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牛奶的強盜——評國企改革
　　 吳天準
　　 2004年的8月是一個相當平庸的夏天的尾聲，報紙媒體都在為缺少吸引眼球的頭條新聞發愁。然而，這個夏天也許將因為互聯網上迅速蔓延的大討論而載入史冊。這次大討論就是由“郎咸平事件”引發的國企改革大討論。8月9日，郎咸平炮轟格林科爾董事長顧雛軍，指責后者在“國退民進”過程中洗劫巨額財富，進而指出在中國法制不健全的情況下，有必要停止目前以民營化為導向的產權改革，以防止一些企業家打著所有人缺位的口號，合法侵吞國有資產。顧雛軍則以一紙訴訟要將郎咸平告上法庭。一石激起千層浪，無數的網民利用網絡表達自己的觀點，熱烈支持郎咸平，揭露了大量國有資產流失的黑幕。而“主流經濟學家”如張維迎、周其仁等和民營企業家、國企高層管理者一起保持難堪的低調，陸續進行辯解和反擊。從郎咸平事件開始，越來越多的經濟學家、學者和專家卷入了國企改革的大討論，以左大培、楊帆等為代表的“非主流經濟學家”明顯占據了上風，引起國資委的高度重視，緊急叫停MBO（管理層收購）。
　　 郎咸平事件及其后的國企改革大討論之所以重要，是因為它向世人發出了強烈的信號：現在是到了全面反思國企改革乃至改革、開放、發展觀的時候了！長期被西方經濟學、“新自由主義”主導話語權和價值觀的經濟改革和媒體輿論，第一次被非主流的“新左派”學者及互聯網的聲音壓倒。國企改革中觸目驚心的事實任何人都無法掩飾，也無法回避一個沉重的話題：國企改革走向何方？
　　 我們曾被告知，國企改革免不了陣痛，改革總要犧牲一部分人利益，成就一部分人利益。陣痛？多么美妙的詞匯啊！它讓我們想起了孕婦分娩，雖然有陣陣痛楚，然而卻充滿希望，預示著新生。于是我們忍受了，忍受了二十多年的陣痛，然而我們看到什么？工人大量下崗，國企紛紛倒閉、賤賣，官僚腐敗，少數人一夜暴富，無數國有資產流入深不可測的黑洞。拉封丹寓言里有一則《大山臨盆》，說大山臨盆，天為之崩，地為之裂，日月星辰，為之無光；房屋倒塌，煙塵滾滾；天下生靈，死傷無數……結果生出來的卻是一只耗子。國企改革改成這樣，豈不是極大的諷刺？
　　 當然，有人會打官腔說，國企改革總體是好的，有問題的只是支流，末節。還有人會爭辯說國企蒸蒸日上，舉出海爾，聯想，中石油的例子，仿佛出問題的只是少數無足輕重的小企業。主流經濟學家在改革之初嘲笑這種庸俗的言論，可到現在不得求救于這種護身符了，特別是厲以寧、張維迎等“北大經濟學派”當年極力鼓吹“私有化”進程，如今面對嚴重的后果，他們不敢承認了，玩起文字游戲，美其名曰“新公有化”，落了個“做賊心虛”的笑柄。
　　 倒是張五常從一而終，幾十年鼓吹赤裸裸的私有化，面不改色心不跳。他大力宣揚的“新自由主義經濟學”在中國大陸有著為數眾多的信徒，深得民營企業家和一些國企高層管理者的賞識，其過激的言論正是說出了很多人想說而不敢說的話。其實，不管有沒有“新自由主義”學者在后面搖旗吶喊，國企私有化還是明目張膽地進行了，令人震驚的是，在這場“國退民進的盛宴”中，大量的掠奪和侵吞都是合法的，其貪婪和野蠻，連臺灣出生、求學于美國，生活于香港的學者（按照傳統觀念，是最正宗的資產階級學者，然而有些自由主義者居然說他是極左派！）都看不過去了，強烈呼吁重新國有化。
　　 曾幾何時，我們極端反感國有化和公有制，熱烈地向往“自由、繁榮、更有效率”的市場經濟和私有制。嘴里不說，可干的卻是這樣的事。可90年代以來，市場經濟在造就高速GDP的同時，也催生了私有化進程，私營經濟（現在叫“民營經濟”很不準確，既然沒了“國營經濟”，何來“民營”一說？）三分天下有其一，而且越來越重要，地位也越來越尊貴。私有化進程伴隨著財富和權力的重新分配，貧富差距、城鄉差距日益嚴重，下崗工人、農民工、廣大農民成了弱勢群體，逐漸喪失了政治的分量和話語權，而一部分政治精英和經濟精英則成了強勢群體，明里暗里掠奪了大量財富，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要擺出“一貫正確”和道貌岸然的姿態，以“人民公仆”和“先進生產力”、“先進文化的代表”自居，施舍些小恩惠，就要求人民群眾“勇于犧牲”，“顧全大局”，“穩定壓倒一切”。
　　 克雷洛夫講過這么一則寓言：農夫買了一頭奶牛和一只擠奶桶，在回家的路上，一個強盜把東西都搶走。農夫哭訴著說：“大爺，您行行好吧！這些東西是我辛辛苦苦勞動換來的，沒了這些我可怎么活啊！”強盜生了憐憫之情，說：“說真的，我也不會去擠牛奶，那么就給你留下這只擠奶桶吧。”
　　 真是一個充滿博愛精神的強盜啊！同志們，朋友們，女士們，先生們，有誰見過這么和藹可親充滿仁慈的強盜啊！即便是搶了你的東西，也為你設身處地地著想，還允許你討價還價。除了在中國和俄羅斯，恐怕找不著這么有教養的強盜了。俄羅斯的強盜更本色一些，90年代初私有化以來便不再掩飾自己的身份，肆無忌憚地搶走能牽得動的奶牛，牽不動則宰了賣人，留下遍地擠奶桶。55％的俄羅斯人居然倒退到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時代，靠小塊土地上的收成養活自己。
　　 中國的強盜則表現得“文明”極了！他搶了奶牛之后，還搖頭晃腦地安慰農夫說：“論成敗，人生豪邁，只不過是從頭再來。你明年再買一頭奶牛就是了。”身邊還有幾個小嘍啰幫著開導：“你們農民沒文化，沒科學，不懂管理，不懂技術，奶牛到了你們手里肯定擠不出奶。而我們大王讀了好多擠奶的書，奶牛到他手里才有救。何況奶牛本無主，能者擠之。競爭是殘酷的，優勝劣汰，自古以來就是如此，連洋人都是這樣。”還極其熱心地為農夫張羅回家種地的事情。農夫何曾見過這等先進而文明的強盜？簡直要感恩戴德，受寵若驚了！
　　 那么強盜究竟會不會擠牛奶呢？俄羅斯的強盜以實際行動做出了很好的回答。他們根本對擠牛奶不感興趣，感興趣的只是掠奪奶牛，活的批發，死的宰割零售，賺個盆滿缽溢，回山寨過“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逍遙日子。根據美國學者大衛.M.科茨的研究，在私有化時期，俄羅斯的國企被轉讓給企業內部人員，或被不擇手段的管理層所掠奪，他們往往只對短期收益感興趣，熱衷于拆賣資產，一夜暴富，然后把巨額財富轉移到國外。
　　 中國的強盜似乎努力表現得對擠奶感興趣，信誓旦旦要做“擠奶專業戶”，心里卻盤算著盡快把贓物脫手，發一筆橫財。他最初可能不是強盜，是農夫雇來擠奶的長工。可他一旦入了家門，就反客為主，居功自傲，把奶牛當成是他的，恨不得說奶全是從他身上產的。不過他很講究策略，先讓奶牛餓癟，對農夫說：“你看，這奶牛根本不產奶，快不行了，趕緊賣給我，我還可以考慮考慮。”如果奶牛奶水充沛，就對農夫說：“雖然現在奶牛還能產奶，但總有一天擠不出奶，趁現在還有人要趕緊賣個好價錢。”。
　　 這就是有名的“唾沫論”、“冰棍論”和“靚女先嫁”論，主流經濟學家說得頭頭是道，迷惑了很多人，不管國企是不斷融化的冰棍還是越變越老的靚女，總之只有一條出路：私有化（號稱“京城四少”的清華大學教授魏杰稱之為“非國有化”）。所以在各種奇談怪論的影響下，各省市一窩蜂地“賣光”甚至“送光”，讓強盜們縱情享用了一頓豐盛的、權力的、免費的、最后的晚餐。
　　 說他們是強盜可能還真委屈了他們，他們不僅能擠牛奶，還滿口仁義道德，講一口流利的官話洋話，心思精明得像商人，左右逢源像政客，鐵腕強硬得像軍閥。攤上這樣的強盜，農夫能不認栽嗎？
　　 然而做賊心虛，作強盜呢？借用《無間道》的臺詞，“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沒有強盜不為自己預留后路的。有誰能夠設想一個強盜搶了奶牛之后，居然洗手從良，一門心思擠牛奶？膽大的強盜則不斷搶劫，發展自己的手下和地盤；膽小點的就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一賣了之，抱著一壇金元寶，衣錦還鄉，買田置地，娶三房姨太太，成一方財主。哪有強盜肯牽著奶牛招搖過市滿街吆喝賣鮮奶？總之他們發跡后，必定絞盡腦汁為贓款（吳思謂之“血酬”）找一個妥善的地方藏起來，并營造各種關系網作為護身符，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腐敗到今天如此猖獗，“強盜”們功不可沒。有誰不知道，當年很多強盜都是農夫的父母官們盛情邀請來的。
　　 至少到目前為止，中國的強盜們還占據著高位，上竄下跳，掌握強有力的話語權，可以收買學者替他們搖旗助威。對內呼風喚雨，對外如魚得水。有八抬大轎把他們請進人大、政協，還常常到國外瀟灑一把；西裝革履，腆著將軍肚上電視，登報紙，權傾一方。可這樣他們還不滿足，還有人口口聲聲要求社會要善待他們，尊重財富，指責網民“仇富”、“狂熱”。看來，天底下再也找不到比當強盜更有前途的職業了！
　　 相形之下，農夫的處境就極為悲慘了。一夜之間，半輩子的辛勞付諸東流，除了一只空蕩蕩的擠奶桶外身無長物。除了為窘迫的生活發愁，還要忍受市井小人的白眼，冷嘲熱諷像刀子一樣刺痛他的心，作威作福的官老爺還常常來收他的“擠奶稅”。在這樣的生活中，怎么能不悲哀，怎么能不憤怒，怎么能不反抗？
　　 根據孫立平的調查（在改革形勢分析會上的發言），2004年前10個月，除西藏外，在全國31個省市中，有337個地級市和1955個縣發生過未經核準的100人以上的游行集會活動事件。其中，城市每天發生120至250件。于建嶸的研究也證實社會沖突有加劇的趨向，工人階級的維權斗爭正日益高漲。
　　 這些數據還僅僅是冰山的一角。所以秦暉憂心忡忡地說，連俄羅斯公眾對國資改革的不滿遠遠沒有達到這次事件暴露出來的中國公眾對國資改革不滿的一面倒程度。中國如果有個什么風吹草動，改革由于公正性危機而翻船的可能性，比俄羅斯要大得多！（《中國這場改革，發生翻船決非戲言》）。
　　 但是，我覺得他過慮了。中國歷史上出現過比這嚴重得多的社會動蕩，但中國還不是一一走過來了。每一次動蕩，都讓我們越發珍惜難得的穩定，決不容許少數人毀了一個國家的崛起，一個民族的復興！中國的工人階級是越來越成熟，越來越有組織了。重慶3403廠，因經理張二毛惡意經營導致虧損，竟把價值2億元的資產以2200萬賣給經理，但工人們不甘心，集體集資4千萬購買本廠。雖然3403廠工人這樣有組織的維權還很少，但有理由相信，歷經血與火的洗禮，工人階級將會為國企改革指明新的方向。國企怎么就搞不好？只要有公平，就有效率，越公平越有效率！有些糊涂或別有用心的人宣稱，老婆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所以把國企賣給私人，那他干活就起勁；既然這樣，那為什么不把國企賣給工人呢？他們才是對企業最有認同感和歸屬感，最有可能為企業任勞任怨兢兢業業的。建國初熱火朝天的工業化奇跡是現在的私企可以比擬的嗎？
　　 擠牛奶和不擠牛奶的強盜們，你們無需為自由主義者所謂的“原罪”懺悔了。鑒于你們真相敗露，聲名狼藉，中國的自由主義者已經拋棄了你們，他們斷然否認你們的所作所為和自由主義有關。他們原先熱切地把你們當成自由主義的先驅，市場經濟的教父，資本解構權力的英雄，可他們忘了，資本天生就尋求權力的庇護，最終與權力合謀，徹底拋棄了“自由、民主”的偽裝。面對農夫的覺醒和越來越有組織的抗爭，你們已經沒有多少最后狂歡的機會了。讓所有的強盜都擠奶去吧，將來容不得強盜活在這世上！終有一天，歷史將為今天的一切做出嚴正的審判，所有被侮辱的與被損害的，都將迎著太陽，流下他們眼中喜悅的淚水……
　　
　　 2005年4月7日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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