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不矯情地說,我真懷念沒有互聯網、只有四通打字機的時代,我這輩子的大部頭,都是那個年代讀的。
沒有互聯網的年代,我讀了四卷本《戰爭與和平》,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部分作品,英文版《教父》,叔本華《作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羅素《西哲史》,陳鼓應《莊子今注今譯》,自打有了互聯網,我再也沒有勇氣啃這些大部頭。
我寫作最無功利、最勤奮的時代,也是沒有網絡的時代,那時,我經常在稿紙上寫字到天明。次日,像一個精盡人衰的新郎官一樣,搖搖晃晃到公司去上班。
那個求知是一種饑渴,閱讀是一種榮譽的時代,一去不返了。我記得,為了看《寫在人生的邊上的邊上》,我擠在室友的邊上的邊上,軟磨硬蹭,終于使他同意借給我一個晚上。熄燈后,我借著盥洗室的燈光把它讀完。
我年輕時候,是靠四本《約翰-克里斯多夫》讀過青春期的黑暗的。那時,我從大學落魄還鄉,在一見3平米的斗室里,讓精神遨游在塞納河畔。
我不怕得罪人,對于我來說,金庸、王小波都是垃圾,至于吹燈拔蠟,三體四國,都是無福消受的毒藥。我可以不讀書,可以每天只翻一本《木工手冊》,但也絕不允許自己看這些降格以求的作品。
少時家貧,除了一套《列寧選集》,無書可讀。你肯定不知道列寧是怎么用唯物主義觀點論述顏色的。顏色沒有厚度,顏色是客觀的,又是主觀的。列寧還說,無產階級沒有祖國(他沒說不要簽證)。在親戚家看到一本沒有封面的《林海雪原》,風卷殘云地讀完。感謝我的小姨,在我初中時,讓我看了《紅樓夢》第一冊。
感謝我在12歲的時候,獲得了一本《野草》,讓我愛上了魯迅這個紹興人。不過不幸的是,我在13歲的暑假看了《茹志娟創作談》徹底把我給誤導了。
在高一課堂的桌洞里,偷偷讀完了網格本的《簡愛》《湯姆大伯的小屋》,還有左拉的黃書《娜娜》,其中《紅與黑》對我震撼很大,那時,才發現,原來做壞人這么有前途。當時我還賦詩一首:
于連以貌我以才
無奈能遜索黑爾
花開堪折只須折
無所不用為此來
我讀過的最壞的書,都是中國人寫的,最主要的是那些80年代的精英們寫的,現在想想,真是一堆又一堆的SHIT。好,我現在點名了。張潔,叢維熙,劉心武,王蒙,張賢亮,還有柯云路……這個名單還可以延長,還有馬原,賈平凸……
我讀過的最垃圾的非虛構和學術書,也是中國人寫的。包括,李澤厚、劉曉楓、金觀濤、嚴家齊、戴厚英、陳祖芬(此君后來傍上了杭州市政府)、劉再復,都是食洋不化,東扯葫蘆西扯瓢的書。
80年代,還有官二代(當時叫太子黨)報告文學和小說,有一本書叫《兩代風流》有人看過嗎?是太子黨講太子公主們怎么談戀愛,以及落實政策的,寫得挺真誠,現在瓜瓜們肯定不敢寫。所謂傷痕文學,就是全國人民都欠了這幫高干子弟的,光補償老干部工資是不夠的,還要給他們批條(雙軌制時代的特殊產物,同樣一噸鋼材,有沒有批條價格差好幾倍,從而讓一批人先富了起來)。
當時的壞文風促成了一種叫做報告文學的東西,它既非文學,也不是非虛構報道,而是一種科幻和紀實文學的混合。當時,有紅透半邊天的作家創作了很多軍事神魔小說,這一惡劣的不講evidence的文風,直接影響到了后世很多文人,比如余世存的語錄創作。
我對一位寫歷史八卦的朋友提過建議,請他給每一段歷史小故事標明出處,他沒有接納。沒有經過基礎學術訓練的人,不知道出處的重要,不明白為什么外國人寫一本書,1/3是參考文獻。出處,作用之一是告訴讀著我沒撒謊,之二是便于讀著延伸閱讀。這個在國內被通俗史學作家們直接給忽略了。
從事跟文字相關的職業,學養最重要。否則,可能寫出暢銷書,編出熱門電視劇,但思想和修養的洼地始終在那兒,并且制約了作者飛行的高遠。
比如,現在奇幻小說流行,但是中國那些魔幻穿越作家,可能到死都不明白,托爾金的《魔戒》為什么傳世,C.S.路易斯的《納尼亞》為什么風行,因為托爾金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路易斯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并且是理論家),魔幻是殼,拯救是核。你們整天盜墓,刺秦,大戰巨大沉默體,最后不是為了財死,就是瞎忙活。
魔戒之所以成功,更多原因是它的語言,托爾金是中古語言學教授,他的語言,來自史詩與圣經,并且為仙族和魔道創造了兩門語言,國內的魔幻小說,有哪一個語句通順過,更不用說創造漢語了。
由于這幾年物價飛漲,造成了書店里的一些滯銷書,價格便宜得不可想象,即使原價買,也都賺翻了。昨天全價買了四本商務印書館的世界學術名著叢書4本,花了不到60元。現在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年代,水泥盒子那么貴,而精神家園又那么便宜。
由于精良的精神食糧便宜得不可想象,甚至免費(如海量音樂和電影),如果一對物欲不那么旺盛、有精神追求的男女青年生活在一起,每天讀書、作畫、彈琴、看片,會過得非常愜意,變成神仙眷侶。當然,前提是暫時不要孩子。
所以,那種高房價摧毀了年輕人的夢想的說法,真的站不住腳。
我的建議,多讀書,讀少書,尤其少讀暢銷書和時新書。真正的好書,要讀許多遍。我寧愿反復讀十遍《詩學》《卡布斯教誨錄》,也不會去讀一遍馬云、李開復。
好了,總結一下我的觀點:當代中國作家寫的書都是垃圾,不是垃圾的書我還沒寫出來。
說歸說,中國人的書還是必須要讀的。我最近就迷上了兩本書《資治通鑒》和《吳汝綸全集》。
我讀《資治通鑒》已經三個多月了,只讀了20本中的第一本(原書第一至十二卷),進度條5%。我讀通鑒之目的,功利而簡單,吸其文氣,學其文辭,仿其敘事,打磨作家之耳,錘煉史家之筆,讓自己的文字寫得緊一點。說得更露骨一點,文風追上某些同時代的人。
近日看《吳汝綸全集》,發現第四冊他的日記中,專門記錄了他讀通鑒的心得。對照我讀過的,發現我看了跟沒看一樣,所有感悟都跟吳汝綸不在同一個點上。吳汝綸是最后一個桐城派大師,林紓的老師,進士出身,做過曾國藩、李鴻章的幕僚,也做過知州,精通中西之學,尤其是他的文章,深得各方稱道。嚴復的古文造詣已經很深,翻譯《天演論》《國富論》,依然請他作序。看來要追上大師的步伐,我輩還是要步履不停。
中年讀書,唯快不破。迅速地收割一門學問的精華,為我所用。再像翩翩少年那樣搖頭晃腦地徜徉欣賞,哪有那個工夫?文章千古事,但造物主又不給留下千古的時間去做。短短幾十年,等有了領悟,也漸漸憊懶了。
所以,要趁著有好書可讀的時候,讀,還有話要講的時候,講,有東西要秀的時候,秀。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