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評

　　書名：《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

　　作者：簡又文

　　譯者：王然

　　出版社：九州出版社、后浪出版

　　出版日期：2020年11月

　　我國著名史學家、近代太平天國史研究的拓荒者簡又文(1896-1978)所著的《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的英文版在20世紀70年代出版，榮獲1975年美國費正清東亞研究獎。

　　《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這本書的一大特色就是盡可能多的發(fā)掘太平軍不同時期的宣傳單、印章、拓本、錢幣、手稿等文物，結合當事各方人等的文本記述，全面展現(xiàn)了太平天國運動的展開全貌。書作者并因此堅定的認為太平天國運動就是一場革命運動。

　　不同于歷史上的其他歷次農(nóng)民起義，太平天國起義的發(fā)生，很大程度上與清軍入關后，雖然通過一系列政策措施來強化漢族民眾尤其是知識分子階層對于其統(tǒng)治的認同感，卻很快滑入到腐敗無能的治理有關。廣東、廣西等省份為太平天國起事貢獻了大批的創(chuàng)始精英，而這些精英均來自社會底層，這也從一個側面證明清朝統(tǒng)治造成了持續(xù)的社會流動堵塞。

　　在太平天國運動中大放異彩的許多將領，無論是楊秀清、馮云山、石達開，還是后來的李秀成等人，都被堵塞在社會最底層——與之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前來堵截太平軍的清廷將帥，無論滿漢，不僅畏戰(zhàn)，而且確實不通軍事。這有助于解釋為什么清廷龐大的沿海防衛(wèi)力量根本擋不住英國數(shù)量很有限的遠征軍。

　　為什么太平天國是革命運動？

　　太平天國運動的興起，對于其吸引中國百姓參與有著一個非常顯著的障礙，那就是其創(chuàng)始人洪秀全引入了西方宗教，并改為中國本土版本，從而導致了受到儒家意識形態(tài)主導的知識分子階層都與之拉開了距離。然而，這或許又是太平天國更純粹革命性的一種體現(xiàn)，或者說一種原因。

　　導致太平天國運動失敗的一個重要原因，也是其最初走向成功的原因是雖然其打出了西式宗教中國版本的旗號，卻確立了洪秀全為中心，其他重要人物成階梯式的分享權力和權威。這種組合方式確實可以更快的聚集革命力量，卻讓革命運行中的等級化過早的確立。這也意味著，太平天國的組織形式就是幫會式的。

　　正如《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書中所說的那樣，太平天國起義早期就一連損失了馮云山和蕭朝貴這兩個可以很好制衡楊秀清的核心人物，使得這場革命運動的組織形式的缺陷會很快得以凸顯。某種意義上講，馮云山的死的后果更突出，因為幾個核心人物中，洪秀全當然是布道者和魅力型領袖，馮云山是革命的規(guī)劃者，而楊秀清是高效的運營專家，沒有了規(guī)劃者，看不清方向甚至不看方向的前行，注定是魯莽而危險的。在那之后80年后的中國革命，得以成功，就是因為規(guī)劃者不僅在嚴酷的內(nèi)外斗爭中幸存，而且還重新被賦予了領導權限。

　　《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這本書對于太平天國的革命性稱贊有加。盡管曾國藩等清廷大員長期抹黑太平軍，但太平軍方面的確開展了比巴黎公社以及同時期歐洲其他革命運動規(guī)模更大的革命實踐，包括設立醫(yī)治病患的專門機構、照顧殘疾人的保障機構、養(yǎng)老機構等帶有福利色彩的機構;頒布《天朝田畝制度》宣稱要平均分配土地，而且為《制度》推行創(chuàng)造條件，建立了災荒時期的民眾遷徙制度;太平天國控制區(qū)的稅收也遠遠低于清朝控制區(qū)。

　　有意思的是，太平天國還成為非常罕見的自由貿(mào)易政策的擁護者。此舉換來的是英國、法國、美國等在中國上海建立了殖民地的歐美強國，在一段時期內(nèi)保持著中立。而太平天國晚期，由李秀成策動的第二次攻擊上海的軍事行動，才最終將英國等外國推到了清廷一方。

　　雖然太平天國高層在定都南京以前，就已經(jīng)陷入了生活腐化，妻妾成群。太平軍還推行常態(tài)化軍事化管理，將男女分營管理。但必須指出的是，這場革命運動明確提出要解放婦女，宣稱男女平等，廢除纏足、納妾、買賣婚姻(100年后的人民憲法再次確認了這些準則)，女性在很大程度上獲得了政治上平等的地位。這在當時的清廷控制區(qū)，甚至美國、英國等資本主義國家都是無法想象的。

　　這也就是說，如果盯住太平天國運動中的問題、缺陷，以及洪秀全等領導者個人的道德品質、生活作風說事，就否認這場運動的革命性質，同樣的求全責備其實可以否定全球幾乎所有的革命運動，無論是法國大革命還是1848年革命。　　

　　戰(zhàn)略導向一錯再錯

　　歷史學界對于太平天國的最終失敗，有著很多共識。比如其早期的幾大因素的發(fā)酵影響：幫會式權力結構、馮云山的過早隕亡、攻下武漢后沒有馬上北伐北京而是東征，在攻下南京后沒有將主要的革命力量投向對清廷的打擊。另外，在定都南京、將之改為天京后，同時排出力量北伐和西征，對于戰(zhàn)事的統(tǒng)籌也很不得力。

　　李開芳和林鳳祥等人領軍的北伐，當然失敗了。但該次北伐非常充分的暴露了清軍軍紀崩壞、清廷對于中原和華北治理腐壞的現(xiàn)實。被選入太平軍北伐軍的戰(zhàn)士，包括大量的革命早期加入隊伍的粵、桂窮苦農(nóng)民，以及太平軍起事過程中陸續(xù)加入、斗爭意識很強的流民、貧民。北伐時期，太平軍的軍紀要遠遠好于清軍，這等于不斷駐留了朝廷腐敗、起義有理的革命因子。《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書中為此感慨指出，“至于無數(shù)無名的參加北伐卻尸骨無還的太平軍圣兵，他們的革命熱情和他們對待平民足以因為驕傲的寬仁態(tài)度”，被永久銘刻在山東等地的民歌中。

　　在定都天京以后，太平天國在西線戰(zhàn)場上屢屢給清廷造成嚴重的戰(zhàn)略危機。石達開、韋昌輝、秦日綱、羅大綱，等等，這里可以開出太平天國前期一大堆可以稱之為“悍將”的將帥名單。清廷長期低劣的地方治理，再加上鴉片戰(zhàn)爭以來，由于外國商品輸入導致的傳統(tǒng)經(jīng)濟秩序解體引發(fā)的農(nóng)村經(jīng)濟崩潰，等于不斷為太平軍貢獻生力軍。雙方的力量對比，某種意義上就等于三國時期曹操陣營與袁術陣營的對決。

　　但問題是，太平天國錯誤的選擇了定都天京，而上海是列強控制的要點，蘇州、杭州、鎮(zhèn)江、揚州等地駐防著精銳的清軍部隊。這意味著，太平天國需要長期在自己的中樞抵擋清軍的反撲，以至于屢屢在有機會擊敗安徽、湖北、江西的清軍并鞏固控制區(qū)的情況下，不得不一次次上演千里回援的劇目，一次次的錯失戰(zhàn)略良機。

　　更大的災難就是天京事變。從楊秀清一族甚至直屬部隊被集體屠戮，到屠戮擴大化，再到石達開的出走，一連串的自毀，徹底削弱了太平天國打擊清廷的能力。更關鍵的是，這給了清廷新一代指揮官，包括曾國藩、李鴻章等人從戰(zhàn)爭中學習，更好的捕捉太平軍缺陷，更充足的征募軍隊的時間。所以，太平天國后期的政治和軍事操作，其實就已經(jīng)從之前由一個相對龐大的集團運作，變成了洪仁玕、李秀成、陳玉成三人勉力支撐的局面。

　　《太平天國革命運動史》這本書不無譏諷的指出，清廷雖然竭力剿滅了太平天國革命運動，但這場運動在南方和北方都撒下了反清運動的種子。包括那些站在太平軍對立面，從湖南等地招募的鄉(xiāng)勇，日后也將革命精神帶回了自己的家鄉(xiāng)。太平天國在廣東、江西的殘余勢力在1866年才被徹底剿滅，這一年，孫中山誕生，他日后很愛自稱“洪秀全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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