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干校:我的兒時印象和閱讀感受
庫爽生
每當讀到一些知識分子控訴“五七”干校的所謂“牛棚”生活的文章時,我都十分驚異。在我的印象中,知識分子們的“牛棚”里,儲滿了農村青年和孩子們欣羨的生活。那是多幸福的人生啊!
我是在湖北一個小鎮上長大的。那是一個“熱氣騰騰”的小鎮,——即便大雪飛揚的嚴冬,也是一方“熱土”,每一條小溪都蒸騰著白霧。是的,這里是溫泉之鄉。因為溫泉的魅力,就有了綠樹成蔭、鳥語花香的風景,就有了部隊療養院,就有了直升飛機常起常落,就有了黨校、五七干校、師范學校和其他各種機構來這兒安營扎寨。
小鎮有了五七干校的時候,作為懵懵懂懂的孩童,我似乎已有了對于美的敏感。我清楚的記得,我天真純潔的目光常常追蹤著一群群“氣質不凡”的人,——和小鎮上的人們相比,干校的男男女女都顯得那么有風度,那么有精神。當他們輕松愉快地在林蔭道上散步的時候,當他們在籃球場上叫喊著奔跑的時候,甚至當他們集體扛著鋤頭排著隊下地勞動的時候,我都遠遠地蹦蹦跳跳地追隨著他們……在我眼中,他們是那么奇異,男人們比小鎮上的男人瀟灑,女人們比小鎮上的女人漂亮。因為他們的穿著打扮更好看,更令人向往。我曾經悄悄地在他們的宿舍附近駐足觀望,看他們爭論我聽不懂的問題,看他們談笑風生,看他們唱歌、拉小提琴……甚至我還發現他們的宿舍擺著有圖像有聲音的大匣子——后來在回憶中才悟出那是電視機。
對于五七干校里的城市里的干部,我們小鎮上的人當然是可望不可即的,只有欣羨的份兒,欣羨他們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令人驚異的是,一些“生在福中不知福”的知識分子,后來竟然反復撰文寫書,含淚控訴所謂“牛棚”生活。看到什么《牛棚雜憶》之類的書名,我就失去了閱讀的興趣。因為,我“窺視”過小鎮上的五七干校干部們的宿舍,他們是住著一排排寬敞明亮整潔、四周綠樹環繞、空氣清新的紅磚青瓦房子呀,哪里是什么牛棚?世界上有這樣的牛棚,世界上有這樣高貴的牛?
不過,幸而并非所有曾經上過干校的知識分子都說謊。我讀過著名詩人臧克家和郭小川抒寫五七干校的詩歌。在他們的作品中,真實地表達了詩人對于干校生活的觀察與感受。
臧克家1969年11月30日來到湖北咸寧五七干校,1972年回京。1978年出版詩集《憶向陽》,詩集中收錄了50余首回憶咸寧五七干校(向陽湖)生活的詩歌。臧克家的《高歌憶向陽》一文即是《憶向陽》的序言。
在序言中,臧克家說:“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我于一九六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到了湖北咸寧干校。這個日子,我永生不能忘。它是我生命史上的一座分界碑。這以前,我把自己局限于一個小天地里,從家庭到辦公室,便是我的全部活動場所。身體萎弱,精神空虛。上二樓,得開電梯,憑打針吃藥過日子。為了思想改造,為了挽救身心的危機,我下定決心,換個新環境,去嘗試、鍛煉。當一腳踏在大江南岸向陽湖畔的土地上,一個完全不同的新天地展開在我的面前。眼界頓時寬大了,心境也開闊了。……一切等級、職位的觀念,統統沒有了,大家共有一個光榮稱號:“五七戰士”。小的個人生活圈子,打破了,把小我統一在大的集體之中。在都會里,睡軟床,夜夜失眠,而今,身子一沾硬板便鼾聲大作。胃口也開了,淡飯也覺得特別香甜。心,象干枯的土地得到了及時的雨水一樣滋潤。我和五千多個戰友,一同勞動,學習、鍛煉,試身手、戰湖荒。咸寧的向陽湖,成了我們的用武之地。“向陽湖”,多么富有詩意的一個名字呵。“五七戰士”,多么光榮的一個稱號呵。……在干校三年,我只覺得自己是勞動大軍中的一名戰士,根本沒想到寫作,也不去想什么時候回北京。時間雖不太長,卻深深體味到毛主席關于長期地無條件地全心全意地到火熱斗爭中去的教導了。一九七二年“十一”剛過,組織上讓我回北京。聽到這消息,心里很難過。臨上路,同志們擁來送別,依依戀戀。幾步一回頭,泣不成聲。不只我是這樣,每個離開干校的同志都是如此。這眼淚,不是表示情感的脆弱,而是反映思想的健康。淚有種種,它代表的思想感情也有種種。”
我相信,這位寫過名詩《有的人》等大量優秀的傳世作品的詩人,在這里說的是真話,是心里話,不像“有的人”那樣睜著眼睛說瞎話,把整潔的干校住房稱之為牛棚。
郭小川與1970年1月也是下放到湖北咸寧向陽湖畔的“五七”干校。在這里,他仍堅持創作,先后寫了《柿情歌》、《歡樂歌》、《花紋歌》、《新路歌》、《長江組歌》、《贈友人》、《萬里長江橫渡》、《祝詩》、《長江邊上五七路》等,特別是名詩《團泊洼的秋天》,富有藝術魅力,擁有大量讀者。在這首1975年9月寫于團泊洼干校的詩中,他寫道:
秋風象一把柔韌的梳子,梳理著靜靜的團泊洼;
秋光如同發亮的汗珠,飄飄揚揚地在平灘上揮灑。
高梁好似一隊隊的“紅領巾”,悄悄地把周圍的道路觀察;
向日葵搖頭微笑著,望不盡太陽起處的紅色天涯。
矮小而年高的垂柳,用蒼翠的綠的葉子撫摸著快熟的莊稼;
密集的蘆葦,細心地護衛著腳下偷偷開放的野花。
蟬聲消退了,多嘴的麻雀已不在房頂上吱喳:
蛙聲停息了,野性的獨流堿河也不再喧嘩。
大雁即將南去,水上默默浮動著白凈的野鴨;
秋涼剛剛在這里落腳,暑熱還藏在好客的人家。
秋天的團泊洼啊,好象在香甜的夢中睡傻;
團泊洼的秋天啊,猶如少女一般羞羞答答。
團泊洼,團泊洼,你真是這樣靜靜的嗎?
全世界都在喧騰,哪里沒有雷霆怒吼,風云變化!
是的,團泊洼的呼喊之聲,也和別處一樣洪大;
聽聽人們的胸口吧,其中也和鬧市一樣嘈雜。
這里沒有第三次世界大戰,但人人都在槍炮齊發;
誰的心靈深處——沒有奔騰咆哮的千軍萬馬!
這里沒有刀光箭影的火陣,但日夜都在攻打廝殺;
誰的大小動脈里,——沒有熾熱的鮮血流淌嘩嘩!
這里的《共產黨宣言》,并沒有掩蓋在塵埃之下;
毛主席的偉大號召,在這里照樣有最真執的回答。
無產階級專政的理論,在戰士的心頭放射光華;
反對修正主義的浪潮,正驚退了賊頭賊腦的魚蝦。
解放軍兵營門口的跑道上,隨時都有馬蹄踏踏;
五七干校的校舍里,熒光屏上不時出現《創業》和《海霞》。
在明朗的陽光下,隨時都有對修正主義的口誅筆伐;
在一排排紅房之間,常常聽見同志式的溫存的夜話。
……至于戰士的深情,你小小的團泊洼怎能包容得下!
不能用聲音,只能用沒有聲音的“聲音”加以表達:
戰士自有戰士的性格:不怕污蔑,不怕恫嚇;
一切無情的打擊,只會使人腰桿挺直,青春換發。
戰士自有戰士的抱負:永遠改造,從零出發;
一切可恥的衰退,只能使人視若仇敵,踏成泥沙。
戰士自有戰士的膽識:不信流言,不受欺詐;
一切無稽的罪名,只會使人頭腦清醒,大腦發達。
戰士自有戰士的愛情:忠貞不渝,新美如畫;
一切額外的貪欲,只能使人感到厭煩,感到肉麻。
戰士的歌聲,可以休止一時,卻永遠不會沙啞;
戰士的明眼,可以關閉一時,卻永遠不會昏瞎。
請聽聽吧,這就是戰士一句句從心中掏出的話。
團泊洼,團泊洼,你真是那樣靜靜的嗎?
是的,團泊洼是靜靜的,但那里時刻都會轟轟爆炸!
不,團泊洼是喧騰的,這首詩篇里就充滿著嘈雜。
不管怎么樣,且把這矛盾重重的詩篇埋在壩下,
它也許不合你秋天的季節,但到明春準會生根發芽……
瞧,詩中描寫的景物多美,表達的情思多美!這難道是住在牛棚里煎熬的人能夠寫得出來的嗎?從詩中,我們還能窺見五七干校的干部學員們生活、學習和勞動的狀況。如,“五七干校的校舍里,熒光屏上不時出現《創業》和《海霞》。”——五七干校在那時就能看上電視;“在一排排紅房之間,常常聽見同志式的溫存的夜話。”——是“一排排紅房”,并非什么牛棚,而且人與人之間的多純潔多和諧!
五七戰士們的“牛棚”生活是多么快樂、多么有意義呀!生命中有了這段值得一輩子回味和珍惜的寶貴經歷,居然還要控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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