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本篇文章講的讀書，限定在社會人文領域而不是自然科學領域，后者有機會再講。

　　限定在社會人文領域中，我們來講講讀書的作用是什么。

　　我們追求自由，但是卻是在現實的客觀世界中追求自由，因此我們的行為就要受到各種規律的制約。但我們不了解規律的時候，我們的行為就是盲目的，你不知道自己行為會否碰壁，你的行為往往也無法達到自己的預期。當我們了解社會的規律之后，我們才能從盲目的必然走向自由。這就是讀書帶給我們的東西。

　　中國古人把所有的書分成經史子集四大類，這是有道理的，我借這個分類來進一步講講讀書的作用。

　　（1）經

　　這是封建統治階級意識形態的集中體現，也反映了封建統治階級處理社會關系的一般規律。

　　司馬光在《資治通鑒》開篇不久就寫到，“臣聞天子之職莫大于禮，禮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謂禮？紀綱是也。何謂分？君、臣是也。何謂名？公、侯、卿、大夫是也。”

　　明確上下尊卑，明確各等級在相應位置的權利義務，這就是封建地主階級的基本原則。在這個原則里面，不同的剝削等級都有自己的位置，唯獨勞動人民沒有自己的位置，或者說勞動人民的位置處于最底層，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于人，勞動者是那個被治的人。

　　司馬光又說，“……天子統三公，三公率諸侯，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貴以臨賤，賤以承貴。上之使下猶心腹之運手足，根本之制支葉，下之事上猶手足之衛心腹，支葉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國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職莫大于禮也。”

　　越是脫離勞動生產的剝削階級越尊貴，越是從事物質生產的勞動者越低賤。尊貴者是心腹，卑賤者是拱衛心腹的手足，為了尊貴者的生命，卑賤者的生命可以隨時舍棄，司馬光總結說，“夫禮，辨貴賤，序親疏，裁群物，制庶事……然后上下粲然有倫，此禮之大經也”。

　　這就是封建時代上層階級的處事原則（即規律），封建的知識分子讀書，首先就要了解這些原則，并自覺照著這些原則處理事情，不然就離經叛道寸步難行。

　　一個封建時期的知識分子，不按照這些規律去辦事情，就辦不好事情。一個封建時期的造反農民，不理解這些東西，就很可能被封建統治者欺騙。

　　（2）史

　　經是在史的基礎上總結出來的。

　　同樣一個道理，從飽經風霜的老人口中說出，與從不諳世事的小孩口中說出，是不一樣的，道理都是那個道理，但老人口中表述出的這個道理，卻包含了老人的全部生活（這段話是列寧摘自黑格爾的《邏輯學》，我做了一些改動）。

　　道理，或者說規律，是從很多個別事實（即歷史的素材）中抽象而來的“普遍性”。“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是一個道理/規律，當一個年輕人說這句話時，這個道理對他而言是“外在的”、“抽象的”，他的生活經歷中也許并沒有被人欺騙過，這個道理對他來說只是一個道理而已。

　　但是老人不一樣，他一生中經歷了很多欺騙和背叛，他切身感受過很多“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個別事實，當他說出“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句話時，他不是在講一個外在于他的抽象的道理（抽象的普遍性），而是在講一個內在于他的、由他的整個生活經歷融所豐富了的具體的道理（具體的普遍性）。

　　少年人口中的普遍性（道理、諺語）是蒼白的、是抽象的、是理解不深刻的，他需要自己走入社會，歷經滄桑。在經歷了一系列個別的、感性的、具體的事件之后，在爾虞我詐、飽經風霜之后，終有一天他也會脫口而出，“知人知面不知心”。而這時少年人口中的道理就不再是抽象蒼白的道理，而是具體豐滿的道理，是包含了個別性在其中的普遍性。

　　要從抽象的普遍性，達到具體的普遍性，即包含了一系列個別的事實在內的普遍性，我們就需要有豐富的經歷。但是每個人受限于自己的生活，不可能對每一個道理都去經歷那些事實，那么，讀歷史，從歷史素材中別人的感性經歷中去間接經歷這些個別的事實，就成了一個重要的方法。這樣我們就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生活經驗的不足，在即使沒有同樣經歷的時候，也能一定程度把抽象的普遍性轉化為具體的普遍性，把蒼白的外在于我們的道理轉化為豐富的內在于我們的道理。

　　這就是歷史的作用。

　　“史”是“經”的基礎，沒有豐富的歷史（客觀存在），統治階級就不可能站在自己的立場上總結出一些一般的原則（這就是經）；“經”是“史”的升華，歷史的素材畢竟是感性的，還有待于總結為原則性的即理性的素材。

　　因此，封建時期渴望建功立業之人，不僅要讀經，還要讀史，這樣才能更好地掌握封建社會的一般原則和規律（站在統治階級的立場上）。

　　（3）子

　　子即諸子，你可以理解為其他站在統治階級（少部分站在其他階級）立場上的學生。儒家站統治階級立場，法家也是如此，不過形式有所區別而已。

　　經和子的關系，就類似于主流經濟學和其他流派之間的關系。因此，理解了經的作用，就理解了子的作用。子就是站在統治者立場，從不同的視角去總結社會運行的規律。

　　（4）集

　　這里主要是文學作品。

　　任何能夠稱為“經”的東西，都至少能夠從某個側面反映社會運行的規律，即從某種側面反映出當時社會的對立統一。同樣地，任何配得上“集”的東西，也是這樣。

　　只不過，經是以理性的方式自發或自覺地反映對立統一，而集（文學作品）是以感性的方式自發或自覺地反映了這種對立統一。

　　揭示世界的對立統一，是兩者的共同之處，揭示的方式是二者的區別。

　　我們以《好了歌解注》為例。這首作品通篇都在描述事物的對立統一，并且把世界（封建社會）描述為對立面不斷轉化的世界。

　　開篇即講，“陋室空堂，當年笏滿床；衰草枯楊，曾為歌舞場”。現在為陋室空堂的地方，當年居住的是達官顯貴，現在滿是衰草枯楊的場所，當年曾是鶯歌燕舞之處。強烈的對比（對立），繁榮和衰敗的轉化，以及隱藏在轉化背后殘酷的階級斗爭（轉化的條件），通過一種感性的沖擊，呈現了這樣的一副場景：在歲月中，沒有任何東西是永恒的，它們都在某種條件下往自己的對立面轉化。

　　接著曹雪芹通過一系列的對比，突出了各種對立以及對立面的轉化。雕梁畫棟結滿了蛛絲（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貴族公子流落街頭淪為乞丐（金滿箱，銀滿箱，展眼乞丐人皆謗），富家小姐家破人亡淪為妓女（擇膏粱，誰承望流落在煙花巷），高官顯貴不慎淪為階下之囚（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窮酸腐儒高中登上天子之堂（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

　　這一切的背后，就是那封建社會末期內部激烈的階級斗爭。曹雪芹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看不到斗爭之后的出路，于是讓所有的東西都歸結于虛無，“好便是了，了便是好”。這樣的歸結當然是錯誤的，但是，優秀的文學作品之所以優秀，并不在于最后的個別結論，而在于它整個的展開過程自發或自覺地展示了時代的沖突（客觀世界的對立統一）。《好了歌解注》無疑就是這樣的優秀的作品。

　　詩歌方面，這樣的例子隨處可見。這是寫自然的，“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典型的在動與靜的對立中把握事物的同一。這是寫人與自然關系的，“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通過把有限的生命和無限的自然對立起來，在有限與無限的對立統一中把握世界。這是寫人類社會的，“舊時王謝堂前燕，飛落尋常百姓家”，通過描述繁榮與衰敗之間的轉化（而這背后的實質是階級斗爭），在對立統一中把握社會的發展。這里要注意，上述作者多是自發地描述了這種對立面的統一和轉化，而不是認識到并自覺地描述了這種對立面的統一和轉化。

　　說到這里，我們再次強調，讀書最大的作用是讓我們認清楚所處社會/自然界的一般規律，并盡可能按這個規律去辦事情。而經史子集這四個部分，又分別從不同側面鞏固了古代知識分子對古代社會和自然的認識：“經”是從理性的角度去闡釋規律；“史”是從感性的角度去豐富規律；“子”是非主流學派對規律的闡釋；“集”是通過文學手法的方式去自發或自覺地揭示規律。

　　上面是封建時期的分類，這種分類對我們也有一定的參考作用。比如，我們現在要理解社會運行的規律，那至少也要看理論類書籍和歷史類書籍，理論就是“經”和“子”，歷史就是“史”。

　　當下如果要深刻地理解社會運行的規律，最終要的應該看哪些理論類書籍呢？

　　我強烈推薦看《馬恩選集》。馬克思、恩格斯選集，涵蓋了哲學、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的一切基本問題，是當代社會科學最重要的經典著作。

　　比如選集第一卷的《共產黨宣言》。這是傳播最廣泛的馬克思主義文獻，一本小冊子，卻高度凝練地描述了唯物史觀的基本原理，是科學性和戰斗性結合的完美典范。推薦指數，100顆星。

　　比如法蘭西三部曲（選集一卷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蘭西階級斗爭》、《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以及選集第三卷的《法蘭西內戰》）。這三篇文章是運用歷史唯物主義分析重要事變的典范，通過對現實的重大事件的分析，得出了眾多有普遍意義的原理，對后世的歷史發展產生了深刻影響。

　　比如選集四卷的《自然辯證法》。這是恩格斯最主要的哲學著作，涉及的內容非常豐富，盡可能地根據當時自然科學的最新成就來制定辯證法的基本觀點，對我們理解世界的運行很有幫助。

　　再比如《法德農民問題》。馬克思主義關于土地問題的最重要的文獻之一。看完這篇文章，你就知道《毛選》第一篇階級分析的文章并非天外飛仙，而是有本有源。

　　強烈建議任何一個喜歡讀書的，特別是喜歡類似理論的人，買一套《馬恩選集》，花上幾個月的時間，認認真真全部看一遍，這對我們的成長會有莫大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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