是合適的配型?”貝爾困惑。“真是不可思議。這是幾百萬分之一的概率呀!”
我安心地躺在病床上。大媽端來了雞湯。
我掙起身子來。
“小吳,好好躺著。”大媽說。“你傷了身子,大媽喂你喝。”
“大媽,您歇著吧!”這幾天可把大媽累壞了。“我身體好,這種手術不傷身子。還是我起來自己喝吧。”
“別不聽話。”大媽裝出一副不高興的樣子。“你身子怎么樣當大媽不知道?醫生說了,起碼得休息十幾天。就算是你身體好了,也得躺滿這十幾天。黃娟可交代了,要是我管不了你,她可要親自來了。”
“好好!大媽,我喝。”我無可奈何。
“吳大哥!”看服裝就知道是我們桂花園服飾的員工。
“我叫李敏,這位是左利芳。”李敏介紹。“我們是廠工會派來慰問吳大哥的......”
“桂花園服飾工會成立啦?”我心里的高興勁沒法說。“什么時候成立的?”
“小妮轉院的第二天。”李敏說。“利芳姐是工會主席,也是勞資協商委員會的勞方代表。這是昨天定的。”
“勞方代表?”我弄不懂這個新名詞。“這是怎么回事?”
“吳大哥!”李敏不厭其煩。“最初我們娟姐發起把幾個小廠組織起來,擴大了桂花園服飾。利芳姐原來就是一家服裝廠的負責人,主動和桂花園服飾合并的。娟姐到陽江來照顧小妮的時候,利芳姐就是我們的領導,舉持廠里的工作。那個時候桂花園服飾分成六個廠區,每天靠電話聯系生產,娟姐說,這樣下去不行。向區里請求批地建廠。結果在金塘新村下面批到了一塊地。那天來了一位外國女士,說是朋友特地介紹她來的,要和我們合資......”
“朋友介紹來的?”我心里疑惑。“合資?怎么合資?”
“她看了我們的廠服。”李敏指著身上的服裝,我這才注意到李敏和左利芳的服裝上赫然印著桂花園服飾的圖標。“那個女人連聲稱贊。說不僅服裝做得好,商標也很新穎,一下子投資四百萬......”
“四百萬?”我有些咋舌。
“是美元。”李敏解釋。“廠房正在籌建,娟姐說,要劃出一個綠化帶。那個外國女人很贊成......”
“是不是市里來人和我們一起談的?”
“不是。”左利芳說。“那個女人好象知道我們廠的一些情況。也知道黃娟和林佩佩,而且知道佩佩懂外語。她說,四百萬是前期投資,后續還要投資四百萬。這個情況市里已經知道了,郭市長也到了現場,還搞了個簽字儀式。那個女人叫金思.佩恩,她說要委派一名資方代表,而且要求我們對等選出一名勞方代表。”
“那資方代表是誰?”我問。
“那個金思.佩恩推薦林佩佩。黃娟要我來征求你的意見。”
“我沒有意見。”想不到這才不過十幾天,桂花園服飾發生了這么大的變化。這個佩恩的朋友是誰?難道是貝爾?
“佩恩是哪里人?”我問。
“黃娟說她是新西蘭人。”左利芳說。“現在廠房建設速度很快,張誠介紹的施工隊伍,動用了所有的大型機械,真是一天一個樣。娟姐說了,現在她抽不出時間來看你,只要等到你休息好了,才能來陽江接你。我們是工友派遣來的,我們的生產任務都被大家分攤了......”
“現在大家可以拿到多少錢一個月?”我問。
“這個月佩佩算了一下。”李敏說。“佩佩私下告訴我,這個月任務簡直完成太好了,至少超過兩千平均數。黃娟說,許多事情她還沒作決定,要等到你回來......”
“什么問題要我決定?”
“黃娟想搞個門市部,說有利于產品推介。”左利芳回答。“在前門。張誠的一個兄弟有個私產,張誠說了,只要黃娟點頭,隨時可以使用。黃娟說,吳大哥不喜歡白拿人家的東西,要不就算租金。張誠發火了,說是如果給租金,那就別找他。佩佩也在一旁幫張誠說話,弄的黃娟很為難......”
“讓黃娟先使用吧!”我說。“張誠這個人我知道,他不喜歡別人小看他。他要說過的話別人不合他的意他會很不高興的。而且他這么做還得看人,不對他的眼,他還不會這么做。快給說說廠里其他的事情......”
“黃娟說你對生產管理經營有一種新的創意,是一種先進的工作法......”
“對對!我是和她說過這個問題,現在進行得怎樣?”
“正在試行。”左利芳回答。“我們查過資料,其實過去也有這樣的工作法,是以個人創造命名的。我們參照了過去的做法,讓產量質量最優的職工進行技術總結,結果是李敏最好......”
李敏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
“等等。”我迅速打斷了左利芳。“我給黃娟說的是‘桂花園工作法’。怎么說呢?可以首先從先進的職工中推出工作法的模式,但要進一步總結提高,不斷達到完善和進步。一個人的能力畢竟是有限的,群策群力才能使桂花園不斷進步。我認為,集桂花園全體職工的智慧總比單獨的一個人的能力要強。李敏,我這樣講你不會有看法吧?”
“哈哈!吳大哥。”左利芳微笑著。“你正是給李敏解圍了。為了總結這個‘李敏工作法’,我們不知花了多少功夫都沒做通她的工作,她自己也被鬧得沉默寡言的。好了,現在吳大哥這一說也真是,畢竟集眾人之力嘛,叫‘桂花園工作法’最好。吳大哥,現在的新車間布局是集體討論了的,所有設備燈光走道都研究得很透徹。娟姐還怕不周到,特意請了三四三廠的老師傅們到場研究請教。三四三廠的老師傅經驗到底不同,提出了流水線作業的布置,我們又改進了不少。現在正由李敏組織新高速平縫機培訓,到了廠房完工,設備安裝和生產可以同步進行了......”
“等等!”我匪夷所思。“這么周密的工作計劃你們怎么想出來的?”
“娟姐說是你教的呀!”左利芳莫名其妙。“你不是有本書叫《運籌學》嗎?黃娟現在每天歇下來就是看書學習,忙得很啦!”
看來黃娟已經進入到了我的機密地帶了......
“吳聰,有客人呀?”董奎和羅芳來了。“東陽最近很忙,你手術后他很著急。叮囑我們一定要抽時間來看你。還有思柳,也是忙得不可開交。哦!桂花園服飾的,你廠里的同事?”
“是呀,廠里工會的同志來看望我。”我回答。“董叔,羅姨。你們都很忙,我這么點小事就別麻煩了。讓您們來看我,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哪里!”董奎說。“你們民營企業也成立了工會?這個有意思。吳聰,是不是你的想法?能談談嗎?”
“這個當然可以。”我回答。和董叔談話總能得到啟發。“這是我的個人看法,不對的地方請董叔就不要客氣了。我認為在生產過程中,是生產創造了社會價值,如果利潤由投資者個人所得,這樣肯定是不公平的。這個無論從社會學看還是體現社會公平的方面看都是這樣。所以,這些必須改革,必須創造出一種使勞動者有一個爭取自身權利的平臺和煥發勞動熱情的機制。現在我們的許多工會事實上只是一個擺設,她并沒有代表工人的利益。而我們桂花園服飾的工會則要把工人的權利真正的體現出來。現在的某些人都以為,只要工人干活,自己所獲得的高額利潤自然是自己的。他們違背了生產過程的重要要素,那就是生產者。只有生產者自己覺得是生產過程中最重要的一環,才能把生產熱情煥發出來,才能在企業困難的時候和企業休戚與共。我研究過勞動在生產力中的作用,我堅決反對那種所謂‘科技是第一生產力’的奇談怪論,我始終認為只有勞動才是生產力中最活躍和最先進的因素。為了體現這種理論,我研究過一種新的體制,我把她叫做‘共有制’。我認為共有制能體現出這種制度的好處。怎樣體現?那就是分配。資本擁有者可以在一個時候得到所獲利潤的大部或全部,但他不能長久,因為這樣做的弊病是勞動者會越來越厭惡他們的工作,企業利潤會越來越少。但是,分配合理的時候勞動者會把生產過程當成一種享受,當成自己的事情,那么,接下來雙方能夠獲得越來越多的共同利益。但是,我這個人您知道,我不想侵吞勞動者的任何勞動成果,所以即算是桂花園實行了‘共有制’,和普通員工一樣,我不過是其中的一員......”
“吳聰呀!”董奎大聲說。“這個問題我也研究過,沒想到你能講得這么透徹。看來,還是要跟上時代呀,我早說過,你們這代人肯定能超過我們......”
“董叔,您就別夸我了......”
“哪里是夸?”董奎說。“吳聰,我說的是心里話。我一直疑惑為什么你們桂花園發展這么快,原來是指導思想不同。聽說你們創造了沙湖市最大的一筆招商引資,而且是外商。”
“我也是剛剛知道。”我誠心地說。“我們單位的小李和左大姐才給我講的。是外商自己找來的......”
“什么?”羅芳驚訝地問。“招商引資的時候居然你自己不在場?那這些決策誰拍板?”
“是的,羅姨。”我說。“我不是一直在醫院住院嗎?桂花園服飾實行的是利潤按比例分配,職工知道企業該怎么發展。而且事先我也和大家通過氣了,現在又有了工會,有了資方代表和勞方代表,他們在一起共同協商之后就可以拍板。我許久沒到工廠去了,我走的時候還只有四十多人,現在有多少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現在有七百多人。”左利芳回答。“你在的時候我們都沒有進來。只知道那個時候桂花園服飾的產品供不應求,我們本來舉步危艱,加之貨主都去了桂花園服飾,我們就要失業了。我們找到黃娟,沒想到她二話不說,滿口答應了我們加入......”
“黃娟這個做法很好。”我贊賞地說。“桂花園服飾本著對自己勞動的尊重,對貨主的尊重,實行了產品規格包裝和質量嚴格檢驗兩項制度,這樣才贏得客戶的信任。左大姐,回去告訴黃娟,這兩項制度不能松,現在我們有七百人吃飯,包括他們的家屬有近兩千人,我們身上的擔子很重,要謹小慎微,我們每做一件事情都要想著這兩千人的吃飯,穿衣,孩子讀書......”
“吳聰,你就不問問你現在到底自己掙了多少?”羅芳說。
“這個我不擔心,羅姨。”我興奮地說。“因為我相信,當我有困難的時候大家肯定會盡力幫我的。因為這兩千人中包含了我。”
“吳聰。”董奎說。“關于你那個‘共有制’可以再談談嗎?比如說今后會怎么樣......。”
看來董叔的興趣很濃......
“企業怎么發展我不能預測。但是......”我暢想。“從目前發展情況看,發展速度和預期相差很大,可以說是太順利了。由此,我很擔心......”
“擔心什么?”大家幾乎異口同聲。
“擔心風險。”我心里猶豫著。“現在幾乎是一帆風順。可是。如果突然遇到市場情況發生變化怎么辦?我們有應對能力嗎?我想,必須盡快建立企業風險儲備金制度以應付可能發生的不測。這種儲備金在閑暇時可以存儲在銀行,所得利潤可以作為職工紅利發放,本金不到萬不得已不能動用。第二,即算企業盈利大也不應拉大職工的收入。我們是要實現按勞分配制度,但公共福利這一塊應體現‘共有制’原則。桂花園服飾是共有制企業,但原則上是為勞動者——特別是貧困的勞動者建立的。在桂花園服飾這個群體中,大多是生活困難的職工,而且基本上是農村來的婦女。我下過鄉,我知道在鄉村婦女充當了家里的主要角色,現在她們離鄉背井到了城市,說明她們在鄉下的生存狀況到了何等程度......”
董叔和羅姨的臉色極其嚴肅,左利芳和李敏則淚眼婆娑......
“因此,每一個桂花園服飾的職工都應當懂得:擴大企業的公共福利是企業穩步發展的必需!桂花園服飾應當堅決反對那種唯利是圖,貪多私占等等不良行為,應當把努力勞動光榮,奉公克己偉大認定為美德,把為企業奉獻,幫扶困難同事作為美德。例如這次黃娟的孩子,我想即算黃娟本事通天,沒有大家的幫助,這一關她也很難逾越吧?所以,從現在起,要在桂花園服飾開展思想教育,要讓所有職工都懂得這個道理,要讓所有職工都懂得什么是‘共有制’經濟......”
“將來我的事業發展了,我們要做許多事情。”我堅決地說。“我們的企業要保證每個職工有穩定的工作和良好的收入,要保證每個職工老了有退休金,沒有子女的職工有養老制度保障,病了能得到醫治,要有住房,學習,就業等等保障......總之,需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解決的困難也很多,這些靠什么?靠我吳聰一個人能行嗎?肯定不行!我提出的這些設想我覺得是一個夢,但也應該不是夢,我們有桂花園服飾的全體職工,剛才左大姐告訴我現在桂花園服飾已經有了七百多職工,這是本錢呀!我們可能還會有更多的人來加入我們,到那時我們的力量更大......”
“吳聰呀!你真是雄心勃勃呀!”羅芳感嘆地說。“要真的這樣,連我都想加入呢!”
“吳聰,有人找!”護士進來說。
是季欣總經理。
“小吳。好點嗎?”季總滿面笑容。“聽說你這里每天人流不斷。哈哈!我首先感謝你給我推薦了許老先生。吳聰呀,這次你可幫了我們的大忙。”
“許老師傅在您那兒還好吧?”我問。
“看你說的。”季總有些不好意思。“我真不知道這些人怎么搞的,許正支這樣的名人居然沒聽說過!嗨!現在這些人呀,只知道按圖施工,哪曉得靈活運用?就是問問,也應當知道許老先生是什么人吧?居然讓老人家跟車。呵呵,春暉集團這個笑話鬧大了!好在許老先生不計較,還是踏踏實實在我們那工作。不知道的還說我們春暉浪費人才......”
“季總,事情不都過去了嗎?”我也被季總逗樂了。“您不要再提這事啦。你重用了許師傅,應該我感謝您。還有,我們有個兄弟托我捎話,他很感激您......”
“你的兄弟?感激我......”
“他叫張誠,是許師傅的徒弟。”我回答。“過去他們師徒有些誤會,許師傅有困難但不愿意張誠幫助。這次許師傅到了你們春暉,他們師徒關系也和解了。這本來是他的一塊心病,是您的幫助為他化解了,他真的很感激您。”
“吳聰,我還有一件事要你幫忙。”季總猶豫一陣。“我聽說你在國外進修的時候學過擠壓成型技術,在三四三廠也實驗過,最近我們那里需要加工一大批小型鑄件,要是你有時間......”
“季總,這沒問題!”我實在在醫院呆得太久了,聽說擠壓造型馬上來了精神。“您說怎么做吧,我馬上可以出院。”
“聰兒,不行吧!”聽說我要馬上出院,大媽馬上急了。“你身體還不行,怎么能夠出院?黃娟交代了我,是不是出院要她點頭......”
“吳聰,這個黃娟是誰呀?”季總開著玩笑。“怎么管得這么嚴?”
“黃娟是我家媳婦。”大媽毫不忌諱。“她要是不管著他,誰還來管著他?”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大媽也笑了。
“吳聰,那等你病好了再說吧。”季總臨走時說。“你現在有人管著,我又沒有辦法請示。還有件事告訴你,我們廠專門做了二十臺小型電動清掃車送到了沙湖市,你們帶頭為沙湖的環衛工人做好事,我們這樣的大廠總不能落后吧?算是在你們的感召下做的吧,吳聰,好好修養。我沒有死心,你不是一個藏在屋檐下的家雀,應該是展翅騰飛的雄鷹......”
我凝神看著桂花園服飾和金思女士簽訂的合同......
“吳大哥,有什么問題嗎?”李敏怯生生地問。
“對方說還要投資四百萬美元?”我問。
“是呀!”
“立即通知黃娟和林佩佩到陽江來一趟......”
“小吳呀!這個時候把娟子叫來干嘛?小妮不是......”林大媽在一旁問。
“大媽。”我告訴她。“這是工作,必須黃娟趕緊來。左大姐說那個外國人現在正在陽江賓館,她明天就要走的。錯過了這個時候廠子里要吃大虧......”
“告訴黃娟,那種新的風雨衣是否已經完成了,要是成了,馬上帶到陽江來!”
“吳大哥,真難為你了。”黃娟帶著歉意。“說實話,我真的看不出這其間有什么貓膩......”
“黃娟,這不怪你。”我誠懇地說。“關于這種合同,你們經歷得少,對方也比較狡猾。好了,這個咱不說了......”
“可耽誤了你的休息......”
“我身體很好,這你們都看到的。”我滿不在乎。“今后這樣的事經多了,仔細一推敲就不會上當受騙。好在這事是我引來的,我受受罪也是應當......”
“你怎么這么說?”黃娟睜大眼睛。
“黃娟,你還不知道。”我深感遺憾。“你送我的那件風雨衣我把它轉送給了貝爾先生。你知道他是新西蘭人,那邊氣候比我們這兒熱,這個時候正是大湖地區最冷的時候,我看他抵不住,就把那件衣服送他了......”
“好啊!”林佩佩氣憤了。“還真沒看到過像你這樣的男人!娟姐熬了幾天幾夜才給你做成了這件衣服,你居然......”
“好啦!佩佩。”黃娟滿臉通紅,左利芳李敏已經識趣地走開了。“吳大哥用一件衣服換來了這個合作伙伴,你難道說不值?要不是吳大哥今天親自出馬,那個金思.佩恩不肯修改合同,我們不是要吃大虧嗎?怎么著我們都得感謝吳大哥,你倒好......吳大哥......”
她向我轉過身來。
“你怎么看出這個合同有貓膩的?你又怎么知道金思一定會同意修改合同的?”
“這個嘛......是這樣。”我告訴她。“對方以八百萬美元進入,而且分兩次投進來,肯定是想先看效果怎么樣。當我們沒有看出她的意圖,她會繼續投入第二筆錢。這個合同上認定她擁有桂花園服飾百分之五十的股權,而且她掌管男式風雨衣的全部銷售權,原材料由她提供......是不是這樣幾個原則?”
“是的。”黃娟老實地回答。
“這就是了。”我誠懇地說。“我原來也經歷過一次這樣的情況......”
我想起了和楊惜芳的那次經歷......
“在對外合作的方面,我們必須取得一定的銷售權。”我堅決地說。“銷售權的喪失就等于定價權的喪失。對方可以沒來由地提高原材料價格,可以人為地壓低銷售價格而我們沒有權利過問。這樣,當對方把利潤壓低到極低的時候,不管雙方占有多大的股份,我們桂花園服飾就變成了對方的生產基地,桂花園服飾的全體職工成了她的工人。利潤嗎?她已經在銷售過程中拿走了,我們頂多獲得工作權......”
“原來是這樣!”林佩佩驚出一身冷汗。“吳大哥,不是你這一解釋我還一直沉浸在歡喜當中。說實話,張誠大哥也警告過我,說吳大哥不在,我擔當談判重任,必須謹小慎微,遇事多請教吳大哥。可我......”
“佩佩,這不能怪你。”我懇切地說。“常言道:吃一塹,長一智。我當初也上過這樣的當,要不是對方完全沒有害我的意思,我可虧慘了。比起你,我當時年紀長,而且上過大學出過國,可遇事沒有你老道。還好,這個合同留有余地,今天我們不是完全扭轉過來了嗎?金思.佩恩和我們新簽了合同,按照這個合同,我們完全掌握了主動權。”
“可你怎么會讓金思聽我們的?”黃娟問。
“這今晚你們都看到了。”我微笑著回答。“合同上規定的是男式風雨衣的銷售權,這是佩佩給我留了主動權。如果金思.佩恩女士不肯更改合同,她無權對女式風雨衣進行干涉。這樣,上次你們說陽江麻紡廠有一批積壓的麻紡布我們就可以完全接受用來做風雨衣......關于原材料價格我們知根知底,銷售價格方面,通過女式風雨衣的銷售我們能夠得到價格的情況。金思.佩恩知道這兩個方面都透明了,她又失去了女式風雨衣的銷售權,只有老老實實地和我們合作了。佩佩今天表現很好,讓金思.佩恩都看呆了。哈哈!女式風雨衣的利潤肯定很可觀。”
“可我們只掙得百分之三十的銷售權。”佩佩不滿地說。“這個金思,狡猾得和狐貍差不多,還叫我當她的代理人......”
“百分之三十不錯了,佩佩!”我鄭重地說。“我很久沒看見我慧姐了,讓她每天在外東奔西跑我心里實在不忍,黃娟......”
我回頭看著落在后面的黃娟,心里很是奇怪。
談到慧姐的時候黃娟為什么回避了?
四十四
我出院了。
大媽還要陪小妮留在醫院觀察,桂花園服飾不斷傳來好消息,使得我歸心似箭。
承諾季總的還得兌現,在春暉講了幾堂課,現場演練了擠壓造型技術,春暉用車把我送回了沙湖。
“吳大哥!”首先是李敏看到了我。“我們都以為你早出院了,等了你這么久,你怎么才回來?娟姐可是打了好幾個電話去問的。”
“小李。”我很抱歉。“我有點私事耽擱了,你們都還好吧?”
“現在就等你回來啦!”李敏興奮地說。“車間到了粉刷階段,張誠每天現場指導你們三四三廠的工人做設備的安裝準備工作......”
“三四三廠來人啦?”我十分高興。“是不是機修的工人?”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李敏笑著說。“娟姐現在可成了大忙人,佩佩在上海設置了幾處銷售點,把我們忙得不可開交,張誠大哥把自己的事情放下專門過來幫忙。我還聽說一件事,連娟姐都頭疼了......”
“黃娟病啦?”我真是內疚。要是早回來幾天,也不至于累得黃娟生病。
“吳大哥,不是娟姐生病了。”李敏解釋。“是市里郭市長找過你好多次了。說市里要臨時抽調你去幫助招商引資工作。娟姐聽說有個外國人指名叫你去洽談,說是六個億的投資......”
“什么?”我震驚了。“六個億?哪來的客商?可以找林佩佩去呀!”
“這個我不清楚。”李敏說。“估計娟姐也不清楚。現在桂花園服飾需要購置大量的快速平縫機,我們已經完成了培訓,就等著去購貨了。娟姐說,這是個大事,非得你親自去不可。她還找了張誠大哥,她想你們兩個一起去。吳大哥,我還有事......”
“你去忙吧!”我心事重重。到底是誰,點名叫我合作。
“大哥!”黃娟的臉色看上去有些疲倦。“你真的完全好了?不是瞞著醫院跑出來的吧!”
“哪里!”我感到心里暖烘烘的。“黃娟,我真的完全康復了。其實我早就想出院了,可大媽說,沒有你的同意怎么說也不許我出院。你也在醫院呆過,那是什么滋味?季總想請我幫忙,大媽抬出你,使得季總也無可奈何。黃娟,是不是進設備的問題叫我跑一趟?”
“還真是這個問題。”黃娟說。“現在到了關鍵時刻,車間粉刷快要結束,三四三廠來的安裝工人的前期準備也已經結束,金思.佩恩女士的資金已經全部到位,銀行還非得貸款給我們。去金鱗市機械總廠談設備的也已經簽定好了合同,現在需要我們的人到現場驗收和提出意見。還有,按照你的建議和大家的討論,廠里決定在金塘那邊建造一個生活小區,目前已經從市里獲得了土地使用權。至于為什么設備購進要等你回來,張誠大哥說過,現在的高速機正處于改進當中,增加了一些特殊功能。大哥,這個你在行,還有張誠大哥那里我也和他談了。張誠大哥說了,只要你身體吃得消,隨時可以出發......”
“黃娟!我身體沒問題。”我肯定地說。“出院以后我還在春暉呆了幾天。其實那也是養著,要不,我今天下午出發吧!”
“今天下午?”黃娟猶豫。“明天吧,我還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回,車票還沒準備好。”
“票可以到車站臨時買。”我心急火燎。馬上可以上路回金鱗了,馬上可以看到我娘啦!
“那我去通知張誠。”黃娟知道我的急性子。“我叫佩佩送旅差費過來,還有,辦公室你抽屜里有你的換洗衣服和牙刷牙膏。”
“還有......”臨別前黃娟叫住了我。
“還有什么?”我看到黃娟一副為難的表情。
“還記得金塘派出所的郭警官嗎?”黃娟終于說出了令我擔心的問題。
“他找我?”
“他找了你幾次了。”黃娟確實很為難。“我告訴他你在陽江中心醫院,他講了,你一回來必須馬上去金塘派出所。吳大哥,到底是什么事?為什么這個案子到現在還沒完?”
“沒事的,黃娟。”我安慰她。“我會記得去金塘的,但必須把眼前的事情辦好。那個郭警官是個頂和氣的人,既然在我住院的時候都不急,看來也不是十分緊要的事情。”
“張誠。”我說。“對方說的設備功能改進我看不必。這筆改進費用不少,而且挺耽誤時間。剛才我看了他們的版面,我心里有數。我們都是三四三廠的,總不能把這個錢給別人賺了。現在機修的下崗人員還很多,不如我們回去做出版面樣品,讓給機修的弟兄們做。你看怎樣?”
“兄弟,你心中總想著三四三廠的弟兄們,我張誠還有什么好說的?”張誠說。“不過我看他們的版面好象比較復雜,不拿一件做樣品怕是很難做出來。吳聰,我是沒有這個能力。”
“不要緊,張誠。”我安慰他。“這種版面我剛才仔細看了,并不復雜。我相信我能做出來。況且,他們的版面也存在一些缺陷,還有待進一步改進。張誠,我娘就住在金鱗市,我想和你商量一下,你是不是能幫我一個忙?”
“吳聰,你客氣什么?說吧,幫什么忙。”
“你幫我看著他們把貨運到車站裝車,我想回家看看我娘。”我很抱歉。“都三年多沒看見我娘了......”
“去吧!”張誠很理解。“我會做好一切的,吳聰,你放心,做這個我是熟門熟路了,別忘了我是貨運老板。記得代我給老人家問聲好。”
“謝謝你!張誠!”我從心底里感激他。
“是聰兒?”我娘淚流滿面。“真是我的聰兒?”
我娘枯黃的手摸索著,我把臉貼了上去。
“娘!”我大聲叫著,眼淚止不住流下來。“是您的兒子回來啦!”
“是聰兒,是聰兒!”我娘激動不已。“兒呀,這么多年你到哪兒去啦?娘想你想得好苦呀!”
我娘嗚嗚地哭著,任由眼淚往下流。
“娘!”我也流著淚,伸出顫抖的手給我娘抹去眼淚。“我不是回來了嗎?”
“聰兒,現在你在哪兒?是不是找到了工作?你身子怎么這么虛弱?是不是生病了?”
“娘!”我哭著說。“我現在和慧姐在一起,我們都在沙湖市。我們辦了一個服裝廠,慧姐在外面跑業務。我們現在很好,廠子擴大了,現在正在市里進設備。”
“這就好,這就好。”我娘喃喃地說著。“聰兒,進屋坐吧,娘給你倒水......”
我扶著我娘走進板棚......
突然,我呆住了!
板棚中央放著一張桌子,封平的畫像掛在中央。
“娘!”我的聲音在顫抖。“封......封平怎么啦?!”
“聰兒,不是娘不告訴你......”我娘的嘴唇哆嗦著。“你們都是娘的心頭肉,你們是這么好的兄弟,娘沒告訴你,娘是怕你傷心呀!”
“娘!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我緊緊追問。
“三年啦!”我娘說。“那年叫你去尋他,我還記得你說被別人追殺。娘心里那個慌呀,叫你找封平去,他在南關縣落馬公社教書......你去了沒多久,那邊來人說,平兒已經死了。他是救人死的,是烈士,......”
封平死了?難道兩個多月前我遇到的不是封平?
“不對,封平就是化成灰我也不會認錯。”我心里默念。“要不要告訴娘,封平沒有死?只是......難道說還要讓我娘更加傷心?”
我眼前浮現的是封平飄動的灰色上裝和落馬車站密集的槍聲......我沒有親眼見到封平脫離危險......我能把這些告訴娘嗎?
我娘把水遞了過來。
“聰兒,好久沒喝過桂花園的水了吧?”
“娘!......”我舉棋不定。
“聰兒,什么事?”娘問。
“我辦的廠子就叫桂花園服飾。”我艱難地回避這個難題。“現在廠子很紅火,都是慧姐的業務做得好。現在在這里進設備,準備擴大業務......”
“你見著慧兒啦?”我娘問。“慧兒還好吧?”
我一下子懵了。是呀!這么久了,我怎么從沒見到過慧姐?
我能對娘說實話嗎?
“娘,”我面紅耳赤,在我娘面前我從沒撒過謊。“我見......著了。娘,慧姐身體很好,惦記著您呢。要不,您和我一起到沙湖去,我們很快要建設生活小區了,娘,和我們一起住吧,這桂花園您總呆在這兒,我怎么能放心?”
“聰兒,是不是真的要建小區啦?”我娘很高興。“要是真有那一天,娘或許還真愿意和你們住到一起。聰兒,你是一個人來的?”
“不,娘。”我想起了張誠。“和我一起來的還有張誠,正在幫我看守設備。這是我們三四三廠的好兄弟。他是幫我運設備來的,我說我娘在桂花園......”
“聰兒,這可不好。”娘指責說。“人家來幫你,你自己必須得首先盡力,怎么還要人家一個人負責看守?再說了,到了家,怎么不把朋友帶過來?去吧!聰兒,你現在是個大男人了,娘放心了。做事情要努力,不要盡想著娘。你全心全意把事情做好,娘就喜歡了。”
“娘!”我不忍就這么離開,鼓起勇氣。“娘!是不是我把事情做好了,我和慧姐的事娘就同意了?”
“聰兒,娘過去說過你和慧兒不合適。你還記得吧?”娘問。
我點點頭。
“現在娘不管了,也管不了了,你們都大了。”我娘喃喃地說。“都大了,都成大人啦!去吧,做自己的事情去吧!”
我流著淚要離開我娘了。我最終沒敢把封平還活著的事講給娘聽。
只要人還活著,不告訴娘,免得老人操心。
“娘!”我大聲告別。“我得走了!”
“走吧!孩子。”我娘站起來送我。
桂花園里朔風呼嘯,我娘顫抖著起身,寒風中白發飄飄,身上衣衫襤褸,兩眼迷糊著淚珠,抬起枯黃的手揮動著......
“大姐怎么還不回來?”我問黃娟。“現在業務不是很充足了嗎?想辦法叫大姐快回吧!”
“吳大哥,”黃娟說。“你就不能讓大姐有點私事?當初剛剛起步,不是大姐的幾筆業務,桂花園服飾哪有今天這個局面?廠子有了起色,就不許人家辦點私事?這樣吧,你們盡快把該改的設備改造好,我盡量聯系大姐。到時候她回來的時候我再通知你。”
黃娟慢條斯理,我卻急不可待。
“黃娟,我真的有急事要和大姐談......”
“有什么事情和我談不是一樣嗎?”黃娟有些不滿。“什么事情都麻煩她。再說了,現在我比起以前大不一樣了,自己覺得思路都清晰多了。你看,這么多事情,這么復雜的情況我不都應付過來啦?”
還真沒法和她說。
“那你告訴我大姐的電話號碼,”我說。“我自己聯系她。”
“電話號碼?”黃娟奇怪。“你自己不是有她的電話號碼嗎?”
“黃娟,大姐的電話號碼我忘了。”我臉紅了。
“這可糟糕了。”黃娟的樣子不象是裝。“大姐吩咐過我,只能她打電話給我,不能我打電話給她。”
“為什么會有這種奇怪的規定?”我急得簡直要瘋了。
“大姐說,現在社會上商業競爭太激烈,沙湖服裝行業競爭更是這樣。為了防止別人搶先拿走業務,業務員在外辦事都用這種手段......”
有如一瓢冷水當頭澆下,我頓時陷入不能自拔的悲哀之中。
“大哥,你這是怎么啦?”黃娟十分奇怪。
“黃娟,和你實說吧。”我顧不得了。“從來到沙湖起,我一直沒有見到我大姐。其實,她不是我的親姐姐,她叫封慧,是我青梅竹馬的相知。是我一生追求的幸福......”
黃娟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
“我可以用一生的愛來報答她,只要她露面給我說一聲不愛我,我馬上......”
“大哥,我懂了。”黃娟的聲音凄苦。“我會盡量想辦法給你聯系。你不是說你還有個娘嗎?等這些設備改造完了你先去接你娘過來吧!門市部后院有一套房子,是我用多年的積蓄買來的。大姐回來之后,你們就在那里結婚吧!還有你娘也接過來和你們在一起。大哥,你對我恩重如山,黃娟這輩子沒法報答,只求你和......”
黃娟幾乎是咬著牙說完這些話的。
黃娟承諾了聯系慧姐,期望成了我努力的動力。
我順利完成了設備的改造工作,我要動身接我娘了。
“明天中午要記得趕回來。”黃娟囑咐。“大姐說她明天到達。你去接你娘的路上也要小心,這天冷,不能讓你娘凍著,路上記得吃東西,別粗心大意,現在火車上小偷很多......”
“我知道了。”我很感動,如果不是慧姐,象黃娟這樣的好女人真的很少。“謝謝你,黃娟,我辜負了你,我把這么多的擔子讓你挑,可我真的是沒有辦法......”
“我知道,大哥!”黃娟說,聲音哽咽。“你去吧!記著我說的話。大姐如果回來了,我會把你的意思告訴她,我也會把你去接你娘的事情告訴她。你路上要保重!”
火車徐徐開動了,黃娟依依不舍地望著我。
“記得!保重!”她費力地囑咐。
在金鱗,我幾乎是奔跑著到了桂花園。
我驚呆了!
昔日的桂花園不見啦!
眼前是老街希望小學校園,佩帶著紅領巾的孩子進進出出,校園里傳出陣陣歌聲。
才短短的幾天,怎么桂花園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叔叔,您怎么啦?”一個女孩上前問。
“小朋友,這個學校什么時候建起來的?”我問。
小孩笑了。
“三年啦!叔叔。”她禮貌地說。“我從學校建成開始就在這里上學,現在是三年級的學生了。”
“真的?”我簡直要失去知覺了。
“叔叔,您過來看。”她把我帶到圍墻邊,那里有一塊匾。
金鱗市老街希望小學
金鱗市建筑二公司承建
++++年6月
我眼前發黑,果然沒錯,這所學校已經建成三年多了。
我娘怎么啦?難道幾天前我見到的不是我娘?
一種疑惑在我心頭。
我姑婆說:“怎么只有兩個?”
我師娘說:“你姑婆預料到桂花園來的人肯定不止兩個,應當是三個或者更多。”
我陷入苦悶中。難道這么多年我娘,慧姐,封平都只是一場夢?如果是夢,為什么每次我遇到危難的時候他們總會出現?就在幾個月前,封平還救了我一命,就在十幾天前,我還親自到了桂花園見了我娘!
度日如年的這十幾天里,世界變了。封平“死了”,我娘沒了,桂花園也不知到了哪兒。
“不!”我大聲呼號。“還有慧姐!還有慧姐!我要找她問個明白!”
我大叫一聲站起身來,朝著金鱗火車站狂奔而去......
我心里只有一個希望了:慧姐還在!
四十五
門市部的后院靜悄悄的,燈開著,門也開著,屋子里彌漫著溫馨。
床上的被子是嶄新的繡花錦被,門口貼著喜慶的窗花,大紅條幅掛在門的兩邊,桌子上擺滿了添置的日用物品,天花板掛上了紅燈籠,整個房間收拾得干干凈凈......
慧姐不在,黃娟說了,她要明天中午才能回來。
慧姐會不會接受我?我心里忐忑不安。
她知道我是愛她的,肯定知道。但是,為什么這么多年慧姐總是在躲避?當初她為了她爹的一句承諾而放棄了自己的愛情,現在,一切都過去了。我娘也說過,我們都大了,一切由我們自己作主......
她如果不愛我,為什么會這么盡心盡力幫我?當年在桂花園,她就象親姐姐一樣呵護我。有好吃的給我,還帶著我走遍了桂花園。后來封平來了,她仍然一如既往待我,遠遠超出了姐弟之情。
“杲杲!”慧姐憂郁地說。“我最怕我哪一天會離開桂花園。”
“為什么?”我心里慌張。“慧姐,你不會離開這里吧?”
“我娘說了,”慧姐痛苦的眼神讓我心疼。“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再過幾年,我娘說就要把我嫁出去......”
“慧姐!”我著急。“我不讓你嫁!我去和桂嬸嬸說,我不讓你嫁!”
“你去說有什么用?”慧姐說。“我娘這件事不會聽你的。再說,你在學校不是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你嗎?她叫汪霞是吧?封平和我說了,她不但喜歡你,你也喜歡她......”
“不!慧姐!”我斬釘截鐵。“我沒有喜歡過她。我一生一世只喜歡你。我去和桂嬸嬸說,不讓你嫁出去!桂嬸嬸最聽我的話了,她從來都順著我。”
“杲杲!說什么呀!”慧姐的臉色通紅。“我早就知道你的小色心,但我娘說了,我不適合你,你就是找我娘也沒用。”
......
是呀,慧姐拒絕過我。
可是現在,只有我們在一起了。封平死了,我娘神秘失蹤了,只剩下我和慧姐還在。
封平真的死啦?我不相信。幾個月前還好好的,我娘說他死了幾年啦。這不是荒誕嗎?
可娘又是怎么失蹤的?不過短短十幾天,桂花園突然消失了,我娘也不見了蹤影。我心里咯噔一聲。為什么當時不到老街問問表哥!我后悔急著回來。真是太著急了,興寶表哥不是一直住在老街嗎?桂花園什么時候消失的表哥肯定知道。
我心亂如麻,怔怔地站在房間中間......
有人打開了門市部的大門。
“娟姐,是不是吳大哥回來啦?”佩佩的聲音。“怎么房間開著燈?”
“他應該是明天中午回來,燈是我打開的。”黃娟憂傷地說。“新房需要喜慶,打開燈不是增添了喜氣嗎?”
“娟姐,要是吳大哥回來看到沒有什么大姐,是不是會發火?”
我的心突然跳得厲害。我凝神靜氣地聽著。
“佩佩。”黃娟聲音嘶啞。“姐這也是沒辦法。大哥說那個封慧大姐是他從小相愛的朋友,親如姐弟,只是沒能走到一起。現在他認為可以找到幸福了,去老街接他娘來,到時候即使這個慧姐沒有也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了。我想,他娘來了,問題是不是解決了一半?當著他娘他不會發火的。我知道,凡是老人,沒有他不尊重的。到時候我們再慢慢解釋,他會理解的。”
“姐!”佩佩埋怨。“你為他付出感情,費了這么多力氣,他就不能理解你?你為什么還給他布置得這么好?你讓出了十多年積蓄買來的房子,而且連你自己準備的嫁妝都拿出來了......”
“佩佩!”黃娟制止。“我不過為他做了這么點事,比起他對我來說,我這些算什么?他為小妮連自己的廠子都不顧,還捐獻了骨髓。姐這輩子真的還沒用心愛過一個男人,他是唯一一個感動我的。”
“姐。”佩佩說。“我總有一個疑問。”
“什么疑問?”
“你說小妮會不會是他親生的孩子?”佩佩大膽地說。“我把我的疑問告訴我哥,我哥把我罵了一頓。他說他原先也懷疑過吳大哥,要不就是傻,要不就是太善良了。結果我哥完全服了他。不但我哥服他,他們‘五兄弟’都敬重他。可貝爾先生說,要找到這種合適的配型,按全世界的慣例,得幾百萬人之中才能找到一個適合的。所以我才一直懷疑小妮是他的親生女兒......”
“佩佩!”黃娟厲聲叱責。“你說得越來越沒邊了!小妮今年才五歲,五年前或者六年前大哥還在國外進修。你也和他到過三四三廠,你也親眼見到了那里的工人對他怎么樣的。這樣的話今后不要再講,這樣的想法今后也不能再有,知道嗎!現在我只擔心他明天回來看不到封慧大姐會怎么樣。”
“姐。”佩佩說。“是我不該這樣講好吧!可是我有個疑問,當初你到金塘去為什么就知道吳大哥在金塘派出所?就知道他是來我們這投資的?就知道他叫吳聰?......”
“佩佩,姐說了你會相信嗎?”黃娟憂郁地說。“我在家門口檢到一張紙條,上面寫著急速到金塘派出所領一個叫做吳聰的客戶,他隨身攜帶四十多萬來我們廠投資。紙條上囑咐此事絕密,不可告訴任何人,看完后銷毀。我也覺得奇怪,我們縫紉社已經沒有資金,沒有業務,大家已經準備散伙了。突然看到這張紙條,我半信半疑,好在金塘離這兒不遠,我是去看究竟的......”
“那你怎么知道這個聯系你的人是大姐而不是個男的?”佩佩追問。
“派出所果然有個叫吳聰的因為和人打架被扣了。我問了值班的,知道了這個情況,我保了他。”黃娟說。“我并不知道寫條子的是個女的,是他一出來就問:‘你是慧姐派來接我的?’。這樣我知道了他是來和一個女的聯系的。”
“那后來的業務......”
“那些業務是我們以前就聯系過的。那幾個學校看過我們的服裝,覺得不滿意。我改進了寄過去,正好那天晚上來了消息......”
“你......你們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推開門,面無血色,顫抖著問。
“大哥!”黃娟叫道。“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黃娟,你告訴我。”我堅持問。“剛才你說的是不是都是真的?”
黃娟淚流滿面,沉重地點點頭。
眼前金星亂冒,幾天來的心傷變成黑障在面前突現。我只覺得心口發甜,一口鮮血噴出來!
“佩佩!”黃娟措手不及,趕緊抱住我。“快叫人!快叫救護車!快幫幫我!”
云在我面前飄蕩,我身子輕得連我自己都控制不住。
前面有人,好像是封平。
“封平!”我大聲喊叫。可封平對我不理不睬。
“封平!”我想大聲叫嚷,我自己都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封平死了!”是我娘告訴我的。
既然封平死了怎么會在這兒出現?我得問問我娘。
“娘!”我看見我娘了。“娘!我是杲杲!”
娘臉色慈祥,眼睛看著遠方......。
“你們都大了,都長大了。”娘喃喃地說。“都長成大人啦!走吧,做自己的事去吧!”
娘衣衫襤褸,白發飄飄,揮動著枯黃的手......
“娘呀!”我熱淚滾滾。“你怎么聽不到兒子的聲音?”
一群人過來了,他們拿著槍,面目猙獰......
“聰兒!”好像是師傅在說。“你的鋼絲鞭呢?怎么不拿出來?”
我張張嘴發不出聲音......。
“杲杲!”是慧姐!
“我總是要出嫁的。我娘說了,我們不適合......”
“慧姐,我好苦!我心里好苦呀!”我喜極而泣。“我不會要求你和我怎么樣,我只要你永遠在我身邊。”
“為什么?”慧姐問。
啊!是慧姐在問我!
“因為娘說,封平死了。還有娘也失蹤了,桂花園也沒有了......”
“杲杲!我告訴你,這一切注定要消失的。我娘說了,你長大了,你要自己做自己的事......”
“不!”我大聲爭辯。“我只要你們在我身邊,只要有你們在,我什么也不怕?”
“我們總不能跟你一輩子吧?”慧姐苦笑。“杲杲!你要走自己的路,不要記掛我們,還有封平,他確實死了。我娘也已經死了......”
“不!”我不信。“幾個月前我還和封平在一起,十幾天前我還看見過我娘......”
“那是幻覺,杲杲。”慧姐說。“封平確實死了,你要不相信,看看桂花園就知道啦,你不是已經看到了嗎?桂花園建成學校已經三年多了,我娘早就死了,而且,杲杲,我也死了......”
“不!不會!慧姐。”我神思渙散。“你......你怎么會死?”
“還記得你姑婆說的那個故事吧?我們就是那母女三個。”慧姐凄涼地說。“我娘說了,人家為了我們遭這么大的罪,只要有了機會一定要報答。你姑婆沒有錯,她老人家早已猜到了......”
“慧姐 ,慧姐!”我失聲叫著,慧姐忽然不見了。
我拼命尋找,四處看到的是一片蘭色的空間。
只剩下我了,我找不到人,我看不到物......
我為什么來到世上?是什么人把我帶到這個世上的?我爸爸在哪兒?姑婆說還在我剛剛出世的時候他就走了。我媽媽呢?那年我回家的時候她不是也去世了嗎?這個世上剩下了我,我是被大家拋棄的,我在世上再也沒有親人了!
我挪不動身體,看不到任何東西。
“這不是河嗎?”我心里警覺。好象是姑婆,她拍著我的背。
“姑婆!”我大聲叫喚。“她們都走了,只剩下我一個了......”
“杲杲!”姑婆大聲指責。“象你這個樣子有出息嗎?你記住了,你是吳家第七代傳人,要是沒有出息,祖上不僅要責罰你,還有你姑婆也要被責罰。挺起身子!”
姑婆指著河流問:“知道這是什么河嗎?......”
我怔住了。
是什么人在問?好象不是姑婆......。
眼前的金鱗河在靜靜地流淌著......。
四十六
“我叫梁興寶。”來人畢恭畢敬,五十多歲年紀。“我找我表弟吳聰。”
“你是聰兒的表哥?”師娘驚喜地說。“你可來啦!我們都快急死啦。”
“我表弟是不是病了?”興寶表哥顯得很自信。“我老婆在老街聽人說,有個人在街口學校門口突然發作了,我猜可能是我表弟吳聰。因為在老街的時候只有他才經常到那兒去......”
“老頭子,還有老勞你們都過來!聰兒的表哥來啦!”師娘叫著。“這么大老遠的來啦,真是不容易呀!”
“這位是聰兒的表哥梁先生。他為了聰兒的事遠道而來......”師娘介紹。“興寶表哥,這你來得真是時候。聰兒住進醫院已經三天了......”
“我先到了三四三廠,人家說要到沙湖市,到了沙湖市又說轉院到了陽江......”興寶說著。“我知道你們對我表弟的情況不了解,所以特地前來和你們談談。”
“什么情況我們不了解?”勞叔問。“我們和聰兒在一起這么多年了,他家里的情況和社會關系我們都了解......”
“勞大爺。”興寶說。“你們是聽了我表弟的一面之詞,你們以為了解了,其實你們上當了。不過我在這兒先聲明,并不是我表弟故意欺騙你們,其實他是有一種病......”
“病?”師娘著急了。“興寶,快說,聰兒有什么病?”
“是什么病我也不十分清楚。”興寶說。“我想把他小時侯的情況說說......”
“老街的吳家世代單傳,到了我表弟已經是第七代了。我奶奶常說她有責任做好吳家的承接,不使吳家昌盛起來死不瞑目。可是,到了我奶奶這代,只有我奶奶一個女的,按照當時的規矩,我奶奶的爹續了妾,生下了一個男孩,哪知道接下來上輩子都一個接著一個地去世了。當我奶奶的爹死的時候,親自向我奶奶交代了撫養兄弟的重任,我奶奶記住了這個交代,把我舅爺撫養長大了,后來是我表叔,再后來是我表弟......
“我表弟出生后我表叔走了,還有我爹......當時以為他們是逃避生活艱難,那時我才十歲,我表弟剛剛出生。我奶奶帶著一個病人兩個孩子艱難度日,好在我表弟還算是吳家的根,雖然活得艱難但是還是成長起來了。我奶奶很高興,不過,隨后發現這是個不會說話,也不會思考的孩子......”
“你說什么?”勞叔不敢相信。“聰兒這么聰明,怎么會是個白癡?”
“勞大爺。”興寶苦笑。“現在你們看他當然是絕頂聰明啦,可當時他確實是這樣的。”
“我奶奶急壞了,吳家好不容易得了兒子,而且我柱子表叔又走了,這吳家不是絕后了嗎?那時候沒有別的辦法,我奶奶只有每天訓練他,好不容易到了三歲,他才開口叫了聲媽媽。其他別的就不會了。
“這點小成就給了我奶奶很大的希望,叫我每天領他到處走,熟悉老街,熟悉每一幢房子,熟悉每一個人。
“可是問題來了,我表嬸是個病秧子,一個不留神,我表弟走丟了。”
......
“整個老街的人幫著找,當時翠翠還不是我老婆,是她在河邊找到了我表弟。
“全家歡天喜地,我奶奶要感謝翠翠,問她是在哪兒找到的,翠翠說是在豬龍河,那時這條河是叫豬龍河。
“我奶奶吸取教訓,決定教會他能自己走回來。那天,我奶奶和他說:“杲杲,姑婆問你......”
“杲杲是誰?”勞叔問。
“杲杲是我表弟的小名。這是我表叔取的,我奶奶說爹給兒子取名是天經地義的,這個名字不能改,至今我們那里還這么叫他。”
“怎么會有這么個小名?”勞叔不解。
“當年我奶奶帶大家逃難的時候到過一個山溝,聽到一種什么鳥發出‘杲杲!杲杲!’的聲音,使他們找到了生路。后來我表弟出世的時候,我表嬸問給孩子取個什么名字,我表叔隨便說了:‘就叫杲杲吧!’。”
“老勞,你就別打岔。”師傅說。“這些事情興寶不說我們怎么知道?興寶,你繼續說。”
“我奶奶問我表弟。
‘杲杲!告訴姑婆,今天你到了什么河?’
我表弟搖搖頭。
‘那叫豬龍河。’我奶奶說。
我趕緊插嘴:‘奶奶,現在叫金鱗河!’
‘叫豬龍河。’我表弟回答。
‘噫!’我急了。
‘金鱗河。’我表弟糾正。
我奶奶喜出望外。
‘杲杲,是逗表哥玩的是吧?’表弟點點頭,嘴角露出笑臉。
‘對!’我奶奶肯定地說。‘今后記得這叫金鱗河,還有河對岸叫做牛屎攤......’
“我奶奶一一指點,杲杲慢慢弄得滾瓜爛熟了。
每天我奶奶都要這么問,可我表弟其他還是沒有什么長進。我不理解我奶奶的努力,問過她幾次,我奶奶發火了。
‘你每天只管幫你表嬸做些重活就行,問這個干什么?吳家現在都這樣啦,將來杲杲要是沒了指望,到了陰間我怎么對得起列祖列宗?我只要還有一線希望,我都不會放棄,希望祖上有德,保佑這吳家的獨苗吧!’
“好不容易上學了,杲杲的弱智顯現出來了。什么東西都學不會,第一年就留級了......
‘興寶,你幫幫他。’我奶奶指示。
就這么混著,到了十歲這年,杲杲還是留級了,和他一起上學的都讀四年級,他留了兩年。
‘梁奶奶,我想你這個侄孫還是別上學了。’劉老師勸說。‘你們現在這么困難,還為他糟蹋錢......’
‘劉老師,’我奶奶堅持。‘還是再看一看吧,要是還這樣,我也不會再來求您啦。’
“沒想到,這年國家大災。農村糧食減產,城市沒吃的,餓得人們臉色青黃......
奇怪的是,這天傍晚,我表弟帶回了幾個面餅......
在這忍饑挨餓的歲月,幾個餅子價值不菲。后來才知道,他進了桂花園。”
“桂花園是一個荒廢了的園子,老街沒人敢進去。傳說那時侯有個北方人到了我們老街尋友,沒見到朋友,他成了流浪人。眼看身上盤纏將要花光了,他想在這尋個生計。后來想到把北方的面食拿到南方銷售,生意肯定火。他把隨身剩余的銀子買了家什開始了面食制作,果然生意很好,最后發了。此后他的后人傳承下來。有一天,老板在晚上歇店的時候清點銀兩,發現了一些紙錢灰。老板知道這是怎么回事,急忙請來道士消災。
道士來了,說是先要找出這是誰,藏身何處。接下來讓老板用一個木盆盛水,凡顧客吃喝所收的銅錢或銀兩都丟進木盆,看是不是浮起來。果然,有幾個女人來吃東西,給的銅板都浮在水上面。道士指派人跟蹤,結果發現這些人進了桂花園。桂花園只有一眼枯井,井底有人骨數架......
到了道士作法的時候,來看熱鬧的人很多。老板出面制止。說:這幾個女人很可憐,每天只不過來吃點東西,又沒有禍害老百姓,是不是算了?但道士不依,非得顯示法力,結果,這個道士當晚死了......
老街的人很恐慌,有錢人繼續請人來鎮妖邪。
一個外來的法師說容易,很快把圍墻升起鎮住妖邪,不但如此,而且在枯井的井口親手寫了個“封”。
此后桂花園敗了,再也沒人敢進去。每到夜深人靜,都能聽到桂花園傳出哭泣......”
“表弟進了桂花園可不是一件小事,在老街可以說是震動!
我奶奶找我商量,我說讓我先想想辦法。于是,我也進了桂花園。”
“你也進去啦?”師娘驚訝。“你也這么大膽?”
“連杲杲這樣的孩子都敢,那時我已經二十歲了,在老街我是敢做敢為的男子漢了,再加上我奶奶關心吳家心切,逼著我把事情搞清楚。我只能進去了......”
“桂花園正如人們想象的那樣,荒蕪破敗。這是老街魏家的后花園,因為鬧鬼,早就沒人敢進來。
我進去的時候是個白天,杲杲正在地上用樹枝畫著什么,樣子很認真,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接著,他又在一片木條搭成的板棚里摸索,最后拿出幾個大餅......
我把情況告訴我奶奶,我奶奶大吃一驚。
‘興寶,這件事情要瞞住。’我奶奶說。‘這可能是夢游,是一種精神病,絕對不能當場叫醒他,否則杲杲就完了!’”
“為什么?”勞叔還是忍不住。“這樣聰兒豈不是很危險?”
“叫醒更危險!”興寶說。“那時我們市里有家醫院,太平間經常有死尸的腳被人啃了,大家查不出。后來,一個膽量大的人要求值班,結果發現是一個女醫生到了太平間,她抱住一個尸體的腳開始啃,值班的人很高興,終于揭開了迷團。他對著女醫生大喝一聲,那女人驚醒過來,發現自己的行為,頓時嚇死了。”
“我奶奶要求整個老街的街坊為我們保密,配合我們慢慢治療。
我們老街的鄰居都是善良的。眼看著我表弟這個樣子了,都答應幫著配合。
意想不到的是,從這開始,我表弟象變了一個人......
學校的功課對表弟來說簡直是輕而易舉,老師不再找上門來了,他的成績好得出奇,學過的東西再也不能從他頭腦里抹去,他的各門功課都是滿分。他連跳兩年,參加過市里的各種比賽,各種獎品也源源不斷地獲得。特別是書法和繪畫,更是使得許多著名書法家來訪,一時間,整個老街轟動了,整個金鱗市也轟動了。
校長親自來了,要求我們好好培養,親自把助學補助發放給了我表嬸。
‘吳杲杲這個名字不好!’校長說。‘我想給他取過個名字,干脆叫吳聰吧。’
‘校長!’我表嬸說。‘吳杲杲這個名字是他爸爸起的,按理不能更改......’
‘杲杲這個名字可以作為小名嘛!’校長笑著說。‘今后這孩子肯定成為名人,要還是叫什么杲杲,杲杲的,多沒面子!’
我奶奶很高興,勸我表嬸。
‘清花,校長這個名字取得這么好,我看就叫吳聰吧!’
這樣,一方面我奶奶確認我表弟得了夢游癥,請求老街街坊配合,另一方面又為杲杲高興。”
“‘一定是祖上有德,才有貴人相幫。’我奶奶說。‘興寶,杲杲說的什么桂嬸嬸,封慧什么的可能是有,只是我們看不到。但是從他口中好象只有兩個人,不象傳說那樣......’
‘奶奶!您說些什么呀!’我有些氣惱。‘現在都什么社會了,您還是那樣迷信。我經常到桂花園,真的沒看見什么其他人。您沒有去過,卻好象什么都知道......’
‘你臭小子狂什么?’我奶奶打斷我。‘你才出生幾天?世間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敢教訓起你奶奶啦。看吧,要不了多久,這桂花園還有一個孩子要來的。你不要管,多注意點你表弟!’
我們生活在莫名的興奮和恐懼中。
接下來,老街流行腦膜炎,杲杲染上了。”
四十七
“聰兒說。”師娘插嘴。“當時老街派出所的毛所長了解了桂嬸嬸的資料,是什么大湖的居民......”
“毛所長知道這個事情,他當然不迷信,他和我一起到了桂花園看了。我奶奶求他配合,毛所長答應了。至于說毛所長和街坊說的那些,純粹是杲杲的臆想......。”
“杲杲快死了,我表嬸很急,可我奶奶不急。
她私下告訴我,既然杲杲說桂花園來了人,那么救他的肯定是那個桂嬸嬸。可是,當醫院說沒有救活的希望時,我奶奶急了。當我把杲杲背回家的時候,我奶奶哭得淚人一樣。
‘奶奶,’我問。‘現在該怎么辦?’
‘頭痛醫頭,腳痛醫腳!’我奶奶嚴厲地說。‘他如果是吳家的子孫就存活,不是吳家的苗子也沒辦法。他現在不是燒得厲害嗎?你打些冷水,把毛巾打濕給他敷上,先把燒退了再說......’
奇跡發生了,回家的第五天,我表弟蘇醒了。他醒來的第一句就是叫娘!
我奶奶大吃一驚,我們老街從來沒有叫娘的習慣。后來從杲杲嘴里得知,是那個‘桂嬸嬸’救了他,他是按照‘封慧’的叫法叫桂嬸嬸做娘的。
此后杲杲更是經常出入桂花園。一天,他回來說,有一個叫做封平的來了,是封慧的弟弟。
‘這就對了。’我奶奶說。‘祖上曾經救過母子三個,當吳家遇難的時候,這母子三個報恩施救來啦!興寶,記著,杲杲不是夢游,確實有人暗中幫咱們。’
‘那現在該怎么辦?’
‘還是要大家裝著不知道。’我奶奶說,‘這事要做到底,你表弟現在這個樣子我很滿意。這樣下去將來肯定出息。這下我可以放心了,我對得起祖宗了......’
后來杲杲上中學,學習幾乎不要費力。凡是他看過的東西,馬上能夠做出來,他聽過的音樂馬上能照著唱出來,學校都夸他是個奇才,許多名人的字畫他隨便看一眼就能畫得一點不差。那時有些店鋪請他寫字,你只要告訴他寫什么字,馬上給你寫出來,而且寫得非常好......
杲杲成了老街一寶,街坊們都愛惜他,不愿把他有病的事情捅破.....而我奶奶始終相信報恩真有其事。
后來,杲杲下鄉,回城,到三四三廠。直到有一天他領著詹梅回來了,我才大驚失色。”
“是呀!”師娘說。“梅子來了,這個可怎么瞞?”
“開始我也慌張了。”興寶說。“后來翠翠覺得必須把事情真相告訴人家。翠翠把詹梅讓到屋里,我把真實情況和詹梅說了。我告訴詹梅,我這個表弟什么都好,只是得過腦膜炎,可能留有后遺癥。當時要是詹梅提出分手,我們也沒有話說,可詹梅是鐵了心要跟杲杲,并且愿意和我們一起配合。我和翠翠很感動,覺得吳家確實如我奶奶說的那樣祖上積德了,能攤上這樣好的媳婦。我感謝上蒼,我把我祖傳的翡翠項鏈拿出來了。這是我們梁家的東西,我奶奶真不容易,不但顧到了吳家,還是梁家的頂梁柱。我爸爸是我十歲時候走的,我媽媽是我出生的時候難產去世的,那時侯正是是日本人進了老街,生活沒有著落,而我還是一個吃奶的嬰兒。我奶奶把我從小撫養成人,那天,我把祖上傳下來的項鏈給了詹梅,我在我奶奶靈前說了,我這樣做是為了杲杲,是為了吳家,我請求祖宗原諒,因為吳家沒有別的人啦!”
“后來我們和詹梅經常通電話,我們知道杲杲上了大學,出國進修,回廠又當了副廠長......
突然的事情發生了,是我沒有想周到。
其實吳家老屋一直是我在照管,詹梅也委托了我。
我心存歉疚,那天提出干脆賣斷吳家老屋。詹梅千不肯萬不肯,我只能說不賣給我我就搬出去。詹梅沒有辦法,只得同意。這是我的主意,后來聽說杲杲為這事和詹梅離婚了。我們夫妻在老街哭了個昏天黑地,我老婆罵我害了詹梅,我也怨我為什么出這個餿主意。后來我們又怨詹梅為什么不把事情說清楚......。”
師傅的眼淚象斷了線的珍珠。在我和詹梅離婚這件事情上他是怪詹梅的。
“可苦了梅子啦!”師娘號啕大哭。“你個死老頭子,當初我怎么說,我說看梅子這個樣子,肯定有委屈,你還這個那個的......我的孩子呀!”
師娘的哭聲凄楚,勞叔在一旁勸解。
“我是杲杲唯一的親人,我雖然沒有到過三四三廠,可一有機會我就打聽。后來聽說有人暗害他,使得他遠走他鄉,我和老婆說,這鞋廠你看著,我找我杲杲去。我在外面跑了許多地方,后來在煙霞縣聽到過他的消息,說是兩個賊為了搶他的東西,把他誘上高空,結果他們兩人幾乎送了命,倒是他救了人家。當地派出所有案底,我到派出所了解,得知杲杲是要去南關縣落馬公社。等我到達,才知道當地曾經有人想害他,搶劫他身上的錢財。此后,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我還到過他曾經插隊的小灣,也聽過許多他奇怪的舉止。我回到老街,我老婆催我趕快來三四三廠,說是杲杲在老街希望小學門口發狂了......”
“興寶,進去看看吧!”師娘說。“醫生說了,聰兒有可能腦壞死,只要這幾天不把他喚醒,可能變成植物人。現在都過去三天了,沒有人能喚醒他......”
“杲杲!杲杲!”
我一怔!不是姑婆叫我!
是誰在叫杲杲?這世上已經沒有人知道我叫杲杲了。封平死了,封慧死了,我娘也死了。誰還知道杲杲這個名字?
“杲杲!杲杲!”聲音好熟呀!
“這是什么河?”
“豬龍河!”我回答。聲音清晰。
病室的走廊里發出一陣驚呼聲。
“咦!......”
“金鱗河!”我回答,笑意在我臉上出現。
“河對岸是哪里?”
“牛屎灘。”
“牛屎灘過去......”
“竹圍子。”
“竹圍子過去......”
“戚家圍子。”
“戚家圍子過去......”
“眉兒山。”
“眉兒山過去......”
我睜開了雙眼,興寶表哥的笑臉出現在我眼前。
“眉兒山過去是影子山。”
“表哥,你怎么來啦?”我神志清醒,這是我的表哥梁興寶。
“我是特意來看你的。杲杲,我的鞋廠遇到了問題,想請你幫著拿個主意。”興寶說。“我現在已經走投無路了,你看,栓子上了大學,花錢的地方多......”
“這個興寶怎么和他說些這東西?”師娘鼓著嘴。“聰兒剛剛蘇醒,他倒說起家事了。”
“還是先看看。”師傅胸有成竹。“正是興寶解開了聰兒的心結,你耽什么心?”
“表哥,栓子怎么還在讀書?”我擔心地問。“我現在不能回老街去,要不還是你們來沙湖市吧,先和我到三四三廠看看,熟悉一下周圍環境,然后再想辦法把你的鞋廠搞起來。”
“杲杲,你說的是真的?”興寶興高采烈。“表弟,這么多年沒看到你了,你看表哥是不是老了許多?”
興寶表哥看上去確實顯老。
“是的,表哥。”我回答。“你只比我大十歲,看上去怎么和老頭一樣?表哥,你是不是很操心?”
“是呀!杲杲。”興寶說。“我來看你,到現在還沒吃飯。杲杲,你也沒吃吧?我聽他們說你好久沒吃飯啦?是不是呀!”
“可能吧!”我的確感到肚子餓了。“表哥,我們一起吃飯吧,我大全兄弟的菜做得真好。好久沒人叫我杲杲了,開始我還以為是封平和封慧,想不到是表哥來了。表哥,你知道嗎,封平死了,封慧也死了,連我娘也死了,我到老街去了,桂花園沒有了......”
“杲杲,你聽誰說的?”興寶裝出驚訝的樣子。“哪個敢說這樣的壞話?我聽你娘說了,她們是回老家去了。當年我奶奶說了,這是三個來報恩的人。你娘還說了,她們不但要報吳家的恩,還要惠及我們梁家。你看,我們家現在可好啦,栓子也上了大學,這是我們梁家從來沒有過的事。你娘還說,你去沙湖市找杲杲吧,我已經老了,無能為力了,桂花園也住膩了,我幫不上你了。杲杲現在過得不錯。他說過,娘說的他都照辦,你去了就說我說的,叫他幫你,還有,娘過去和他說的要他要做到,不要再讓娘掛心了。如果他總是煩著封慧,娘心里要不高興的。”
“真的,表哥。他們沒死?”我真高興了。“我娘真這么和你說了?”
“當然,表哥什么時候騙你?”興寶說。“你對封慧糾纏不清,你娘生氣了。那次你到桂花園看望你娘你娘就對我說了,杲杲現在出息了,娘放心了,要走了。興寶,杲杲現在很忙,我不想驚動他。娘知道他在沙湖,有機會娘會去看他,要是我老了,走不動了,我會打發封平來的。這輩子對這孩子什么都滿意,只是......”
“只是什么?”我急切地問。“表哥,你快說,我娘說對我什么不滿意?”
“就是你對封慧糾纏你娘不滿意。”興寶說。“你娘說了,她是來幫你的,來幫吳家的,倘若她沒幫到你反而害了你,害了吳家,你娘心里怎么好受?再說,你娘知道你身邊有許多好女人,而封慧又是別人家的人了。你知道你娘最好面子,我們老街的街坊都知道,你要再這樣,不是出你娘的丑?”
“表哥!”我激動地說。“你說得太對了!表哥,你大我幾歲真是懂得多......”
“我大你幾歲不是白吃飯的。杲杲,我可要提意見了。”
“什么意見?”我問。
“表哥的肚子可要提意見啦!”表哥笑了。
我也哈哈大笑起來。
“奇怪!”醫生給我做了全面檢查。“怎么會完好如初?我從醫以來還沒有見過這種情況。好吧,吳先生,你可以出院了。”
我和興寶表哥攜手走出省人民醫院。街上人群熙熙攘攘,我好象重生一樣好奇。
“杲杲,這是省城吧?”興寶表哥目不暇接。“我從來沒有來過省城,今天托你的福來了一趟。怎么你師傅師娘不和我們一起?還有那個勞大爺,他們都很關心你呀!”
“是呀,表哥。”我感慨。“不僅他們,桂花園服飾還有許多人關心我......”
“杲杲,你怎么又想起桂花園啦?剛才表哥不是都和你說了嗎?”
“不是,表哥。”我笑了。“是你誤會了。我在沙湖辦了一家工廠叫做桂花園服飾,現在只怕有上千人了。我也不知道我來省城多久了。我們先吃飯,然后再說你的鞋廠......”
“是不是叫上你師傅師娘和勞大爺他們?”興寶問。
“不用。”我回答。“他們看我出院了,放心地隨張誠的船回去了。都是老人了,沒有大事他們是不會輕易走出三四三廠的。表哥,你使我想起了過去,想起了我小時侯。還有翠翠嫂子,我好象記得我小時侯走失過,是翠翠嫂子找到我的是吧?”
“杲杲!”興寶表哥激動地說。“你連這個都能想起來,表哥真是高興。你說,你還想起什么啦?”
“我只記得我學習的時候好專注,表哥在一旁看我......”
“在什么地方?”興寶表哥顯得有些緊張。
“不就是桂花園嗎?我練字,你躲在一旁。你當我不知道呀!”
“杲杲,還是先吃飯吧。”興寶表哥頭上的汗冒出來了。“吃完飯我們談鞋廠。”
“表哥!”我有些奇怪。“這么冷的天你怎么出汗?”
“表哥是真餓了!”興寶說著,言不由衷。“吃完飯我要到三四三廠去,你師傅交代了,你出院以后要回三四三廠修養一段時間,要等完全好了才能工作......”
“不!表哥。”我急了。“我馬上要去見黃娟。她為我做了那么多,現在必須讓她休息。”
“杲杲。”表哥說。“你是不是真的完全好了?”
“表哥,我真的完全好了。”我誠摯地說。“我休息夠了。不但要馬上接管我們桂花園服飾的工作,還有你的鞋廠也要研究......”
“杲杲,鞋廠就不麻煩你了。”表哥說。“你自己也不想想,表哥五十多歲的人了,要那么多錢干什么?鞋廠能對付著就行了......”
“你不是說家里經濟緊張,還有栓子上大學讀書要用錢嗎?”
“杲杲,那是表哥哄你。”興寶表哥不好意思。“我現在經濟條件很好。栓子大學都畢業了,現在在金鱗市電訊局工作。都結婚了,有孩子啦。”
“表哥,這些你怎么不告訴我。”我埋怨。“怎么說我也是他表叔......”
“杲杲。”興寶表哥說。“那時侯你在外面跑。我找了你很久......”
一種溫馨在我心里升騰,肯定是表哥知道我遇到危險了,在找我。
就象當年我迷路了,老街的街坊到處找尋那樣。
我仿佛回到了從前,一種從沒有過的陌生在我心底隱現......
“表哥!”我聲音發抖。“我怕!我真的好怕......”
興寶表哥面容嚴肅:“杲杲,你怕什么?不是有表哥在嗎?”
“我心里有一個不祥的感覺,我好象是我自己,又好象不是......”
四十八
“黃娟,怎么小妮沒在陽江?”我問。
“大哥!”黃娟解釋。“小妮的病好得很快,醫生說可以出院休養,我娘帶她回老家養著去了。那里生活條件好,空氣新鮮,吃的東西也安全。我娘還說了,你要是出院了,也可以到那里去。”
“黃娟,對不起。”我臉色通紅。“我到這里辦廠,倒把你累得夠嗆。我心里真的很過意不去,我現在沒事了,我想讓你休息休息,工作的事情我來處理,你到你娘那去陪陪小妮......”
“大哥,”黃娟說。“謝謝你,我真的不累。現在的桂花園服飾規模太大,你人員不熟悉要是接了手困難會很大。還有,你師傅師娘和勞叔馬上要來沙湖市了,我還得忙著給他們安排,還有一件事情。需要你馬上處理,遲了可能發生變化......”
“什么事?”我急忙問。許久沒有工作讓我心急火燎。
“星星來過了,是和他佬爺來的。”
“星星怎么啦?”我氣急敗壞。“星星沒發生什么事吧?”
“看你這么著急。”黃娟撅著嘴。“兒子就在陽江總不去看看,兩次到了陽江不是沒有時間吧。”
“我那時哪有時間去?”我很委屈。“第一次是小妮危險,第二次我生病了......”
“那現在給你時間。”黃娟說。“詹教授是個很好的老人,我和他接觸一次我就感覺到了。你帶點東西去看望。我知道,當年你上大學他幫過大忙,要不是老人,哪有你的今天?大哥,你常說做人要知恩圖報,我覺得你欠老人的太多。就是詹梅進了里面,你師娘幾次去那里想接星星,老人還是覺得孩子在陽江讀書對孩子好,沒有讓星星回三四三廠。快七十的人啦!你說他有多難......”
黃娟抹著淚水,我的心顫抖。
“我知道,你總以為那次暗算你的人是詹梅和他舅舅,其實你弄錯了。老人說,詹梅和你離婚以后到了金塘稅務所,后來她的寢室被人撬了。她告訴他爸爸,她有危險,還叫她爸爸盡快通知你,說你也有危險。實話說吧,這個女人我很敬重,雖然她和你離婚了,她還是那么關心你......還有,你的兒子也很可愛。”
“你要是還念著夫妻情分,大哥,我可以陪你去。”黃捐說。“金塘看守所我有熟人。詹梅的案子還在查,說是收了席金龍的十萬元,幫他舅舅瞞稅,屬于三四三電纜車間偷漏國家稅費,席金龍和她是共犯。詹梅說,她有重要的證據遺失了,什么證據,對她爸爸她都沒說。我知道,她認為只有你能幫她。”
“我能幫她?”我莫名其妙,是不是詹梅覺得我真是無所不能了。“我怎么幫她?”
頭腦忽地發出一陣劇痛......。
“大哥,你怎么啦?”黃娟慌了。“要不要叫醫生?”
我恢復了。臉色慢慢紅潤了。我搖搖頭:“黃娟,說點別的吧。你剛才說,我師傅師娘要來沙湖?”
“是呀!”黃娟高興地說。“大全準備在沙湖市開店,門店都布置好了,張誠他們正在給他搞裝修。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可能今天晚上準備好。”
“你說什么?”我簡直不敢相信。“大全不是一直不肯來沙湖嗎?怎么想通了?”
“看你!”黃娟臉色紅了。“這是愛情的力量,你個傻瓜怎么知道?告訴你吧,林佩佩和大全好上了,佩佩說的,大全能不聽?”
我簡直震驚了。
“你是說大全和林佩佩?他們兩個?”我想不到大全怎么向佩佩表達的。
“是呀!大哥。”黃娟說。“你是不是認為大全怎么去表達?告訴你,這是佩佩向大全表達的。佩佩是很優秀,大全也不賴。人家佩佩早就喜歡大全了,你這個當哥的還蒙在鼓里。張誠也很高興,一直把佩佩當妹妹的‘五兄弟’都來啦,還說要讓佩佩嫁得很體面。接下來就看你這個當哥的啦,怎么迎娶這樣好的弟妹?”
“黃娟,你是屬于張誠那邊的還是我們這邊的?”我興高采烈。師傅師娘難怪也來沙湖市,我可以想象將來的師傅師娘的生活會怎樣了。
“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黃娟的臉突然紅了。
我知道我問話太冒失了。但這是個機會。
“黃娟,我說實話。”我的臉紅了。“過去我總是生活在虛幻當中,我表哥興寶這次來啦。他使我重新回歸現實了。那時候是有個叫封慧的女孩在我心中,我總覺得我應該和她在一起。你對我好,我怎么能不知道?表哥說,我的這些都是臆癥,是一種病態,好在這次在醫院治好了。黃娟,我相信你不僅在事業上是我的好幫手,在生活上也將是我的好伴侶,你要是不嫌棄我結過婚,我想向你表達......”
我花了好大的力氣說完。黃娟向我撲過來。
“大哥!......”黃娟的眼淚撲嗦嗦地掉下來。“我等你這句話等了很久了。在外面這么多年里,我經常感到寒冷和無助。小妮病了,使得我有天崩地裂的感覺,是你讓我第一次感到了依靠!你到了沙湖,我總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東西在影響我。我知道因為你在我的身邊。大哥,我還能說什么?我還能計較什么,我過去總覺得無能,現在我知道了。不是我有能力管好桂花園,智慧只能使人暫時獲利,品德才是長久的經營之道......小妮早就把你當成了她的爸爸,娘也把你當成了親生兒子。”
我和黃娟緊緊相依,這是同命相依。在這個寒冷的季節,我們心里無限的溫暖。
“娟。”我驚訝。“你......你還是......”
黃娟面色通紅地依偎在我的懷里。
“哥!”他忸怩著。“別說這個,太羞人了。”
“娟。”我真是感動。“哥不說,不說。”
黃娟已經三十五歲了,居然還是第一次。
“我會對你和大媽好的,當然,還有小妮。”我感動地說。“現在桂花園規模這么大,看到你這么累,我心里真的過意不去。娟,要不還是我來管這個,你休息休息。......”
“聰哥!”黃娟紅著臉說。“這是女人成堆的地方,你一個男人怎么管?女人有什么困難,什么工作適合,她們怎么和你講?家庭,孩子,夫妻,婆媳關系等等,還有柴米油鹽,鄰里爭吵......你一個男人想著這些事情都愁死了,那里還有心在發展上。哥!你真的不適合這個工作。我是個女人,人家來和我談我還能理解......”
“是呀!”黃娟說得一點不錯。從桂花園服飾開業到現在,我基本上沒有過問過。
“那我總不能整天游手好閑吧?我自己來辦工廠我自己不努力,都丟給了你,我心里過得意?”
“你辦的工廠不就是我們的嗎?”黃娟把頭埋在我懷里。“我可以經常向你報告情況,我現在就向你報告。”
“桂花園服飾現在有將近三千人,這個月的產值達到了一千七百多萬。”黃娟說。“佩恩已經回到了新西蘭,據說她是貝爾先生的一個朋友。她帶來的風雨衣項目是一個長期定單,由我們自己設計制造,她占股份百分之四十五。僅這個項目我們就必須使用兩千多工人。由于剛剛上馬,許多設備還沒到位,所以還沒達到正常生產,現在張誠正組織三四三的機修人員在加緊安裝,估計還得一個星期。現在是大批新進廠的員工必須培訓,這個工作量很大,我們實行的是用新安裝的設備培訓,過去新設備總有各種毛病,需經過一段時間的運行才達到完好。我們利用設備沒能達到完好期,員工又沒有達到熟練期這兩者結合,既經過設備磨合過程,又成為工人的熟練過程,設備的一些毛病還能讓大家有了認識。用來培訓工人的師傅我們使用的是骨干,由左利芳負責。這是個老同志,而且特別負責,她把桂花園服飾當成了自己的家。佩佩是佩恩聘的資方代表,我準備讓左利芳當副經理兼勞方代表。這個勞方代表是工人自己選的,是工會第一次會議上投票選出來的,可見她的群眾基礎扎實。
“這近幾天的生產完成得很好,超出預期。哥!我原來哪里管過這么大的企業?不知怎么啦,現在我越來越有信心。職工都這么通情達理,管理人員都這么拼命干,資金又不缺乏,任務又這么飽滿,要是達不到好的效果那才怪。你那個‘共有制’也真有意思,在沙湖所有的服裝行業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情況,一下子壟斷了這個行業。聰哥,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什么事?”我問。
“就是三四三廠來的工人。”黃娟說。“張誠說這些都是他的哥們,現在反正沒事做,桂花園服飾有困難,叫他們來幫幫就是。我想,他們到了這為我們加勁干,我們總不能忘記他們吧?可安裝結束后,這些大老爺們怎么安排?總不能留下和我們一起做衣服吧?”
“那你說怎么辦?”我說。“剛才你不是說這個工廠不是我管得了嗎?你說吧,怎么辦?”
“瞧你!”黃娟用手在我的胸口上輕輕拍了一下。“人家說說你就認真啦?要是今后有你不能接受的事情,那你不把我吃啦?”
“我怎么舍得吃你?”我眼睛里全是憐愛。“娟,你說吧,最近我不在,工廠的形勢我不知道。你有全權處理。”
“我想把他們都留下。”黃娟說。“設備安裝完了,可以待崗。”
“待崗?”我驚訝了。“這個是個新名詞,什么叫做待崗?”
“一旦有了上崗機會隨時上崗。”黃娟解釋。“佩恩說,歐洲現在使用的熨燙設備是電蒸汽。我們這里還沒開始,佩恩建議我們采用。我了解了,南方現在有這種設備,只要打聽到了,我們馬上可以引進。這些雖是男人,但都可以做。你們三四三廠的工人真是神了,可以說是拿得起放得下。待崗期間,給他們發一千元生活費。......”
“一千元?生活費?”我驚奇了。“他們的生活費是一千,那在崗的工人多少?”
“三千左右。”黃娟說。“這是按照你說的那種分配方法計算出來的,佩恩也同意。”
“那利潤是不是很高?”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當然,現在我們做的都是高檔產品。”黃娟說。“為了給銀桂市場的商販讓出市場,我們放棄了低端產品。要給小商戶留出生存空間,要和國外爭奪高檔產品市場。哥,你是不是想知道你現在有多少錢?”
我的心砰砰跳著。
“五百多萬了。”黃娟安靜地說。“這是四個月來你總共的所得,當然包括市政府的引資獎勵......”
“引資獎勵?什么引資獎勵?”
“佩恩來桂花園投資,這是國外來沙湖市的第一筆大規模的外資。”黃娟說。“市政府為了擴大招商引資力度,出臺了獎勵政策,恰好你趕上了。還有,哥!你不是問我大全和佩佩的事我代表哪一邊嗎?我已經代表了你給大全買下了佩佩原來飯館邊的兩間房子,你后天去看看開業,經過張誠他們的裝修,已經和大飯店一樣了。”
“為什么要后天去?”我不明白。
“明天去看看你的兒子還有你老岳父。”黃娟斬釘截鐵,使我沒有回旋余地。“咱不能讓人家說吳聰是個忘恩的人。還有星星,都盼爸爸很久了。叫望眼欲穿吧,哥,歇著吧,我累了。”
“還有,哥!”黃娟想起什么。“興寶表哥怎么安排的?”
“我師傅師娘還有勞叔硬把他拉到三四三廠去了。明天或者后天會回來吧,可能后天大全開業......”
“嘿!嘿!”黃娟推著我。“還有!這個最重要。我娘說了,對你沒有什么別的意見,只是有個要求。”
“什么要求?”
“娘說了,吳聰已經有個兒子了,希望......”
“希望什么?”我有些漫不經心。“說吧,別吞吞吐吐的,老人的要求我都會達到的。”
“我早就知道的。”黃娟高興地說。“我娘封建意識嚴重,她只有一個兒子,又犧牲在戰場上了,她想如果我們生下兒子,是不是隨夫家姓,我想,你已經有了星星,是個兒子,就叫她放心......”
“什么?”我翻身起來。“你娘怎么會有這種想法?這么不現實......”
“哥!”黃娟委屈地說。“其實她也很苦,不就是老人嗎?封建思想嚴重些,滿足她的這個愿望她會很高興的......”
“行!黃娟。”我答應。我都是什么年代的人了,怎么和老人一種意識?什么傳宗接代......
“我娘夫家姓林。”黃娟如釋重負地說。“和佩佩家是叔伯關系。娘把小妮也姓林......”
“你說什么?姓什么?”
“姓林呀!”
天呀!我驚呼!難道這世上真有主宰命運的意旨,在這寒冷的夜晚,我仿佛看到了春光燦爛,仿佛看到了百花盛開,姑婆說吳家的祖上本來姓林,入贅吳家已經七代了,今后總算可以為林家燒香添土了......。
“還有,金塘派出所那邊不必你再去了。”黃娟說。“張誠去了解了,原來是金塘派出所抓到了一個姓黎的,據說和三四三廠的一個案子有關。原來想你去指認一下,因為郭警官想起當初你來沙湖市的時候正是在跟蹤這個姓黎的。張誠說這事情是他原來調查過的,請了黑娃去看了。真是那個詐騙案的主謀。”
“娟。”我心里有些歉疚。“我想和你商量一下那筆錢的事......”
“說吧!”
“我想我不能拿那筆錢。”我肯定地說。“當初來沙湖市投資,我明確地提出了‘共有制’這個基本組織原則,明確地解釋了‘共有制’經濟的基本分配方針,這是在第一次大會上講的,眾多職工都聽到了的。現在突然在大家的收入不是很高的情況下我一個人獲得這么大的收益,你說大家會怎么想?吳聰這個人不是出爾反爾嗎?現在我和你已經是這樣的關系了,突然冒出了這件事來......娟,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你怎么對不起我啦?”
“和你結合,我對應該屬于兩個人的權利還是采取了獨斷專行......”
“你怎么獨斷專行了?”黃娟驚異地問。
“我覺得我不能享有這筆錢,而且你也不要想幫我擁有這筆錢。‘共有制’經濟必須繼續進行下去,沙湖還有許多貧困的百姓需要解決,鄉下還有眾多的農村人口沒有脫貧,如果可能,‘共有制’經濟應當推廣到各行各業去,如果行之有效,這將是解救眾多貧困人口的康莊大道......”
“聰哥,你真的不想這筆錢嗎?”
“真的不想!”我斬釘截鐵。“只要這世間還有貧困的百姓,我就要努力走下去。別說是錢,哪怕是要了我的生命也不過一件小事。我探索過很多方法,我信仰‘共有制’經濟,我相信這是一個好方法。娟,原來我......”
“好一個吳聰呀!”黃娟笑了。“真的經得起考驗。剛才聽說你擁有五百萬是不是有點膽戰心驚啦?告訴你,如果真的實施‘共有制’而你吳聰不是這樣公而忘私的話,你確實應該獲得這個數。你也看到了,實施這個原則以來,廣大職工的收入可以說是大幅提高了,外資投資方也獲得了豐厚的回報。我不過是在試探你,看看吳聰是不是真象三四三廠工人交口稱頌的那樣......”
“娟。”我很擔心。“我們本來是要全身心搞共有制的,誰知被我引來了外資......”
“引來外資不是很好嗎?你擔心什么?”
“我擔心我們的經濟主權會逐步喪失掉!”
“伯父!”我恭敬地稱呼著。“我來看您老人家了。”
老人摘下眼睛看我。
“是聰兒?”岳父眼睛有些模糊。“是聰兒吧!”
“伯父!是我。”我高興地說。“星星在家嗎?”
“星星!”隨著老人的一聲叫喚,星星從房間內走了出來。
“你爸爸來啦!”老人說。“星星快叫爸爸!”
星星遲疑著,突然撲向前。
“娟姨!”星星高興地叫喚。“我好久沒見到您了,我好想您!”
“星星!”黃娟不滿。“怎么不叫爸爸?這次你爸爸是特意來看你的,是來幫你媽媽的。你爸爸事情很多,他說了,要趁你放假在家,帶你去沙湖住一陣。你不是有話要和你爸爸說嗎?”
星星轉過身來看我。
“爸爸!”星星的聲音很小。“我好久沒看見您了。”
我把星星攬過來抱住,熱淚在我的眼眶里流。四年沒見了,星星長高了許多。
“星星,爸爸也很想你。”我聲音哽咽。“爸爸這次來不僅是來看看你和姥爺的,還有你媽媽的事情爸爸也會管的。”
“真的!”星星高興了。眼淚在孩子臉上奔流。“我媽媽說了,只要我爸爸過問,事情肯定有轉機。媽媽說,爸爸恨她,只怕爸爸會不管......”
“爸爸!”星星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地說。“是娟姨叫你來的吧?娟姨向我保證了,一定要我爸爸來救媽媽。娟姨要我不要操心,說小孩子擔心也是沒用的。爸爸,您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呀?娟姨說了,只要爸爸出手,沒有什么事情辦不到。媽媽也是這樣說的。她們都相信您,我天天盼著您來......”
星星的話把我的心都攪碎了。
“星星,你不要擔心。我等一下和姥爺說,你就到沙湖去住幾天。你和娟姨住在一起。等爸爸把情況了解了再想辦法救媽媽好嗎?娟姨工作很忙,你不要麻煩她。你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還有爺爺奶奶和勞爺爺也到了沙湖......”
“大全叔叔來了嗎?”星星急切地問。“我自己的事情我會自己做的,姥爺眼睛不方便,許多事情都是我自己解決。爸爸,您放心吧。我喜歡住到娟姨那里,娟姨對我最好。”
“大全叔叔當然來了!”我告訴他大全叔叔快結婚了。
“伯父。”黃娟說。“我們準備把星星帶到沙湖去,您自己生活要正規些,不要總是吃食堂。現在天氣寒冷,我給您帶來了幾件衣服,您要記得穿。還有,這是您的降血壓藥,這次我多買了幾瓶。星星不在,您自己倒水要小心些,這些雞蛋是新鮮的,是我娘在鄉下養的雞下的蛋,和市面上的不一樣,上次您新配的眼睛我給您取來了,您現在試試看合不合適......”
“娟兒,”老岳父眼眶濕潤了。“你那么忙,怎么老為我操心。我......”
“伯父,您可別這么說。”黃娟說。“吳聰說了,您是他的大恩人。沒有您的提攜哪有他的今天?伯父,吳聰說了梅姐的事情您不要著急,回去我們馬上想辦法......”
“你們關心這件事我就放心了。”老岳父恢復了平靜。“可別象她媽媽那樣,為這事找門路,請客送禮,不知道花了多少冤枉錢。還有,娟兒,聰兒在藝術上有很高的造詣,你要督促他,可不能荒廢了。”
“伯父!吳聰這次帶了幾件作品送您,您現在是不是看看?”
“是嗎?快!”老岳父迫不及待地說。“許久沒看到他的東西啦!是不是有長進?”
“好啊!聰兒!”老岳父摸索著石雕板。“這是件小品吧?紋路雕刻得細膩,手上摸過去沒有感覺,這種刀法還沒見到過!放在我的書桌上,每天看看,真是過癮。還有......”
老岳父欲言又止。
“伯父,您有什么說吧。”我說。
“是不是能給我寫一幅中堂?要顏體。”
黃娟磨墨,星星鋪紙,我提筆沉思片刻一揮而就:
大 德 成 業
四十九
“馬上要過年了,回去得趕快想辦法把詹梅的事情辦好。”黃娟說。“下學期星星要考試,馬上要上中學了。看是在陽江讀書還是沙湖,等他媽媽決定。老人孤身一人生活,讓人不放心,哥,是不是在沙湖給他們安排一個住處?你反正事不多,也好照顧一下......”
“娟!”我提醒。“當著孩子不要說這些,先把詹梅的事弄清楚再說。說實在的,到現在我還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說席金龍攀咬詹梅是什么意思?這舅甥之間難道沒一點感情?星星,是坐車還是坐船?”
“爸爸!”星星說,很高興的樣子。“坐車吧!我想快點到沙湖。你們說的我都懂,我媽媽是一件重要的東西丟了,好象是收據什么的......”
“你怎么知道?”我匪夷所思。要是真如星星說的,那詹梅豈不是沒有指望了?收了席金龍的錢,還打了收據。
“星星,告訴爸爸。”我問。“是不是你舅爺給了你媽媽錢?你媽媽打了收據?”
“這個我不知道。”星星委屈地說。“我只知道那天家里被盜了,媽媽報案,結果警察叔叔來了,媽媽又說沒丟東西。可接著媽媽說,星星,你爸爸肯定有危險,你趕快把消息傳出去,讓你爸爸提高警惕。”
這個詹梅真是的,我和席書記沒有錢財上的往來,也沒打過太多交道,為什么一遇到危險首先想到是席書記?這中間難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被詹梅發現了?
“吳聰,你總算來啦!”詹梅眼含熱淚。“我想你總會來的。你來看我,我滿足了。”
“詹梅,什么都別說了。”我聲音沙啞。“我表哥來啦,我知道是我錯怪你了。我到了陽江,我把星星接過來了,你爸爸盼著你早點回家。告訴我,到底是什么東西丟了......”
“記得那本筆記本嗎?”
啊!我明白了。
那年我畫的“雪里梅花”,給詹梅帶來了歡喜。正是送給她三十歲的禮物。
“詹梅!”我說。“既然是筆記本,我找遍天下也要找到。那個是不是重要證據?你確定沒有收你舅舅的錢?”
“吳聰,”詹梅正色地說。“我的為人你是知道的。我說過,我不是一個貪圖富貴的人,也不是一個貪圖虛榮的人。我只想平平安安過日子,把星星帶大。我舅舅確實給過我錢,被我拒絕了。他是以你為電纜車間整修的名義叫我拿錢的,還說張誠也拿了。我說你要給吳聰錢,不要給我,你找吳聰得了。我舅舅說,這不奇怪嗎,你難道不是吳聰的妻子?現在我找不到吳聰,你給他領他也不會說什么吧?我說我不是三四三廠的工人,不能經手你們之間的錢財往來,至于張誠也拿了,那是張誠的事。吳聰要不要這個錢我不知道,他有工資,......”
“他說要你領多少錢?”我問。心里佩服詹梅的機靈。
“五萬!”詹梅說。“后來我問了張誠,張誠說他確實領了,也是五萬。但這是整個機修車間的工人的整修勞動費,不領白不領。他說我舅舅實際上是把電纜車間當成了自己的領地,為他義務工作心有不甘,要不是你出面維持,誰說他也不會幫忙的。后來我找到了一樣東西,我把它保留了,到了后來我舅舅說丟了一樣東西,問我到沒到過他辦公室,是不是我拿走了。我知道這東西對我十分重要,我沒有交給他,結果發生了失竊,后來聽說你也失竊了。我知道他沒有找到。吳聰,我肯定你會有辦法的。我一直沒說是什么東西丟了......”
“詹梅,你放心。”我心中說不出的愧疚。“我說過了,只要我在,我會努力追尋的。我聽說你沒有拿席書記的錢,我心里很欣慰。只要你本身沒有問題,就是海底撈針我也要把它找到。星星來了,還有黃娟。你是不是和她們說說話?”
“好吧!”詹梅眼里的期盼我忘不了。“快半年沒看到星星了,倒是黃娟經常來看我。把家里的情況通知我,要是我早有這樣的姐妹多好,我也不會遭到這樣的災禍。吳聰,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我知道黃娟會全力支持你的。她算是為我費心費力了,好在是姐妹,感謝的話我就不說了。”
詹梅抹著眼淚:“我到了這里,星星在學校受欺負了,我心里真是不好受......”
“詹梅,你就別難過了。”我安慰她。“星星是個堅強的孩子,多磨練一下有好處的。你不會在這呆太久的。你剛才不是說黃娟會全力支持我的嗎?從現在起,我把一切工作都放下來辦這件事,不弄個水落石出我決不放手。”
“怎么樣?”黃娟問。“梅姐說的復雜嗎?”
“現在不說吧。”我淡淡回答。“我在思考為什么是席書記會攀她,我肯定還有另一個人在作亂。我想先回三四三廠,冷靜思考一下。”
“你師傅師娘和勞叔都來啦!”黃娟不滿。“大全明天早晨就要開業,你是重要人物怎么能不到場?”
“你和星星去吧?”我苦笑。“從我承諾幫助詹梅起我就感覺責任重大。告訴大全原因,還有,星星要聽娟姨的話。知不知道?”
星星點點頭答應。
“爸爸是為了讓媽媽早日澄清冤屈的。現在我放下一切,只專注你媽媽的事情。”我現在已經下定決心了。不把思路整理好決不回沙湖。
“那你到了三四三廠住在哪里?我怎么和你聯系?”黃娟有些著急。
“不要和我聯系。”我笑著說。“我有我的工作方法。我不會糟蹋自己的身體,我喜歡到犁溝去,那里清靜,思考問題是個好地方。我過去有什么事情想不通總喜歡到那里去。娟,我說過,我現在感覺擔子很重,讓你挑起桂花園服飾這副重擔我已經不忍了。我對你愧疚,但現在我又覺得對不起詹梅,眼看快過年了,讓她在里面我真不忍心,還有,今天看到詹梅她爸爸那個樣子我真心疼。不把事情搞清楚我怎么對得起他們?”
“好吧!”黃娟說。“星星就交給我了,現在所有的事情你都放開,專注梅姐的事吧!你回來我再和你商量。”
“孫叔!”我叫著。“我可餓壞了。”
“是吳聰呀!”老孫頭很高興。“怎么有空閑到這里來?你師傅師娘和老勞不是到沙湖去了嗎?”
“所以孫叔,我到您這里來噌飯來了。”我哈哈笑起來。
“聰兒!”老孫頭嚴肅地說。“是不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你到犁溝來總是有難題的。你師傅說過多次,到了犁溝不要打攪你......”
“是呀孫叔。我是遇到難題了。”我打趣。“可餓著肚皮我總不行吧?有什么剩飯都行,只要充饑就可以了。”
“瞧你說些什么呀!”老孫頭不滿。“你現在是大富翁,吃我老孫頭剩飯還不被人笑話?我的飯剛好,你先吃,等一下我再煮點面條......”
“我今天晚上要住在這兒。”我得寸進尺。“今天我回不去了......”
“聰兒,真有難事?”老孫頭問。
“是呀!孫叔。”我說。“為詹梅的事。”
“你們不是離婚了嗎?”老孫頭奇怪地問。“她是席金龍的外甥女,席金龍有問題,她不也跟著有問題嗎?聰兒,孫叔勸你不要趟這趟混水,你不知道深淺,你現在又混得這么好,不要一時沖動把自己陷進去了。”
“孫叔,謝謝您勸我。”我說。“我知道怎么做,還是先吃完飯再說吧!”
犁溝夜深人靜,空氣清新。
詹梅是個重感情的人,我送給她三十歲的禮物一定收藏得很好。
為什么會不見了?我的頭痛得厲害。
“是呀!那年我回了一趟老街,以為詹梅把我的老屋賣了,把我娘趕到了桂花園,接著我回家,離婚......”
離婚的時候詹梅失魂落魄,東西肯定是那個時候失蹤了。我到老街去之前,詹梅為什么不肯一起去?她說要做帳,做什么帳?肯定是稅務方面的帳目。
詹梅管理帳目,會和什么有關?那個時候三四三廠已經到了停產狀態,只有電纜車間還生產。
“生意好得出奇?連春節都要加班。”這是黑娃說的。
詹梅的稅務核查正是那個時候,為什么稅務到了春節還要加緊做帳?難道是做假帳?做假帳稅務所所長難道不會知道?對!我大喝一聲,這事肯定和稅務所長有關。
一個小小的電纜車間,為什么到了春節期間還要加班?銷售好。即使是銷售好,稅務部門檢查起來不還是很容易?犯得上連做帳都要加班加點?席書記的帳目被查出來了,有人包庇,于是發生了賄賂和做假帳加班加點。詹梅不會參與進來吧?
“我不是一個貪圖富貴的人,也不是一個貪圖虛榮的人,我只想平平安安的過日子......”詹梅是這樣說的。
現實中的詹梅也確實是這樣的人。
但如果詹梅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做了不應該做的事情呢?
“不會!”我堅定地否決了。詹梅是稅務世家,她媽媽就是稅務干部。詹梅是學稅務的,經過多次培訓。如果連這點都懷疑的話,那她怎么在這個崗位工作?
“詹梅肯定發現了什么,利用這個時候將真實的帳目記下來,而且是記到筆記本上?”我對自己的結論興高采烈。
詹梅十分珍惜我送給他的筆記本,看得十分重要。如果筆記本丟失了,那一定是發生了意外。
“是呀!”我愧疚。“這個意外肯定是離婚。”
離婚的過程本來應當是漫長的。我生活在痛苦當中,詹梅為了減輕我的痛苦,選擇了離婚。這對她來說是另一種痛苦。
在這個過程當中,筆記本丟了。
詹梅知道嗎?知道或者并不知道。
“我找到一樣東西,......我知道這東西對我十分重要......”
除開帳目,詹梅還有重要的證據。什么證據?
肯定有關席書記。他問過詹梅到沒到過他辦公室。
一個大廠的黨委書記,為什么不管全廠的事情而專注一個電纜車間?這是連周廠長都不滿的。
當時電纜車間剛剛上馬,在全廠心目中是三四三廠的希望......
銷售好得出奇,連春節都要加班。而職工要求加班費都不給,就是因為這個,我和席書記鬧翻了。
如果和春暉集團聯合會怎么樣?聯合肯定要把電纜車間合進來,那么......
廠部的銅材進價九千多,而席書記只按票面給八千一噸。為什么?楊惜芳說這是侵吞國有資產。全廠面臨停產,只有電纜車間在生產,而水電費仍然由總廠支付。什么證據在詹梅手上?難道是席書記侵吞資產的證據?
現在的三四三廠僅留下資產清算小組,按照慣例,許多不明帳目都廢了,沒有查找的意義。但是,席書記攀上詹梅,肯定認為詹梅的證據被藏起來了,如果詹梅出不去,那么一些重大問題就不可能查找了。席書記陷害詹梅的意義就在這里!共同犯罪的特征就是保護同案犯,等到刑滿釋放的那一天,被保護起來的財產還是他們的......。
一定還有另一個犯罪的,甚至還有更多的同謀!
在金錢面前還有什么親情?席書記是這樣做的,其他犯罪份子也會這么做。
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犁溝真是個好地方!
“孫叔!”我叫道。“我得馬上趕回去!”
“聰兒,你不是說要在這兒住一晚嗎?”老孫頭不滿。“我都給你準備好了,你現在又......”
“孫叔,謝謝您,謝謝犁溝。”我詼諧地說。“現在問題解決了,我得馬上走......”
“聰兒,我也知道留不住你。”老孫頭說。“我這里有臺摩托車,油也有,你路上小心點。這到沙湖起碼有兩百多里地,到家怕也是天亮了,路上不要急。你的問題不是想通了嗎?還急什么?”
摩托車推了出來。
“孫叔,您一個單身老人,哪來的摩托車?”我問。
“我一個單身老人?”老孫頭不滿了。“我有個兒子在沙湖工作,還有媳婦和孫子在陽江。我兒子原來去沙湖都是騎摩托車的,現在改汽車了......”
“真的?”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我來了這么多次,怎么沒看見過?”
“嗨!”老孫頭嘆了口氣。“這個孩子和我有些犟著,一般不回家。好在張誠和他做了兄弟,張誠說話他還是信的。說了他幾次,現在差不多每星期回來看看我。張誠是他們的老大,過去說他們不長進,我就不同意。張誠這個人別人說他野,我說,尊敬老人的人本質都是好的。是吧聰兒,現在時候不早了,你要走就走吧,不要耽擱了......”
“張誠是他們的老大?”我驚訝。“那他是不是老五?‘秀才’?”
“是呀。”老孫頭高興地說。“開始在機修車間,后來到了子弟學校,再后來到了沙湖當了包工頭......。”
五十
“黃娟!”我撥通了電話。“我現在到了金塘,你在金塘看守所的熟人叫什么名字?我有急事要見詹梅。”
“哥!”黃娟驚訝地問。“你不是說去犁溝嗎?怎么又在金塘?”
“我剛從犁溝來的。”我感覺神清氣爽。“還有幾個問題沒弄清,我想找詹梅問問。”
“那你可以找一個姓郭的。叫做郭建華。”黃娟說。“他是金塘看守所的所長,是我的熟人......”
“我知道了。”我快速回答。“你今天的電話不要關,我隨時聯系你。”
“我想找詹梅核實幾個問題。”我說。“我叫吳聰,是詹梅的前夫。”
“我知道。”郭建華高興地說。“我看了記錄,你不是昨天剛剛見過嗎?”
“是的。”我老實說。“詹梅的案子有了新線索,我正在追蹤,想和詹梅核實幾個疑點......”
“詹梅。”我問。“我們在離婚期間你接觸了什么人?你要仔細想想,不要漏掉一個......”
“沒有其他人來。只有我父母。”詹梅沉默半晌。“我舅舅來過一次。我爸爸覺得這不是一個光彩的事,沒有告訴別人,還有就是同事們也不知道。離婚以后,我去了金塘。”
“你是在什么時候發現那個東西不見了?”
“搬家的時候。”詹梅說。“我知道它對我重要,無論從哪方面說。可是清點東西的時候我發現它不見了,什么地方我都找過,沒有。后來我想,可能是你拿走了。直到我的家被盜之后,我仔細想了想,你沒有拿,即使是你要了回去,里面的東西也會歸還我的。”
既然沒有其他人來,那么肯定是在場的幾個人。詹梅的父母可能嗎?她的母親有不有可能?當然有,為了自己的親弟弟,從詹梅這里拿走重要證據是可能的。詹梅的爸爸可能嗎?這個老人酷愛藝術品,筆記本可算得是件藝術品。為了愛好從女兒這里拿走筆記本也是可能的。還有席書記,自己的把柄在別人手中,乘著混亂拿走,但他怎么知道證據就在筆記本里......
“吳聰!”詹梅說話,打斷了我的思路。“你在想什么?”
“我沒有想什么。”我回答。“既然只有這么幾個人,范圍就小了......”
這些人有可能拿走詹梅精心收藏的東西嗎?不能!盡管詹梅精神處于崩潰之中,對于自己事關重大的東西肯定還是會保護好的。后來怎么又會失竊?失竊!對!
失竊說明了東西不在席書記的手里。那么大一個本子,如果是詹梅媽媽拿了,她有什么用,給了席書記?沒有,如果給了就不會發生后來的盜竊案。自己拿了沒有用,又沒有給席書記,說明她沒有拿。老岳父是不是拿了?也似乎不可能,為什么?筆記本要隱藏起來必須有一個大的袋子,老岳父不知道在女兒這里有這么大一個筆記本,肯定不會事先準備,而且在詹梅這里連著袋子一起......
“詹梅。在這件東西丟失的同時是不是還有其他東西丟失了?比如說袋子一類的東西。”
“沒有。”詹梅回答。“我們家你是知道的,沒有什么裝東西的袋子。除開我上班的包,就是星星的書包了。”
星星!我幾乎叫起來!
我怎么把他忘了?從我回到家,詹梅就再也沒有鎖過柜子,星星有可能喜歡這個筆記本。是的!我肯定,星星拿過一回,是他的老師孫立新找我領回來的......
是不是馬上返回三四三廠?一夜的奔波,總算有了點收獲。
“詹梅,還記得星星學校的班主任嗎?一個姓孫的老師。”我隨便問問。“學校現在不知道還辦沒辦......”
“你是說職工子弟學校?”詹梅奇怪。“聽說早就沒辦了。那是從各個車間抽調的文化高一點的工人組成的教師隊伍,沒有得到教育部門的批準,到了外面也得不到承認。星星轉學時差點重讀......至于那個孫老師,張誠認識,好象是他的一個兄弟......”
“張誠的兄弟?”我真是想不到。“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詹梅,我沒有其他問題了,東西我馬上去找,可能還要一段時間......”
“黃娟,”我叫道。“馬上給我找到張誠。”
“張誠現在就在這兒。”黃娟回答。“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張誠有個叫做孫立新的兄弟嗎?”
“你是說老五?”黃娟奇怪地問。“老五怎么啦?”
“你叫他趕快到金塘來一趟。”我胸有成竹。“孫立新是不是叫‘秀才’?他是不是有輛車?叫他開車來吧,我現在很疲倦,詹梅的案件有了重大突破,我必須請‘秀才’幫忙......”
“吳聰。”郭建華說。“我哥哥交代我,必須保護你的安全。是不是我和你一起去?”
“郭警官,謝謝你。”我很感動。“我不要保護的,我只是去找一件物證,應該沒有什么危險......”
“我哥哥說了,他已經找了你很久,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談談。”郭建華說。“我好不容易見到你,怎么能讓你溜掉?哈哈,你在沙湖可以說是婦孺皆知的人物,按現在的話說是明星人物了......”
“你哥哥?”我莫名其妙。
“他是我們沙湖市的副市長。”郭建華說。“他找你是關于一個投資商來沙湖投資的問題。當然,聽說還有你進政協的事。具體什么我不知道,你回到了沙湖就會見到他,他叫郭建中。我和你說實話,要是你在金塘有什么麻煩,我哥哥會饒不了我的。”
“等孫立新來了再說吧。”我無可奈何。“郭警官,我相信詹梅是被人陷害的。我希望在這個期間你們能善待她,她們家都是......”
“吳聰,你就別說了。”郭建華說。“我們也知道她是被人陷害的。舉報她的人是她舅舅,說她收了錢。但是收錢的日子詹梅并不在三四三廠,席金龍一改再改,現在都文不對題了。詹梅說你肯定有辦法為她辯明,果真如此。吳聰,難怪我哥哥這么看重你,果然有本事,昨天才參與進來,馬上就找到了重要線索。”
“這就是那本筆記本。”孫立新說。“星星帶來的,說是他爸爸制作的。他太喜歡了,總舍不得放棄......”
“那你怎么不及時歸還詹梅?”我喜極而泣,東西果然在孫立新這里。“詹梅為了這個坐牢了,星星在外面也被人欺負。嗨!都是命運呀。”
“那時我還想繼續教書,”孫立新說。“有人介紹我到市里進修,教師進修班。說是可以拿到資格證。可是回來一看,學校停辦了。吳大哥,這個可怪不得我呀,那時侯你不知去向,詹梅也搬走了。我也不知道這東西的貴重,就放在一旁了。要不你看看,還有不有其他東西。”
“等等!”郭建華叫停。“先讓我先看一遍,履行程序。要不怎么叫證據?”
還是那幅雪里梅花迎寒怒放,可十多年過去了,顏色陳舊了許多。
“是了,吳聰。”郭建華說。“和你估計的一樣,詹梅把三四三廠電纜車間的真實帳目記錄在這里了。可是,她是稅務人員,為什么不直接向上反映?是不是因為席金龍是她舅舅?”
“不會!”我說。“詹梅不是那種不顧國家利益講情面的的人。別說是她舅舅,就算是她爺爺,她也會依法辦事的。”
“那你是說所里有人包庇?”郭建華問。“婁所長?”
“看!”郭建華有了重大發現。“一個存折,五百多萬,還有一個收條,十二萬。吳聰,馬上回去,這是一個大案。我要立刻上報省市兩級領導!”
陽江市迅速組織了專案組,抓捕了正在陽江稅務局的婁成貴,核實金塘工商銀行帳戶,發現了席金龍以偽造身份證開戶的多個帳戶共計人民幣九百多萬,蘭天公司的黎老板因涉嫌詐騙被刑事拘留......
“吳聰,”郭建華打來電話。“這個是我們市里的第一大案呀。席金龍被判無期,其他案犯都一網打盡。正在審理。詹梅對破案有功當庭釋放,已經恢復了公職......”
“什么時候釋放?”我迫不及待地問。
“明天上午。你是不是來趟金塘?”
“當然!”我說。“請轉告詹梅,我們明天來接她。”
“梅子!”師娘的聲音凄厲。“孩子,你總算沒事了。”
師娘的眼淚不斷的流出來。緊緊抱著詹梅不肯放手。
“師娘!您別哭。”詹梅安慰。“我沒事了,您別傷心。我感謝大家的愛護,我在里面也想大家......”
“還是聰兒不好。”師娘說。“要不是他鬧個天翻地覆,怎么會有這場苦難?孩子,委屈你了,師娘想著就心疼,那是人待的地方嗎?”
“師娘,別怨吳聰。”詹梅說著。“不是他我詹梅能洗清冤屈?我沒有遺憾,到了最困難的時候還是他在幫我。看到他沒日沒夜的奔波,我心里也不好受。師娘,要是您再指責他,我心里更不好受了。”
“孩子,還是你通情達理。”師娘抹著眼淚。“我們把星星帶過來了。你看,你師傅勞叔都來了。”
我和黃娟,張誠五兄弟,大全夫妻都來接詹梅。
“梅姐。”黃娟說。“你有什么愿望你說吧,只要我們能作到......”
“娟子。”詹梅輕聲地說。“我們兩個有緣,要是親姐妹就好了。吳聰是個苦命人,有你照顧他我就放心了。我不知道興寶表哥和你說過沒有,他有種奇怪的病,你千萬要注意,不要使他過于激動。還有,當年協議離婚的時候星星是跟隨我的。我想把孩子帶走......”
“姐!”黃娟叫著。“我也是沒有姊妹的,你要是不嫌棄,我就叫你姐姐。吳聰的身體我會注意的,你放心吧,還有,星星跟在你身邊當然好,金塘離沙湖市不遠,要是他想爸爸了,你就打發他來吧。還有,我們這里很熱鬧,你到了休息天要記得到沙湖來,我們是姐妹,要是你不來,就是不把我當姐妹了。你知道吳聰是有病,你不要計較他,其實他是個好人,心地特別好......”
“妹子,我知道。”詹梅說。“和他離婚我是迫不得已。后來我想過,我應該知足了。當年他表哥告訴我他有這個病,要我考慮好,我沒有猶豫地選擇了他。他沒有讓我失望,他在我最難的時候幫我,我知道他犯傻了,沒日沒夜的東奔西跑。難道我在里面連幾天都待不住,可他認為早一天總比晚一天好。妹子,姐說知足了就真的知足了。”
黃娟熱淚淋淋,抱住詹梅久久不肯放手。
“和爸爸娟姨再見,和爺爺奶奶再見,還有勞爺爺,大全叔和嬸嬸再見!”詹梅吩咐。
星星突然飛跑過來緊緊抱住黃娟,眼淚淋漓。
“娟姨,我舍不得離開您。”星星說著。
“星星!”黃娟也是淚淋淋的。“媽媽剛回來,你要多陪陪媽媽。你要是想娟姨了,想爸爸了,想爺爺奶奶了,隨時可以打電話過來,我們肯定來接你。還有,你現在住到了金塘,要多花些時間去看姥爺,姥爺那么大年紀了,自己生活多不容易呀。來,把眼淚擦干,你都是個男子漢了,不會象女孩那樣吧?”
星星擦干眼淚朝我走過來。
“爸爸!”星星抱住我細聲地說。“您真行,我將來也要象您一樣!”
“星星,爸爸有什么?”我鼓勵。“現在科學技術發達,將來的星星肯定超過爸爸!”
“真的?”星星驚喜。“我真能超過爸爸?”
“肯定能!”我說。“馬上要進中學了,星星要努力,要聽媽媽的話,來沙湖要先和媽媽打招呼,讓媽媽知道你的去向。姥爺那里要經常去探望,姥爺為你可花了不少心血。咱們吳家的人要懂得感恩......”
大全過來摸著星星的頭。
“記得想吃什么到叔叔這來,還有你學習英語,嬸嬸會教你的。你爸爸工作很忙,最好少打攪他......”
星星點點頭。
汽車來了,一行人要離開了。
詹梅帶著星星送行,含著淚,揮動著手......。
五十一
我和張誠邁步在沙湖南岸的防洪大堤上。
夕陽照在南岸的坡地,金桂新村沫浴在余輝當中,遠處的波光染成金色,粼粼的光點越拉越遠,直至盡頭......。
“吳聰。”張誠望著遠處。“這次的事情辦得真是漂亮。說實話,這事還真怪不得‘秀才’。要不是他把筆記本收藏起來了,席金龍兩次派人盜竊,或許筆記本早就到了他手上......”
“不!張誠。”我糾正。“席書記要是筆記本到了手上,他肯定不會再攀詹梅了。人畢竟是講感情的,詹梅是他的外甥女,要是不對他構成威脅,他說什么也不會攀她......”
“你這個吳聰真是的!”張誠有些惱怒。“是不是詹梅進去了幾天你難受?我聽別人說了,這災禍都是個人的命運,是天意,不是人力可以改變的。詹梅確實是個好人,她不想你受到傷害,即使離婚了,她還是不忘通知你注意。這次你為政府破了這個案,是不是叫做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當年楊惜芳告訴我,席金龍那種搞法我就懷疑。是周廠長不在他才有這么大的膽,要是你,那里斗得過?我聽說了,他對你說,論職務他是總廠書記,論輩分他是你舅舅,你怎么跟他斗?那次根本沒有什么老工人上訪,上面也根本沒有什么文件,你就被他莫名其妙地撤職了。后來詹梅到辦公室打聽消息,無意中弄到了他收取蘭天公司的設備回扣,弄到了稅務所所長收取席金龍賄賂收條,一下子解決了兩件案子。吳聰,在這之前,我和秀才天天在一起,我就不知道他掌握著這么重要的證據。你怎么一下就想到他了?”
“張誠,這純屬巧合。”我苦笑。“那年我剛剛從國外回來,孫立新找過我,說是星星書包里發現了大人的東西。他怕這是大人重要的東西被小孩拿了,通知我取了回去。那年我離婚,詹梅說沒有其他人來過,而幾個月以后她的寢室和我的宿舍分別被盜了,說明東西還沒找到。我當時想,是不是星星再次拿了這本筆記本?是不是再次被老師收起來了?就這么簡單,真的,按照你的邏輯,這就是命,是天意。我有時想,是不是我不該送這樣一個筆記本給她,這不是給她帶來了災難?可惜,梅花總是開放在冬天,雪壓梅花......”
天色漸漸暗下來,湖上商船開始伴岸歇息。
“游船快要起航了。”張誠輕輕地說。“等到沙湖萬家燈火時,游船就起航。”
“張誠。”我問。“當年怎么想起做航運?”
“這不是逼的嗎?”張誠輕輕嘆氣。“本來想用你和楊惜芳留下的錢買車跑運輸。筒子說現在公路運輸不好跑,到處都設立了收費站。一趟下來,運費不夠油錢和過路費。現在也不知道怎么啦,這么多的收費站,不把消費品價格提升了嗎?這些收費站起什么作用?一點屁的作用也沒有,純粹是搶老百姓。俗話說羊毛出在羊身上,到頭來還不是老百姓吃虧?開始的時候,還有一些人想來承包三四三廠的廠房,后來發現在三四三廠到金塘的路上也設立了收費站,那些人不敢來了。做的都是大路貨,利潤很低,加上運輸成本,人家還掙什么?說什么集資修路,收費還貸,這不是放屁嗎?三四三廠的路是集資修的?憑什么在三四三廠的路上收?可這是政府行為,老百姓總不能和政府作對吧?所以,我們決定造船......”
“張誠,你的選擇是有遠見的。”我真的佩服。“我相信沙湖的發展將要依靠航運。那個郭建華你認識吧?就是金塘看守所的所長。他說郭市長要找我談外資進入沙湖市的問題,我認為我們沙湖臨湖靠江,航運是個優勢,現在的散裝船很快要萎縮,我建議你干脆搞集裝箱船。這個項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對方指定和我合作。到底那路神仙來了,我還是個謎......”
“集裝箱貨船?”張誠驚訝了。“那得多少投資?”
“多少投資先打聽一下。但是,張誠,我可以告訴你,這個投資是你必須的。”
“為什么?”張誠問。“我不信到時候我們散貨沒有市場。”
“張誠。”我誠懇地說。“這是國外投資,現在國際貿易以集裝箱為主,他們肯定要在這建設集裝箱碼頭。當集裝箱碼頭建成,散裝船將逐步淘汰出局。先行一步的優勢是具有發展眼光的企業家所必須具備的。我相信,無論誰來投資,都會把沙湖的地理優勢考慮進去,集裝箱貨運將是趨勢。現在如果還沒人看到這個狀況,先訂購可以得到價格上的優惠,等到大家一擁而上的時候,制造業馬上抬高價格。這是市場規律,因此,不管多么困難,也要取得先機。”
“那么,吳聰。”張誠說。“既然你這么認為,為什么不在碼頭先建設前投資建樓?碼頭如果真的要建,來辦理各類業務的商業機構不是很多嗎?你的樓建立起來了,給客商提供了辦公場地,今后不是可以掙更多的錢?”
“對這個我還沒有想法。”我回答。“我現在是有這個條件,但我把權力都給黃娟了。怎么經營,怎么發展,讓她去籌劃吧。我估計那個郭市長快找我了,到底是哪來的投資商,我現在還不清楚。貿然開發辦公場地是不是超前了?當然,你說的是道理,可是,許多項目我們還要理清......”
“什么項目?”張誠問。
“你看!”我說。“省里投資的大型煉油項目在沙湖的南岸開工了,進度很快,預計明年可以投產。這是靠大型油輪運輸的,需要建設油碼頭和輸油管線。相應的化肥行業也將要啟動,這是散貨運輸,在沙湖屬于大宗散貨,還有各類碼頭都要建設,需要整體規劃才行。煉油廠和化肥廠都有自己的辦公樓,但是各地的代辦處和聯絡處是需要租借場地的。到底是多大的規模現在誰也不知道,怎么建設?我想,現在最要緊的不是建樓,是防汛這個大事。”
“防汛?”張誠莫名其妙。“防汛是市政府的事情,怎么和你扯上了?”
“張誠,你看!”我指著腳下。“南岸的防洪大堤多年沒有加固了,靠水的一面都崩塌了不少。南岸是我們桂花園服飾的所在地,也是煉油廠和化肥廠的所在地。這是沙湖目前的經濟支柱,出不得一點差錯。當然,東岸也是,那是沙湖的商業中心,銀桂市場和區政府都在那邊,還有新開發的酒樓休閑場所等等。沙湖好象已經多年沒有遇到大的洪水了,人們的意識中好象危險已經遠離了我們。可是,張誠,危險往往是突發性的,要是預先知道還叫什么災難?我總感覺,會有一場大的災難發生......”
“吳聰,你可別嚇唬人。”張誠說。“最好不要危險隨著你的意識來,你的意識太嚇人了。好!我同意,你不是說郭市長要找你談嗎?那你提一下吧。要是用得著我們兄弟,我沒二話。”
“大全的生意好象很不錯。”我說。“區里的那個區長是誰?最近好象聽說要拆大全那里了。嗨!好不容易到了沙湖,剛剛站穩,政府就下拆除命令。張誠,你門路多,看看是不是有合適的地域......”
“吳聰,這個不要理!”張誠氣臌鼓地說。“那個婁成貴記得吧?陽江稅務局的,這次被政府逮捕了。湖東區的區長就是他二哥婁金貴。這個王八崽子,他大哥婁富貴是陽江市的開發商,專門做工程二道販子的。他指使他老弟對銀桂市場擴大,乘機搶得工程。銀桂市場規模已經很大了,從業的人員已經達到三千多家,還有周邊的運輸,倉儲等等,一個縣級市那里容納得這么多商戶?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僧多粥少了。加上眾多的服裝行業,縫紉行業加上已經來沙湖創業的各地客商,我想不出銀桂市場為什么還要擴大?而且今后如果要建碼頭的話,拆了建和建了再拆,是不是浪費?”
“人家是政府部門,要拆不還是一句話?”我勸解。“咱讓讓吧!張誠。我們不是那個熱血沸騰的年紀了,大不了咱搬走,沙湖不能留,我們回三四三廠。說起三四三廠,我問你,那里怎么會有個石料廠?”
“犁溝對岸有個新霞村,石料資源豐富。”張誠說。“本來那個客商來三四三廠是要在大石山采石的,我們不肯,結果他到了豬龍河對岸的新霞村采石,回到三四三廠加工。原石由我們運輸,石材也由我們包銷。你知道,秀才這家伙有本事,在陽江接了幾處綠化建造。我們運去的石材都銷給了秀才,秀才的工程也和別人不一樣......”
“那新霞不遭殃了?”我問。
“哪里!”張誠說。“就是靠了開采石料,新霞這幾年富裕了。石料開采商家要交錢,用工還得是新霞的人。現在許多家庭起了新房子,摩托車也多了......”
“張誠。這是眼前利益,要不了多久,新霞的田地就會出問題。房子也會出問題,甚至連喝水都會困難。”
“現在的人誰還顧得將來?”張誠說。“就拿公路收費來說,何嘗不是一種殺雞取卵?人們還沒很富裕吧?這種做法只會加快物價上漲,人們消費水平下降,促使經濟發展放緩......”
黃娟電話打來了。
“哥!”黃娟說。“你在哪兒?怎么連飯都不吃啦?是和張誠在一起吧?”
“是呀!”我說。“是和張誠在一起。看我們真是,連吃飯都忘了......”
“把張誠叫過來一起吃吧。”黃娟吩咐。“我早餓了,餓了我不要緊,要是你兒子餓了怎么辦?”
“是星星來啦?”我驚喜地問。“今天不是星期天,星星怎么來啦?”
“瞧你這個木腦袋!”黃娟嬌聲斥責。“除開星星你就沒有其他兒子啦?只要我不吃飯,你兒子不就餓壞了?”
“我不參與你們夫妻的晚餐了。”張誠愉快地說。“我還是到我妹妹妹夫那里去噌一頓好啦!大全手藝比黃娟要好得多,要是吃慣了,還真是少不了這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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