螞蟻過河與企鵝過冬

悟一居士

螞蟻群在棲息地的食物吃光后會進行集體遷徒，以尋找新的棲息地。在遷徒過程中遇到過不去的河流時，大家會結抱成一個大團，以這個大團往河對岸滾。在滾的過程中，外層的大批螞蟻會被水沖走淹死，但核心層最終會沖過去，分解開，到達目的地，繼續繁衍生息。――這是洋人拍的《動物世界》電視片上的故事。其實，在雨后的鄉間和山里，是可以真實看到螞蟻社會的這種壯烈場景的。　　

而企鵝過冬的故事，一般人卻是只能在《動物世界》電視上看了。　　

當黑暗、寒冷而漫長的冬季來臨時，企鵝群會聚在一起，互相用體溫取暖，共渡難關。　　

要實現這一點，有兩個難題需要解決：第一，誰在外層，誰在里邊？第二，誰在頂風處，誰在背風處？一個明顯的道理是：如果外層的永在外層，內層的永在內層，處頂風的永處頂風，處背風的永處背風，結果將是，處在頂風外層的企鵝將會被首先凍死，然后，唇亡齒寒，一層層地凍死開去，直到一個不剩，全體凍死。　　

企鵝社會用這樣的辦法解決難題：整個群體極為精妙地組織成兩個互相套在一起、緩緩對流的卷心軸；在由這兩個卷心軸形成的“企鵝旋兒”中，每一只企鵝都有同樣的機會轉到外層再轉到內層，同樣的機會轉到頂風再轉到背風。如此，每一只企鵝都能活下來，從而使整個群體得以活下來。　　

可惜，人類迄今為止尚未產生“社會科學仿生學”或“動物政治學”。我們無從知道，過河的螞蟻與過冬的企鵝，這兩個社會結構，是通過什么樣的機理組織起來的。　　

我們無從知道，處在最核心的那只螞蟻王是一個圣人還是一個暴君；它是靠自己的崇高威望被螞蟻擁為核心，還是靠自己的淫威強迫其他螞蟻為自己保駕護航的。我們也無從知道，螞蟻團誰在里層誰在外層的秩序，是根據什么安排的 － 是按輩份，還是按官爵，還是按學歷，還是按親疏，還是抓鬮？我們還無從知道，那些僥幸過了河的螞蟻們，回過頭來會把那些為自己而犧牲掉生命的螞蟻們奉為烈士，還是罵為傻屄。　　

同樣，我們也無從知道，這雙螺旋的企鵝群是由一個民選的政府、還是由一個公正的法官、還是通過全民投票、抑或完全是由于企鵝們天然具有這種自覺的“文化素質”，組織起來的。　　

然而，人類既有的社會科學知識可以幫助我們確切地知道以下幾點：　　

第一，“螞蟻團”與“企鵝旋”是兩種不同的社會結構。前者，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是沖突的；為了整體的利益，必須犧牲部分個體的利益。后者，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是統一的；為了整體的利益，必須保護個體的利益；對任何個體的傷害，都會傷及整體。　　

第二，“螞蟻團”與“企鵝旋”，都是為了解決特定的問題而形成的社會結構。對于其所要解決的問題而言，螞蟻團與企鵝旋的社會結構都是最優的。企鵝們之所以可以皆大歡喜而螞蟻們則必須有人倒霉，完全是因為它們所面對的問題不同。這兩個社會制度，無俗無雅，無貴無賤，無高無低，無善無惡，無優無劣，無上無下，無明無暗，無智無愚，無先進無落后，無野蠻無文明，因而不存在一個由此向彼 “進化”“發展”“接軌”“轉型”“過渡”的邏輯通道。　　

第三，世界上所有的社會結構，多多少少都存在著個體利益與整體利益的沖突。沖突是絕對的，無沖突是相對的。 “企鵝旋”只是一種零沖突的極端個例。（從數學概念上講，零，也是一個量；零沖突，也是一種沖突。）個體服從整體，是世界上任何群體生存的一般原則。只有當問題的性質與解決問題的手段允許某個特定的群體可以組織成“企鵝旋”那樣的零沖突結構時，這個社會才有條件把“個人主義”寫上自己的旗幟。個人主義是有條件的；集體主義是無條件的。　　

第四，螞蟻群平均一年只有一次“團結沖河”行動；而一次行動，從結團到沖河，不需一天時間。然而，為了這一天，蟻群在一年的其他364天中，必須始終保持結團沖河所需要的意識形態、文化基礎和社會制度。蟻群必須始終保持是一個可以隨時動員起來進行結團沖河的戰斗隊。蟻群只能生活在備戰狀態之下，它沒有機會按純經濟的邏輯組織自己的社會。它只能在“團結奮斗”與“亡群滅種”之間做出選擇。它沒有第三選擇。。　　

第五，螞蟻是健忘的動物。在這364天的“和平時期”中，繼續堅持團結奮斗和自我犧牲精神的必要性，在幾乎所有螞蟻的眼中都會變得非常可疑。象企鵝那樣自由、平等、民主地過好日子的改革呼聲，定會成為螞蟻社會的主流意識。　　

第六，如果在結團沖河中僥幸活下來的螞蟻群中出現了這樣的“知識螞蟻”，它們發動了螞蟻社會的“個人主義”運動，展開了對螞蟻歷史的反思，并把“結團沖河”事件說成是螞蟻王個人發運的一場浩劫，把那些死掉的螞蟻看作是蟻王愚民政策的犧牲品，并據此進行了一場旨在破除個人迷信的思想解放運動，煽動著螞蟻社會為建立“企鵝旋”那樣的先進社會制度而奮斗，那么，可以肯定，這些螞蟻是“害群之螞”。　　

第七，企鵝群會仗著自己“社會天賦”的優勢，自豪地向螞蟻群揮舞著“個人主義”或“公民意識”的旗幟，并宣稱：企鵝的社會制度是尊重人權的社會制度，而螞蟻的社會制度是破壞人權的社會制度；企鵝群是民主的社會制度，螞蟻群是專制的社會制度；企鵝群是先進的社會制度，螞蟻群是落后的社會制度；螞蟻群必須通過改革來放棄自己的社會制度，來學習模擬企鵝群的社會制度。――這一定是企鵝在惡意地坑害蟻群。　　

第八，螞蟻是短壽的動物。在這364天中，蟻群要更新四代；相應地，蟻王也要更新四代。由“民心所向“、“群際輿論”和“普世價值”所匯成的強大的主流思想，為每一代蟻王背叛使命而禍世取名，創造了巨大的資源、空間和誘惑。當我們看到某蟻王因順應潮流而獲得了普世的美譽時，便知道，它就是蟻群的魔鬼撒旦。　　

第九，當我們看到蟻群放棄了團結奮斗的意識形態和社會文化，在“經濟掛帥”的口號下過上了好日子時，那么，不管它們眼下的自我感覺多么良好，都可以斷定，它已走在了亡群滅種的不歸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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