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水微瀾:烏克蘭大選風云的左翼報告
李星
2004年10月至12月,以總統選舉為引子、圍繞主要侯選人(前總理維·尤先科和現總理維·亞努科維奇 )的勝負糾葛,烏克蘭爆發了全國性政治危機和街頭運動。首都基輔數十萬人集會,中心廣場被尤先科為首的反對派占領多個星期;兩派同時動員外省民眾進京,或「保駕勤王」或「參加革命」,很是興奮。巨大的經濟利益,促使當地壟斷資本走上前臺;國際列強暗中較勁之余,更赤膊上陣為親近的「幫扶對象」喊話撐腰 ;與此同時,突變的政局讓烏克蘭共產黨(KPU)呈現分裂之勢,「許多黨內同志亂了方寸」 (烏共中央委員阿·戈列勃夫)紛紛加入兩幫火拼的戰團。
從面向群眾的政治口號來看,尤派旗幟上涂滿「建設公民社會,回歸大歐州!」「打倒寡頭資本,建設誠信政府!」等字眼,并狂煽烏克蘭民族悲情「千年等待出頭天」云云;亞派則掛起「斯拉夫團結」和東部自治兩塊招牌。在西方專家的督導下,尤派選舉指揮部建立了強有力動員網絡——從極右地下軍到社會黨青年團,從「自由工會」積極分子到民族主義「鄉土作家」,從教會代表到商會干事不一而足;亞派依仗朝里有人的優勢,肆無忌憚地動用行政資源為選戰護航。惡斗正酣之際,兩伙均裝腔作勢號召「工人階級總動員」,先后出籠了支持己方的「總罷工」。
就鬧得滿城風雨的做票問題,雙方都不干凈。亞總理絕對控制的東部州市,當地各級選舉組委會的舞弊行為達到明目張膽的地步 ——頓涅茨克州近半數投票站的投票率接近100%,而亞先生的支持率達96,2 %!在反對派的地盤(西部各州),雖然親東部監票組織承認「沒發現嚴重舞弊」 ,但一邊倒的親尤宣傳和高度動員,使得反尤選民承受了巨大壓力。與此同時,雙方均大規模賄選(單票價碼約20美元),類似選票約百萬以上。
2004年12月26日,2907萬人(在冊選民3766萬人)參加了最后一輪投票;2005年1月10日,烏中央選舉委員會宣布尤先科得票51.99%(約1400萬人),亞努科維奇得票44.2%(約1200萬人) ,前者勝出。危機告一段落。
值得注意的是,任憑外面天喧地鬧,烏工人階級「我自巋然不動」,對這場沖突無意參與,原因何在?為何當地主流左翼盡數化為資本家的跟屁蟲?回答上述疑問,必須了解烏克蘭上層集團的利益分野。
上層資本集團的利益分野與政治選擇
尤亞兩派掐架的動機固然有外部因素,但內部原因亦不容忽視;關于兩人「一個堅定地親西方,連老婆都是西方身份,一個固執地親俄羅斯」 的想當然結論,明顯抹殺了浮面口號掩蓋的多重利益糾葛。東西方巨人夾縫里的烏克蘭資本深通「三姓家奴」的生存之道,實現了外部市場多元化 ;選戰期間,工商巨頭們既全力下注放手一搏,又留有后路以分散風險。
資本主義復辟后,烏國民經濟始終與長期衰退的鬼影為伍 。自1998年始,俄國經濟復蘇與國際市場的結構變化 ,帶動烏出口型工業快速崛起 ,莫斯科在烏投資也急劇擴大。截止2004年初,俄資直接間接地控制著烏克蘭83%的石油加工工業、55%的冶金業和制鋁業、90%的機械制造業、部分大型電站和33%的銀行資產;莫斯科趁熱打鐵,推出「四國統一經濟空間」計劃 以「保障勞動力、資本、商品和商業服務的自由流動」 (普京)。俄國家壟斷資本視烏克蘭為必爭之地,前者的旗艦「天然氣工業」(Gazprom) 一馬當先,于經濟滲透(從能源運輸到電站)和政界收買上費盡心機。
面對東部老大咄咄逼人之勢,當地資產階級態度如何呢?
財雄勢大的東南工業資本(以「頓巴斯工業聯盟」 為首,下屬冶金、化工、機械制造和部分軍工業)地處俄族聚居區,連中央也對它退讓三分(亞努科維奇本人即為「頓工聯」的生意伙伴)。出于本位考慮,東南大亨們百般抵制莫斯科的經濟征服,使得頓涅茨克州(冶金業大本營)在招商引資領域敬陪末座。莫斯科對「血濃于水」的烏東部頻頻示好,「頓工聯」卻直白地告訴前者「我們的市場早就不(僅)有原蘇各國,而包括中東、歐美和東南亞」 (「工業銀團」副總裁阿·匹立平科)。鑒于自身產業國際依存度極大,東南資本積極從事海外收購 ,對加入歐盟頗感興趣。
東南資本與俄方既合作,也競爭。為求生存,俄國冶金大鱷竭力追求資本集中和對外擴張,因為「要么我們建立跨國公司,在(國際)市場和同行業里一言九鼎,要么受他人擺布」 (「北鋼集團」副總經理馬霍夫) ;同行冤家「頓工聯」則對此極防范——它既看好俄烏整合大勢,又雙手亂晃地強調「就冶金業而言,根本沒意義與俄國整合」 。
盡管烏族為主的西部各州愛國意識濃郁,但慘烈的非工業化使它難擋外資誘惑——反俄歇斯底里的中心伊萬-弗蘭克州已成吸引俄資最多的一省 。本次選舉中,中西部工商界(輕工、食品和造船為主)支持尤先科 ,希望改變飽受東南集團和中央官僚打壓的弱勢處境。這股力量注重拓展國內市場(特別是發達的頓巴斯地區),同時嚴重依賴俄國、歐盟市場份額 ,并有濃厚貿易保護傾向,反對倉促加入WTO 。
雖說俄烏資本之間有著難以化解的恩怨錢仇,但雙方合作的基礎仍極可觀——俄資需要可靠的海外能源出口運輸線;鑒于「兩國經濟合作之根是天然氣的使用與運輸」 (原烏經濟部長弗·蘭諾沃依),基輔默認Gazprom的在烏特殊地位;烏多個工業部門(農機制造,化工、輕工和農產品加工)的生存取決于俄國市場;無論西部東部,莫斯科供應的特價原油、電能不可或缺。歸根結底,烏統治精英需要熊老大作為「以毒攻毒」平衡西方壓力的周旋砝碼;正如前Gazprom首腦(現任駐烏大使)切爾諾梅爾金所言,「不管誰當上(烏克蘭)新總統——都會被迫與俄國保持友好」 。
就這樣,中西部資本嫉妒東南財團的話事權過大,卻又需要頓巴斯的市場;東南冶金業享受著俄國廉價能源,同時珍視歸化歐盟的前途;為扶持尤先科上臺,西部商人與歐盟穿起連襠褲,但對后者可能輕易擠垮自家雜貨鋪嚇得要死;東南富豪與Gazprom輔佐亞總理以求繼續把持京畿決策,同時互下腳絆;俄國冶金界集體資助尤先科,以削弱「頓工聯」;視Gazprom等巨無霸為國脈的普京當局,發瘋似地替「亞叔」造勢,卻慘遭西方資本的重拳回擊……
自1992年后,盡管俄資(比如Gazprom)與西歐(首先是德資)已廣泛合作,但雙方的暗戰并未停止。2004年12月2日,歐盟半官方能源機構(IEA)悻悻地表示「Gazprom的壟斷野心,以及歐盟日益依賴經由政局不穩的烏克蘭管道輸送俄羅斯天然氣,正使歐盟能源安全處于風險中」 。北美資本的智囊團則認定「親俄侯選人的勝利,意味著莫斯科有能力恢復對后蘇空間的控制權,甚至擴大影響至黑海沿岸各國和東南歐(包括巴爾干地區)」 ;為遏制上述趨勢,歐美聯手布局,只待烽火。
反對派街頭運動的炮灰基礎:學生、小業主與職員
2004年11月22日二輪選舉落幕,當局控制的中選委初步認可前者獲勝,尤派啟動應變計劃。一周內,近一百五十萬人(含幾十萬外地人)參加了首都的示威活動。抗議者包括學生、職員、高校教師、中小老板和零星工人——飽受官僚欺壓的小業主渴望限制行政權(「我們老實做生意,你們老實當官」 );年輕白領和公務員熱盼西方投資帶來更多機會;在校學生夢想「溶入文明歐洲」;痛恨現實而又堅決反共的落魄文化人深信「共產極權后遺癥是萬惡之源」,要求清算原蘇共。
11月中下旬,尤派在首都組織帳篷營地「長期抗戰」,民間老板迸發了前所未有的政治熱情——計程車公司向營地義務派車,連鎖餐館無償供應快餐,商場送來冬衣和日用品;更有實力的企業主們組織職工游行請愿,「反寡頭民主革命」的標語糊得滿街滿院,氣氛火爆。
飛揚跋扈連貪帶撈的國家機器,非但讓中小老板怒不可遏,連大資本也承認「當局濫用行政權的惡霸作風,令金融界深惡痛絕」 (烏克蘭銀行聯合會主席阿· 蘇戈年科),本次選舉中「80%的商業銀行被迫資助(官方侯選人),但暗地幫反對派的忙」 。然而明眼人很清楚,全體壟斷資本都是官商勾結特權獨占體制的受益者。就階級屬性而言,「尤哥」和「亞叔」毫無二致,皆為不同壟斷寡頭小圈子的核心成員和首席政治代理。對此,獨立廣場上那些「死跑龍套的」示威者或不愿相信,或心存幻想,或完全蒙在鼓里。
「尤哥」和「亞叔」:大家的底子都不干凈
「亞叔」能爬上總理寶座,東南資本和「基輔幫」出力最大;后者的大佬維· 平丘克(總統女婿,身家23億歐元)與維·麥德維丘克(總統辦公廳主任,身家9億歐元)均位列商界精英 ,與「亞叔」一道充當Gazprom在烏合伙人,并與俄資分享多座主要電站的產權。
這邊廂,西方力捧的憲政天使尤先科及其戰友,也非池中俗物。尤派二號人物吉瑪申科縱橫官商兩道(曾任副總理、身家數億歐元)多年,一度操控全國能源生意 ;至于「尤哥」,他既是德資在烏利益的主要游說者,同時也和某些俄資圈子(冶金、能源)稱兄道弟。2004年夏,烏中央政府拍賣國有「克立沃洛什」大型鋼廠,「基輔幫」與俄資「北鋼」公司就收購一事僵持不下,后者的政界代言人就是尤先科。本次選舉期間,部分俄能源資本一直緊跟「尤哥」,隨時準備向后者提供更多選戰資金 ,還充當著反對派與「基輔幫」之間的傳話人。
別看聲討罪惡寡頭的街頭集會上,反對派釋放的唾沫星子好似滿天花雨,但「尤哥」及其贊助商自有分寸;難怪東南資本總舵主里·阿赫麥托夫 (身家35億美元)認為「不管誰當選(新總統),頓巴斯(的企業)會繼續生存、運轉和繁榮下去」 。
尋常日子里,有產階級對社會生活具備「一切盡在掌控之中」的主宰實力;但危機高潮期的工農運動往往越界,挑戰既定統治秩序。一旦認清自身歷史前途,工農運動便受階級斗爭邏輯而非資本意志的支配。換句話說,自下而上的大眾動員意味著資本主義國家機器坍塌的開始。讓烏克蘭老板們慶幸的是,至今為止工人階級尚混混噩噩,而街頭「革命秀」的編導與主要演員對發動工農毫無興趣和能力。
制作精良的「革命秀」:臺前與幕后
隨著蘇中等國的復辟大吉,世界資產階級信心四溢。董事長們歷來聞「社會風潮」便呲牙,見「工農騷亂」則跳腳,如今卻擼起袖子開練「反寡頭和平起義」,至少電視畫面里很像回事。九十年代末國際舞臺出現的「革命秀」,反襯出當今共運深刻的細碎化、官僚化和體制化——「工人先鋒黨」無非一群伶牙俐齒熟諳主流規則的公務員;鮮活靈動的階級斗爭充塞著勞動力行情變動的沉悶報表;帝國主義戰爭與無產階級革命的歷史唯物主義思考,被無數「圈子」之間的口水戰所淹沒。這個商業運作無處不在的時代,從格瓦拉到盧森堡,從毛澤東主義到無政府主義,統統可能淪為「行銷專家」的玩物,「革命」則等同可任意填充內涵的時尚符號。
一句話,有產俱樂部的紳士們大談破壞與顛覆,只因真正的洪水猛獸離開得太久。
2002年至今,美國在烏克蘭物色收編和自行開辦了諸多「非國家組織」,很下了一番工夫和本錢;美國務院援助開發署牽頭協調,數十個美民間和半官方心戰單位分片包干 默默耕耘,其中僅「國際共和政體研究所」(IRI)就自供「2003-2004年間,為(烏克蘭)14個州培訓了數千政治積極分子」 。1998年起,與中情局淵源極深的美「全國維護民主基金會」(NED)在烏廣布網絡;選舉伊始,NED下屬「國際私人企業制度發展中心」(協助反對派商會「全國工商聯」)和「勞動者聲援中心」(指導西方援建的「獨立工會」)坐鎮尤先科總部發號施令。通過贊助中央五臺和私人電視臺,援助開發署為反對派提供了強大輿論陣地。
此外,英(查爾斯·莫特基金會)、德(艾伯特基金會和「應用政治研究中心」)、世界銀行和諸多西方駐烏使館也積極參與了類似工程。兩相對比,俄方駐「亞叔」競選總部的專家哀嘆「歐美投入烏克蘭選舉的資源比俄國多百倍!」 ,而西方心戰機構成竹在胸地預言「(本次)選舉中,非國家組織會扮演極突出角色」 。
青年是任何街頭運動首當其沖的主力和前鋒。大量事實面前,烏反對派亦半遮半掩地招認「支持民主化和公民社會的國際團體參與了(反政府青年陣線)的建立」 ;類似團體從招募骨干到理論講習,均由西方機構包辦,并成功編織了一個國際網絡 。他們的組織特色和運動手段可歸納如下:精心選拔的高級干部待遇優厚,但普通成員并無穩定報酬,吸收后者的方法以「遠景誘導」為主 ;積極分子均訓練有素,日常活動明顯吸取了「閃客族」的若干元素 ;對互聯網功能的極限挖潛;以街頭小劇、貼紙、噴漆彩畫宣傳自己和攻訐對手;推出精悍易記的詼諧短語和活潑卡通形象影響青年季節流行,并給對手制造「莫名」的煩躁心理 ;在選擇和包裝一線主打形象時極度靈活,絕不忌憚「激進反美」 「反全球化新左革命」「工人斗爭老戰士」等字眼 ;一切都是做秀,一切為了既定目標——推翻現當局;出手大方,該花的錢一定要花足。在烏克蘭風波中,以上諸要點得到了系統貫徹。
2004年11月21日起,反對派青年團在首都建起七千人的帳篷營地。營內設有指揮部、保衛部、環衛組,所有入住者均需保衛部事先審核;保衛部由多個極右軍事組織(「三齒叉」、「烏克蘭民族自衛」和「自由之子」)全權負責。由于資金雄厚,營地物質保障幾盡完美——大型供暖設備、有線電臺和超大屏幕(用于24小時新聞播報和播放電影);向入住「民主斗士」提供免費醫療、進餐和通訊(含國內長途)服務。為吸引年輕人參加集會,無限量地免費供應啤酒飲料,組織多場搖滾音樂會(大批名角出場),間或拋個「革命式廣場婚禮」的噱頭調劑氣氛。集會的各路講演者和發言稿由上述「非國家組織」的專家班子挑選和編寫,事先進行了排練。此外,青年團還主持分發長途汽車和火車票,在兩周內先后安排35萬人到達首都與其他城市參與抗議。
至于青年團干部的社會來源,兩個字——小資。青年團領導核心和地區負責人幾乎全是在校生或剛畢業的職員,家庭背景多為中等企業主、高級白領或官員,本人具有(或就讀)體面專業(經濟金融、國際政治、法律和醫學)。總的來說,他們可概括為「干練機靈的候補有產者」,但也不乏貪小錢之流(營地壽命雖不長,已連爆貪污丑聞) 。話說回來,「亞叔」競選總部的紀律更糟,連俄國顧問也坦言那里「吞沒錢款、報假賬屢見不鮮」 。
正如上文所指出,假模假式的「革命秀」得以呼嘯街頭,全因無產大眾的絕對失語和政治癱瘓。工人階級呢?它在哪里?
工人階級:去路茫茫,前塵惘惘
別看部分工業有所抬頭,烏失業者仍達數百萬之多;目前國內工人總量約7百萬,另有3百萬人出國打工(俄國和歐盟)。據官方統計,工人收入普遍低下——截止2004年3月,66,7%的職工收入低于100美元/月;僅有10,6%的職工工資高于200美元/月 。號稱薪水高的東部工業帶,工人平均工資140美元/月;備受羨慕的冶金工人能賺到170美元/月,收入榜首是礦區(工錢一般超過220美元/月);農業工人處境很糟,月入少于70美元,但比輕工業好點(60美元/月)。別看冶金大王們發了不少橫財,拖欠工資仍習以為常——2004年初,僅頓涅茨克州各企業拖欠額便達1億1千萬美元 。
無產階級的日常反抗極其零散與軟弱(連罷工也罕見),絕食成了工人斗爭方式;間或迸發出個人恐怖的火星 。從親西方「自由工會」到共產黨外圍「烏克蘭工人同盟」都試圖打開局面,但群眾動員能力均很差。部分東部工人一度寄希望于共產黨——1998年國會選舉期間,烏共在頓涅茨克州得票率高達45%;1999年總統選舉時,烏共侯選人仍保持36%的全國支持率。然而,紅色議員們和大資本同流合污的種種丑態,最終敗壞了殘留的工人基礎。事到如今,部分烏共高層哭喪著臉招認「黨早就蛻變為議員團的附屬物,絕大多數支部只在選舉時才有點生機」「我們動員不起幾萬——更別說十幾萬人——上街。危機時刻,工廠和鐵路不會(聽從我們的號召)罷工,不會有哪怕一支部隊轉向我們」 。
與此同時,羽翼豐滿的壟斷資本全面進攻一盤散沙的產業工人 ;老板們呼來喝去意猶未盡,每逢大事便把苦力們推出來壯聲色。
2004年11月13日,數十家東南企業為「亞叔」造勢,組織本廠職工集會和罷工「保衛東南工業的繁榮不受打擊」 。「罷工秀」鬧劇的現場指揮和監工,自是主流工會的份內事。11月下旬反對派上街后,冶金資本的御用狗腿拼湊了「礦工救國軍」,扯脖干嚎要入京「捍衛合法當選新總統的現總理(亞努科維奇),猛擊反對派的罪惡行動」 (煤礦工業總工會主席維·圖爾曼諾夫);頓巴斯地區工會報紙炮制了小山似的「勞動集體聲明」,吹捧亞努科維奇「秉承執政為民的精神,改善了勞動者的生活」,并「憤怒要求有關部門立即采取果斷行動恢復憲法秩序」 ;造船中心奧德賽與航空工業重鎮哈立科夫的老板們也沒閑著,組織大批工人集會和上京「誓死捍衛」亞努科維奇。
十二月的紛亂日子里,在經理的催促下,東部工人消極地充當著「工人反帝運動」的群眾演員;中西部無產階級處于類似狀態,盯著電視里反對派手舞足蹈的「罷工罷課鬧革命」陰沉不語。中西部工商界的動作,亦與東部階級兄弟驚人合拍(只是方向相反)——開大會為「尤哥」造勢,親率本廠職工游行「男女公民站起來!」,指派下屬進京請愿。12月1日,反對派陣營的「全國工商聯」宣布共有兩萬七千企業參加了總罷工;事實上,眾多親尤資本家畢竟心疼鈔票,所謂罷工多半在午休(!)時間象征性舉行。
窩里亂的烏克蘭共產黨:看沉沉暮藹,西風緊
一九九九年上屆總統選舉時,烏共(KPU)侯選人得票超過一千萬 ,五年后卻只剩下一百萬票(得票率5,03%);KPU影響力如此戲劇性的下跌,來自獨聯體各國主流左翼根深蒂固的腐朽性。復辟后露頭的俄共、烏共從頭到腳全無朝氣——上層充斥跑到左翼混江湖的失意官僚,基層則缺少扎實的群眾組織(工會、學生會);雖說它們一度是各種選舉的大熱門 ,但所獲選票完全依賴工農對往昔富足安定的懷舊。整個九十年代,烏共中央(國會議員團)以「搭夜車」的末世心態給錢就拿不問出處——從冶金資本利益游說的長期合作到特赦獄中工商大亨的一錘子買賣,從與自由派聯手到反戈一擊支持當局,西蒙年科總書記及其同伙抱金捧銀著實賺了不少 。
終于有一天,「利用懷舊心理開展群眾工作的老套手法已不起作用」 (烏共中央委員、國會議員捷列舒克);眼看本黨實力大減,西總書記及其心腹靜觀待變,其他紅布纏頭的投機商們則罵罵咧咧各尋靠山。在2004年12月29日的非常中央全會上,西總書記恬不知恥地痛斥退休階層和工人(原鐵桿左翼票源)拋棄烏共「純屬背信棄義」 ,然后咕嚕一通「我黨捍衛領土完整和國民團結的原則性斗爭,符合了人民利益和時代要求」 ;當談到未來打算時,他用發霉的聲音念道:「在擴大議會授權和地方自治機制的基礎上,在意識形態多元化與廣泛民主的前提下,鞏固烏克蘭國體」 。出席全會的眾派系代表坐在下面各懷鬼胎——他們暗地里拜過亞尤兩大幫的碼頭,并急于擺脫「妾身未明」的窘境。
烏共親俄派與東部冶金巨頭關系極佳,同時和部分俄國國家資本過從甚密。大選伊始,親俄派便宣傳亞努科維奇「反對加入北約,支持民族資本,改善了人民生活」 ,而「反對派代表著帝國主義豢養的買辦走狗」,所以必須結成「地緣政治原則基礎上的反帝統一戰線」支持亞先生 。局勢吃緊后,他們干脆挑明「我們是俄烏整合——包括最終建立統一聯邦國家——的擁護者」「烏執政當局選擇親西方或親俄路線,對我們來說具有原則意義」 。
西部工商界在共產黨高層也栽培了一批代言人 ,但不似親俄集團那般張狂;早在九十年代中期,烏共內的反俄意識已漸抬頭,西部黨組織多次發生排斥少數民族黨員等丑惡現象 。本次大選,反俄集團公開力挺尤先科。
烏共中央的政治賣淫固然污七八糟,他們的行內同仁——俄國主流左翼也好不到哪兒去;對鄰居發生的連串震撼事件,俄共也好,其他「馬列老左」也好,與普京的腔調完全一致,甚至尤有過之。
國家至上的俄羅斯主流左翼
與烏克蘭一樣,俄國主流左翼(俄共與共產主義工人黨)同工商界的精神與物質聯絡既深且密;兩黨既(起碼在口頭上)堅持改良主義,同時忠誠地為壟斷資本對外戰略服務(當然不無好處) 。近半年來,俄共主席久甘諾夫風塵仆仆替亞總理助選,更點名攻擊烏共立場不穩「迎合親美勢力的蠢動」 ;面對「亞叔」的敗局,俄共「對我國有關單位表現出的無能表示遺憾。如果他們繼續如此窩囊地‘保衛’國家和民族利益,不出兩年類似禍亂必竄入國門」 ,久主席憂心忡忡地告訴記者。
較小的俄羅斯共產主義工人黨自命馬列正統,但比俄共更熱心捍衛壟斷寡頭的海外利益;「馬列老左」們一心「扶俄滅洋」,只恨中央對外有欠強硬。2004年12月29日,共工黨中央全會通過對烏局勢決議,大罵普京辦事不力「奉行親美路線,幫助尤先科逃避選舉失敗;(普京)口頭上偽裝愛國,暗中執行美國老爺的指令」 ;「從本質上看,(烏共)幫助了親西方勢力。不參與東南群眾反帝運動(即資本家驅使工人參加的集會游行——李星注),使得烏共蛻變為脫離階級基礎的機會主義改良政黨」,決議煞有介事地宣判道。
上層希望照舊統治下去……
烏克蘭大選結束了。職員和學生們回到冰冷的住宅和宿舍里,繼續發愁如何對付昂貴的取暖費;財東們回到豪宅盤點生意得失;諸多企業的產權極可能轉移 。雖說苦樂不均,但在牽涉資產階級戰略目標的大是大非上,上層并無根本分歧。就俄烏經濟整合的前景,東部財團指出「一體化不會因具體總統的去留而終止,一切取決于商界究竟能得到多少利益?」「歸根到底,它(即一體化——李星注)應按照工商界而非總統們的意愿進行」 ;尤先科則表白上任后會盡快「實現(兩國)財政與海關法律的一體化,至少在東部各州實現俄語的官方地位」 ,打好經濟整合的基礎。與此同時,新中央已感覺到西方資本沉重的掌力。
亞尤兩幫互毆的尖刀時刻,頓巴斯實業界曾暗示「自治」甚或「獨立」的傾向;2004年12月4日東部議員大會正式拋出「聯邦制」和「提高稅收地方提留」兩個試探氣球。不過,東部實力派很明白,分家蠻干只會害得自己「喪失歐洲市場,領土分裂也打擊國內景氣,這與我方利益背道而馳」「假設西方(對我們)關上大門,那就糟糕透頂,所以我們不在乎誰當選(新總統),而在乎西方是否承認(新總統的)合法性」 。
大選角逐的一個主要賽手——俄羅斯國家資本鬧得黑頭土臉,落了下風。國家機器與私人大資本的微妙對峙,能源領域產權糾葛的拉鋸戰,使俄資尚難有效落實海外擴張。「對烏攻略」的階段性失敗,讓強國派學界怒斥「精英階級有責任洞悉國脈所在。(上層)對周邊地帶的(政治)投入少得可憐,花天酒地倒很用心。結果我們有超一流‘嘉年華會’,卻丟掉了烏克蘭」 ;對西方干預力度和意志估計不足,為俄資失利的主因——「(我們)需要干涉得更多更深更廣才對」 ,謀士們恨恨地總結道。
冰層下的暗流
復辟至今的烏克蘭,堪稱依附資本主義的當代典型。在這片土地上,國際列強的利益沖撞與妥協并存;階級斗爭疲軟和勞資矛盾激化并存;無產大眾的政治冷漠同「多元左翼」的虛火旺盛并存。工人的沉默,使小資產階級最近的躁動顯得刺眼——薄有資財后,「中產」們不知死活地打算干預主流政治,大選風波便為這類嘗試的最強烈信號;但他們注定要在資本巨獸新的格斗中被踩成爛泥——東西方列強的賭局,正未有窮期。
花花綠綠的「革命秀」似乎頗具「無厘頭」的活力;但那活力不僅來自真金白銀的澆注,更需勞苦大眾僵死的政治嗅覺做前提。頭大腳軟肚中爛的共產黨雖急速衰敗,可它本就是小騙子和老黨棍們的臨時棲身地,本無駕馭階級斗爭(即欺騙有組織工人的政治判斷)的能力和威信。烏共的垮臺或邊緣化,毫不等同革命工運的低潮,相反,工廠區的戰斗尚未開始。
一個對國際工人階級具有普遍意義的教訓,在于長久消沉和缺乏工農抗爭的社會如何與怎樣進入政治化,極難預測。從無產大眾的根本利益出發,只有始終堅持本階級獨立立場,不與任何資本家集團勾搭茍且的先鋒工人組織,才能在類似突變中擴大影響,直至掌握群眾運動的政治領導權。
冰層下,暗流依舊在流淌……
26/01/05
2004年12月底亞努科維奇已辭去總理一職。
2004年11月24日,美國務卿鮑威爾宣布烏總統二輪選舉結果「非法」,「美國不能接受這一結果」;而普京則向亞努科維奇發去賀信祝賀后者當選。
舞弊的主要手段如下:地方官員不許外國監票員進入部分投票站,或公開向后者行賄;選票在中午就「告罄」,造成大量選民無法投票;部分選民在家投票,組委會趁機篡改投票記錄;不許本地反對派監票員監察唱票過程。見 http://russia.indymedia.org/newswire/display/11349/index.php Юлия Окунь「Как ковалась Донбасская победа Януковича」
2.3%(約60萬人)的參選選民投票反對兩個侯選人。
部分中國左翼也持類似意見,見 https://host23.ipowerweb.com/~gongnong/bbs/read.php?f=3&i=97768&t=97767 云淡水暖「烏克蘭的‘民主’是別人的? 」
2003年烏克蘭出口市場比例如下: 歐盟34% ,占據首位;俄國下降到第二位,占29%。
從1991年到90年代末,烏工業產值下降超過50%
由于西方企業的生產成本高昂,冶金市場低端產品的生產在90年代末出現空缺。
2004年上半年烏出口增長48%,達180億美元,主要是冶金制品、機械設備和農產品。
另兩國是白俄羅斯和哈薩克斯坦。
http://www.polit.ru/dossie/2004/10/27/puttoukr.html「Интервью Владимира Путина украинским телеканалам」
世界頭號天然氣生產商和出口供貨商,掌握的天然氣儲量占全俄65%,年產值約占俄國內生產總值的8%,年出口收入約占俄外匯總收入的15%。 38.37%的股份為國家所有。
「頓工聯」是40家超大型企業的聯合體,年產值28億美元,下屬職工12萬5千人,占冶金業總產值的20%
http://www.ng.ru/ideas/2004-12-03/1_izmena.html 2004年12月3日《獨立報》「В СТАНЕ ‘ДОНЕЦКИХ’ ЗРЕЕТ ИЗМЕНА」
重點是東歐、土爾其。
同注釋14
當地化工、機械制造業被俄資收購一空。
主要頭面分子包括葉·切爾沃寧科(飲食和運輸業巨頭) 。達·日萬尼亞(造船康采恩業主)。阿·斯洛巴基揚(首都啤酒巨商)。
尤先科的密友彼得·帕拉申科(「烏工業投資康采恩」)食品賣給俄國、造船生意則仰仗歐盟,便為典型范例。
為拉攏烏克蘭西部,西歐多次表示前者可充當產業分工的下游環節,走外資為主的組裝和來料加工路線,市場以歐盟為主,但至今并未落實。
http/news.bbc.co.uk/hi/russian/news/newsid_4123000/4123961.stm 2004年12月24日「‘天然氣工業’反對北約,或談烏克蘭經濟前景」
2004年12月11日 《全球財經觀察》「全球財經觀察:烏克蘭政爭扼住歐盟能源之喉」
2004年11月12日,傳統基金會 (The Heritage Foundation)發表№ 949「執行備忘錄」Ariel Cohen「烏克蘭的一課,看俄國在亞歐地區影響的增長」
http://www.leviy.ru/news/2004/27_12_2004_1037.htm阿·布茲加林「獨立廣場:人民革命或是?」
http://www.ng.ru/economics/2004-11-29/4_bankirs.html「БАНКИРЫ УХОДЯТ К ЮЩЕНКО」
同上
分別擁有工業集團「Интерпайп」(主業冶金)和康采恩「Славутич」 (主業能源、冶金、機器制造)。
詳情見勞動民主網http://98.to/pioneer 「烏克蘭:九月記事」
特別是莫斯科的「盧什尼克」能源集團在烏代表巴巴科夫,該集團與「基輔幫」有很深生意往來。詳情見http://www2.pravda.com.ua/ru/archive/2004/december/27/4.shtml 2004年12月27日《獨立報》「Незваные гости на празднике Ющенко」
「System Capital Management」工業集團(主業采煤、冶金)領軍人。
http://www.liga.ua/conf/elect2004/news.asp?id=133268&t=m 2004年12月27日里·阿赫麥托夫答記者問
較出名的有美國民主黨的「全國民主研究所」、共和黨的「國際共和政體研究所」「歐亞基金會」,「福特基金會」,卡內基基金會,索羅斯的「開放社會研究所」
見2004年12月2日International Republic Institute(IRI)「就烏總統選舉的初步聲明」
http://www.utro.ru/articles/2004/12/30/392343.shtml Сергей Марков:「Украина стала совсем другой страной」
2004年5月12日「歐亞戰略研究所」 主任 (Nadia M.Diuk) 在國會做證的報告《美國利益與烏克蘭的前途》
http://www.ng.ru/cis/2004-12-28/4_kaskiv.html《獨立報》「НАШИ ИДЕИ НАШЛИ ПОДДЕРЖКУ В СОСЕДНЕЙ СТРАНЕ」
它們名稱不同,在烏克蘭叫「Пора」,在白俄羅斯叫「Зубр」,在格魯吉亞叫「Khmara」,在塞爾維亞叫「Отпор」
招募者暗示可以幫助普通青年成員進入外資公司、獲得留學資助、在議會、報館電視臺或其它體面機構任職等等。
比如組織上千人「散步」,并突然在幾分鐘內匯聚起來游行、呼喊口號、散發紀念物,并同樣迅速地散去。
在塞爾維亞,反政府青年推出「gotov je!」(他完啦!)暗諷當局,在烏克蘭,他們推出「就這樣吧!」鼓勵選擇尤先科,張貼畫有倒計時秒表的不干膠貼紙,暗指執政者時日無多。
在塞爾維亞,為了推翻米洛舍維奇,西方支持號稱反美政治家的卡什通尼茨。
在白俄羅斯,西方支持工會官僚弗·貢恰立克,并包裝后者為「老工人」「深孚眾望的工人領袖」
由于不斷發生轉手倒賣捐獻物資事件,兩周內換了四個營地總負責人(反對派青年團干部)。
http://www.korrespondent.net/main/110619 2004年12月28日ГЛЕБ ПАВЛОВСКИЙ:「Кучма перехитрил сам себя」
見2003年3月16日國家審計署署長維·西蒙年科在《День》報發表的文章「錢在何處」;以及2004年3月國家審計署向議會提交的報告「О результатах анализа и оценки влияния макропоказателей экономического и социального развития на выполнение 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ого бюджета Украины в 2003 году」
www.glavred.info 2004年2月25日「Донецк:577 млн. грн. долгов по зарплате」
2004年3月,為爭取發還15,5個月的工資拖欠(30萬美元),近百東部冶金工人絕食。同年5月,發生食品廠工人為工資拖欠槍殺廠長的事件;2003年也發生過同類事件。
http://www.communist.ru/lenta/index.php?10167 COMMUNIST.RU№ 150 В. Пихорович, В. Терещук 「ВЫБОРЫ В УКРАИНЕ: ВАЖНЫЕ УРОКИ ДЛЯ КОММУНИСТОВ」
自1999年至今,頓巴斯地區發生了數十起針對工運骨干的政治迫害事件,包括暗殺和綁架。
http://www.rosbalt.ru/2004/11/12/185045.html Росбалт, 12/11/2004, Главная лента 22:14 「На Украине будет создана промышленная лига ‘Юго-Восток’」
每個進京礦工得到約100美元補助。 www.newsinfo.ru/?a=radio&sa=view_new&id=85709 2004年11月23日「Шахтеры Донбасса готовы идти на Киев」
http://rabota.alkar.net/ 2004年11月4日「Открытое письмо работников шахтуправления ‘Ровеньковське’」
當時執政集團為了阻撓共產黨上臺,同樣大量使用做票手段,所以實際得票率還要高。
僅各級議員就達五千名之多
幾年前東部大型企業阿佐夫鋼廠發生產權風波,烏共和西總書記為現任總經理的利益奔走甚歡,得益不少。詳情見勞動民主網http://98.to/pioneer 「2001:烏克蘭政治經濟局勢走向」
http://rk.org.ua/rk/34/529_1.php 2004年11月《工人階級》№45 (243) А. Глебов「УКРАИНА НА ПОРОГЕ НАЦИОНАЛИСТИЧЕСКОГО ПЕРЕВОРОТА」
「我黨從未懷疑過退休階層的忠誠,但是他們和部分青年一起被小恩小惠收買,無視我黨的誠懇呼吁,辜負了我黨的厚望」,見 http://www.kpu.kiev.ua/Arhiv/doklad0412029.htm 2004年12月29日西碼年科中央全會的報告「總統選舉后的國內和黨內形勢」
Петр СИМОНЕНКО:「Украина уже давно превратилась из субъекта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 в объект манипуляций правительств зарубежных стран」
同上
列·格拉奇(原克里木行政首腦、現任國會議員)和克留奇科夫(國會議員)見 http://left.ru/2004/ukraina/bossaut.html 「Что говорят украинские коммунисты о победе Ющенко」
同上。
同上
比如中央委員歐立內克、原立沃夫州委書記阿·果盧卜(現任烏共中央機關報《共產黨人》總編輯)
http://www.kpu.kiev.ua/Arhiv/si041129.htm
同注釋14
http://www.rambler.ru/db/news/msg.html?mid=5444513&s=260000329 2004年12月29日《Труд》.「Приорететы? Украинские национальные интересы」
同注釋14
http://www.ng.ru/ideas/2004-12-07/1_pavlovskiy.html 2004年12月7日《獨立報》МОСКОВСКИЕ ДЕГУСТАТОРЫ УКРАИНСКОГО САЛА Глеб Павловски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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