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都招討兵馬大元帥岳飛在太監陪同下走進大理寺的時候,他不免有些驚詫:是不是走錯了地方?剛才在金殿上皇上不是說得很明白嗎,“中原大捷,實堪嘉獎,特授樞密副使之職……”是情況突變,還是早就有所安排?對剛才秦檜在殿上和自己唇槍舌劍的辯論,皇上似乎持論公允,難道是秦檜搞的鬼?可是如果沒有皇上的首肯,再有權勢的丞相也不能對一個擁有兵權的元帥采取這樣的手段。是不是自己在金殿上違拗了圣意?此次和金邦罷兵言和,肯定是出自圣命,而自己據理力爭又難免言辭過激。怪不得皇上說,“人言可畏,卿當謹慎,有人說,元帥你擁兵自重……”真是伴君如伴虎,此言不差,我當小心應對。
岳飛的推測不是空穴來風。皇上對岳飛在金殿舌戰主和的表現,非常不滿。岳飛下殿后在宮門候旨,秦檜乘機對皇上說:“岳飛毀謗為臣事小,若得罪金使,和議受阻,金邦定將靖康皇帝放回,入主中原,到那時……”皇上趙構最怕的就是這一手,靖康帝趙桓是他的哥哥,因被金邦擄走,鑒于國不可一日無君的特殊情況,他才做了皇帝。如果真把趙桓放回,他將何以自處?秦檜見皇上神情沮喪,緊接著進讒道:“只怕岳飛一旦回軍襄陽輕舉妄動,求和大計便付于流水。”皇上決心議和,岳飛之事就讓秦檜“職責所在,善自權衡”了。到大理寺受審,就是秦檜羅織岳飛罪名的第一步。
岳飛看著大堂上的擺設,心里反倒逐漸平靜下來:一生清清白白何懼三堂會審,心底坦坦蕩蕩哪怕刑訊逼供。但他,心里疑怪,總想找個熟人問問,是不是搞錯了。可是見到的大小官員,一個個板著面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難道他們不認識岳元帥嗎?難道他們不知道朱仙鎮大破金兵的岳飛嗎?真是人情薄如紙啊!只好問身邊的太監了。這太監支吾了一句“別無大事,只請對質一二”就溜走了。岳飛站在大堂里環顧一下,三個座位還都空著,不知是哪一位主審。側門打開了,那是一間刑訊室,岳飛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人,卻聽得見拷打逼供的聲音:“呔,膽大岳云、張憲,密謀反叛,還不實招!給我打!”岳飛的神經一下子繃緊了,好險惡毒辣的陰謀!四個牢子手故意押著受了重刑的岳云和張憲從大堂穿過。他倆看到岳飛上前想問個究竟,早從兩廂涌出數名校尉和牢子手截住岳飛。執法官高聲喝道:“剝去衣冠!”岳飛凜然無言,怒目如火,校尉和牢子手哪敢妄動。在“哦……升堂……”的喊堂威聲中,大理寺正卿周三畏坐在主審的位子上,羅汝楫和萬俟(金羊)坐在兩旁監審。值得一提的是這兩位監審都是秦檜的心腹死黨,諫議大夫萬俟祥和御史羅汝楫曾和岳飛因軍務意見相左而結怨。
周三畏知道岳飛的戰功赫赫,又敬重他的為人,詢問間帶著客氣:“啊,岳元帥……”
話未說完,就被羅汝楫、萬俟(金羊)二位的喝問打斷:“岳飛!既到法堂,還不剝去衣冠?”岳飛質問:“為何私刑拷問朝廷命官,無故劫持國家大臣!"
二位監審并不正面回答,命校尉揭開大堂中間的黃帳,露出圣旨。
“岳飛拜過圣命!"
岳飛跪拜:“萬歲!"
眾校尉剝去岳飛身上的朝服。
“岳元帥,”周三畏按程序發問:“現有你部將王俊出首,告發你父子擁兵自重,班師之后,又與張憲暗傳密信,謀奪兵權,反叛朝廷,有何辯解,慢慢講來!”
岳飛做事從來光明磊落,就是有書信來往,也能拿到桌面上來,他要求當堂拿出證據。
羅汝楫:“你與岳云、張憲的密札為證。”
岳飛:“請當堂出示。”
萬俟(金羊)支支吾吾地說,信已經被他們燒了。
岳飛追問:“何人所見?”
羅汝楫:“王俊所見。”
岳飛:“好,傳上王俊,當堂對質!"
羅汝楫:“王俊來京途中,水土不服,他死了!”
岳飛理直氣壯地問道:“既無手札,怎證其情是實?人死無憑,怎證其事是真?”
萬俟(金羊)與羅汝楫哼唧半天說不出話來。
岳飛索性在公堂上說個明白:“無憑無證,大興冤獄,分明是賣國奸賊有意誣陷!"
被岳飛一連幾問,羅汝楫感到很沒面子,他惱羞成怒地威嚇道:“嘟!岳飛,你既人法網,斷難脫逃,招也要招,不招也要招!你放明白些。”
岳飛仰天大笑,從容說道:“我已經很明白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說到根兒上,是我沒有迎合你們與金邦議和的方略,圣上茍安江南缺乏遠見,可是奸相秦檜卻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岳某鐵骨錚錚不畏千難萬險,只怕是冤獄鑄成之日就是金兵南侵之時啊!”
岳飛侃侃陳詞,說得很透徹,周三畏已經感受到他心中那一腔孤憤了。
“來人!"萬俟(金羊)不許岳飛再說下去,“大刑伺候。”
“且慢!”周三畏用手制止牢子手上前,轉身對羅汝楫、萬俟(金羊)說道:“案情暖昧,不可用刑!”
羅汝楫、萬俟鏵自恃更有仗勢:“我二人乃奉旨監審!"
周三畏還要攔阻,羅汝楫、萬俟(金羊)不容分說地指著岳飛,喝道:“快招,免得皮肉受苦!"岳飛厲聲反問:“招些什么?”
羅汝楫、萬俟鏵連逼帶誘地讓岳飛招供:擁兵自重,謀叛朝廷。
岳飛慷慨陳詞:“岳某不知反叛,只知保國安民!”
萬俟(金羊)氣急敗壞地喊過牢子手,命令道:“與我打!打!打!"
四五個牢子手擁在岳飛身后,扯住胳膊。
“你要問我反叛罪狀——皇天后土可表此心!”岳飛揮臂甩開牢子手,撕開衣服,露出后背,“你們往這看,這就是慈母親手刺字,生死不渝的四字‘罪狀’!”
眾人圍在岳飛背后,看到“精忠報國”四個字,不覺念出聲來。這是當年岳飛從軍時,母親把對兒子的期望和至囑都凝聚在這四個字里,一針針刺在他后背上的。二十多年來,無論是行軍打仗還是行文論策,岳飛須臾不敢忘卻的,就是這四字母訓。在場的人都受到了震動。周三畏此時更堅信岳飛是無罪的,這分明是陷害忠臣良將啁,他忍不住心中的義憤之情,竟然離座撲向岳飛,叫道:“元帥!慚愧啊,我真是枉作了大理寺的正卿。”
羅汝楫、萬俟(金羊)挾一己之私行報復之實,受浩然正氣的沖擊,更加色厲內荏,瘋狂地叫著:“來,與我打!"
校尉們應聲一擁而上。
周三畏挺身而出:“大膽,老夫在此,哪個敢打!”
校尉們都是大理寺的屬下,自然后退待命。
羅汝楫威脅地:“周大人,敢庇護罪臣不成!"
周三畏:“老夫護得起,就擔得起!來,將岳元帥送至后堂。”
二位監審也急了,離開座位上前干預:“哪個敢送!”
眾牢子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
周三畏此時正是無一所畏,向牢子們揮手,厲聲說道:“天大禍事,老夫擔待,走!”
岳飛凝視著周三畏,周三畏默然拱手揖請,一切盡在不言中。
羅汝揖和萬俟鏵還想上前阻攔,被岳飛和周三畏的正氣震懾,退在一邊。直到岳飛離開大堂,羅汝楫、萬俟鮮氣焰才又囂張起來,沖著周三畏耍威風:“違抗圣命,袒護重犯,該當何罪?”周三畏既然敢作敢當,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指著羅汝楫和萬俟(金羊):“你們跟著奸賊興冤獄自毀長城,忍看中原大片國土被金邦鐵蹄踐踏,居心何在?”
周三畏摘下頭上的紗帽一字一頓地說:“我今天就是要拼卻烏紗,豁出性命,叩宮鳴冤,去參佞臣!”
奸相秦檜主持朝政,凡對議和有異議的官吏都受到了貶謫和處分,因為有皇上的默許和支持,他更是有恃無恐,膽大妄為。即便如此,像周三畏這樣替岳飛鳴冤、辯解,請求從寬處理的人仍不在少數。民心向背由此可窺一斑。
岳飛在大理寺獄中關押期間,經常想起金邦四太子兀術兵敗朱仙鎮那一幕:這是一場兩軍主力的大決戰,決定著整個戰爭的勝負。五百驍騎兵夜襲敵營,大獲成功,金兵敗北落荒而逃。岳家軍一路掩殺過去,一直追到黃河岸邊,那是何等的壯觀何等的輝煌啊。他經常想起在黃河岸邊練兵演陣,等待渡船備齊就揮戈北上的情景。一直在敵占區抗擊金兵的豪杰義士斂兵固堡以迎王師,他揮鞭指著北岸對將士們說:“直抵黃龍府與諸君痛飲!”那時牛皋諸將是何等的意氣風發。河北民眾盼望收復中原,盼了十年,終于等來了這一天:各路兵馬在黃河岸邊誓師,船只齊備,糧草充足,兩河豪杰,太行忠義共舉岳字大旗在敵后策應,只等一聲令下渡河北上,直搗黃龍府。那是何等的激動人心的場面啊!記得那時,心潮澎湃詩興大發,醞釀在心中很久的意象忽然一下子明朗了,一個“怒”字首先從腦海里跳出來,接著一整句脫口而出,“怒發沖冠憑欄處”。
他讓思維停頓了一下,接下去可能是一首七言律詩,不,律詩可能束縛情感,應該是一首詞,更能自由表達自己的思緒。他看著三軍嚴整,旌旗獵獵,大纛旗旁四面旗上是自己手書的“還我河山”四個大紅字,映得滿江一片紅彤彤的。他首先想到了《滿江紅》詞牌。詞牌名一般與內容并無直接的關聯,而此時的巧合恰是他壯烈人生的寫照。左右早把筆墨準備好了,岳飛振筆直書,一氣呵成。他雄視闊步走下帥臺吟唱道:
怒發沖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這首千古絕唱,激起了將士們的斗志,他們用刀叩擊盾牌打著節奏,重復唱著:“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三軍齊唱把誓師推向了高潮。
就在這時,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朝廷派王次翁來到軍中宣讀圣旨:南北議和,已成定局,北征將土,即日班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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