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夏的記憶
夏天來了以后,我也離開了北京,帶著對伊斯蘭的憧憬和向往。
以現在流行的說法是“調研”,以前我們稱之為“體驗”。不管調研還是體驗,區域卻總歸是確定了的。出發前,我們算了算我們口袋里的錢,也似乎只能夠達到甘肅一帶。于是,終點被定在了——從北京出發,先落腳河南,再轉到陜西,目的地是到——臨夏。
我們實際上也就兩個人,我和我的朋友老史。老史是我的老鄉,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大哥。我們認識很多年了,而在這次出行前幾個月我才知道他信了伊斯蘭教,成了一個穆斯林。
伊斯蘭教是一個什么樣的宗教,我并不清楚;穆斯林是一群什么樣的人們,我倒是略有所聞。對于一種事物的貶褒往往取決于社會輿論和事物自身的外在表現,這個輿論的外和自身的內足可以構筑一個完整的歷史舞臺。這就是我在文字上也是在思想上給穆斯林所設置的一個舞臺。而在這個舞臺之外的人,往往是冷漠的看客;而在這個舞臺上的人,也往往是身不由己的戲子。對于穆斯林的判斷,基本上就是遵循此種思維模式。我和原諒我,略去河南那一節,并且不表述理由。
抵達臨夏后,“我們”中的“們”早已經有些意外的離開了,只剩著一個我在。站在街口,把臉直對著面前那兩邊都有著聳立著喚禮塔狀的路,
把臉直對著面前那兩邊都有著聳立著喚禮塔狀的路,我看上去一定是有些出格:一頂只是遮蓋著三分之二頭部的白帽,并且有些臟;一件畫有動物的短袖下,露出有著文身的手臂;那條褲子很短,一直短過了膝蓋、、、、、、回憶起來,臨夏有著很多的理由拒絕我。
但是,我卻知道:寺啊,我接近了。
寺里的生活
我落腳在新王寺,那群淳樸的滿拉們驚奇的接待了我這個不速之客并且好象很是竊竊私語了一番。對于他們,我的全身上下透出了些反常;對于我,他們眼的余光上下的審視令我心跳達到了一個高度。——我突然覺得這里很陌生。幸虧在我不安的詢問下,確定了老康就住在這里。老康是個搞翻譯的,他說他做的是比較原始的活和基礎資源有關,所以選擇了住在比較簡陋的寺里。而我來這寺里的主要原因也是因為老康住在這里。
新王寺不大,也還有點新,但的確是有些簡陋。一個并不寬大的大殿,一個兩層的教長室和教學課堂,一棟三層高的滿拉宿舍,一個水房,和一個廚房。
后來,我知道新王寺是一個賽勒非也的寺,寺的結構等等其實也一樣,只是好象他們認識教門的方法和態度不太一樣;并且具有標志性的一個特征是:禮拜要抬三次手。不過,對我,這些并不是令我犯難的事。對我來說,繁難的到是如何在凌晨四點鐘起來。
我住在三樓一個他們專門整理出來的小房子里,本來是堆雜物的,只在門口處擺了一張床。即便這樣,比起同樣小的房子里住滿著十幾個人的滿拉來說,我實在是在享福。并且,在這間獨立的小房子里,我還能夠保持著抽煙的習慣,這不能不令人覺得驚奇。
我每天晚上要看書看到十二點左右,臨夏的十二點似乎比別地的要晚的多。然后,在熄燈后的二十分鐘內吸掉兩根煙。然后睡去、、、、當然,后面的部分一定是要在秘密中進行的。這樣的秘密一直保持了很久,直到我離開新王寺離開臨夏。秘密,他始終是秘密,直到有一天我把他敘述成一個平凡的故事。其實,在遙遠的那個故事中秘密僅僅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我大部分時間都忙著在臨夏的街道上散步,在一個個風格各異的清真寺里游蕩,思考這一種全新的生活所給我造成的精神沖擊。
寺里的生活條件很辛苦,每天除了饃饃和土豆湯還是饃饃和土豆湯,并且那些饃饃硬的很。我就奇怪:6月的饃饃怎么會硬成冰塊一樣?滿拉們開玩笑著:這饃饃,硬得能砸死狗。但是即使有這樣玩笑,他們卻還是能夠樂觀的幸福的享受著寺里的食物——他們稱之為“真主的涅爾麥替”。而我卻不行,北方的飲食確切的說是這寺里的食物很傷我南方的胃。在那里幾天呆下來,我就覺得自己疲軟了。這時,我才知道老康為什么會有那么一張臉:蒼白的疲倦的。
在這里,我想簡單介紹一下我和老康的關系:老康就是康有璽,是我進入穆斯林生活圈時,最早認識的穆斯林之一。初次見老康的時候,是在北京。在見他之前,我見了他的一屋書,書的扉頁上總是題著“康有璽存書”字樣。書太多了,我還當是賣的。后來才知道,康有璽確有其人,這些書都是他藏的。那時,我就知道他是一個把頭枕在書上睡覺的人,并在后來知道他是主學哲學的兼學思想史。再后來,聽說老康小學都沒畢業就去放牛放羊去了,后來走上念經的道路。我不信,和他談過話的人我想都不大會相信。我記得我和老康初次見面是在一次穆斯林青年的學習聚會上,當時談了些什么還有些誰我都已經忘記了,惟獨沒有忘記的是學習后老康把我拉到一邊,從褲子里層掏出了一張100元的大票,塞在我的手里。他對我講了什么,我也已經忘記了,我惟獨無法忘記的是我對這件事情所產生過的感動和震撼。后來,我聽說老康很窮,也是靠著別人的舍散生活求學的,這讓我對他所給的那100元錢產生了更多的感動和震撼,并且還有記憶。其實那次他已經開始在臨夏新王寺里翻譯《布哈里圣訓》了,只是來北京辦點事。這樣的經歷使得我從一開始就對老康充滿信任和敬仰,也使我那段千里迢迢奔赴臨夏的旅途充滿著幸福和希望。這樣的心理一直埋藏在我心理,對于老康,蘇醒,馬迎昌,馬生慶,史未安,陳玉鋒,馬鋒剛,馬志雄等兄長和老師們,我始終充滿著信任和敬仰,而有了他們的祝福和攙扶的旅途,我的心理充滿著幸福和希望。即便他們中的有些人我已經是很多年沒見了,但是我的內心中最溫柔的一角始終保留著對他們的思念和祝福。如果說我認識他們,是我進入伊斯蘭大門的開始;那么,走臨夏是我信仰旅途的真正開始。從那時起,我正式一個人孤單的獨立的走向對真理的認識和實踐,對理想的自覺和行走。
當我去到臨夏的新王寺里再見老康時,他正忙著校對他的《布哈里圣訓》。那時,他神情疲倦臉色蒼白。寺里艱苦的條件使得他營養嚴重的不良,他卻還要每天在晨禮后在臨夏清冷的街道上跑個來回。我確是隱隱的擔憂他會在奔跑的過程中疲軟下去,而令我驚喜的是我的估計竟然完全錯誤。我才真正意識到老康是一個極其堅毅的人,并且能夠知難而進。雖然老康的堅毅在我面前起著榜樣的作用,但是我的胃口確實越來越差,面對硬饃饃和土豆湯我越來越有些發慌。有一次,我去街上買了5包方便面回來,一次全吃了,并且是干吃的,這讓我自己也很吃驚。于是老康在街上買了個電爐回來,買了點油,還買了些菜。伙食在我們自己的動手下終于有了些改善,但是我的心理對那些清真寺里的生活條件所產生的隱痛卻始終伴隨著我的成長。對于在臨夏的食物,那一次哈支——那個從神圣的麥加歸來的朝覲者的名字我早已經忘記了,讓我始終銘記的是他們的熱情以及那一小口的滲滲泉水——的待客讓我記憶猶新:那么香的羊肉,那么美的湯,那么神秘的水,以及那么誘人的油香……
馬優素夫阿訇和寺里那些滿拉
馬優素夫阿訇是臨夏人,嚴格說來當時他還不能算是阿訇,他是王老阿訇的弟子,王老阿訇去朝覲了,他是臨時替代的。但當時他在我眼里已經就是阿訇,一個很有學識的年輕阿訇,每個主麻的演講中他都能滔滔不絕的流利的演講上半個小時。可惜他講的什么我從來都沒聽懂過,我問了老康,這是學問嗎?老康說,你聽不懂的主要問題是方言和經堂語。我接著問,那把這話說成普通話的話,效果會怎樣?老康笑了。這真是個傻問題,如果把方言和經堂語改成普通話的話,還有那種傳統的教門味道嗎?但隨著我和馬優素夫阿訇接觸的增多,我發現了問題的另一面,就是他的漢語就上過一年小學就開始念經了。我問老康:這是我聽不懂的關鍵性因素嗎?
而這同樣的問題幾乎所有的滿拉身上都有這樣的反映。當時,寺里很多的滿拉都是跟著在此開學的王老阿訇來的西寧人,還有部分是來自新疆的。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沒有讀過幾年漢語方面的書,雖然他們的經學學的確實不錯,但是由于知識的理解問題使得他們在話語的表述中存在著很大的缺陷。特別是教義學方面的,他們幾乎是把理性的成分排除干凈了,即使在對話中,他們都非常盲目的抱持著預定的硬性思維。這似乎是一種普遍性的景象。我和他們之間的交流就存在著這樣的障礙,有時候我問他們“為什么來念經?”,
他們說“將來當阿訇。”
“然后呢?”
“宣教,為主道奮斗。”
“怎么奮斗?”
“開學,講經。”
“那教門能傳出去嗎?”
“托靠安拉。”
這套問答的模式,我想一定很有標準性,就象是一篇論文的答辯詞。而這篇論文是集體性的創作,所以成果也是集體共享的。我在這里沒有褒貶他們的意思,我只是想敘述我經過了的事實。馬優素夫阿訇和寺里那些滿拉們始終都沒有問過我“為什么信仰伊斯蘭教?”除了有一個上過初中計劃要去沙特留學的小青年,他的名字叫什么我倒是忘了,至于他怎么問我怎么答的細節我也忘了。其實,在當初的我的思想中這個問題很重要,它涉及到了信仰的責任和實踐問題,也涉及到了宣教方式的選擇和實踐問題。這樣的思想直到現在,我依然沒有絲毫的改變,這也是我經常在那些關注或者不關注我信仰往事的人群中敘述和建構我的個人信仰歷史的主要動機。
馬優素夫阿訇和寺里那些滿拉們就是那樣每天重復著念經和講經的日子,在我離開新王寺之前的一段時間馬優素夫阿訇已經開始拿著他女兒的小學課本學習漢語了,他甚至還問過我學習漢語的竅門。當然這件事并非是由于我的影響,我覺得還是由于時代的影響。當越來越多的滿拉走出寺門踏上社會以及出國留學,當越來越多的同我一樣的漢族以及其他民族的新穆斯林走進清真寺,都充分的昭示了傳統的信仰圈的變遷時代就要來臨。我,馬優素夫阿訇,以及很多的滿拉們也都在努力的追趕著時代的腳步。
新王寺和賽勒夫
寫下這個題目,我停住了打鍵盤的手,坐著還“思想”了幾分鐘。我首先考慮了這個題目該不該寫,然后是怎么寫。考慮該不該寫的問題是因為考慮到這是個“主流”話語圈反對談教派的時代——我說的主流當然是網絡上的主流,所以寫這個問題起碼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思想和敘述的伸張度。而關于怎么寫的問題,你就往下讀就可以決定你應該怎樣來批評了。
臨夏有中國的小麥加之稱,言下之意是臨夏的教門是非常好的。事實也是如此,這么小的城市有那么多的清真寺,幾乎是幾百米就一個寺了。那里不但寺多,禮拜的人也多,特別是主麻后你去街道上看一眼,簡直就是白帽和花頭巾的海洋。這對我這樣的新穆斯林來說,不但造成了視覺上的沖擊,同時也在我的精神世界里涂染了信仰的民間底色。當下,很多學界的很多學人都在喋喋不休的爭討什么“底層敘述”“代言資格”什么的,我想不站在流動的民間道路邊仔細觀察是不行的,不融入那般的海洋也是不行的。畢竟,認識.認同和反思是構成思想敘述的三大基本要素。我這樣講的意思是:我是有資格來闡述新王寺和賽勒非也的。
我剛到新王寺的時候,做禮拜的時候習慣是抬一次手的,但在這里大家是抬三次手的,俗稱“三抬”。于是,我在第一時間內就從一抬升到三抬了,有入鄉隨俗的意思。起初,也并不在意,后來去了其他幾個寺去禮拜竟然發現我的“三抬”的動作遭來我聽不懂的呵斥。我聲明:我不是有意要去其他寺里去弘揚“三抬”的,而是忘了,習慣性的三抬起來。我回來后粗略的請教研究了一下什么是“三抬”:“三抬”實際就是根據圣訓“穆斯林在做禮拜過程中有三次抬手,入拜時抬手,鞠躬起來抬手”而來,簡稱“三抬”。大多數“三抬人”覺得“三抬”的名稱含有諷刺甚至污蔑,而予以反擊。——這里面有個故事:據說,在那個偉大的穆罕默德圣人時代。有很多異教徒信仰了伊斯蘭教,但是他們還保留著他們的偶像,所以他們在禮拜的時候腋下夾著他們的偶像。圣人當然知道,于是采用了三次抬手的禮拜動作,目的是使那些丑陋的偶像掉在地上。于是,就有了“三抬”。當然,這個故事“三抬人”是不接受的,不但不接受,而且很生氣。他們的腋下可沒有偶像的呀?他們是要打破偶像的,因為他們是優秀的穆斯林,他們是“賽勒非也”(即追隨前人,也就是圣門弟子,據說確切說是前三輩)。所以他們在禮拜三抬之外,還強調纏頭巾穿長袍,磕頭時手要先著地,中坐大坐時食指要不停的彈動等等儀式方面的細節,當然留胡子也是必須的。賽勒非也的宗旨說原意是:遵古蘭經和圣訓,跟著前三輩的圣門弟子走。所以,賽勒夫的阿訇們日常有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就是挖掘經訓里能夠傳達他們教門理念的資源。我就親眼見證過一個神圣的細節被挖掘出來的的實際效果,就是“鞠躬起來后的操手”——當然這不是我在新王寺的時候發生的。就因為這個“操手”,有一個寺里的教民們開了那個倔強的非要親自找出經訓依據的阿訇。所以,他們那個理論就是賽勒非也的教義的以及思想的基礎,雖然有效,卻很籠統。我后來有去了賽勒非也在臨夏的另一個寺前河沿清真寺,才發現賽勒非也在這里的規模還是很大的。規模雖然大,但是和其他寺的矛盾也有不少,這點我僅僅是聽說,沒有查證。其實對我這種知識淺薄的人而言,一抬三抬都沒有所謂,所以我在新王寺是三抬的,出了這個寺在其他寺就是一抬的了。我遵循的是“入鄉隨俗”的原則,這在有些人看來是“沒有原則”。但我想,什么是原則呢?在我看來,原則就是目的,就是我和真主之間的秘密。除了它,還有什么可能成為原則的呢?所以我從那時起就對所有性質的形式主義都抱有看法以及憐憫,對那些津津樂道“73派,72派怎么怎么,只有1派怎么怎么的”的那些人充滿失望。但事實上,新王寺和賽勒非也對我來說還是很大影響的,我的禮拜動作就是從那時候起固定下來的。已致過了若干年以后,我終于在“三抬”的儀式上不再去“入鄉隨俗”了,因為我逐漸懂得了如何去正視“差異”和討論“差異”以及致力于闡釋“差異”的正當性了。因此,我希望更多的人能夠這樣,因為“入鄉隨俗”不是原則,而是方式。
你讀書屋和正道書店以及中阿學校
我是在老康的推薦下去的你讀書屋,那時的你讀書屋還是叫你讀書屋。那時我還不理解為什么把書屋的名字取成“你讀”,后來才理解“你讀”在阿拉伯語是“亦格然”,也是真主降示給圣人穆罕默德(愿主慈憫他)的第一段經文的第一句。但是,當時我的確沒有意識到“你讀書屋”所內涵的神圣意愿,我只是把它當成一個有意義的文化場所。在當時的我看來,你讀書屋和正道書店以及中阿學校不一樣,一是它是免費對外開放的;二是不限民族的。有人可能會說:你的第二點有點問題,正道書店店和中阿學校也是不限民族的呀?但我更強調的是話語和意識中的“民族”。多年之后,我當初的那種觀點也淡了很多,就象我對“你讀書屋”的認識一樣,也早已經改變了很多。你讀書屋在我的認識中,早就從一個有意義的文化場所上升到了致力于伊斯蘭文化事業建設的象征符號。
我記得我去你讀書屋的那天早上是陰天,從新王寺往老王寺方向走轉了好幾個彎問了好幾個戴白帽帽的人才找到。老康對我說過臨夏大多數回民都知道你讀書屋,正道書店以及中阿學校。果不其然,我找的很是順利。書屋不大,門口的裝飾如何我早已經忘了,只記得門口站著一個戴白帽的年輕人,而書屋里面卻是沒人。我和年輕人在相互的“色藍”問候后,寒暄了幾句,便知道了他——好象——姓馬,河南人。在他了解我是一個漢族穆斯林后,很是熱情,不過顯然他沒有和我這類人進行交流的習慣,便忙著給我介紹書屋里的書。書屋里的書種類繁多,具體有些什么書我記不得了。但是,我還是記得我所挑來看的那本書馮今源的《伊斯蘭教百問》,因為我也是在“百問”中長大,所以對那本書記憶猶新。關于你讀書屋,還讓我記憶猶新的一件事是:我在安靜的讀著《伊斯蘭教百問》的時候,來了位乞丐,那乞丐不滿足站在門口的乞討徑直走了進來到書屋里讀書的人跟前討要。令我驚奇的是沒有人阻止他的進入,甚至連呵斥都沒有。我不知道這點是不是臨夏的地方習慣,但對我卻帶來了異常的體驗:在這里,乞丐也是能夠被尊重的。那一次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造訪“你讀書屋”。
關于正道書店,我知道就在新王寺的對面那棟樓上,好象是在四樓,遺憾的是我沒有去過。至于原因嘛,我竟然說不清楚,連虛構也構不出來。我試圖消除掉我當時聽說過正道書店的記憶,可是很枉然。因為我記得我曾經上去過那棟樓,并在那樓的某層和人打過乒乓球。而關于中阿學校,同樣如此。
對于中阿學校,我并不陌生,因為我知道老康,蘇醒,馬迎昌他們都是從這個學校出來的,那里有一個很聞名遐邇的白哈阿訇。我在6月份在那里呆的時候,我也并沒有去過那所學校。而在那年的11月份,我才因為某種特殊的機緣去了那里,也見了那位聞名遐邇的白哈阿訇。那次,和我同去的是我在文章開頭講到的那位史兄弟的妻子。那時,史兄弟由于宣教的原因而失去了自由,因此我把他的妻兒兩個送到臨夏來,一方面是念經,另一方面是生活。但是,結果和我想象中的大不一樣的不理想。于是,我在熱切的托靠中來到臨夏卻在冷淡的托靠中離開。那次,我在臨夏呆了四天,走的那天是早晨,老康送我。在那輛三輪車上,北風吹著冷霜讓我感到徹骨的冰。我對老康說:他們母子就拜托你了。老康說:因沙安拉。那時老康也已經搬出了新王寺,住在大祁寺附近的一個民宅里。那里離中阿女校很近,聽說他還是每周都去學校講課,也聽說他在學校講課的時候遭遇了一些誤解和攻擊。那時,我就想:作為理想主義者的我們,我們的理想是真實的還是虛假的呢?而作為純粹的信仰主義者,我們的純粹是高尚的還是平庸的?這樣的問題追問到了多年以后,我才清醒的判斷出那問題是偽問題,因為我的問題提問沒有放在一個可能獲得共識的標準上。而我卻就在那樣的偽裝問題的負擔下,逐漸的成長起來;而那些有意思的陰錯陽差和一些不可避免的無知和主見,都成了我思想深處的寶貴經驗。
道觀和拱北
在臨夏,除了清真寺,學校,以及你讀書店以外,我來說最有影象的可能就是山上的道觀和紅園公園旁邊的拱北了。
某日,我出了寺門,四處游走。后來見著一條上山的路,便順便登了上去。在走過了一些零落的農家和羊腸般小道以后,在我的眼前出現了一座道觀。道觀的名稱,我根本就記不得了,但我清楚的記得那道觀的香火很旺,道觀的建筑都幾乎是新的,占地不小,很宏偉。那那天我在那里幾乎沒見人,很引起我注意的是正殿的廣場上立著一個很大的鼎,好象是鐵的,很沉重。我當時就覺著那仿佛是我們生者的命運,立在大地上,點著祈求神靈的香火。那沉重之上的輕靈,很多人便覺得那是信仰。在幾天之后的那處伊斯蘭教的拱北上,我驚訝的發現了同樣的情節。也是香火,也是新的宏偉建筑,也是鼎,也好象是鐵的沉重,也是很旺的香火。那沉重之上的輕靈,很多人便覺得那是信仰。道觀和拱北,在一種事物的兩面,彰顯著的卻是人的共同命運,人對生命的不安和恐懼。有人說,信仰和迷信僅僅是一線之隔,那一線,我判定它是情感。——它就在很多人心靈的最軟弱和疼痛處,凌駕了一切存在,希望和不可知的未來。所以,在這個流行以情感作為信仰的基礎和主要支柱的時代,宗教的實踐是一件盲目和危險的事。這點從一開始就成為我對宗教命題思索最多的問題之一,也一度對我的思想和認識造成了壓力和緊張。我試圖從現實的種種表象層面辨析出宗教的真實性,意義性,以及理性,但是我最終還是很失望。
所以我不得不用更多的一些筆墨來描述我在拱北的一些所見:那拱北的外部很氣派,據說那些建筑的花費了巨額的金錢。巨額的,我不知道在那些把節衣縮食的錢用來捐獻在這些建筑上的民眾而言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概念,而在我看來那簡直是一場噩夢。實際的貧窮和象征的富裕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荒唐的信仰圖景,在這圖景背后,難道就沒有人追問“建筑”的意義在哪里嗎?那建筑里,裊繞的香煙四處飄蕩似乎在尋找那些它所熟悉的靈魂,據說那些香煙是為了除異味的。但是,當幾乎每個進入這個建筑的人都要經過買香燭的過程后,這過程已經不是過程了,而是蘊涵著很深的目的,那目的是什么?而當我在那些老人家的墳墓前,我驚訝的看到那墳前有個大坑,后來我才知道那坑里的土哪里去了。坑里的土哪里去了?據說,那坑里的土被挖去后當藥治病去了。這難道就是目的?
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物是我所難以理解的,就象我知道這個世界上終究會有一些人很難理解我“為什么信仰伊斯蘭”一樣。雖然,我個人的思想里始終主張個體思想和認識的局限性,但是個體的理性也畢竟不能懷疑一切。我們可以懷疑現象,我們可以懷疑存在,我們可以懷疑行為,我們可以懷疑話語……但是,我們不能懷疑信仰,特別是自己的那些建立在經驗判斷和理性探索的信仰體驗。我知道這個世界被無數錯誤的觀念充斥,所以我才更要有心的去追求信仰的真實性,意義性以及理性。——這就是我寫這點記憶文字的一點目的。
離別臨夏
就那樣,我在臨夏一晃呆了快一個月。“臨夏的記憶”到這里也接近了它的尾聲。我本來還是沒有確定離開的日期的,我雖然還并不習慣這里形形色色的教派和教門的細枝末節,但是我還是沉浸于這里的神圣氣息。我時常想著,在“神圣”的帷幕前,我們人類是多么的微不足道,也是多么的自以為是啊。而到如今的世俗凸現,神圣淡出的時代里,我們最可貴的生命方式就是選擇思想,放棄一味對傳統的批判,指責,打壓;更也不能背叛。所以,我很習慣于自己的肉體還有靈魂在各個清真寺之間的流動和融合。我覺得只有那樣,信仰才可能成為精神的宿地,信仰才可能是超越民族以及歷史的真正優越。或者,我那是在自得其樂。后來突然有有天,老康接到一個從北京打來的電話。就是那個電話使得我很倉促的離開了臨夏,事先都沒有什么準備。想來,那就是命運了。命運總是很倉促的來到我們面前,有時候快的我們都無法想象,甚至無法相信。現在我從來讀這篇文字,我自己也不禁驚奇的發現我的文字表述中竟然還有“伏筆”的手法:有關臨夏的記憶的開端是從我和我的兄長老史入手的,結尾竟然也出乎意料的和他排在了一起,好象我們就是“一條線上被拴著的螞蚱”。那個電話是關于老史的,同時也牽涉到了我。
老史被公安局羈押了,很突兀的失去了自由。這就是那個電話的重點,也是我匆忙離開臨夏的唯一原因。其實,老史并沒有做什么,據說是一篇命名為《為后世的樂園和今世的天堂而奮斗》的文章惹出的禍,因為那篇文章還有個小標題:中國的出路在哪里?——伊斯蘭教的回答。這是我和北京方面同了電話后了解到的信息,我很憂傷。
我是在晨禮拜后悄悄的憂傷的離開臨夏的,而我也始終覺得那次同時離開的還有我對理想所抱著的非理性渴望。離別那一會,老康給了我一些路費,然后拉著我的手,沒有說話。好一會,然后似乎也很傷感的說:保重。就在那一刻,我覺得自己已經長大了很多:因為我已經開始清醒的知道,我是必然的要迎著命運行進了。那命運就是我來到臨夏,而老史在中途返回北京的命運。后來,我很多次的回憶起我和老康在寺里所討論過不至一次的有關“自由和前定”的命題。原來,我的自由在我的前定里,而我始終并不知道。而當我知道之后,自由和前定都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行走,行走。
而這,也就是離別,是關于臨夏記憶的最后結局,可能很沒意思。可我知道:我已經確定了我所要選擇的方向,并要始終堅定不移的朝著那方向行進,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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