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報道刊載于《參考消息》1976年3月8日第2版。
俄國的上層看清了前途,明白前途美好。他們乘坐小轎車風馳電掣般,從紅場駛往老百姓不準入內的、供應精美食品的商店,駛往豪華的鄉間別墅。
隨便哪天下午,只要你沿著離開克里姆林宮兩個街區的,格蘭諾夫斯基大街漫步,就會看到兩排閃閃發亮的黑色伏爾加牌小汽車停在那兒。汽車的發動機嗡嗡作響,司機警惕地注視著車上的反光鏡。路邊雖然有“不許停車”的牌子,他們卻視若無睹,顯然對警察毫不顧忌。
他們所注意的是格蘭諾夫斯基大街二號的門口。這是一座米黃色的建筑物,窗戶油漆一新,墻上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一九一九年四月十九日,弗拉基米爾·伊里奇·列寧曾在這所房子里向開赴(內戰)前線的紅軍指揮員發表講話。”
門旁的另一塊牌子寫著:“身份證辦理處”。但是我聽說,這里涉及的不是任何身份證,而是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機關的人員及其家屬的身份證。一個外人如不注意,黨的官員喜歡坐的伏爾加牌小汽車,認不出中央委員會的汽車所掛的牌照MOC和MOД,就會覺得這沒有什么不同尋常的。從“身份證辦理處”的門里不時走出男男女女,手里提著鼓鼓囊囊的皮包,或者挾著用牛皮紙包的整整齊齊的紙包。
沿著這個街區,在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揚聲器把其他司機叫進一個門口有警衛站崗的有圍墻的院子,來接把貨送回家的電話命令。大門口一位白頭發看門人,把好奇的行人趕走。原來這是一家秘密商店,故意弄得不叫人注意,只有蘇維埃新貴們和持有特殊證件的才準入內。
有一個這樣的商店的完整的網,為蘇聯社會的上層服務,即那些頭頭們,或者為一位蘇聯記者所不恭敬地稱呼的“我們的共產黨貴族”。這種商店使蘇聯貴族不受長期匱乏之苦,可以不排長隊,不看售貨員的冷眼,免除了每天都折磨普通公民的其他一切煩惱。
在這里,政治權貴們可以買到俄國稀有的精美食品:如魚子醬,熏鮭魚,最好的罐頭鱘魚,出口的伏特加酒,不常見的格魯吉亞葡萄酒和摩爾達維亞葡萄酒,上等肉類等等。而且冬天還有其他地方很難買到的新鮮水果和蔬菜。(有一次,一位蘇聯婦女和我開玩笑地談到蘇聯的窮人和富人的差別:“富人一年到頭吃西紅柿,我們只能在夏季吃到西紅柿。”)
有一些商店還以低價和免除關稅的價格,向新貴們出售無產階級從未有過的外國貨:法國白蘭地酒、蘇格蘭威士忌酒、美國香煙、進口巧克力、意大利領帶、奧地利毛里長桶靴、英國毛織品、法國香水、德國短波收音機、日本磁帶錄音機和立體聲收音機。更有甚者,有些商店還向這些權貴們提供克里姆林宮的廚師烹調的熱飯菜,這些食品和一般國營商店的食品相比較,質量是很高的。一個出身名門的莫斯科人告訴我,她和朋友們常常光顧舊阿巴特區的一家飲食店,因為這里有格蘭諾夫斯基大街“身份證辦理處”的賣剩的食品。
蘇聯的特權制度有它自己的規章:依職銜的高低決定特權的大小。他們每月享有“克里姆林宮津貼”,足可供使一家人免費大吃大喝,最高級的領導人享受送貨上門,或者可以直接在設在克里姆林宮和中央委員會內部的商店內領取貨物。與別爾謝涅夫斯基環行路的“突擊工作者影劇院”毗鄰的政府宿舍,是一座龐大的灰色公寓建筑,有專門供副部長,和最高蘇維埃執行委員的商店,供給的價值和質量按地位的高低而分若干等級。
另外還有一些特殊的、賣減價食品的商店,可以到里面買東西的人有:蘇聯的元帥和海軍將領、高級科學家、宇宙航行員、經濟管理人員、獲得高級勛章的社會主義勞動英雄、獲得列寧獎金的作家、演員、芭蕾舞明星、《真理報》、《消息報》或其他重要出版物的高級編輯以及莫斯科市的領導人。
一個在共產黨中央委員會的機關里工作的人告訴我,黨中央機關里的工作人員分三個等級,因而要在三個不同等級的商店里買東西。到設在黨的總部里的食堂吃飯,飯菜也是按照嚴格的等級制度供應的。黨的機關和政府主要部委的中級干部、軍隊總參謀部人員以及秘密警察等,都在奢侈品少一些的中級商店里買東西,他們付的錢要比大頭頭多。
許多政府機關還發給高級官員“特殊配給卡片”,憑卡可以到特殊商店買東西。一個官僚告訴我,在這種商店買東西的人,可以購買的錢數都按級別有一定的規定,并標明在卡片上。
在蘇聯社會,還有另一種特權:莫斯科設有八家硬通貨“小白樺樹”商店,持有“盧布證券”的蘇聯人可以在這里購買廉價的進口貨或本國的稀有商品。“盧布證券”是一種特殊的貨幣,通常發給那些在國外掙了錢,而把外匯換成盧布的蘇聯人,例如:外交官、受信任的記者和詩人等。有特殊門道的政府官員,一部分薪金大概也用這種證券支付。
在黑市上,一個“盧布證券”可以換八個普通盧布。幾乎所有經常和外國人打交道的蘇聯人,如旅游向導、政府譯員、陪外賓的記者、教外國使館人員俄文的教師等,也能得到若干“盧布證券”津貼,買條進口圍巾、花襯衣或領帶,或者一雙厚底高跟鞋。甚至有位美國外交官注意到一個跟蹤著他的保安人員,也到一家“小白樺樹”商店里買東西。另外,有些飯店還為偶爾招待外國人的蘇聯高級官員辦宴席。
(據一家英國《研究》季刊報道,勃列日涅夫的正式薪金為每月九百盧布,但他的額外所得使他的實際收入遠遠高于這個數目,可是又沒法估算出來。其他有權勢的新貴們的情況也是如此。但是從表面看,勃列日涅夫似乎不如蘇聯元帥富有,元帥的最高工資為每月二千盧布,也沒有重要的國防科研人員及行政官員富裕,這些人的工資也在二千盧布的水平,而且不如大作家,大作家的一本書要是改編成電視或電影,其版稅可達十五萬盧布。有權勢的新貴們不僅享有金錢買不到的特權,而且據一些了解內幕的蘇聯人說,黨的一些主要官員還領取特殊的秘密工資,可是外人無從推測其確切數目。)
享有特權的新貴的人數有一百多萬,如果算上他們的親屬,大概得有數百萬。它的確切人數是蘇聯社會許多難以捉摸的事情之一,因為蘇聯不承認存在這么一批人。照官方的說法,蘇聯現在只有兩個階級:工農以及雇員“階層”。后者包括職員和知識分子,但正是這個“知識界”的上層,構成了實際上的特權階級。其核心是黨和政府的領導層這些管理國家的官僚,再加之以高級經濟管理人員、科學技術方面最有權勢的行政官員、黨報及宣傳系統的主管人。
蘇聯制度的神經中樞,用蘇聯人的話來說就是“花名冊”,就是那些被黨的首領選來掌管最重要職位的人的秘密名單。這種“花名冊”存在于蘇聯生活中的所有各級,從鄉村到克里姆林宮都是如此。最高一層,是政治局的“花名冊”—由蘇聯的統治者親自指定的職位,即內閣部長、科學院院長、《真理報》和《消息報》的主編、各共和國和州的黨組織的負責人、最敏感的一些部的副部長、駐美大使和另外幾個主要大使以及共產黨中央委員會書記處。
比美國白宮班子的權力還要大的這個中央委員會書記處,又指定成千上萬的人擔任其他重要工作,這些工作雖然較低,但仍很重要。按照這個程序,一級指定一級,直到各加盟共和國、各州、各市、各區以及各個村莊,在全國形成了一個任意授予官職的龐大的系統。
特殊商店以及其他設施的服務對象,正是這個被一層一層任命的統治集團。任意授予官職的制度遍布全國,所以連州的首府也有這種特殊商店和其他特權設施,為當地的上層人物服務,當然規模要小一些。
在蘇聯,還有另外一條通向上層的途徑,就是在增強蘇聯國力和為國增光上展示出個人的才能。大科學家、芭蕾舞的主要女演員、宇宙航行員、奧林匹克冠軍、世界聞名的小提琴家、有名望的指揮官等都能在上層占有地位,但是僅僅是地位,而不是權力。
雖然文化和科學界的著名人士對展示蘇聯的力量和成就效力不小,但是要保持他們的地位和特權,還必須顯示忠誠。黨獨攬獎賞大權,既可以給他們以大量獎金,又可以授予他們保證過舒適生活的勛章和頭銜,或者決定發表他們的作品,使之有利可圖。黨還行使懲罰之權,如不許索爾仁尼琴獲得列寧獎金就是一例;或者剝奪出國旅行以及在國內演出的權利。
但是在一般情況下,為了說明所取得的成就和收買那些已經成名的人,黨的官僚機構總是授予文化和科學界的名人以“人民藝術家”、或者列寧獎金獲得者的桂冠,并且賜予他們享有很舒適的鄉間住宅這樣的特權。這種做法和當年俄國沙皇多少世紀以來的做法別無二致。對于那些勇于為沙皇效力的上流人士,沙皇賜予他們莊園和高貴的稱號。
黨中央委員會現在有個名稱不顯眼的部門,叫“總務部”,它有自己的秘密經費,專為權勢集團管理和提供各種特權設施,如上等公寓、鄉間別墅、政府招待所、特別療養院、汽車隊以及以安全為借口提供的仆役。一位莫斯科的記者告訴我,這些仆役事前都簽署了保證書,決不議論新貴們的私生活。對他們的謹慎小心,付給了優厚的報酬:他們也有專門的商店和鄉間別墅。
頭目們的地位和特權表現在,擁有配備司機的小汽車。這種小汽車一般在街道的中央開足馬力飛駛而過,警察看到它們開來,馬上就得示意其他車輛讓路。上層的精英大約共有二十人——共產黨的政治局委員和全國書記——他們使用黑色的“吉爾牌”小轎車,配有專職司機,每輛約值七萬五千美元。這種轎車貌似長形的“林肯大陸牌”轎車,里面非常豪華:軟塑料扶手坐位,長毛絨地毯、裝有空氣調節器、無線電話以及其他裝置。自從一九六九年一月二十二日一個心懷不滿的陸軍中尉,從克里姆林宮的鮑羅維茨基門向黨的領袖勃列日涅夫的汽車開槍射擊以來,勃列日涅夫出行時,通常就有四輛汽車。
對于那些資格夠不上坐“吉爾牌”汽車的二流人物來說,“海鷗牌”汽車算是牌子最好的。在一些主要街道上,專門劃出了中間行車線,供要人的汽車行駛,人們常把這種行車線稱做“海鷗牌行車線”,因為“海鷗牌”汽車經常突然沖進這條線。能坐“海鷗牌”汽車的人是:內閣部長、海軍將領和陸軍元帥以及來訪的重要外賓和代表團。有些西方國家的大使館和企業用一萬盧布(一萬三千美元)的價錢購買了這種汽車。
由專職司機駕駛的公家汽車車隊是如此的多(大多數是黑色的“伏爾加牌”),人們都已習以為常了。但我聽見有人抱怨,這些小轎車的司機在狹窄的路口橫沖直撞,結果行人被嚇得四處逃散,像農村路邊的小雞一樣,其他汽車也不得不向路邊躲閃。
一九七三年,一位出席蘇聯召開的“世界愛好和平力量大會”的美國黑人婦女,對于載著她的官方代表團的“海鷗牌”小轎車蠻橫地把人群沖散,感到很不舒服,說這使她聯想到沙皇時代的貴族,在路中央驅車飛駛,濺得農民一身泥的情景。蘇聯官方的向導向她提醒道:“噓!別這么說。”
但是在講排場和擺闊氣方面,配有專職司機的小汽車還不能說明地位和特權的程度。一般地說,蘇聯的政界上層人士過著一種人民看不見的特權生活。
一九七四年,蘇聯為歡迎尼克松總統,在金碧輝煌的克里姆林宮圣格奧爾基大廳,舉行了盛大宴會,我對其排場和奢華頗感驚訝。當兩國領導人步入大廳,站成一排,傾聽演奏兩國國歌時,我和他們相隔只有幾英尺。尼克松穿一身藍色嗶嘰西服,勃列日涅夫噘著嘴,系一條紫紅色的西方格式的寬領帶,波德戈爾內主席長著一個圓頭鼻子,柯西金總理顯出不耐煩的神情,眼珠直轉,象小孩兒一樣盼望著儀式趕快結束。
大廳兩邊設置的長形宴會桌,每個足有一百碼長,桌上擺滿了精美食品:各種魚子醬,熏鮭魚,烤豬肉。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面,身著白衣的服務員穿梭往來,端上一份份熱菜,管弦樂隊為幾百名出席宴會的蘇聯新貴演奏《南太平洋》里的樂曲。美國記者當然不會放過報道蘇聯的好客和奢侈,但是蘇聯報紙卻只字未提,老百姓也許對克里姆林宮領導人的特權生活略有所聞,但決不會知道詳細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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