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司機小湯
他比我到分局早幾年
大家都稱他為書記
只有發工資發獎金時
才深感與民警之間的差別
他對女兒的學習要求很嚴
一見考試卷上的紅叉叉
就像貓抓破他的心
經常聽他對女兒大聲斥責
他家就在我家隔壁
租住那間局里沒賣出去的空房
每天太陽停靠西山頭歇息
才能照到他家的窗欞
早聽說他生病
可從未想起問問他的病情
他家煎中藥的味道
總不時通過門縫溜進我家室內
三年前他就不能開車
股里安排他月月收收電費
新來領導要節省開支
找了個理由便將他辭退
沒日沒夜干十六年
僅算給他幾千元補償
他一紙訴狀將分局送上法庭
最后只收到寫在紙上的四萬元錢
住兩月院花光全部積蓄
他妻子一次次帶笑臉找局里
又一次次帶淚回到他身邊
直至那天病危才拿到自己所得
他妻子動用全身力氣
結果仍未能把他拽過年關
他躺在癱塌的妻子懷中
始終不肯閉上眼睛
我和妻子推門到他家
只見他妻子還在抹眼淚
轉身凝望鏡框里的他
還是在樓梯口見到的樣子
他妻子向我們哭訴著
見我盯著栽在盆里的兩根青枝
便講他身前最喜歡月季
今日特地從街上買了兩棵
我的眼前忽然出現一片荒野
兩棵被凍得發抖的月季
就插在那座低矮的新墳旁邊
它們能遵守時令開放么
（二）老 張
二十年前，他從部隊來到
那個國營大廠，擔任保衛科長
一米八三的個頭，英姿颯爽
每日，帶十幾位手下
繞著工廠四周轉，把工廠
箍得像一個鐵桶，一只
小鳥，都難以偷偷溜進去
如今，那個國營大廠已在四年前
被一個無錫老板收購
他的那幾位手下都已經買斷工齡
他年齡大，幸運辦了退休手續
由于一向忠于職守又被返聘了回去
他還是以前的老習慣
整天圍繞工廠轉悠，好像
那工廠，就是他家的，只是身后跟著的
不再是人，而是一條小土狗
望著廠齡和他差不多大的那些
多年無人修剪的灌木，望著
一條條快要被雜草吞沒，久已失修的
廠路，他的心好像讓一只手撕破
忽然，他聽到一聲脆響
他和小狗急忙跑過去，一看
原來是老廠房上的玻璃，被誰
砸了個窟窿，圓乎乎的
很像他熟悉的一個人的眼睛
可是，他怎么也不敢斷定到底是哪個
（三）老 丁
老丁是一位
一人吃飽
全家不餓的人
大家一般就叫他老丁
有時也會有人
開玩笑稱他為丁局
我與他在一鍋里吃飯六七年
竟未想起問問他的名字
他的主要工作
就是每天
為局機關燒茶水
然后給各個局領導
提水拿報紙
兼搞好樓道清潔
局里一遇到零星小事
都喊他去辦理
老丁平時
總拎著一大把鑰匙
領導人的辦公室
唯有他能出出進進
一到年關或中秋節
他常幫人提上去一些東西
有時半夜我們案子上
需要蓋章
也去敲他的宿舍
老丁到分局
做臨時工的時間
與分局的局齡差不多
分局才成立二十幾年
但老丁已六十
我問他要是不干了
將來住哪里
老丁擺弄大半天
手中的鑰匙
找不出一把是他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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