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哥倫比亞……這些國家從19世紀后期就開始種植鴉片,并將制品向美國輸出。但必須注意的是,墨西哥等國與美國由此結成的毒品貿易關系,并不等同于19世紀英國殖民地印度和中國之間的關系。更明確的說,美國不是簡單意義上的、美墨關系中的受害者。
19世紀初開始,對華輸出鴉片的主力軍毫無疑問是英屬東印度公司,但法國、荷蘭和美國商船也能從中分得一杯羹。而同樣是在19世紀,美國加速向西部拓殖,想盡辦法從包括中國沿海地區征集勞力。華人移民也就自然而然地給美洲帶來了罌粟。華人在美國西部開發中辛勤勞動,招致了美國的排華運動,因而不得已許多華人只好遷入了墨西哥。
19世紀的墨西哥,是美國領土獵取的對象。這也導致墨西哥的近代化進程因戰亂而被頻頻打斷,很大程度上改變了墨西哥順利轉型為一個現代國家的機會。華人移民和赤貧的墨西哥農民就開始種植鴉片和大麻,再向美國出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美國在19世紀晚期就已經意識到毒品的危害性,開展了轟轟烈烈的禁毒運動,但這不但沒能禁絕毒品,反而抬高了美國毒品市場上的價格(這也是為什么美國的經濟學家經常主張毒品合法化,以降低價格),進一步刺激了墨西哥等國毒品種植的規模。
在與墨西哥的關系上,美國在政治、經濟等多方面擁有壓倒性的主導優勢。所以,墨西哥的禁毒運動也在20世紀初就開始打響,這110多年以來,一直沒有停歇過。問題還是出在美國此前侵略墨西哥,削弱了墨西哥的國家能力,并且因為墨西哥經濟被逐步整合加入了以美國為中心的經濟分工體系,所以墨西哥的禁毒行動無法做到像同期蘇聯那樣的高效率,反而讓分散的毒品種植變得集中化,誕生出強大的毒品種植、加工、販賣、政治游說、武裝保護于一體的垂直化集團。這樣的集團一經誕生,在動員能力方面就遠超墨西哥官方,并很快蠶食俘獲了墨各級執法機構。類似的俘獲現象也出現在了美國,美國司法部管轄下的麻醉品及危險藥品管理局等機構充斥著腐敗現象,而中央情報局在受命查禁毒品后也卷入了腐敗。
讓人哭笑不得的是,20世紀60年代美國民權運動所傳遞出的諸多價值理念,比如不滿腐敗、反傳統、爭取和平(反戰)、愛等,被傳到墨西哥后,成為了年輕一代醉心毒品的荒誕理由。
美國在二戰后一方面竭力孤立蘇聯及其掌控的東歐集團,以及中國等社會主義國家,另一方面規劃全球范圍內的經濟發展,卻由此造成了包括墨西哥、其他拉美國家、非洲國家等廣大亞非拉國家的經濟結構畸形化,原材料出口規模不斷擴大,而工業品和消費品進口激增,并造成這些國家盲目、大量興建財力難以擔負的巨型基建項目,從而使得外債劇增。20世紀80年代后,新自由主義經濟學成為歐美主導的經濟政策指導意見,墨西哥在內的各發展中國家被要求放開市場,降低關稅甚至取消任何形式上的貿易限制,這在墨西哥給農業種植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不得已,更多的墨西哥農民開始不再種植農產品,而這個國家的毒品種植和出口規模也在提高。至此,雖然美國對墨西哥政府禁毒的支持在不斷升級,甚至出動軍警力量開展越境打擊,但是墨西哥的毒品種植和交易已經在一定程度上失控。
總結一下,為什么說美國在美墨關系中不是毒品泛濫的受害者:首先,美國參與對華鴉片貿易,又誘騙華工到美國做工,然后卸磨殺驢啟動排華行動,導致攜帶了罌粟的華工流落到了墨西哥;
其次,19世紀美國侵略墨西哥,破壞了墨西哥的國家轉型進程,削弱了墨西哥國家行動能力,使得墨西哥無法從一開始控制毒品種植、加工和貿易;
第三,美國施壓墨西哥禁毒,打掉了分散的小農毒品種植,卻推動形成了大型毒品集團的形成;
第四,美國通過其主導的國際經濟組織所推行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導致墨西哥等國債臺高筑,國內經濟結構畸形,負債增加,農業遭受毀滅性打擊,為求生計,越來越多的墨西哥農民加入毒品種植行列;
第五,美國輸出的反傳統、爭取和平(反戰)、愛等觀念,成為墨西哥等國年輕人擁抱毒品的荒謬理由……
譯林出版社近日引進出版了墨西哥著名作家、詩人卡門·博洛薩與美國紐約城市大學歷史學教授邁克·華萊士合著的《毒品史:美國和墨西哥的百年恩怨》一書。這本書從2014年9月墨西哥發生的一起震驚全球的大批學生被集體屠殺的事件說起,解開了一個多世紀以來美墨兩國如何在毒品貿易、禁毒行動中結成的復雜關系的內幕。
正如書作者所展示的那樣,墨西哥(以及哥倫比亞等國)之所以成為不斷向美國輸出毒品的來源,不僅僅是因為墨西哥等國擁有相關作物的理想地理、天氣條件,更重要的其實是因為美國這樣一個超級大國的崛起,是以犧牲周邊弱小國家的發展利益乃至生存權為代價的。盡管美國主觀上希望清理毒品經濟,但無論從歷史角度還是現實政治角度,美國政府對待墨西哥這樣的鄰近國家、發展中國家的方式、政策導向,多是破壞墨西哥經濟自立可能、政治主權、民族尊嚴的,這使得墨西哥的禁毒行動很大程度上要么淪為形式、擺設、作秀,或者販毒集團之間的傾軋,要么就受到販毒集團更加凌厲的手段所報復,尤其是那些清廉、進取的官員甚至會受到殘酷手段遠超美國和中國香港黑幫片情節的私刑報復。
尤為值得關注的是,最近幾十年來,墨西哥政壇上所涌現出的禁毒強人,通過與美方的密切合作,確實在一段時間內有效整肅了執法機構的腐敗,引入美國執法力量,對販毒集團給予“斬首”打擊,但這些政治強人另一方面卻在積極配合美國的新自由主義經濟政策,讓墨西哥的經濟變得更加依賴美國、結構繼續單一。這意味著,墨西哥仍然會有相當數量的民眾會因為失去謀求生計的可能,而為非法集團種植、加工、販賣毒品所源源不斷的供給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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