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高爾基同痛同燃燒
《環球人物》 李舫
“在我漫長的生活道路上,高爾基一直是我心中的一團火。”幾乎畢生都在研究高爾基的內蒙古大學教授陳壽朋如是說。
2006年,是中國“俄羅斯年”,也是俄羅斯最偉大的人民作家高爾基逝世70周年。70年,對于漫長的歷史歲月來說,如白駒過隙,倏忽而逝。而對于某個階段的文學史,卻足以使之塵埃落定。隔了一段時間往回看,在澄凈而遼闊的光輝中,我們更容易看清我們真正喜歡什么,真正需要什么。
“像火一樣燃燒”——高爾基在文學作品中慣常的表現手法,其實也正是陳壽朋的生命和工作狀態。
馬克西姆·高爾基:最大的痛苦
高爾基的原名阿列克賽·馬克西莫維奇·彼什科夫,1868年出生于伏爾加河畔一個木匠家庭。由于父母早亡,他10歲時便出外謀生,到處流浪。他當過鞋店學徒,在輪船上洗過碗碟,在碼頭上搬過貨物,給富農扛過活。他還干過鐵路工人、看門人、園丁……
在饑寒交迫的生活中,只上過兩年小學的高爾基寫出了他的第一篇作品——短篇小說《馬卡爾·楚德拉》。《高加索日報》的編輯對這篇來稿十分滿意,通知作者到報館去。編輯見到高爾基時大為驚異,沒想到寫出這樣出色作品的人竟是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編輯對高爾基說:“我們決定發表你的小說,但稿子應當署個名才行。”高爾基沉思了一下說道:“那就這樣署名吧:馬克西姆·高爾基。”在俄語里,“馬克西姆”的意思是“最大的”,“高爾基”意為“痛苦”。從此,他就以“最大的痛苦”作為筆名,開始了自己的創作生涯。這一年,高爾基24歲。
在同樣的年齡,“高爾基”這個名字照亮了陳壽朋的人生道路。百萬大軍渡江前夜,陳壽朋是解放軍部隊中無數熱血青年中的一個。那個晚上,在年輕戰士聲討國民黨反動派迫害國統區革命青年的群眾大會上,一名大學生用悲壯的聲音喊出高爾基怒火般的詩句:“烏云遮不住太陽,是的,遮不住的……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霎時,高爾基這個名字像磁石一樣吸引著他,從此引導了他的一世情緣。
不久,陳壽朋在解放區終于借到了蕭三翻譯的《高爾基創作選集》,書中第一篇作品就是《海燕》。整整一夜,他偎在用稻草鋪成的地鋪一角,借著油燈貪婪地讀完全書。書中洋溢的那種令人奮發的革命激情,鼓蕩得他夜不能寐,成為他此生此世心底的莊嚴奠基。
“在高爾基這團火光里,我仿佛能見到高舉燃燒著的心的丹柯(編者注:高爾基筆下掏出自己燃燒的心臟,照亮道路拯救別人的英雄),能見到翱翔藍天、向往戰斗的雄鷹,能見到呼喚暴風雨的海燕。這團火,使人精神抖擻,使人產生勇士的狂熱。盡管歲月更迭,沒有一個作家像高爾基那樣影響了我的一生。”陳壽朋說。
高爾基這個名字,在陳壽朋心里牽動的情感是溫馨和難以言喻的。這位“用帶血的歌喉為生他養他的俄羅斯人民的壯麗事業叫喊了一生”的偉大作家,用他筆下一個又一個不朽的藝術形象,哺育了中國一代又一代的熱血青年。那在蒼茫大海上展翅飛翔的無畏的海燕,那把自己燃燒的心托在手上的英勇的丹柯……都在他的心里掀起過滔天波瀾。
歲月無痕,往事如煙,唯有高爾基是陳壽朋心中不滅的燈盞。
高爾基一生坎坷顛沛,飽嘗人間痛苦,但他的目光卻洞穿了整個人類。他的精神、情感、思想、文采乃至他的生命,都是屬于整個人類社會的。他用他的全部,塑造了一座不朽的紀念碑。
高爾基只上過兩年小學,卻是為數不多的堪稱偉大的作家之一。他貧苦而不平凡的生活閱歷,使他有著更加成熟的生存狀態,也使他有著更加激越的創作狀態。高爾基從不疏忽每一個充滿生機和失卻生機的瞬間。他歌頌自由、捍衛真理的聲音,穿透了時空,一直在陳壽朋心中回蕩。
“高爾基是個有缺點的偉大戰士”
20世紀60年代,陳壽朋在內蒙古大學講授外國文學史。他把對高爾基的濃情摯愛,融入對高爾基三部曲——《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和《母親》、《海燕》的形象解讀和詮釋。
當時,中國對高爾基的研究還相對薄弱,陳壽朋敏銳地意識到,作為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始創人,高爾基在世界文學史上占有里程碑的地位。他緊縮生活開支,傾囊訂購有關高爾基和美學方面的圖書、雜志。
高爾基,“最大的痛苦”。陳壽朋兀兀窮年,秉燈夜讀,在陋室翻資料、爬格子,默默耕耘,固守心島,深深地體會到了高爾基所遭遇的挫折和苦難。
春去秋來,三易寒暑,陳壽朋終于在初春的子夜完成了《高爾基美學思想》初稿。然而,稿子寄出后,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開始了。等到這本書出版時,已是20年過去了。陳壽朋手捧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樣書,禁不住感觸萬千。
這本書在學術界引起了極大反響。著名學者戈寶權、人民文學出版社副總編孫繩武等評價說,這是一部“我國數十年來論述高爾基文藝思想最詳盡的著作,具有很高的學術價值”,稱陳壽朋“從事的是一項開拓性的研究工作”。同行評價說,陳壽朋“以歷史學家細微嚴謹的治學態度,從準確的客觀事實出發,探索高爾基美學思想的來龍去脈——淵源、曲折的道路、成熟的過程及深遠的影響。這樣一部論據充分的著作,在我國幾十年來的外國作家作品評價中也是屈指可數”。
這部書的成功激勵了陳壽朋。幾十年來,他把蓬勃的年華和澎湃的熱血付諸高爾基研究工作,把一腔心血和虔誠播灑在學府講壇和鴻篇巨制。
在中國,陳壽朋第一個開設高爾基研究專題課程,第一個指導以高爾基為主要研究方向的研究生;在外國文學史中,他編寫的高爾基章節是重要內容。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瀚海行舟,無數個等待天明的星夜兼程,化作乘風破浪的堅實力量。“感謝高爾基伴我驅走寒夜走向春天!”
從高爾基和他的作品中,陳壽朋發現了一個民族的力量、一個民族偉大的心靈和全貌。“這是高爾基帶給世界的精神震撼,更是高爾基留給今天的歷史回聲。”無論是在萬馬齊喑的過去,還是在其藝術光輝被蒙上塵埃的今天,陳壽朋始終認為,作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偉大奠基人,“高爾基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在這樣的堅執中,他完成了《高爾基創作論稿》、《高爾基晚節及其它》、《步入高爾基的情感深處》、《論高爾基的創作》等重要的著作和譯著。面對種種疑慮和思潮,陳壽朋獨辟蹊徑,獨有斬獲,以其充沛的感情、不懈的努力和嚴密的論證,引領我們步入了高爾基這位偉大文學家的情感深處。
“高爾基是個有缺點的偉大戰士。”陳壽朋說,他試圖將“一個真實的、全面的高爾基還原給歷史。”陳壽朋正視國內外對高爾基批評的核心問題,以鮮為人知的第一手資料和細膩的分析,梳理出十月革命前后、客居索倫托、欣然回國、孤獨的晚年等高爾基后20年的思想感情脈絡。他不為賢者護短,以學者的冷靜向我們描繪了一個真實的高爾基,高爾基的偉大、探索、迷誤和不足,都是那個時代賦予他的特征。
“高爾基永遠同中國人民在一起”
陳壽朋一生研究高爾基,一生注視俄羅斯,一生追求中俄文化交流,一生致力于中俄和平友誼。俄羅斯的高爾基研究專家親切地稱他為:陳·高爾基。在西伯利亞,在莫斯科,在白樺林的國度,陳壽朋數度走訪俄羅斯社會科學院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和高爾基檔案館,拜會俄羅斯著名高爾基研究專家。當他把《高爾基美學思想論稿》、《高爾基創作論稿》送給蘇聯高爾基世界文學研究所的同行時,他們驚訝地說:“中蘇關系中斷了這么多年,想不到還有一位中國同行做了這樣深的學問!”
高爾基研究所所長庫茨涅佐夫博士和高爾基八十卷集主編伊扎卡博士對陳壽朋先生的論著非常贊賞。瓦恩貝爾格把他為高爾基做的評論《為了革命和文化》一文贈給陳壽朋,在文章標題空白處寫著:“中國著名的蘇聯文學教授陳壽朋,謹致深深的敬意!”
時間隨風而逝,隔了70年的風云變幻和世事滄桑,今天,全世界到處都有人相繼以各種方式憑吊高爾基這位熱血斗士。高爾基的文字獨具風格——濃墨重彩,愛憎分明,筆勢凌厲,劍拔弩張——他是一個象征,一個時代和一個民族的象征。陳壽朋認為,高爾基是每一個俄羅斯人內心最感親切的名字,也是每一個中國人內心最感親切的名字之一。今年年初,俄羅斯電視記者采訪陳壽朋。記者問:“2006年是中國‘俄羅斯年’,作為中國著名的高爾基研究學者,您有何感想?”這位學者深情地回答:“高爾基永遠同中國人民在一起!”
陳壽朋,1931年生,1952年畢業于上海俄語學院。20世紀60年代支邊到內蒙古,在高校執教近40年。創作出版了《高爾基美學思想論稿》、《高爾基創作論稿》、《高爾基晚節及其它》、《論高爾基的創作》等多部專著和譯著。第八、九、十屆全國人大代表,第八、九屆全國人大教科文衛委員會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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