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冰心老人
魏巍
一顆善良、美麗的星辰隕落了。而她的光芒,將永遠存留在幾代中國人的心里……
這是我獻給文學老前輩冰心靈前的話。
像許多人一樣,我是在少兒時代,已經接觸到這位女作家散文詩一般的作品了。
冰心是1951年從日本歸來投向祖國的懷抱的。她后來在悼念毛主席的文章里,曾極其生動地描寫了她歸國前夕的心情。她說,1949年的秋天,她曾獨坐在日本海岸的一座危崖之中,四無人聲,在讀一本小冊子:毛澤東的《論人民民主專政》。讀著讀著,她的心門然地開了,如雨的熱淚落到這光輝的小冊子上。她說,這時她抬起頭來,燦爛的朝陽已籠罩到海面,閃爍起萬點的金光。陣陣的海波不斷地向我唱著:“你找到了救星,你有了國家了。”
以下,她寫道:
“當時敲響我心弦的還是這段的第一句:‘人民的國家是保護人民的。’那時遠在異國的我,是空虛寂寞、苦悶消沉,好象一個迷路的孩子,在暴風雨之夜,在深山叢林的沒膝泥濘中掙扎行走。遠近的重峰疊嶂之中,不時傳來驚人的虎嘯和猿啼……這時,我是多么希望在我眼前會奇跡般出現一盞指路的明燈,一只導引的巨手呵!
“現在奇跡出現了!一盞射眼的明燈向我照來了,一只溫暖的巨手向我伸來了。黑暗掃空了,虎猿驅散了,我要走上一條無限光明幸福的道路……”
冰心的歸來,受到作家協會的熱烈歡迎和周總理的親切接見。從此,她就匯集到新中國建設的偉大行列里。不久,她又被選為全國人大代表,更加活躍在國內外的許多事務中。當時,我凝視著的冰心,總是顯得那么年輕,那么活躍,充滿著生命力。她的文章一篇接著一篇,宛若噴泉一般在不絕地奔涌。她滿腔熱情地歌頌著祖國的新生和祖國奔騰前進的腳步,歌頌著黨所領導的偉大的社會主義事業,歌頌著勤勞勇敢的勞動人民。我曾看到她瘦弱的身影也出現在十三陵熱火朝天的工地上。她揮汗如雨地一連寫了四篇特寫,來歌頌“小五虎”和“女尖兵”這些普普通通的勞動人。冰心又年輕了,有如重新恢復了青春,真正的青春,她的創作也隨同祖國前進的腳步踏上了新的高峰。用她自己的話說:“這時我感到了從‘五四’以來從未有過的寫作熱情和‘五四’時代還沒有感到的自由和幸福。”
我正是這時認識她的。
五六十年代,我們都是《人民文學》雜志編委會的成員。那時,張天翼同志是主編,李季同志是副主編。編委中還有端木蕻良等同志。每年大約總要開幾次編委會,每逢開會,天翼總要找一個館子,讓大家打打牙祭。盡管編委中包括著年齡不同的幾代人,卻都能平等相處。尤其是冰心同志,她整整比我大二十歲,她登上文壇的年齡,也正是我出生的年代。但我覺得她從不擺大作家的架子。總是那么平易隨便,談笑風生,似乎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什么距離。因此,那個編委會顯得很親密,宛如一個家庭。我記得,在飯桌上,有一次李季竟直呼冰心為“大媽”,冰心似乎吃了一驚,忙問:“你怎么這樣叫我?”李季說,“你比我的年齡大得多嘛!”冰心笑了。
1958年,志愿軍自朝撤軍時,我第三次赴朝,寫了《依依惜別的深情》。這篇散文,竟榮幸地受到冰心同志的青睞。在1960年的《語文學習》上,她發表了一篇較長的評析和推崇的文章,使我深受鼓舞。我曾當面表達了深切的謝意。近些年來,她還常常贈書予我。每逢她有新著出版,如《記事珠》、《關于男人》等,總親自簽名寄來。1986年末,三大卷《冰心著譯選集》出版了。次年2月,記得是在一個什么會議上,一個人抱著一大摞書,分贈給林默涵、賀敬之、劉白羽和我等四人。我當時打開一看,就是這一套《冰心著譯選集》,上面有冰心的簽名。第二天,我就登門去拜謝她。在她那間小小的淡雅的客廳里,我看見她從臥室出來了,圍著一個類似幼兒學步用的小護圈兒借以穩步。她笑著解釋說:“這是一個美國朋友送給我的。”原來她自得腦血栓以后,出外靠坐輪椅,在家就靠這個了。那天我們親切地談了很長時間。雖然她已年近九旬,我看她目光依然那樣明澈,頭腦依然那樣清晰,心里很高興。那間客廳,總是掛著一副梁啟超書寫的對聯:“世事滄桑心事定,胸中海夢中飛”。我想老人家一定很喜歡這副對聯,也許祖國無盡的雄奇瑰麗的山岳,仍時常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吧!
今天,這位可敬的世紀老人已經仙逝了,近幾年我沒有更多地去探望她感到深深的遺憾。我認為,她不僅是“五四”以來有重大影響的作家,而且是一個正直的人,熱誠的人,值得尊敬的人。自她從國外歸來以后,她是誠心誠意地熱愛著我們的黨,熱愛著黨的領袖,熱愛著我們的社會主義國家。她的心是同黨貼在一起的。她同黨員作家的關系也是親密無間的。而且我感到她是一個謙遜的人。她沒有大作家的派頭,從不故步自封,也從不諱言老知識分子的改造。她是真正把周總理的名言“活到老,學到老,改造到老”銘刻在心的。她在1954年出版的《冰心小說散文選集》的自序中就說過:“我開始寫作,是在‘五四’運動時期,那正是中國反帝反封建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一個新的階段,當時的中國社會,是無比的黑暗的。因此我所寫的頭幾篇小說,描寫了也暴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方面,但是我只暴露黑暗,并沒有找到光明,原因是我沒有去找光明的勇氣!結果我就退縮逃避到狹仄的家庭圈子里,去描寫歌頌那些在階級社會里不可能實行的‘人類之愛’……”我想,從這里就可以找到冰心能在五十歲以后再度創造新的輝煌的根本原因了。不斷地改造自己,不斷地超越自己,這是冰心身上最可貴的特點。
我還注意到,數十年來,冰心是同我們一樣經過許多風風雨雨的。但卻看不到她對黨對社會主義的態度有任何改變。我甚至可以說,在她的文集里,找不到一句對黨、對毛主席、對社會主義厭恨的話,不利的話。這一點,比起那些名為共產黨員,提起黨和毛主席就咬牙切齒、冷嘲熱諷的人,真是勝過萬倍、高尚萬倍了!
愿善良美麗的靈魂安息吧!
1999年3月8日
《人民日報》(1999年03月23日第12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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