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小品集《抗戰與防疫》自序
作者:高士其
目前的世界,有兩種摧殘生命的惡勢力,在我們的周圍潛伏著,有的已經在發動了。
一種是蓄意吞并弱小民族的帝國主義者,尤其是那最可惡的XX帝國主義者,一種是存心毀滅人類的病菌。
這一大一小兩侵略者,都是我們的惡敵。它們沒有一刻不在推行它們的毒計,實施它們的陰謀。它們要壓迫著我們的呼吸,屠殺我們的細胞,破壞我們的生命的主權,非致我們于死地不肯罷休!
這兩侵略者,一個是戰爭的禍首,一個是疫病的元兇。
這兩侵略者,在黑暗里,又互相利用著。戰爭造成了疾病流行的機會,疾病幫戰爭的忙在殺人。最近有人散出“細菌戰”的謠言,那就是說它們更要密切合作地行兇了。
那么,我們應當怎么辦呢?無疑地對于野蠻無理的侵略,我們要馬上抵抗。對于殘酷無情的疫病,我們要趕早防御,不能再拖延了!
“抗戰!抗戰!積極抗戰!抗戰到底!”
這是今日中國民眾的呼聲!我們相信,在這國家生死存亡的關頭,除了少數無恥的漢奸和怯弱的惟武器論者而外,我們四萬萬有熱血硬骨的同胞,沒有一個不主張抗戰。
對于這呼聲,對于全國抗戰高漲的情緒,這一本科學小品集算是一種響應吧!
關于防疫,我們在平時就當注意了。人類和自然斗爭最困難最劇烈的一幕,就是怎樣抵抗細菌的侵略。細菌的侵略人類有深長久遠的歷史。它靠著身子的渺小,容易瞞過了人眼,使人在不知不覺之中受了它的毒害。它攻人的戰術真是無奇不有:它沒有足而會走,沒有翅膀而能飛。它分著水、人、食物、昆蟲、獸畜、土壤、皮膚七路來攻擊我們的身體,而它的最毒辣的手段就是“以人制人”,利用了人的污手、鼻子和痰吐等作為進攻人類的前驅。所以在防疫上,我們要嚴防“人奸”,正如在抗戰上,我們要嚴防漢奸,不要自己上了自己的人的當。
人類受著細菌不斷的侵略,已有這樣長的歷史,大家還是莫名其妙。時疫一興,就蔓延無己。病家在床上呻吟,醫生叉著手沒有辦法。幾千幾萬幾百萬的人死去了,地球將變成為荒墟,人類幾乎 頻于滅亡,防疫的問題依然是絕望。過去人類的歷史,曾經被鼠疫之類的大時疫涂黑了好幾頁了呀!
到了近代,這才放出了一線曙光。虧了17世紀的列文虎克在顯微鏡下發現了微生物的蹤跡,引起了全歐學者的注目。過了2個世紀之后,又虧了法國的巴斯德揭穿了細菌的黑幕,掀起了醫學的大革命,登高一呼,四方的細菌學戰士們群起響應。于是大多數的可惡的病菌,一個個都被他們生禽活捉到實驗室里去嚴刑拷訊了。
疫病的兇手既已抓到了,防疫問題就逐漸展開,逐漸有了解決的辦法了。
在今日,我們相信,一切疫病都可以設法防止。總有那一天吧,我們的世界變成一個完全健康的世界,一切的疫病都絕跡了。
然而,防疫和抗戰一樣,是要經過一番最大的努力,最堅決與最猛烈的奮斗,看大家能否完全合作,能否團結一致來御侮,不遷延,不敷衍,然后最后的勝利才歸于我們。
現在,我們是不是已經踏上這條健康的大道呢?這一問,真使我倒覺得不安起來了。恐怕只有一些醫生和專家在這條大道上彷徨吧。我們大眾還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奔跌!關于防疫這一部門的科學知識,使專家所居為奇貨,醫生所守為秘傳了。大家仍是茫然一無所知。無所知又怎樣能合作呢?這就有些像我們全國抗戰的力量,都被少數不抗戰的人所壓迫而牽制了。
我們要解放這些知識到民間去,使大眾對于抗戰與防疫的問題,從一無所知之中恍然大悟起來。這就是這本科學小品集所要做到的一點。
大家請看內容吧!
1936年12月8日于上海
一、《細菌戰,可能嗎?》
不知哪一位軍事野心家,先提出“細菌戰”的口號。這消息一傳出來,就大有人替它捧場了。這些人對于細菌學的真理都有些隔膜吧。
細菌,傳染病的細菌,的確是可怕的兵器,然而并不是輕易可以使用的。
許多人都在揣測了。
裝在炸彈、炮彈、手榴彈里面,放煙花似的,向敵人正面射擊嗎?然而細菌是生命微弱的軟性的東西,和那些滾熱烈焰的硬性的家伙,是水火不相容的,恐怕人沒有殺到手,自己早已被熱力殺盡了。
從飛機上散布下來吧?然而大多數的病菌,在人體內雖是慢性的,要經過相當的時間才發作;在外界卻是急性的,在空氣中飄舞,或在干地上棲息,沒碰到可吃的東西,都要急得短命而死了。就是恰巧遇到敵兵,嗅見了人味,然而沒有蒼蠅、跳蚤、老鼠、帶菌人都等做它們的向導,仍是摸不著人的嘴、鼻孔和皮膚的傷口在哪里呀!光靠著空氣的流動而傳染,是不會有什么可觀的成績啊!
空氣一向被認為是病菌的流浪所,其實空氣里多是安分守己的普通細菌。那些出沒人身的病菌,都過不慣冷落漂泊的生涯。那些如腦膜炎、猩紅熱、流行性感冒、肺炎之類的病菌,都最愛在熱鬧的場所盤桓。那里人群擁擠,是唾沫痰花的世界,病菌早已預伏在好些人的鼻孔、口腔與咽喉之間了。在談話、咳嗽、呼吸、噴嚏之時,它們就如小機關似的,連珠放出。這是由于人與人接觸之間的濁氣,而給它們一個侵略人身的好機會啊。
空氣么?在高山、大海、曠野、沙漠上的空氣里,病菌站得住腳么?
讓我說一句老實話吧!一切危險的病菌,都是從不衛生而又喜歡擠在一起、扭做一團的人群里醞釀出來的啊!
山村里的人家,不會得肺癆病。
荒島上的魯賓遜絕沒有腦膜炎。
與空氣又什么相干?
若用飛機來散布病菌,給空氣里自然的勢力澄清了,倒要弄巧反成拙!
那么細菌戰是沒有用的了?
這又不然,還有水攻糞攻的毒法咧!
還有蟲戰獸戰的惡計劃咧!
在這里,我們的敵人又可以利用漢奸的活動和浪人的搗亂了。
他們可以喬裝做挑糞夫,挑了幾十桶霍亂糞,倒進我們江河的上流去。或帶了幾十瓶的傷寒菌,偷偷地傾入我們都市的自來水的蓄水池里。或依著私運的辦法,運了幾十箱的病鼠,肩了幾十擔的病蟲,到我國的內地去分送。使我們在大戰爆發之后,又感到時疫的威脅了。
然而這些陰險的計劃,要做得秘密。風聲一露,我們的衛生官員無論如何笨拙 ,也會派遣幾名醫生出來巡邏,維持秩序,做做手勢啊!
本來細菌戰,應是一種秘密戰,不像大炮飛機公開轟炸,要學學細菌的本領,那么鬼模鬼樣,暗地里擺布人類的手段。這秘密兩字,就是細菌的厲害,也即是未來細菌戰的厲害。
細菌一旦抓到了攻人的線索,那戰時的環境自然使它趁勢蔓延起來,就有無限的恐怖了。這蔓延二字,就是細菌的可怕,也就是未來細菌戰的可怕。
一來時秘密,二來是蔓延。那么,細菌戰的運用,真個能壓倒對方么?
然而歷史的教訓,實驗室里的動物試驗,又告訴我們了:一個大時疫的流行,不論如何兇狠,也消滅不完人群的全部,只能淘汰那沒有抵抗的弱者,終會留下一小群具有頑強抵抗力的健兒。
細菌戰又有些像殺人放火,有時風勢一轉,反而灼爛了自己的胡子下巴。細菌是認不得主人的。在沒有能夠普遍地施種免疫疫苗之時,細菌戰是不大適合用于侵略戰的。
反之,細菌戰是可行于自衛戰的。我們似乎可以散布惡毒的病菌,封鎖我們的海港,阻斷我們的邊界。至于怎生使用細菌戰來自衛,那是我們所應嚴守的秘密啊。
這些話,仿佛有些像細菌戰的妄想者的夢囈似的。因為這些或許是未來的事實,現在卻還未見諸實行。
但,不論細菌戰之能否實行,細菌,傳染病的細菌,依然是不招自來的,尤其是在戰時的環境,又何勞帝國主義者的大駕來幫兇呀。
所以我們全國的視線,應集中于細菌的防御,在平時要緊,在戰時更要緊。對于細菌戰的宣傳,不要老是懷著一肚子的鬼胎,徒然瑟瑟縮縮地驚怕。應從科學的錦囊里,探取防菌的妙計,積極地去布防!
二、 《在平時就當防御》
細菌的防御,早就當注意了!何必等到敵人下了一通戰書,這才著急呀!
這都怪科學知識沒有通俗化,傳播得太慢了,醫生所居為奇貨者,病人嘆為秘方了。
其實,防御細菌的常識,在個人方面,就是幼稚園里稍大的兒童,聽他媽媽或師娘用軟話溫言來開導,也就都懂得。所難者,怎樣永遠養成衛生的好習慣是了。
譬如他的媽媽說;
“吃飯之前要洗手,拉過屎后要洗手,要用肥皂來洗手!
“要喝開的水,生冷的水不要喝!
“見了蒼蠅要驅除,蒼蠅爬過的東西,千千萬萬不要吃!
“要吃熱的熟的菜,生的、冷的、臭的、酸的、不清爽的、通通不要吃!肚子有些不舒服,東西更不要亂吃!”
這些話兒,哪個孩子聽不了懂?
這些雖是瑣細而平凡,若果盡人都能嚴格地遵守,就能大大地減少三個大水疫流行的恐慌。
哪三個?
大哥霍亂,二哥傷寒(副傷寒在內),三哥痢疾。
這就算是每個人都盡了一份防疫的義務了。
然而各種時疫的防御,七分在人,三分在錢。有的,如肺癆病,錢的能力竟占了九分。有錢才有辦法。
這錢不是指衛生機關大量的收入與支出。這錢指的是貧苦大眾的生活費。它們的肚子還在餓,身體還在發抖,哪里顧得這許多衛生的項目啊!
中國衛生事業的現狀,就好比一所幾十層華麗的醫院,建在破爛污穢的地窟上,那地窟里躺著無數窮苦無告的病人,連三四等病房都住不起,衛生官員卻正在最高的一層樓上,猛抽著美麗牌的香煙在辦公,也許聽不見這些病人呻吟掙扎的呼聲吧!這樣子防疫,終不是長久安全的辦法啊!
那三分的錢力無著,這七分的人力還要打一個大大的折扣哩。
那么,這七分的人力是怎樣地分配呢?
就衛生的學識與試驗而談,這七分的人力,有兩分是剿滅病菌的巢窩;有兩分是毀斷病菌到人身的橋梁;有兩分是增加人體和人群的抵抗力;還有一份就算是治療吧。
病菌的巢窩再哪里?這我在“兇手在哪兒”那一篇科學小品中已說破了。現在把它們簡略地述在下面:
糞和水是第一窟。是霍亂、傷寒、痢疾等種病菌的巢窩。
人的鼻房,口腔和咽喉之間是第二窟。是腦膜炎、猩紅熱、流行感冒等種病菌的巢窩。
食物是第三窟。這里食物是指病畜的肉和含有細菌的芽孢的蔬菜,是腸炎、臘腸毒、肉毒等種病菌的巢窩。
蟲類是第四窟。如臭蟲、八角虱是傳染回歸熱病菌的;身虱是傳染斑疹傷寒和戰壕熱病菌的;黃熱蚊是傳染黃熱病菌的,瘧蚊是傳染瘧疾原蟲的;這是些飛飛跳跳的巢窩。
獸類是第五窟。如病羊病牛屎傳染炭疽病的;病狗瘋狼是傳染狂犬病的;家鼠田鼠是傳染黑死病的;這是些亂奔亂跑的巢窩。
土壤是第六窟。以土為巢窩的病菌,如破傷風病菌之類,都是那么討厭空氣而又堅實的芽孢,一到了士兵傷口里面,就格外地活動起來了。這是站地上的救護隊所應特別注意的呀!
皮膚是第七窟。是皮膚病菌的巢窩。最著名的如梅毒淋濁,那是花柳科醫生的生意經,這里不去細究了。
知道了這些病菌的巢窩在哪里,剿滅的法子就不大難了。
水可以燒開了再喝,或蓄水池中施以消毒劑;糞可以消毒,在都市里自有科學的糞便處置法,在鄉村里茅廁坑不要露天,不要給蒼蠅看見了,不使糞水流到河水井水里去,更不要在洗米洗菜的池里大刷起馬桶來。說到這里,連毀斷病菌的橋梁的法子,都講到一些了。
水、蒼蠅和冷飯菜就是病菌從糞窟到入口的三條橋梁。
此外,還有一條最頑固的病橋梁,既不易偵察,又不好拆斷,就是那帶菌人,自己不病,卻帶著無數病菌在腸子里,在膽囊里,在膀胱里到處散布。這些人若在兵營里當大廚子,全軍的人都要受傳染了。
伏在咽喉里的病菌呢?那就不易巢滅了。在這里,帶菌人的亂子更鬧大了。在人群擁擠的場所,咽喉與咽喉之間是那么接近,病菌的航線縮短了。因為短而又甚紛亂,所以這橋梁不易毀斷。因此,如腦膜炎之類的大時疫一起,就纏個許久不能遏止。有時細菌的交通網可以不斷地綿延幾萬里。1918年的流行性感冒,不是繞了地球一圈,打得人類如落花流水么?這比未來工人的細菌戰又何如?
呼吸道時疫的防御,是當前公眾衛生學最大的難題。一向用的是隔離病人與監視帶菌人辦法,但現在都已公認為沒有那么靈驗了。這是因為人與人之間的隙縫太多了,病菌如漏網之魚,又如走私偷運之貨,是防不勝防的啊。
沒法子,于是引我們到第三防線上了。
這防線是衛生局最高興走的了,是臨時緊急防疫的妙法,是要增強人體的抵抗力,使病菌不戰自敗,這生力軍就是免疫疫苗的接種,大眾話叫做打針。
霍亂嗎?大家都來打個霍亂預防針!
腦膜炎嗎?這里給你們打個腦膜炎預防針。
在這里我們似乎要原諒衛生局的苦衷,也許他們已費勁了心力,說干了舌唇,而我們不爭氣的民眾,老不肯改革惡習慣,使衛生環境不能實現。環境改良了,打針就非必要了。
普遍打針的辦法,卻還有一種大好處,到過針的人愈多了,危險的病人,帶菌人就減少了,那一塊人群的免疫力也無形之中提高了。
然而,并不是每一種時疫都有預防針可打,有的針打了還不靈哩。
撲滅病菌的巢窩,毀斷病菌的橋梁,增加人體和人群的抵抗力,這三著,都須先下手為強,不然細菌一沖破了這三道防線,那就只剩了一分治療的辦法了。
治療是末技。雖有血清、營養、化學、電氣、光種種新發明的治療法,就如一所房子已著了大火,雖有種種的救火機,然而來遲了,也只能救起殘垣破瓦,不復是舊觀。何況醫院雖蓋得如何華麗,更華美的殯儀館也就在附近了。
三、《戰時更須加緊布防》
素來就不大靈動而是官僚式的衛生機關,恐怕被那大炮炸彈的巨聲一震就停了。于是更使病菌得勢了。
德國是那樣講究衛生的國家。德國人是那樣愛吃臘腸腌肉的。平時對于肉的檢查是特別謹嚴的。然而在歐戰期間,他們因忙于殺人,對于食物毒細菌的防御,不免松弛了。于是在這食物巢窩里的病菌,都得意洋洋,興旺了一時。
戰爭爆發了,獸窩里的病菌如果也趁火打劫,軍用馬、軍用犬、軍用鴿等都有發生疫病的危險了。防御的法子是見一頭病畜,殺一頭病畜,立刻把它埋了消毒了。殺死那害群之馬,其余的就安全了。英國的馬鼻疽癥本來是很兇的,在1893年受害的嗎多至2133頭。自從在1907年宣布了屠殺病馬的法令之后,1925年那一年一數,受害的馬只有2頭了。
病菌的獸窩里,還有那可怖的老鼠。鼠疫的話有些太長,這里不去說它。單說那歐戰的時候,在西線的戰事上,德軍和聯軍都得著一宗急性黃疸病,據說是皮膚的傷口沾染上一些兒老鼠尿了。
病菌的蟲窩呢?
在戰時就有斑疹傷寒的病菌,利用身虱做它的坦克車。歐戰時在俄國及中歐一帶是最盛行的。
身虱又被戰壕熱病菌所利用了。歐戰時每一個戰區里都很流行著這時髦的戰疫。
這身虱的活動,全靠著人身的不干凈、不洗浴。然而戰爭的環境,怎能使士兵干凈呢?然而要免除這些可怕的疫病,就得撲滅蟲媒,撲滅蟲媒嘴適當的辦法,又是維持人身的干凈多洗浴呀!
真是好戰的人類落入細菌的圈套里去了!
現在我們到了病菌的土壤巢窩大門口了。這里是抗敵的戰士們和救護人員等所應嚴重的注意啊!
這些土壤里的惡菌,平時難得到人身,戰時正是他們示威的機會呀!它們憑著不需空氣的好本領,又擁著一身堅實的芽孢,能持久和人體惡斗,真不是兒戲呀!
它們隨著彈丸、碎片、塵土污物,從傷口而深入人體已經破爛了的組織。那兒是死氣沉沉地沒有抵抗力,一憑它們的侵蝕。
在這里,救治的人就應當將傷口的腐皮爛肉,一切污物,迅速除去,迅速洗凈,趕快消毒,趕快防護,它們就要放出狠毒的毒素了。在傷口沒有縫好之前,尤當縝密地檢查,病菌有否潛伏在里面。受傷的士兵,十之七八死于病菌。這些病菌簡直就是活動的達姆彈呀。
然而,科學又戰勝了細菌。
這些土壤里的毒菌,如破傷風毒菌,如產氣莢膜毒菌,如水腫毒菌,如腐敗毒菌,這些怪菌,它們各有各的毒,我們也都個個發明了抗毒針。打一針進去,毒就軟化了。我們又可以制成混合的抗毒血清,來掃清混合的毒素。
這打針的勾當,真是戰時防御細菌的妙算。免疫疫苗,抗菌血清,抗毒血清,如此等等,這些藥品都是反細菌戰的法寶。不過打針要打得早,不可一味地挨延,挨延就要壞事了。
時已迫了!寇已深了!民眾起來自衛吧!
細菌原始我們的小冤家。
帝國主義者,這兇惡的壞蛋!
要使我們的皮肉潰爛嗎?
我們也不怕也不逃難。
用科學的抵抗力,
團結起來來抗敵。
先消滅這小冤家,
再打破那大壞蛋!
四、 《細菌的毒素》
拿我們領土,做帝國主義者的戰場,是弱國的晦氣。拿我們的身體,做毒菌的戰場,是病人的晦氣。這兩侵略者,一大一小,一樣的殘酷,一樣的狠毒。
據說,現在大毒要利用小毒來撲滅我們了,使我們在戰爭和疾病交迫之下,透不過氣。因此從這一篇起,我要盡量地暴露毒菌的真相,使一旦大戰發生,大毒發起威風來,小毒已被我們抓住了。
被壓迫的大眾,快起來自救吧!快一點準備吧!免得臨時慌張!
毒、毒、毒!一切的傳染病,都是我們身體中了毒。中的或是毒菌噴出來的毒,或是毒菌造成了的毒,或是我們自身的細胞死亡之后而變成的毒,統觀起來,都是一種化學的反應。
傳染病,雖然復雜,把它歸納起來,也可以成了一個化學的公式:毒+身=病。也可以成了一個戰爭的公式:毒菌打了敗仗,人得勝了,病就好了;反之,毒菌打了勝仗,那就壞事了。
毒菌用什么來打仗呢?
它們的花樣可真多。這之間,最顯著的就是“毒素”。有時候,還只徒手空拳,靠著它們的群力,蠻干。這是后話不提。
現在,先談毒素吧。
這毒素的發現,是從1888年,巴斯德的兩個學生,路愛美和岳新,尋出了“白喉桿菌”的毒素起。在1891年,有一位日本科學家,北里先生,在德國柯赫的研究室里,又發現了“破傷風桿菌”的毒素。從此研究毒素的人,就漸漸多了。
毒素攻人的第一著,是先打破人身的門戶,作為根據地,而后遣送它們的軍隊,節節進攻,有時竟不用一兵一卒,只坐在那根據地上,連續施放它們的毒素。因此,病初起的時候,我們先覺著,一陣頭暈,喉痛,打了兩個噴嚏,咳了幾聲嗽,接著不是肚子痛,要瀉要吐,就是手足酸軟,這塊腫,那塊癢,全身發抖了,全身發燒了。抖是毒素在血液里狂奔;燒是人身熱烈地抵抗。這是病的戰場上的鳥瞰
人身的各組織器官,因為生理上的結構不同,有的容易受毒菌的侵害,有的頑強抵抗,威武不能屈。
肺是一個弱者,所以又多種毒菌,都要往這里進攻。
胃是一個強者,又那酸酸的消化汁,毒菌都要像落湯雞一般浸死了。然而它們的毒素卻厲害,未必甘為胃酸所消除。
皮膚也是強者,但一有傷口就危險了。何況還有蚊子臭蟲的刺,常為毒菌所利用。
雖然,毒菌的暴力,也不是個個都一樣,它們就是從同一的門口打進去。而后來進攻的路線,也不一定相同。
有“腦膜炎球菌”,有“肺炎球菌”,有“溶血鏈球菌”,這三隊毒菌的兵馬,都是打鼻孔進去,到了鼻咽聚齊,以后就分途了。
有的到了頭蓋里面,成為腦膜炎。有的進攻中耳,成為中耳炎。又占據了扁桃腺,成為急性扁桃腺炎。有的沖陷了肺,成為肺炎。有的就在鼻房搗亂,成為鼻竇炎。
皮膚上,有時也來了三批強盜:一名“黃葡萄球菌”,一名“炭疽桿菌”,還有一名就是那“溶血鏈球菌”。但皮膚受了它們侵害的傷狀,卻也不一致。
就說結核桿菌吧。它是遲鈍而又貪吃的一種毒菌,不論人身的哪塊肉,一給它吃過之后,就結成一節一節的核兒,這是它和別人的毒菌不同的特點。
目的都是在侵略,在屠殺人身的細胞,在奪取人家完整的軀體,就用得著這許多不同的戰術嗎?
這也許是因為它們各有不同的怪癖,不同的特性;這也許是環境的適應,它們走熟了哪一條路線,就往哪一方向進攻;也許還有其他原因;但是,現在我們知道,這有些的確是毒素的作用,毒菌的勢力如何,就決定了它們的命運。
一切的毒菌都有毒素嗎?這我們還沒有找到完全的證據。
一切的毒素都有特性嗎?不,這是不一定的。
然而,在沒有法子去完全分析各種毒素的化學結構之前,對于它們的認識,只能看著它們的作用,他們行動的表現罷了。
因此,在從前,就有好些人發生誤會了,以為毒菌的毒素和肉毒,和尸毒是一類的了。這些肉毒,尸毒,就是普遍無害的細菌,也會大量產生。這些沒有侵害性的毒,那我們是不必怕的。至于毒素,乃是毒菌所特有,是毒菌這小帝國主義的兇器。
毒菌制造毒素的原料,就是我們的細胞。它們榨取了我們細胞的膏脂,變成了兇惡的毒素,來毒殺我們人類。
我們人類中,居然也有些人,看出它們的狡計,也依樣畫葫蘆的,在實驗室中,如法炮制起毒素來了。
不過,我們的毒素制造所,是把捕來的毒菌,關在亮晶晶的玻璃瓶里,喂以牛肉汁,它們吃飽了,就由不得的,如蠶吐絲一般,不斷地吐。
然而,這毒素仍是和那小魔王攪在一起,究竟怎樣分出來呢?
倒有甲,乙,丙三種好辦法。
甲:用精制的濾斗,強迫小魔王何毒素分家。
乙:用特種殺菌的手續,殺死小魔王,留下毒素。
丙:用一冷一熱的方法,磨碎小魔王,榨出所有的毒素。
但是,乙丙兩種的制法,毒素雖然得到了,卻混有毒菌的尸身,還不及甲種的制法,菌是菌,毒是毒,來到干脆。
于是研究毒素的學者,都拿濾斗來濾毒菌了。他們造成種種式式的濾器,要濾盡天下的毒菌。
這濾器,這是科學的寶貝,也有點陰陽怪氣,毒菌一到了那上面,都如觸電一般的留住了,單單放毒汁流過去。
他們就拿了這毒汁,注射入兔子,貓,天竺鼠,小白鼠之類的小動物的體內,看著它們中毒的情況,就可看出毒素的性質如何。
可是,有時候竟不靈了。有的毒菌不肯輕易放出毒素,就許放出一些兒,又太微弱了。這些小動物們,都不動聲色,嘻玩如故。濾過牛肉汁,依就是純潔的牛肉汁。
沒有正面的答案,也是一種答案。于是科學家又發表了一篇理論:就把毒素分為兩大類。
一類叫做“外毒素”,凡濾而有所得的毒素,都算在內。這一類毒素的代表就是“白喉桿菌”,“破傷風桿菌”,“臘腸毒桿菌”等。
另一類叫作“內毒素”,這是毒在內而不放,雖一濾再濾,終于無所得,直須磨碎菌身,毒性才現。屬于這一類毒素的有“傷寒桿菌”、“鼠疫桿菌”、“腦膜炎球菌”等。
還有完全無毒的一般細菌,那有當別論了。
毒素是這樣尋到了。
這在為人類而奮斗的科學戰士,還要作進一步研究要發明抗毒的武器啊。
不幸這消息,傳到軍事野心家的耳朵去了。帝國主義者,這毒菌的大魔王,要拿來屠殺弱小民族了。究竟這條毒計,行嗎?且聽下文分解。
五、《擴大抵抗運動》
大自然很慷慨地賜給我們每人一條生命。這雖不是直接贈送,而是有計劃地、曲折地,由一顆原始細胞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然而這生命的動力原始一樣的呵。
然而不幸,大自然忘記了一宗大事了。它沒有把地盤和食料分配平均,交代清楚,就悄悄地退回它的寶座,靜觀一切的變化。于是世界就有攮爭搶奪之事了。這實在是它的一個大遺憾。
于是它又想出個法子來彌補。就于每條生命身上,裝置了一架小小的自衛機。這自衛機可以進化,也可以萎縮,隨著環境而演變。
這自衛機的花樣可真多。有的是逃避,又的是抵抗。
逃避的法子:如見了敵人,就提起腿沒命地飛跑,如假死,如靜伏不動,如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如化裝,如披上保護色,如竄入地穴之類,都要快,要靈巧,要遮蔽了敵人的 耳目,就能逃出敵人勢力范圍之外。
抵抗的法子:有的是消極,有的是積極。
消極的抵抗:如藏身在堅硬的甲殼里面,如把身子蜷在一起,如身上穿著粗皮利刺,如放出難堪的臭氣之類,都是使敵人不能接近,不易進攻。
逃避與消極的抵抗都只適用于弱小生物。大的動物就非積極地抵抗不可。如狗的牙、貓的爪、馬的蹄、羊的角之類,都早就有些準備了。
大的動物有時又曉得用群力來抵抗敵人。這一點,我就很佩服斑馬之類的高見。一群斑馬在荒山漫游,徒然遇見一只大老虎。它們就立刻圍成一個大圓圈,一雙雙的后腿都向外奔,一齊拼命亂踢,踢得那老虎無法走近,也就垂頭 喪氣地走開了。
到了人,那自衛的機能更體面了。這里大自然又特別地多送給他一分重重皺紋的大腦,使他自己去發揮抵抗的本能。
然而這里大自然卻不肯把抵抗的秘密告訴他,還讓他自己去發現、開掘、剖析、試驗,而實行。這就是所謂科學的方法。
正如宇宙一切的秘密,人間一切的糾紛,都已排列在我們的眼前,卻都一一要待科學來說明、解決;我們人身對于疫病,我們國家對于外辱,也須用科學來發揮,擴大固有的抵抗力。
關于人身的抵抗力,科學已有詳細的擴大的辦法,而且細菌學者等還在努力,時時補充,使其完善。這里自按下慢表。
關于國家的抵抗力,別的國家都在積極發展,邁進。獨有我們這古老不長進而又科學落伍的中國,像蝸牛一般的遲鈍,而且有些地方還是向后退的,高唱復古咧,真是愈老愈糊涂了。所有的抵抗力盡搬去打自己的人,打自己的手掌,踢自己的腳跟,勇于私斗,怯于公敵,是中國人的特性吧,因此有些外國人稱我為和平民族了。其實和平就是怯弱,這怯弱對內又變成了強硬了。這是有原因的。這原因是根深蒂固的,埋在傳統的封建意識里。
譬如說“電”這東西吧。中國一般人對于電的意見真有些奇怪。
電原是宇宙間一大秘密,科學已詳細加以分析了。電子是物質的一個基本的單位。它是一種極小的粒子。同時又是一種流動極速的波。機械的轉動,化學的反應,乃至于細胞的生活,神經的感觸,等等,沒有不以電為它的主動力哩。現代人的起居飲食交通游樂等,又無不利用電力作為工具。這個世紀還是電的世紀,電也算被科學所征服駕馭了。
然而中國的古人和今人之中有舊腦筋者,對于電莫不生出恐怖的心理。
古時候,第一名怕電的人,要算是我們的孔老先生了。他一聽見雷響,臉色就變了。于是趕緊“正襟危坐”,以免對于電母雷公失迎了。顯然的是膽小,偏說這是敬天敬神的禮節。他若生在今日,哪敢上抗敵的前線去?那兒有飛機轟炸,大炮隆隆,他又不知要慌成什么樣子了。這們禮教的大領袖,真不愧是不抵抗廣義者的大師。
由于中國圣人對雷電的敬畏,而引起一般孝子善人的誤解,以為雷電所打死的只是那些大逆不孝的罪人。自己是個孝子,什么危險的事就都不會輪到身上來,天公總不至于難為了孝子呀!
這就是讀經救國的心理,這也就是茹素念佛的心理。這些人以為自己做了好事,天下的壞事就和他莫不相干了;自己是個好人就不至于有惡報。只要在自己的小小范圍內不受外力欺侮,也不得罪人家,其余的一切都由天做主,連國家的存亡,民族的盛衰,一切都委諸天命了,省得自己麻煩、操心!
這也許也是漢奸的心理吧。在漢奸那一窩里,常有不少的人物,都有一點孝子的氣味哩。他們可賣其國,絕不肯賣其父母。也許這賣國的勾當還可以得些較高的俸祿以供養其父母哩!
也許為著要光榮他們的祖先哩!鄭孝胥做了偽國的國務總理,還自以為這是多么耀祖揚宗的事業呵!
我看,有一大半的漢奸還是為著老婆小老婆的牽連吧!殷汝耕這大漢奸就是為他的東洋老婆所迷!
歸根到底,這些人都是被幾千年的封建思想束縛得太緊了。他,們小小的眼睛里,只有半個小小的家庭。他們并不是不會抵抗的,他們抵抗的范圍太小了,打他一個嘴巴,也會還你一個更重的巴掌;罵他的爹娘,也會出來跟你吵鬧;開他老婆的玩笑,他更要暴躁如雷了。可是,國家受了攻打,民族受了剝削,他卻笑嘻嘻似乎沒有聽見,這是離他家的大門口太遠了。離家門稍近 戰禍,那他就要看風勢了。事情一不妙,就乘風轉舵,甚至幫強敵的忙,殺自己的國人。
在今日存亡關頭的中國,顯然地出現家族思想和民族思想的對立。這一邊有義勇軍的苦戰,愛國學生的怒吼;那一邊有漢奸的蠢動,不抵抗者的獻媚。現在這些漢奸們都急急地攜著老婆兒子投降到敵方去了。這是封建的余毒在作祟。不打破這私有的家族觀念,則漢奸的產生蔓延無已。
我們要拆毀家家戶戶的墻壁,搬到國防的前線去,用那些原有的磚塊,來建筑民族的堡壘,掃清狹小的私斗,擴大抵抗的范圍!
大自然所賜給我們這廣大民族的自衛機,當然是比其他有生命的團體更堅強而有力的呵。然而這固有的抵抗力,都給連年的災荒,連年內部的紛擾,弄得極其疲憊而萎縮了。現在果能全民族團結一氣,一致對外,鼓舞起來,那抵抗力仍會蘇醒而漸伸張呵!
我們要向科學之路勇猛前進,科學是注重實驗,我們要試驗斗爭,在不斷奮力血戰、前仆后繼之中,加強民族抵抗的經驗,加強民眾自衛的訓練,奪回失地,拯救起中國的生命于垂危。
在這里,我們又當將免疫學的原理應用到國防的計劃上。國家的外侮比人身的疫病,其情形自然更復雜黑暗多了,國防的計劃比免疫法自然更要來得精密而迅速呵,在這里,我們就應當效法科學的自動免疫。
自動免疫就是積極抗敵。
用大無畏的精神,拼著老命去抗戰,這也抗戰,那也抗敵,全國上下四方一致都自動地抗敵,處處阻撓敵人的進展,著著消磨毒菌的戰斗力,四萬萬男女老幼都過慣了抗敵的生活,敵人有什么可怕呢?況且我們的敵人之中雖攜有最新式的武器,也有很多初上戰場,就已戰戰栗栗,膽小如鼠,瀘戰時,被十九路軍就抓到了好些,都跪在地下哀求饒命咧!
這不免說得太籠統了,太理想了。然而又何妨不試驗一下?人人宣傳抗敵,人人實行抗敵,總比自殺、滅亡,作亡國奴,少些痛苦吧!沒有巴斯德的減毒理想和動物試驗做開路的先鋒,我們今日又從哪里得來這些有效的抗菌的免疫苗呀?
然而,中國人抗敵的勇氣,又屢次被“臨時抱佛腳”的一種民族病態絆住了。國事管他媽的,我們今晚先到跳舞場去玩一個通宵。橫豎上海租界里面是沒事的。華北離著長江還遠著咧!而在內地不識字的大眾,則國難二字聽了就不懂,天天喊著肚皮餓,哪有功夫力氣去抗敵呢?這一貧一富之間的阻塞先打通了,才能談起積極抵抗,自動抗敵,全民族一致的抵抗呵。
自動抗敵,自動免疫,和被動的不同。被動免疫式依靠著別的動物的血清;被動抗敵是依賴著外力,依賴著國聯;那是不長久的,而且有時是十分騙人的!
自動抗敵,自動免疫,和先天的不同。先天免疫是單靠著父母遺傳下來的免疫性;先天抗敵是單靠著政府所擁有的軍力;它們不能免疫,肯不肯抗敵,都還是問題哩。
所以民眾要自己起來,積極抵抗,組織民族的自衛軍!
自動免疫的對象是毒菌的外毒素,毒菌的內毒素,毒菌的大隊兵馬,和不侵害人身的普通細菌無干。
自動免疫的對象是敵人的經濟侵略、文化侵略、武力侵略,乃至于漢奸、傀儡之賣國行為,和同情于我們民族解放運動的敵國的工農無干。
自動免疫的法子,是把毒菌的戰斗力漸漸地消磨,如用火,用熱,用動物通過法,用人工培養法,用干燥法,用化學滅毒法,用空氣壓力法,這些法子都有一個共同的目標,是要一步緊一步地去摧毀毒菌殺人的 力量,這樣它就只能刺激了我們的血液,陡然地引起我們全身對于毒菌的免疫力。
自動的抗敵也應當如此再接再厲地抗戰,從不斷奮起掙扎拼命決斗之中,擴大全國抵抗的力量,取得我民族生存永久的保障。
附:高士其簡介
高士其簡介
性 別: 男
生卒年月: 1905-1988
民 族: 漢族
福建福州人。中國共產黨員。原名高仕錤,福建福州人。1925年畢業于清華留美預備學校,抱著科學救國的熱情,作為清華公費生赴美留學。一九二五年,入美國威斯康星大學化學系,一九二六年夏,轉入芝加哥化學系,1927年獲美國芝加哥大學化學學士學位。1930年又畢業于美國芝加哥大學醫學研究院,獲細菌學博士學位。1931年回國歷任中央醫院檢驗科主任,桂林盟軍服務處技術顧問、食品研究所所長,《自然科學》副主編,一級研究員。全國第一、二、三、四、五屆人大代表,中國科協顧問、常委,中國科普創作家協會名譽會長,全國文聯委員,中國作家協會理事,中國人民保護兒童全國委員會委員。1934年開始發表作品。195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
正當他準備報考化學系研究生之際,他的風華正茂的姐姐突然被病魔奪去了寶貴的生命,于是他毅然轉入芝加哥大學醫學研究院攻讀細菌學,為拯救勞苦大眾與病魔作斗爭。一次在研究腦炎病毒的過程中,不幸被病毒感染了,從此留下了終生不治的殘疾。但他沒有被病魔所嚇倒,帶著重病的身體堅持讀完了醫學研究院的細菌學博士課程,加入美國公共衛生學會與美國化學學會。
1930年,高士其特意從紐約乘上一艘德國郵輪,繞道歐亞十幾個國家回國,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使他的眼界大為開闊,同時也更深刻地體驗到祖國與發達國家的差距,以及他們那一代學人的歷史使命。回國后,他的家人、親友和同學、老師都勸他先把病治好再工作,他因目睹各地疫病流行,甚為猖獗,每天都要殘殺數以百計的人,"我怎能袖手傍觀,獨自養病?"不久,就在一位留美同學的關照下,應聘到南京中央醫院工作,擔任檢驗科主任。舊社會的醫院是"商店加衙門"式的官商機構,正像一首民謠所說的:"醫院大門八字開,有病沒錢莫進來"!高士其目睹舊醫院的腐敗黑暗,連買一臺能用的顯微鏡都不給解決,就憤然辭職了。
棄職后的高士其,變成了一個失業者。但他又不愿回到父親家里,怕父母見到他病成那個樣子傷心,就來到上海,住在他在美國留學時結識的好友李公樸的家里,以翻譯、寫作和當家教為生。后經李公樸介紹,他認識了正在倡導“科學大眾化運動”的著名教育家陶行知,應陶行知先生的邀請與戴伯韜、董純才等一起編寫“兒童科學叢書”。1935年,李公樸在上海創辦了“讀書生活社”,高士其就搬到了“讀書生活社”去住,算是有了一個安身的地方。在“讀書生活社”,他結識了《讀書生活》的副主編,《大眾哲學》的作者,青年哲學家艾思奇,并成為莫逆之交。在艾思奇的影響下,他經常閱讀一些進步書刊,認識到萬惡的舊社會是一個吃人的“大魔王”,比奪去他弟弟妹妹生命,又使他重病纏身的“小魔王”還要可惡,而要消滅“小魔王”,就得先消滅“大魔王”,思想認識上有了一個飛躍。這時,陳望道主編的《太白》雜志剛剛創刊不久。一天,他在這個雜志上看到一個新鮮的欄目:“科學小品”,和一篇論述科學小品的文章,就好奇地翻看了起來,這一看就把他吸引住了。特別是一篇克士(周建人)寫的《講狗》的文章,把舊社會的“走狗”刻畫得淋漓盡致,入木三分,罵得真是痛快。高士其覺得用這種輕松愉快的文學筆調,撰寫一些淺顯易懂、富有情趣的科學短文,既能向人民大眾傳播一些科學思想和科學知識,又能針砭時弊,喚起民眾,與反動派作斗爭,是科學與文學結合推動社會進步的一種好形式。于是也拿起筆來撰寫科學小品,一氣發表了《細菌的衣食住行》、《我們的抗敵英雄》、《虎烈拉》(霍亂),三篇文章,并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了高士其。用意是去掉人旁不做官,去掉金旁不要錢。從此,走上了艱辛的科普創作道路。
高士其的文章的特點,是熔科學、文學與政論為一體,夾敘夾議,既通俗淺顯,又生動形象,并富有見地,別具一格。因此,文章一發表,就受到文化界和讀者的重視與歡迎,許多報刊都前來約稿。這時他寫字手已發抖,一個字要一筆一劃地寫半天,一天只能寫幾百個字到千把字。居住的條件也很差,夏天又悶又熱,但他仍夜以繼日地堅持寫作。在短短兩年多時間里,發表了近百篇科學小品。他的代表作《菌兒自傳》以及膾炙人口的《人生七期》、《人身三流》、《細胞的不死精神》、《病的面面觀》、《霍亂先生訪問記》、《傷寒先生的傀儡戲》、《寄給肺結核病貧苦大眾的一封信》、《聽打花鼓的姑娘談蚊子》、《鼠疫來了》、《床上的土劣》等等都是在這一時期創作的,并很快被一些出版社集結為《我們的抗敵英雄》、《細菌與人》、《抗戰與防疫》等科學小品集出版。
抗日戰爭爆發后,高士其在艾思奇的影響下,決心奔向延安參加抗日救亡斗爭。在兵荒馬亂的情勢下,他一路上走走停停,忍饑挨餓,有時連水也喝不上。幸得一些好心人的相助,克服了重重困難,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才從上海,經南京、漢口、鄭州,來到了古城西安。 在西安,他花了兩天時間找到了八路軍辦事處,受到了八路軍辦事處的熱情接待。第二天,辦事處就用一輛軍用卡車,將他和十來位同去延安的進步青年,送出西安。經過三天的山路顛簸,于1937年11月25日,到達了革命圣地-延安。第二天一大早,艾思奇就來看他。這時他才知道,艾思奇早在1935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好友重逢,格外親熱。
高士其是第一個投奔延安參加革命的留美科學家,又是一位在上海已嶄露頭角的文化人--科學小品作家。因此,受到了毛澤東、周恩來、朱德、陳云等領導人的格外關注和歡迎,被安排在陜北公學擔任教員,并派了一名紅軍戰士擔任他的護士兼秘書。黨的關懷和照顧,使高士其的革命積極性更為高漲,他除了認真做好本職工作之外,滿腔熱情地主動積極地參加了延安的各種抗日救亡活動,寫出了一篇又一篇謳歌和介紹邊區抗日活動的詩篇和文章,并在1938年2月與董純才、陳康白、李世俊等20多位研究科學的青年聚會,發起成立了延安的第一個科學技術團體:"邊區國防科學社"。它的宗旨是:一面研究與發展國防科學,一面增進大眾的科學常識,以增強抗戰的力量,爭取抗戰的最后勝利。經過近一年革命隊伍的艱苦生活磨練和考驗,高士其于1938年秋提出了入黨申請,于1938年12月被批準接收為中國共產黨預備黨員。他高興得馬上寫信報告毛主席,毛主席也欣喜地立即親筆回信祝賀,勉勵他做一個名副其實的模范共產黨員,為實現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奮斗終身。
后來,由于高士其的病情不斷加重,延安的藥品供應又極其困難,他從上海帶來的一種特效藥亦已服完,黨組織斷然決定,不惜代價,送高士其到香港治病。這樣,他又在黨組織的護送下,于1939年4月戀戀不舍地告別了革命圣地延安。經西安、重慶、昆明、河內、海防,前往香港。一路上經歷了不少驚險與艱辛。慶幸的是,在重慶,他在紅巖村八路軍辦事處和北琣休息了3個月,受到了周恩來副主席的細心關照,并與葉劍英、吳玉章同志同在一個黨小組里過組織生活,受到了這幾位革命領導人的很多教益,結下了深厚的情緣,并在以后科普工作上取得他們的關懷和支持。
高士其到達香港以后,在地下黨的精心關懷下,被安排在香港的一家最好的醫院--瑪琍醫院住院治療。這是一所充滿銅臭、勢利的貴族醫院,對高士其這樣的窮人,常常是白眼相待。高士其的心情越來越煩悶苦惱,病情也越來越重。一次他昏迷了好幾天,醫院已準備把他送到太平間去,但高士其卻奇跡般的活了過來。醫院為了把他趕走,就造謠說他瘋了,強行把他送入了香港精神病醫院。地下黨的負責同志得知后,馬上派人交涉,把他從這倍受折磨的"囚牢"里搭救了出來,并準備再找一家比較好的醫院給他治病。高士其十分感謝黨的關懷,但再也不愿遭受那些貴族醫院的歧視,希望能回到同志們中間去。黨尊重高士其的意愿,在九龍租了一間樓房,讓高士其住在那里養病,還派了一位護士謝燕輝去照料他。地下黨的同志們和進步人士、進步青年也經常去看望他。他的心情很快好轉,病情也大為減輕。高士其是一個閑不住的人,病稍微好一點,就支撐著起來,開始寫作。這時他寫字已十分困難,就由他口述,護士筆錄,口干舌燥地寫出了一篇又一篇的科學小品,發表在香港《大公報》上。
1941年12月,太平洋戰爭突然爆發,槍聲、炮聲、警報聲,此起彼伏,九龍與香港的居民紛紛逃離,社會秩序一片混亂,香港到九龍的交通也斷絕了,地下黨組織與高士其失去聯系,高士其一人病倒在床上,已兩三天沒吃東西,幸被一位留下來的鄰居老太太發現,每天燒點稀飯喂他,才沒有被餓死。九龍與香港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里,相繼被日軍占領后,地下黨組織委派的黃秋耘同志才得以從香港到九龍,找到了他,發現他還奇跡般的活著,真是喜出望外。以后黃秋耘同志又經過千難萬險,機智地突破了日軍的重重檢查,把他從香港轉移到廣州,從廣州又轉移到桂林,交給廣西的地下黨組織負責照顧。
在桂林他過了一段較為安定的生活,病情也有所好轉,根據他的請求和特長,黨組織安排他擔任了東南盟軍服務處技術顧問兼食品研究所所長。他通過參觀當地的一些著名釀造工廠,并運用他的微生物學知識,很快地就利用當地的普通植物原料研制出幾種美味的營養食品,供應前線,并在工作之余與著名詩人柳亞子探討了一些詩歌創作問題,還在當地報刊上發表了一些科學小品,進行了一種名為"科學字母"的拼音法研究和邏輯學研究。這時在九龍與他失散的護士謝燕輝也幾經周折回到了他的身邊,與他結為名譽上的夫妻,以便更好地照顧他。還有一位自稱是他父親的朋友的女兒:李小姐,也自愿來當高士其的護士,協助謝燕輝來照顧高士其。這可說是自從他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以來,最幸福的一段時光了。但好景不長,日本帝國主義的飛機就開始轟炸桂林,在桂林撤退的一片混亂中,外出求援的謝燕輝因心臟病突然發作離開了人世,而"自愿前來"照顧高士其的李小姐,又趁機席卷而逃,連一頂防蚊的帳子都沒給他留下,并把他反鎖在房間里。等高士其發現情況不對,已求救無門,又沒有東西可吃,餓得兩眼發黑,夜里成群的蚊子更是把他叮得渾身是包,多災多難的高士其再一次陷入了困境。辛好地下黨組織委派的經常去看望高士其的青年作家馬寧,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送走了葉挺將軍的家屬之后,不放心高士其是不是已經撤離,就特地前去看看。這一看才發現高士其被鎖在房間里,才把他救了出來。以后黨組織又設法弄到一條小船,派馬寧夫婦把他從日軍炮火轟擊下的桂林送到昭平縣。下了船以后,要翻過一座山,才能找到住宿地。高士其不愿讓人抬他,堅持在同志們的攙扶下自己走,腳被磨破了出血了也不吭聲。晚上住宿在一所關帝廟里,被馬寧夫婦發現了,沒有藥膏,就用茶油代替凡士林調了一點消炎藥給他敷上。誰知關帝廟的老鼠特多,夜里老鼠聞到茶油的香味就成群結隊地來啃食高士其的腳后跟。高士其又困又累,睡得瞇瞇糊糊的,被咬得鮮血淋淋,直到咬掉了他的一塊肉才被痛醒。高士其發現原來是一群又大又兇的老鼠在向他進攻,就掙扎著坐了起來,用手去捂著腳后跟,老鼠也會欺負人,竟毫無畏忌地去咬他的手指。直到第二天清早,馬寧夫婦才發現高士其的慘狀,痛心得直哭,目睹這一慘狀的人沒有不掉眼淚的。之后,高士其就被安置在昭平縣一個依山傍水的小鎮-黃姚,并得到一位從上海逃到廣西的革命同志--周行先一家的照顧,過了一段邊養病、邊寫作、邊研究的平靜生活,直到日本投降。
抗戰勝利后,黨把高士其從黃姚接到廣州,一路上也是歷經艱辛,在一個叫做八步的小鎮,等船就等了兩個月。高士其有感而發,寫了一系列抒發自己感情和針砭時政的詩篇,如《別了,黃姚》、《光明還沒有完全來到》、《我們還在彷徨》、《電子》、《黑暗與光明》、《我的質問》、《我的原子也在爆炸》等。之后,我國發生了一系列政治事件,如重慶的"校場口事件",征軍和羊棗的死,葉挺、王若飛等的殉難,又促使他寫了《給流血的朋友》、《悼四烈士》等戰斗詩篇。在廣州期間,他還撰寫了一篇充滿激情、哲理和對對革命、對人民當家作主滿懷必勝信念的科學長詩:《天的進行曲》。這首詩共有41節,288行。從天是什么,講到天的發展變化,人類對天的認識的發展變化,以及構成天的物質的對立統一,最后歸結到天不是不變的天,天不是死硬派的天,天不是頑固分子的天,天是人民的天呀!這是他早期科學詩創作的一篇具有重大影響的代表作,并為從此以后,以寫詩作為他從事科普創作的一種主要形式奠定了基礎。
1946年5月,高士其從廣州回到了他闊別10年的上海,上海依舊是紙醉金迷的花天酒地的富人的天堂,同時也是貧困潦倒的疫病流行的窮人的地獄。高士其一到上海就病倒了,富人的貴族醫院住不起就住進了一家"平民醫院"。但"平民醫院"不愛平民,高士其因不能一次預交幾個月的費用,被停止供應飲食,不得不請人從外面買點面包用開水泡爛了吃。這件事被報紙報道后,激起了眾多讀者的同情,紛紛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送錢、送藥、送花、送吃的絡繹不絕,還有許多人寫來了熱情洋溢的慰問信。鄧穎超同志得知后特地去看望了他,并帶來了當時正在上海的周恩來同志的親切慰問。人民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和上海黨組織的負責人錢之光也來看望了他,并委派一位白樺同志做高士其的護士,專門照顧高士其。高士其深受感動,倍受鼓舞,用十分動情的詩句,寫了一首答謝詩:《回敬崇高的慰問》,發表在《文藝生活》上。
也就在這一年7月,李公樸、聞一多先后在昆明被國民黨特務在光天化日下肆無忌憚的殺害了。這兩位一位是他多年的好友,一位是他清華的同學,高士其悲痛萬分,怒不可遏。接著曾多次關照、接濟過他的師長般的老友陶行知先生也在上海逝世了。上海黨組織根據周恩來同志的指示在靜安寺舉行規模空前的公祭李、聞、陶三位先生的大會,考慮到高士其行動不便,又正在病中,就沒有通知他。他得知后,再三請求一位因前來找人無意中告知他這一消息的護士小姐的女友帶他去參加公祭大會,并在會后立即寫出了《七月的腥風吹不熄人民的怒火》的悲壯詩篇。
由于高士其接二連三地發表一些抨擊國民黨政府黑暗統治、呼喚民主與進步的激進詩篇,并被查出曾去過延安,就把他列入了黑名單。地下黨獲悉后迅速將他轉移到蘇州,以后又從蘇州經上海轉移到臺北,直到1949年1月,國民黨的大勢已去,才同意他回解放區的請求,把他從臺灣護送到香港待命。很快北平就解放了,接著南京也解放了,5月又把他從香港護送到天津,在天津休息了一周,于5月31日到達北平。從此,高士其結束了長達十年的顛沛流離的生活,擺脫了幾度瀕于死亡的險惡處境,過上了安定幸福的生活。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是黨組織的親切關懷和一個接一個負責聯系、照料他的眾多地下黨同志的精心護理與冒著極大風險的及時營救,以及一些好心人在關鍵時刻伸出的援助之手,才使得高士其在十年磨難中得以死里逃生。沒有共產黨,沒有善良可敬的人民群眾就沒有后來的高士其。高士其也從中牢固地建立了與黨、與人民群眾的深厚感情,更加熱愛這個無數革命先烈用鮮血、用生命換來的新中國。
新中國成立后,高士其歷任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科學普及局顧問,中華全國科學技術普及協會顧問,中國科學技術協會常委、顧問,中國科普創作協會名譽會長,中國科普創作研究所名譽所長等職,并擔任過中國微生物學會理事,中國作家協會理事、顧問,中國文聯全國委員會委員,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理事,中國人民保衛兒童委員會委員,第一至第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他為繁榮我國的科普創作,特別是科學文藝創作,組建和壯大科普隊伍,倡導科普理論研究,建設和發展科普事業,廣泛深入地開展科普活動,特別是青少年科技愛好者活動,以及恢復和振興科協做出了重大貢獻。
高士其的科學小品,語言生動、活潑、形象、清新。
例如,高士其在科學小品《聽打花鼓的姑娘談蚊子》一文中,巧妙地用鳳陽花鼓調,寫了蚊子的危害,寫出了勞動人民在舊社會的痛苦,具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
說弄堂,話弄堂,弄堂本是好地方,
自從出了瘧蚊子,十人倒有九人慌;
大戶人家掛紗帳,小戶人家點蚊香,
奴家沒有蚊香點,身帶瘧疾跑四方。
說弄堂,話弄堂,弄堂年年遭災殃,
溝壑不修污水漲,孑孓變成蚊娘娘;
多少人家給她咬,多少人家得病亡,
衛生不把瘧蚊滅,到處寒熱到處昏。
"說弄堂,話弄堂,弄堂年年遭災殃,
從前蒼蠅爭飯碗,如今蚊子動刀槍,
大街死去勞力漢,小弄哭著討飯娘,
肚子還欠七分飽,哪有銀錢買金霜?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