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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梵澄:《蘇魯支語錄》綴言

徐梵澄 · 2007-06-22 · 來源:本站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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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梵澄

這世紀初,中國大舉吸收了西方思想。其功效是顯而易見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給介紹了進來,竟是開辟了一新時代。今茲建國,以之為主導思想。前于此,或同時,若干西方文教菁華,亦經介入,而最影響中國思想的,是德國的這位詩人——哲學家,尼采。可謂為新時代的先驅之一。

尼采的一部主要著作,便是這《蘇魯支語錄》,甚為魯迅所欣賞。魯迅最初加以翻譯,用的是文言,題曰《察羅堵斯德羅緒言》,是第一卷《序言》的前三節。那譯筆古奧得很,似乎是擬《莊子》或《列子》。以原著的思想及文采而論,實有類乎我國古代的“子書”。宋五‘子’尚不在其列。這是華文第一譯。后下魯迅再度翻譯,用的是白話,從新開始,止于《序言》的前九節,題曰《察拉斯忒拉的序言》,后附注解,刊于一九二0年六月《新潮》雜志第二卷第五期。此后有郭沫若的譯本,題曰《察拉斯屈拉圖如是說》,亦止薄薄一本,似是節譯。后下魯迅屬徐梵澄將全書四卷譯出,交鄭振鐸出版,時在一九三五。書名乃魯迅所定,鄭振鐸選作了一頁序言,便是書端這序。鄭序中說還有楚曾先生的一譯本,當時未便出版兩種譯本,是以未取。此外另有高岸先生的譯本,似乎后下皆已行世。那么,此譯之外,至少還有兩種譯本流傳。

事過五十年,周,郭,鄭三氏皆先后辭世。獨此翻譯者無俚,還只是植物似的頑然生活在。這時商務印書館諸同志,以謂此書毋妨再版,對我國思想界仍有參考價值,便從北京圖書館所存的一冊復印出一部,要譯者先自己校對一番。——意思說:請你看,你自己曾經做的!

這使我的心情回到少年時代了。倘現在要我翻譯這書呢,我必然遲疑而又遲疑,謹慎到不敢輕易下筆了。但少年時代不同,那時仿佛是“筆所未到氣已吞”,學膚而氣盛。不到半年,便已全部譯完。一往求時間經濟。每天從早到晚,坐在窗下用毛筆佳紙寫正楷小字。慢慢一字一句譯出,很少涂改,不再謄抄,便成定稿;一部完了,檢閱一過,便發出去。這比起草而再抄寫,節省了許多時間。這辦法至今仍用,值得介紹給當今寫作者。

請你看,你自己所寫的!——我自然對讀者要負責,這時工作沉重了。于是細細將原文與譯文逐字逐句校對了一番,發現幾處誤譯,改正了,凡欠精確處又加修飾。或者,這又微微減損了初譯的原形。看來也只能這樣,讓其過去。

今茲再版,工作必須更加入細者,因為時代改變了。三十年代,著眼在紹介西洋思想入中國,只求大旨明確,不必計較文字細微。今茲不同。青年學德文者,要取原文為進修之助;而且西洋讀華文者已多,又要取此譯本為學華文進修之工具,便要顧及其華文根柢皆不深,要使其易于了解。那么,一些慣熟的文言詞匯,只合改成更淺顯的白話常語。譬如魯迅的文言譯本,有些語句,如:“如彼莽蜂,屯蜜有盈”,或“一黃 與一男子,皆輾然矣……,”我真不懂現代青年,將作何解釋。——同然,我的譯本中也包含許多文言語句,這次有些也換過了。如“ 怒”,“訓對”,“長懷”,“ 舸”,“阿芙蓉”,“泊夫蘭” ……等等,皆換過了,減去一些陳套語。

這里不妨附帶略說一個永遠討論不完的問題,便是翻譯。據文字記載,我們是自公元前二年已有了西書翻譯,到如今也近兩千年了,中間在唐代之“新譯”、“舊譯”,鬧過不少糾紛。我現在只想貢獻一個意思:一個譯本無疵可指,處處精確,仍然可能是壞譯本,不堪讀。正如為人,“非之無舉也,刺之無刺也”,仍往往是“鄉愿”,不是“圣人”。這仿佛是一有機底活事物,不是電子機器能操縱的。

當然,初版中有些處所是排字之誤,責在手民和校對者。總之,當年鄭氏很可能取某譯本校對過,至少有楚曾之譯本可參看。也許發現此本有些錯誤或不同的地方,便也讓它過去了,和我現在的態度一樣。也許將來三版還得再加修改。

此外,有一文字上的小處要向讀者說明的:便是這書中“底”“的”兩字通用。——大致自北宋以后,中州一帶,只用“底”字。在此則“的”字表形況,亦屬具有格,“底”字則純用為形況詞。如“美麗底”亦可作“美麗的”,但“我的”,“你的”……等屬具有格,必不作“我底”,“你底”……。這是此書之一微小創例。

其次,鄭序中有一句過講之言:“這部譯文是……從德文譯出的。”——這是事實,我承認。但隨著說:“他的譯筆,和尼采的作風是那樣的相同。”——讀者稍研原著,便可知道這話是溢美。我真想改他這句話為疑問語,“和尼采的作風是哪 樣的相同呢?”那本是不可能的事。

尼采,詩人、哲學家,是以文章自信的。他明通好幾種語文。生平對德國的一切,幾乎皆不滿意,多貶詞,獨于其語文,特加認可。嘗以謂路德(Martin Luther)與歌德(Goethe)而外,在文字方面還有第三條路是他所履行的,便是他之撰這部《語錄》的文章。近代德文,即所謂“新高地德語”者,最先是由路德從拉丁文翻譯基督教《圣經》奠定了基礎。(其實也得力于其助手彌朗希通(Melanchton),成就了所謂“九月《圣經》”者,是一五二二年九月刊行的。)其次當然是歌德的《浮士德》(Faust)。歌德也還有幾部名著,但這書和《圣經》幾乎無人不讀。從十七、八世紀至今,若干作者,如詩人,小說家,戲劇家,以至哲學家,其創作皆助建,增豐,深化,美化,大化了德國語文;而尼采自信他這部著作,當與前二者媲美;有德文之陽剛性,靈活性,與和諧之聲。自許其作風有“對稱”之妙巧。——所謂“對稱”者,略同于華文之“駢儷”,多是一橛一橛詞義之平行,或對反,不必定是字句之對偶。成雙配對,亦修辭學上之一法,工整則可愛;但在思想上則叔本華爾(Schopenhauer)嘗以此攻擊康德(Kant)之匯分,說他正誤在愛好“對稱”上。那是從批判哲學而言,與詩著(Dichtung)不同。——尼采又自夸此作有如舞蹈。說他寫作時,有時每一母音皆是經過謹慎選擇的。舞蹈,當然是生動活潑,有旋律之美,然亦是經過嚴格的訓練而能。總之,尼采之意,是這部《語錄》,當與《圣經》與《浮士德》鼎足而三。后下有批評家(如 Grutzmacher),是推許其甚且超過了前二者。客觀說,這誠可學德國文學中一大柱石,奠定了弘深底德國文壇。

這是一部散文詩。自來西方讀者,于此議論不定。正如尼采的思想,至今亦無定論。有說此為敘事詩或史詩,或為心理敘事詩,或為精神奮斗之敘事詩,或為心靈爭自由之英雄史詩,或為神話史詩,為先知史詩……這樣那樣品目。但尼采自己,從來未嘗說其為史詩或敘事詩。有時稱之為“戲劇”,有時稱之為“交響樂”而已。我們從體制方面目之為“散文詩”,頗為得體。

單從語文學看,這部書里出現了一些新字,及以二、三字相結合而成新詞,皆戛戛獨造。全書未嘗用一個外國字,以德文論,極為純潔。有些名詞及其鑄造,近于文字游戲了,然表現力強,也非常生動,必然是精心出之的。其于鳥、獸、草、木之名,運用不算太豐富;這卻是詩之本色。在我國古詩,亦可多識鳥、獸、草、木之名。其所重乃在象徵,亦多式多樣。如獅表雄猛,鷹表驕傲,孔雀表虛榮,蒼蠅表小人,夜蝶表崇敬心理,滾下山的小石子表落后的人,閃電表超人之希望,山峰表造詣之高,大海表視景之廣遠,……如是等等。新字新詞無從見出,象徵意義在翻譯中稍可推見。

雖然,詩是有韻有律的。——華文與西文結構基本不同,這使譯者無從刺手。從華文角度看,這里是雙聲與疊韻皆用。用韻是兩行或多行末字音同,這在其他西方詩亦然,與華文詩不異。但在遣詞或多字連貫中,始以同一聲即同一子音(alliteration)[1],在華文謂之“雙聲”,亦古詩中常見。這可以三疊,四疊,姑可名之曰“聲頭”,與“韻腳”相對。這在印度日耳曼語系中,可算文字之勝處,如迦利大薩(Kalidasa)的梵文詩中,時亦運用這技巧,很動聽。而且同此“聲頭”,又可再見于下一行(Stabreim)[2],正是德文古體詩之一律。詩人之匠心獨運,于此可見。凡此一加朗誦,聲調或剛或柔,有如按譜度曲,睦耳娛心。所以尼采自己,對這作品有“交響樂”之稱。但譯者的心思運到這里,如追逐敵人到了桑駝海,于此路窮。

在此一著作中,這類“聲頭”、“韻腳”也不常用,偶因意義恰合而一運用之,異常生色。是詩,無疑,然是散文詩。其文辭的佳勝處亦不止于此。尼采大概吸收了古希臘、羅馬的辯士和文章家的技巧,不但在此書亦在其他著作中,其文辭之充沛,有時真如長江大河,雄偉而又深密,實為可驚。但亦有其弱點。即形況詞喜用最高格,時復重言之,則失之過強,效果反而降低了。有某無產階級中人說,“讀歌德(的作品)使人感覺溫暖,讀尼采,簡直是灼人!”這話不無道理。——但說罷正面再襯托說一反面,那效果很能增強。我國古之游說士和文章家,多用此術。尼采亦然。尼采往往亦僅作反面敘述,使人懂到正面。此外或化抽象為具體,或以部分代全體,或寫別相表通相,或寫非生物如有生物,或正語而實反說,或仿一古語而正變此古語原義,尤其是善用擬喻,和聯合矛盾詞。——要之,種種文章技巧,操縱到極為嫻熟,近于自然。

技巧精到,進而為藝。縱是美麗文辭之湊合,不足以成為一首好詩。也不足以成為一篇好的散文。這其間,更需一心運用之妙。——尼采研究也已百年了,學者的多方面的探討亦近于窮盡。有學者曾從藝術觀點,——尼采本人是推崇藝術高出宗教與哲學而上的,——分析這部鉅制,說明其有繪畫性,雕塑性,以及音樂性。繪畫重影光明暗尤其是彩色,出之于文字,則赤色熱情,黃明思惟,紫紅福樂,深紫沈郁,黑色記憶,光明沈默,黃金色小船,陰森柏樹……之類。雕塑性即造型性。所描寫的人物,如國王,巫師,精神的良知者,以及蘇魯支主角,一一鉤出了特點加以模塑,一一栩栩如生,而一一皆能表心靈境界與情緒及其發展與轉變。稍可惜者,是全部頗缺建筑性。它不像一弘大精深的建筑,一部分緊接一部分,凡大小梁、柱、門、戶、墻壁、窗、 ,以及一切嵌、雕、鑲、飾,皆各如其分,恰當其位,成為一有機底整體。

此一不足之處,恰為另一時間藝術原素所彌補,便是其音樂性。這不止于字句的音節之圓融和美,而是指整體之一往流動,有如復雜之樂奏。其“主導主題”或“主導旋律”(leit-motiv)有二:一“超人”,一“永遠回還”。第一主題為正極底弘聲和合,為各端思想之出發點以及終點,有時已寂而豫兆或第二主題之將興,寂然又重新輕響。第二主題準備已久,躍躍欲出,但突然一現而止。旋又再起,又再寂,出之以小音階,浸欲化為高調。起初支持以忍力,不使大化,終乃使其輝煌騰現,反覆回旋,以迄鏗然而止。這是音樂之能事,采納入文字以成其“鴻裁”,是絕高底藝術。而尼采自許此書為“交響樂”,則己自知。他自己是深明樂理,且善彈鋼琴的。

托理想于故事,非徒一往抒情,制作亦頗同小說,然故事簡單。作者本意是求其樸素簡單,意在摹擬《圣經》故事。所假借的主角,是古代東方之拜火教主蘇魯支,這三字之名是唐代的音翻,則拜火教早已見知于中國。后世這宗教也未嘗盛大,尼采不過利用其悠遠,幽微,自說其教言,與此歷史人物了無關系。以教主身份而出現的人,在尼采是以之與耶穌相比。說教言重簡樸,要說最少的話,幾乎一句表一真理,一語成一格言。世界上幾位大教主,除了釋迦牟尼善講故事,有點老嬤嬤似的嘮叨外,皆是如此。這《語錄》中多是散行,即是此意。尼采其他著作也多出之散行散段,則亦順乎當時歐洲流行的自渥爾太(Voltaire)以下的作風。然尼采多諷刺。其諷刺源于辯證和論戰,可算一種負極底教言。不同于正極底明白開示,而是使人反過來由此悟彼,因此以成其詼諧。大致除了抒情,辯證,敘事之外,這《語錄》中還有戲劇成分,則較明白表現于第四卷。

細觀這書的內容,倘先有歐洲文化的普通認識,則更能欣賞。有些微細處,如說“在捕蒼蠅”,是古羅馬確曾有暴君,終日無所事事,在宮廷里捕蒼蠅。如說:“給簫聲引入了迷淵”,則出自古希臘《史詩》,航海者因此迷溺。如說“漢士”則是德國民間語,人名,表一愚癡渾沌底青年。說“噫-呀”,是德語“Ja”之長音,即英文之Yes,即答言“是”,開口緩呼,說英語者亦往往用之。如“在橄欖山上”,擬《新約》中耶穌在橄欖山上說教,“七個圖印”,亦出自《啟示錄》。其源出自《舊約》者,近三十處,出自《新約》者,七十余處。這些統計早已有學者作過了。這里刪去了一部分,存于副錄,以供讀者參考。這皆近于我國舊文章中之“用典”,然還不能嚴格說為“用典”,至多可說是“使事”。尼采之熟習《圣經》,因為父親是一位牧師,自幼受了宗教氛圍的陶染。然不是精研《圣經》的學者,立意也不在傳教。總之尼采是深明歐洲文化史的,可惜未甚明了東方。

其次,當略說尼采哲學。

尼采在西方早被認為“詩人——哲學家”(Dichter-Philosoph)。通常哲學家可以無詩,詩人可以無哲學,然亦可以相互有。柏拉圖(Plato)在歷史上早被目為“詩人——哲學家”,然柏拉圖是反對“詩人”的。尼采對“詩人”也大加嘲笑,則是一種自嘲。同時代的赫德苓(Holderin),卻有其獨特見解:“詩,是哲學的始與終。”而且,“終竟一切皆將成為信仰”。則詩人的想像亦為知識之路。這方面且不深論。總之,尼采哲學,在此書是出以詩的形式的。

尼采因病,三十五歲就離開大學教職退休,在某一方面說這是不幸,然正亦因此成就了一位古“哲人”的標格,隱約與古希臘之“哲人”相同,以自由發表其原始理念,成一家之學,則亦是大幸。正如叔本華爾在大學中很少學生聽課,然退處之后乃成一家之言。哲人,與哲學家,與哲學教授,其間是頗有分別的。分辨處亦頗微細,總之是是否能自由自主的問題,不完全在于講學與不講學。以康德學問之深邃,處世之溫恪,而不得不避德皇威廉二世(Friedrich Wilhelm II)之怒,受到其教育與宗教部長維耳勒(Wollner)的 告,按下他的宗教意見不發表了。則古之德國教育界的情形可想。

早幾年,尼采的名字在北京某報上出現,被指為“反動派”。——事實是尼采之被目為反動,在中國似乎為時尚淺,在歐西是由來已久。其同時代的一位哲學家,韋興格(Vaihinger)——《如是哲學》的著者,——嘗分析尼采思想,指出其所反者七:一、反悲觀論。二、反基督教。三、反民主制。四、反社會主義。五、反男女平權論。六、反唯智論。七、反道德論。我們還應加上三條:八、反資本主義。九、反國家主義。十、反瓦格勒(音樂家)。

這里應緊接加以說明,此十者,除最后一條反瓦格勒的音樂之宗教色彩,稍見于事實外,余皆是“傾向”,即其思想之趨勢,非有任何實際行動,未嘗立出標語,走向街頭。而此諸“傾向”亦有顯有晦。縱使覺得此一哲人在大聲疾呼,也皆在紙上。韋興格用“傾向”這一名詞,最為妥善。

綜觀這十種傾向,皆有可議。若詳細分肌擘理,一一論列,有所不能,亦此篇幅之所不許,只合俟諸將來的專家。這里只能擇其關系較重大者,略為述說。而譯者亦不自以為皆當。要于事實之所明,真理之所在,客觀之共是。皆無諱言,乃合于科學底社會主義精神。

先說其反悲觀論:叔本華爾是著名的悲觀論者。尼采是讀過他的《世界之為意志與想像》一大著而表欽重的。也許還受到他的《婦人論》的影響。韋興格說,尼采的“基本原理,是叔本華爾派哲學,受了達爾文(Darwin)主義的薰染,轉到了正面或積極方面”。此派亦有其鉅子,如封·哈德曼(Von Hartmann)之流。但尼采的妹妹已反對此受達爾文主義的影響之說。尼采之積極肯定人生,是明確的。教人忠實對待我們生活其上的這土地;在我們中文常語,是入世或持世或保世,不要妄想彼土或虛無縹渺底天國。——這里已透出非是純粹主觀唯心論的消息了。——其常說對遠方或彼土之企慕,在此譯本中譯曰“遙情” ,那遠方或彼土仍是在此世間,沒有由心造出另一界。因此反對悲觀與厭世離欲等等出世道的主張。痛苦,人自然希望其立刻過去,消滅;快樂,則希望其常存,所以擬喻其情人為“永久”。那么,這樂觀論只是對悲觀的反動了。這似乎非常簡單。然我們試觀印度哲學,幾乎無一不是帶悲觀論的色彩的(印度哲學大師達斯鞠多Das Gupta說)。而中國亦早已染上了佛教的人生觀,趨于出世或厭世道亦平民中時有者。則其所反對者的勢力異常浩大,非獨西方基督教的力量而已。可謂簡單,然很重要。

再說其反基督教傾向。——尼采是無神論者,其所反對之基督教,是公教與誓反教雙攝。但他不反對耶穌,甚至可說還尊重他,如“看那人呀”(Ecce homo!)[3]則甚至以耶穌自比。只悼惜其生年太促,在三十三歲就被釘十字架,——大致虔誠底信徒,必有一大段說耶穌何以當三十三歲而死的道理。然我們若放眼看,倘其生活到七十四、五,如孔子,或八十多,如釋迦,那教言必不止于此,也當不同。這似乎是廢話,但在歷史哲學中亦所不廢。

這無神論的來源,是尼采汲之自希臘古典。自來人類的奮斗,可概括曰求進步,無論是在平面或向上。徜在上已有一正極圓滿底存在,更無可增上了,則可謂已定立已實現的目標,則亦無需向之追求了,“還有何可創造,設若已有了天神!”然則人類的極限已止于此。這正是古希臘思想。由此尼采結論到:如此便不應當有上帝,因此也沒有。但古希臘人結論到,人生的奮斗,求幸福與圓滿與進步有其限際,而這限際是不可跨越的。希臘哲人反對多神教,已開無神論的先河;而從一神教到無神論,也是順流歸海。其間民俗的信仰與哲人之高見,自是不同。蘇格拉底(Socrates)是因無神而被判罪,其前之安那薩戈拉斯(Anaxagoras)也是被目為無神論者的。

反對教理是一事,反對教會另是一事。柏拉圖的理想國里,有哲王,其下有戰士。蘇魯支的國土里,也有戰士。然兩者的世界里,皆沒有教士或牧師。

大致從教會人士看,尼采是反動派之尤。此《語錄》各卷單行后,從一八八五到八六,銷行不過六、七十本。其中購買最多的,乃是在德國每兩年舉行一度的公教會議之教士。是留心這反動鉅子,加以提防的。——附帶可說:直到兩年以后,一八八八年,勃蘭兌斯(G. Brandes)在丹麥公開演講尼采哲學,一時座無虛席,乃風動了歐洲思想界,且在青年中激起了一時的尼采崇拜狂,其著作于是大銷行。然其時尼采患病已深,次年醫生乃宣告其不可治。

“上帝死掉了!”——這是尼采的呼聲。他晨間聽到教堂的鳴鐘,則詫異說:“這是可能的么?……”從教主疑起。東方我們中國恰有類似的一事。朱熹自說他午夜聽到佛寺的鳴鐘,便覺此心把握不定。那是或許感到異教也有些道理了。于此可見東、西方兩哲人的性格不同。中國儒家也有其上帝,根本不能與基督教的上帝相比。佛教也占了東方信仰一大百分數,但不相信上帝;儒與佛皆在“邪教”之列,然仍頗信“神”。至若原始佛教,是道地的無神論。

以上兩者,對我們的關系不大。若涉及其反民主制,反社會主義,與男女平權,在今時可算反動了。還有反資本主義,反國家主義,反舊道德等,又不算怎樣反動。——于此,請向讀者貢獻一愚見,雖不能說是啟開全部尼采思想之鑰匙,然亦可能幫助一點了解。便是:尼采思想,出自一個精神淵源,高出普通智識水平一頭地。——這“精神”姑可謂雙攝其理智與情感。——然也不算高極,決不是如其自己所云:怎樣一足離開了地球,在“人類和時代以外六千尺”。凡其創作,無論是詩歌或大部論著,皆出自此淵源,皆是傾于感興的,即他自己所謂“靈感”(他自己于“靈感”亦有明確的分析)。如這《語錄》的第一卷,便是用十天時間一氣呵成。其所傾吐,皆不是方案底,不是教科書似的,像其他某些哲學家專憑思智,慘淡經營,嚴密組織,以成鉅制,如康德。皆是源泉混混,流注出之,所謂“混成”。在此一淵源中,有若干質素,皆其學之所積,原不過如同某化合物,在自體本無矛盾,及至寫成之后,再加以思想分析,便仿佛有些自相矛盾處了。當然不是完全未曾組織經營,但在其知覺性中這工作已經完成于其發表之先。由“后天”之顯已成于其“先天”之隱,由“歸納”之隱以發為“演繹”之顯,是他的全部創作過程。而我們所見到的,只是其演繹之“顯”而已。而這,淑之以奇特,豐富,美麗的文辭,使人感覺其光焰萬丈,其實亦不過高出普通思想家一頭地而已。

這精神淵源,更遠是挹 自希臘古典,有學者認其思致是狄阿尼修斯式的(Dionysus)。如婚姻觀念,目的在于存傳種性。正出自希臘。言節慶,言歡樂等,也出自“酒神”(Bacchus)的慶祝會,而此神節之慶祝游行,必在隊伍之末有持長竿者上飾 phalloi,乃生殖崇拜象徵。——當然,其男女不平等之見,亦承自日耳曼民族之傳統。大致此種觀念,至二十世紀之今日,猶存留于歐西,亞洲更不必說。那么,對進步思潮,這可算反動,在尼采時代,正以其為當然。

謂其精神中所醞釀者,有自相矛盾者,毋寧謂其為各思緒之層次不同。我們普通只見陽光白色,用三棱鏡乃見其色彩層之相異。這里值得研究的,是此貴族化的思想家之反民主與社會主義。可異者,百年來德國社會主義的文字,很少反對尼采,或反對之也未嘗留若何深深底痕跡。大致因為他是一精神思想上的偉大革命者,遂忽略了他這方面的傾向。亦因為尼采主張生存之上升,即人生之發揚,由個人之升高,亦可轉為一般普通水平之高起,遂仍與以容許而推崇其思想吧。大約在第一次歐戰后不久,有人在德國工人階級中作過調查,結果知道普通工人并不讀尼采的作品。其有讀之者,某些答復驚人得很。許多推崇之說不必論。如有某礦工人說:“對于有遠見的人,是經過社會主義,乃達到尼采的個人性的可能。”又有某工人說:“人應在尼采和馬克思(Marx)的基礎上提高文化。”——或:“《蘇魯支語錄》,不是為無產階級而是為高出眾人者而寫的。”——或:“應該超上的人,是那可憐的物質環境的奴隸”。——或:“群眾不能沒有高出眾人者而存在,但這種人也不能沒有群眾。……諸如此類。

姑舉一例,涉及民主者。尼采嘗貶抑“呆目的民眾,不知‘精神’為何物者”,然在《前言》中蘇魯支的第一句話,便是向太陽說:“偉大底星球!倘若不有為你所照耀之物,你的幸福何有?”——這象徵意義似乎很明白了。倘若太陽表真理或主義或人物,“所照耀”者是否可說為民眾呢?倘是,則又已開始說教即推許民眾的重要了。然則這兩個理念是互相沖突了。一般民眾的知覺性往往低于個人,這也是事實。雖至上真理亦需要民眾之認識或接收,亦復是事實。然則只好說是一為世俗真諦,一為超上原理了。這里只有層次之異。說不上自相矛盾或正動反動。

再舉一例:尼采久已被認為個人主義的提倡者,因此為時代所詬病。這由于誤解了個人主義為自私自利。這已是舊底譬喻了,個人微小,在社會中有如大機器上一個小螺旋釘。倘若此小釘不充分發揮它的作用,則大機器的運轉,不能不受滯礙了。這理由豈不異常淺顯?自私自利卻不同,是小螺旋釘不自安其為小釘,要化為大杠桿或整個機器,則其害可想。在此《語錄》中有這樣的話:“對群眾的興趣較于自我的興趣古老:如良心為群眾,則惡心為自我。誠然,狡獪底自我,無愛的,于大眾的利益中求自己的利益的:這不是群眾的起源,卻是群眾的末路。”——這里群己、公私之辨很清楚。凡人皆有其自我的意志,知覺或不知覺皆是向上求其“生命”之圓成,即完成其有“生”之使“命”。在群眾中知覺或不知不覺成為模范,英雄,這是個人主義,不是自私自利。

此外,還應略說一聲勢浩大的對尼采的誤解與責難,尚未在上述十傾向之列。即是他于戰斗的理念。他寫過這些話:“什么是善?勇猛是善;是良好的戰斗使事物歸于圣善的。”——又:“設使長劍交相如殷紅點點的長蛇,則我們的祖先乃善對人生了。……一柄劍是要飲血的,躍躍欲試而迸出星星之花。”尼采生涯結束在上世紀末端,這世紀兩大戰皆不及見,因為德國兩次皆戰敗了,所以要在這兩大戰禍中求其極因,尋其知識根源,則歸咎于尼采哲學。尼采的這些理念,可遠溯其由來于古希臘哲人赫拉克萊妥斯(Heracleitus),因其說過這些話,如“戰爭為萬物之律則,萬物之父,萬物之王。”歷史上的圣人,教主,哲人,……很少有絕對底和平主義者。縱使尼采是一絕對和平主義者,或歷史上未曾有此一哲人或其他同見的若干哲人,此一世紀中的戰禍也未必沒有。稍治唯物論的人,便知道帝國主義的形成,及各帝國主義間之沖突,及其戰爭之起,皆由于許多因素,而且主要是經濟因素,很難歸罪于一方面或一國,更少能歸咎于一人。縱使某方面有野心家,利用某派某人之學說,或曲解,或涂飾,以之為標榜為號召,則其咎不在學說而在利用之之人。甚者,其為標榜號召之效果如何,也還屬疑問。姑舉東方近代一史事:太平天國,近代史家考證其為農民起義,其所崇拜的人物所以號召群眾者,為“天父”,“天兄”,……,這源于基督教,有浩大聲勢,但似乎不能歸功或歸咎耶穌基督。

尼采有指上世紀七十年代戰爭為“強盜戰爭”之言,而且因此憂慮德國的將來,十五年后猶說對德國的質素(Wesen)實未能興起熱情,且更不愿說這堂皇底民族純潔無罪。

“反動派”這名詞確不是一好稱呼,說“反對者”卻好點了。“尼采反瓦格勒”,有此一書,那是藝人于音樂的爭論,不算反動,互相反對而已,雖兩人曾有很好底友誼。至若反對國家或國家主義,當屬反對派了。尼采所斥為“新底偶像”的國家,是普魯士之軍國主義之國家,且貶斥其所謂“歷史底教育”;不是提倡無政府主義或無國家論。二十世紀之兩大戰禍,為尼采所不及見。俄國沙皇之推翻,德國威廉之被斥逐,皆在十七、八年之后。其所指乃帝國或君主專制國。究竟經過兩次大戰,歐洲人頗醒寤過來了,國際組織日見增多,漸謀長治久安,越過狹隘封域的范限,成民族間互利互惠之勢。國家主義可說過時了。上一世紀的反動思想家,如今亦不怎樣被目為反動。

尼采分析歐洲社會,指出國王統治,“小商人”支配,或“小商人統治”。其時歐洲資本主義方興,尚未達到大資本主義階段。說:“凡一切仍然發光的,只是有小商人的黃金之處。”——“看呵!看如今各民族所行所為,皆像小商人一樣了。他們仍從各個廢料堆里,揀取最小底利益。”——這似是預言了現代的情形。商業主義發展為經濟侵略,在本身是大并小,對外國是強凌弱,一切皆取決于黃金。這世紀初,買辦階級在中國尚未形成以前,中國的“士大夫”尚有尼采這種觀念。于今各國多少在外表總有些物質方面的繁榮,但這外幕后正有無窮底困苦,疾痛,罪惡。這正是二十世紀人類文明之病。尼采未曾深研經濟,查出這病源,仍是從癥候上攻治。說之為正動或反動,看人取什么據點了。

究竟文明也是進步了。物質條件變換,生活環境改易,民俗習慣也隨之更動了。這時必然產生新道德,新禮節,新儀文。尼采之所攻擊者,正是舊道德,昔日所視為天經地義的舊倫常觀念。有估定然后有價值,則舊價值當一切重新估定。這預告了現代和將來之必然。在一轉變或過渡時期,舊者已傾倒而新者未確立,則一切舊社會秩序依舊倫常而保持者,必至天翻地覆。這時便需要一番大彌綸,從新經天緯地。在這方面尼采誠不失為新時代的先驅。為正動為反動,又看人取什么立場為說了。

還有一事是關系較小者,是其反對唯智論。提倡發揮本能,即所謂“良能”。這近于盧梭(Rousseau)之回返自然之說,立意在恢復或充實人之生命力。自來人類的行為不是純憑理智的,而本能中正自有非思智所及之理存。這是一純哲學問題,大有可研討者在;于此也說不上正動或反動。

以上所說,無論其反動或反對傾向為七或為十或更多,皆可謂各依其觀點而異。尼采在此著中自有其“主導主題”二:一曰“超人”,二曰“永遠回還論”。——有學者(Rittelmeyer)考證、“超人”這名詞,早見于1688年之《教化書》[4],然似非尼采之所取材。或者取之自歌德之《浮士德》。先于尼采亦尚有用此名之人。要之,非自尼采新創。

關于“超人”,自來各家之論紛紜不定。最簡單之說,略同于我國舊時所謂“異人”,是身、心發展皆為特出的人。然決不是“仙人”或“圣人”,自由思想家的腦筋,不會那么愚妄和庸俗。假定是“后天”環境的培養,——尼采是不信“先天”的,——人的身體發展可以超出尋常,在良好底形體中,力量和技能卓絕,或者出乎現代世界體育明星而上。換言之,是生理底。在心理方面同然,有其超上道德,解脫了普通德素之凝集于“末人”或“最后底人”而阻礙其發展者。當然,必自有其若干心理底力與能,非常人所有。

尼采以這意象多方為說,卻未曾描畫出一定型。無定型,而僅有依約之形,在思想上為有缺,在藝術上為有余。若善畫者畫出一絕世美人,輪廓無不鮮明,風神無不具足,美則美矣,亦止如此而已。大致高明之畫家,總不肯表現至盡。此“超人”之說亦未盡,使人感覺其不定;但尼采自己的本意原是正面使之不盡,而其反面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譬如革命,只依約指出前途之光明,然充分表出現實之黑暗。至若將來果然造出何種建設,未加、亦不必、盡說。總歸人是應當超過的,這是他的主旨。

于是種種討論皆起了。有說此一思想,是說個人之小我,當沒入大全與無限知覺性之海洋中,如是乃成其為“超人”。然反對者說尼采不是說小我之下墮或沒落,而是由一更高底自我之優越而上臻,至少是小我與大全之相對。或說尼采反對“同情”,以為是引誘蘇魯支犯最后底罪惡者,是利他或博愛主義,為頹廢表現,小我之放縱,以“愛鄰人”使他個小我得其滿足乃有其意義者;而當代之以“愛遠者”之“遙情”,即對最遠者“超人”的照顧。然“愛鄰人”與“愛遠者”僅有所愛之不同,其為外乎小己而為他不異,因此反對之說不立,這亦復是一可從各方面成不同的立說的問題。大致可說所愛不同,其情必異。尼采此義,沒有內中底矛盾。

這類爭論,皆以“超人”為個人,然有多數學者說“超人”表類型,是人類之一新種類。這便牽連到達爾文思想。在十九世紀,達爾文的進化論震蕩了全世界。由低等動物進化到原人最后乃到高等人(homo sapiens)。然則終有一日必至于“超人”類,這是一新理想。于此,論者謂尼采在學術上犯著方法的錯誤了。科學底進化論,是回溯底,由今返古,就古史之痕跡而建出理論。不是由現在推測未來,作憑空的預言。固然,進化至今,重心總是在本類型以外,要轉變,或漸變或突變,然未嘗示出有何固定的目標,適者生存,弱者淘汰,所謂“天擇”,仍屬偶然,人類無從知此“天”之意旨;只能知自然界之變,不能知所將變是者為何。——最近時科學上有“遺傳工程”的實驗,亦不是能預定必產生某一結果的人,合于想像。——而今茲卻定出了一目標,名之曰“超人”,是這樣那樣……!

大致有史以后,人類還只能說是有了“進步”而已,因為有了各種文明,然不能與史前期的若干萬年的“進化”相擬。若說到大自然的目標,這里便是精神哲學的一重要轉捩點,歸到信仰了。信必有“內入作用”(involution),然后有進化發展(evolution)。信仰有太上者存在,則前進只是轉還,進化終極是要與太上合契。這便是今之所謂瑜伽哲學,她超出宗教以上了。譬喻是一條蛇,身體旋轉,口可以銜接尾巴。克實說,人之本質或本體,在有史以后,未嘗進化到何種程度。所以說婚姻的新目標是生出“超人”,或道德的新目標是培養出“超人”,……皆頗覺渺茫了。

自“超人”之說出,附之以進化思想,一時掀起了全世界思想界的巨潮,對西方宗教之打擊是巨大的。上帝是人的極限,如前說,上帝及天國或彼土的信仰,皆動搖了。“人間底,太人間底”,(是尼采另一著作之名。)顧名可以思義。在基督教卵翼下的道德,以及庸俗倫理,皆要重經考試,定出新價值,不合此理想者,便當廢棄。“超人”與“末人”相對,用常語說,亦是所重在特立獨行之人,這里便看出其反社會主義的傾向,與重個人主義的端緒。以譬喻說,只培異花,不植常卉。如可生特種奇花,雖犧牲凡卉亦所不惜。便是這么一個園丁。

這里又當附說言與行之不齊了。如今頭在天上而腳在泥土里的教主、教士及精神領袖之流,遍處皆是。皆是教人“行我所說的,莫學我所行的”。由其所說的看去,尼采幾乎是一綠林大盜,然考其生平行事,立身處世待人接物,皆極為溫和,有禮,替他人設想,——如在其結婚問題上,反覆思考是不是對她有好處?——竟近乎純利他主義者了。

“超人”不重種種小德,特出某一大德性則掩蓋種種尋常德性。其善與惡,罪與罰等,許多觀念皆改變了。這些皆值得深加研究。總之此說出后,在全世界思想上生了巨大影響。甚至最近代“超心思論”,“高上心思”……等;以及視社會上的罪惡源于苦痛,不當視為罪惡而當視為疾病;以及為人類準備將來的“正午”之說——因為每個精神領袖必自以為已經“啟明”,自處如在一日之“晨”——,以及其他精神哲學上的某些細節,皆有所挹取自這一淵源;他如兒童教育,尼采之論,自屬最進步的思想了。

其次,當于“永遠回還論”,這書的第二“主導主題”,亦略作提示性底陳述。

通常研究尼采哲學者,分其全部思想為三個時期。其實三時期或亦可說三階段,皆難明確分辨,因為他的思想當被目為一整體,初期的原素后期中也有,中、后期的種子也在初期中萌芽。第一期著重藝術,尤其是時間藝術,對往者深透入希臘的悲劇精神,憬想一新底更高底文化之創始。第二期則為知識論所范圍,重實證科學,在倫理上也持實用論,相信人類可建立純粹科學文化,在其中見到人生的最高目的。第三期乃神往于強力,有偉大人格如“超人”者的完成。以為人類最雄強底本能,乃是“權力意志”(Der Wille zur Macht)。凡出自強力或增上強力者,便是“善”。凡促進我們的生活向上且增加其動力的知識,便是有價值之知識。主張重新估定一切價值,亦在此期。主子和奴才道德之分,亦辨于此期。以第三期思想為最成熟,以第二期于尼采為最快樂。此“永遠回還說”,成于一八八一年秋季。重復出現于兩年后之此書。同期著作有《朝霞》,與《快樂的知識》兩書[5]。——這《語錄》第一、二卷皆成于一八八三,第三、四兩部則完成于一八八四至一八八五年春季,當歸于第三期內。

“看呵,你是‘永遠底回還’之說教者,——這便是你的命運!

……

看呵,我們知道你所教示的:一切事物永遠重還,我們也在其內,而且我們永始便已存在,并一切事物。

你教說,將有一偉大底轉變之年,偉大年之巨物:這必定像一流沙的時計,不斷地從頭 倒轉,以得從新流下,流出:

……

以致我們在每一偉大年中也同于我們自己,在最大處和最小處。”

這便是說,凡生活過的一切瞬間,皆復轉回。我們已是無限如此,將來也會是無限如此。尼采似稍偏于將來。如說:“勇猛更是最好底擊殺者,——勇猛,攻擊著的:也將‘死’擊殺,因為它說:‘這便是人生么?好吧!再來一趟!’”

這宗思想不隸于批判哲學,只是一種信仰。然立刻當說,這與靈魂轉生的信仰不同,不是同此一心靈或性靈,過去如此,現在如此,將來也無限如此。后者似乎古希臘哲人畢達戈拉斯(Pythagoras)已有。那位哲人相信人生取決于星象,星辰列成某圖像,生人便當如何。圖像移轉至相同之次,生人的一切事像必與前時的相同,因此謂之回還。這種非科學底星數學或神秘天文學,在二十世紀的印度猶存。這又牽連“劫波”的信仰。“劫波”是音翻(梵文Kalpa),在華文簡省稱“劫”。劫中一切滅沒,劫后一切如故。(《大唐西域記》載有一著名問答是如此)。佛教也承襲此說,而大乘又不相信靈魂或性靈。劫間若干時歷必有,恢復如故也必有,此之謂“永遠回還”。

尼采在前此的著作中,也間或提到此說,在《悲劇的生產》一書中已提起過,余處也曾說及在歷史曾有的,有過一次乃有第二次的可能。但在此《語錄》中,出此“永遠回還”說以戲劇性底表現。這不能不歸之于其個人經驗了。

在《快樂的知識》一書的著作時代,有其未發表之筆記,是為此一說尋論據的。大致說:“時”無限,“力”有限。上帝既不存在,則亦無憑其神想以創出新底無限可能之事物者。若世界有內在之“力”常造出或意想出新底無限可能性,則此“力”必自體時時增長。然而“力”,亦如其為“力”而已,不能出乎其自體之外,由是“力”之造出可能性有限。若謂“力”為一無限體,則與“力”之本誼相違。然“時”無限。“力”所創造之可能性既窮,勢必重復。于是曾一度發生者,亦必重復至無限度。——這是于此信仰權立出一理論基礎。其生時未發表。

后之研究尼采學說者,認此一理論為不立。謂縱使承認力為有限,然此必非單一者而為多種單力之總和。若假定其數只二位,以x 表力,x=a+b。a一變,則b必相應以一變。則 a-1相應于b+1,則其關系一變,而新可能性起。如是種種錯綜之力,變換可能無限,其結果出之新可能性亦無限。

雖然,理論根據是不必這么確立的。這是一精神經驗,原不必求其根據于思智中。主題著眼處在“永遠 二字或“常性”。則應研究“時間”這一因素。——“時”與“空”,是否依經驗而起,洛克(Locke)則曰“是”,康德則曰“否”。洛克謂“時”之知,乃得自簡單理念,起自吾人觀省所感覺之短長,聯續,為一方程,“空”為另一方程。康德反對此英國派哲學之說,謂“時”與“空”皆先于經驗。“時”為一必需理念,說不上事物自體,如“空”。無絕對真實性。非自體存在,非內寓于自體存在者中。而斯賓塞(Spencer)又推論到“時”與“空”皆為不可知。在近代,室利阿羅頻多,釋宇宙以知覺性,謂“時”乃知覺性的伸展,“空”亦知覺性之舒張。最近太空科學家蘇俄之科際列夫(Kozyrev),又說“時”是一種能力,有其密度,有其流向,有其速率,有其作用……。其說尚未詳出,或已公之于世而筆者尚未知。

以上五說,第五純屬唯物論。而以第一與第四說,較能闡明此一“永遠回還論”之起源,皆屬唯心。主觀唯心,以時間為知覺性的經驗。推之于往事為過去,伸及于來者為將來,一住于今者謂之現在,延引至無限為永久。其起作用于過去為記憶,于將來為先見,于現在為知識。有時知覺性前移,即感覺現在之境,為過去所曾有。由種種知覺之湊泊或聯想,意會,……人到了某地,遇到了某人,感覺從前已至其地,已識其人,其實未嘗至其地或識其人,這也是凡人很常有的經驗,即西方所謂deja vu。知覺性更前移,在某些人士則成為先知,預言者。出離了現在的境界而觀照現在的境界,乃感覺到事物之回還。知覺性是一,而在個人中心為多;概括分其層次,這是一較尋常為高的一層知覺性的作用。

這現象并不神秘,在尼采是深心信之,乃托為蘇魯支的教言,而那么猛力出之以戲劇性底陳述。他自己是神志極清明而氣性極溫和底人。事例:如養病期間他在山谷間徘徊,某次忽然感到心里非常溫暖,和悅,轉眼一看,原來是一群牛走了近來。其敏感如此。其瘋狂是否與此有關系呢?不可得而知。按其著作,皆是清明而深邃的思想之表現,沒有什么瘋狂的痕跡。他決不是故意創立一欺世之說,或抄襲一古信仰而詫為自己的新發明。

其實此“永遠回還”之說,在現相界當前便可見實例,用不著詫異。如日之升,如月之恒。同此一太陽,一月亮,永遠是去了又回來了。蘇魯支自說“墮落”或“沒落”,是取譬于太陽的墮落或沒落。植物之因果相生,亦可取像。如谷生芽,芽成稻,稻生谷,長川相續,雖第二代的谷粒不即是第一代的種子,其實種性未變,谷亦相同,說之為回還亦可。那么“永遠回還”之說,亦所以表宇宙間生生不息之機,取超上義說。

進者,若以學說之效果而訂其價值,則此說之價值甚大了。生生不息之現相,足以表生命之動性,之恒常,之永久。這是對人生之一大肯定,學說以“生”為中心,則“死”不過生之一態。——某些宗教以“死”為中心,即尼采所斥為“死的說教者”,則以“生”為不幸,為“死”之一態,“絕對底死”或“涅 ”乃為永久。——所謂勇猛將“死”也擊殺了,便是此意。這導致人生之樂觀,否定著悲觀論。“死”則諸勸皆已,無有去來,說不上回還,何況永久!這永久常回,更增加了人的勇氣,以克服人生之困苦,一往趨于樂生,這也給英雄主義作了理論上的一大支柱。

雖然,于此亦頗有理論上的滯塞處:事情由最大以至最小,皆當回復,像現在這樣,豈不是“末人”或“最后底人”,也當回復,而“超人”也像現在這樣只是存為理想或希望?——誠然。回復亦頗同于循環,但沒有注定這軌道有多么長,或圓周有多么大。到某一點“超人”出生了,而且還可永遠重復出現,則為何只著意于“末人”之再現呢?

進者,一切如現在者皆當重復,則事物之轉變是注定了,這與宿命論有何分別?——誠然,事物必有轉變,或即無時無刻不在轉變,而轉變必有其過程,即所謂命運。但宿命是一取決于此命運,人無所為,所重在運之前定。此說固謂事物之轉變必有其過程,非謂一切只聽命于此過程,而是人有所為,所重在生命意志之發揚,向前或向上進展。由重復推之為前定,而前定何必無為,有為何礙于前定?——這不是曲意替尼采辯護,觀其說生命必有意志之表現,而意志在于“力”或“權力”之說,可以推出此理,因為“力”或“權力”必非無為。則不能混同于宿命論。

就文明進步作歷史觀,則其過程也不是直線的,而是螺旋紋之圓轉,所以人事上常有歷史重演之說。其實是循螺旋紋上之同一垂直線上一點了,則也可見事物之回還,視景與前者相同,然而據點提高了。這是就常識方面說,未必為尼采之意。

更進而取此回還說以為倫理方面的行為問題之準繩,亦有其效果。康德講實用理性,論道德原則為“普遍化”,必人人可為。如偷盜行為,是不可“普遍化”的事。如“普遍化”而人人為之,社會必至解體。在尼采則提出“重復化”之說,其作用亦同。問題:你愿意你這樣的生活重復以至于無數遍么?若已知自己的生活不正當,或知覺自己的錯誤,過失,則答復必然是不愿意。必然會覺到一誤不可再誤。亦如偷盜,是不可“重復化”之事。在個人時復可為,在大眾亦必人人可作。取兩說并觀,康德之說為橫,屬平面,屬大眾。尼采此說為縱,屬直線,屬個人。高度的倒轉則為深度,直線之乘方則為面積。立說不同,而歸趨一致。

這信仰還有些理論上可詰難處,難得圓滿底答復。這出自高等底精神經驗,不是從下構架的,而是自上流注的。難繩之以嚴格底邏輯思維。這是人生哲學,而人生也不是純邏輯底過程。

“超人”與“永遠回還”兩說,大致有如上述。說者謂在前說中,尼采將“超人”提到愈高,便顯出庸俗中凡人之愈下。這創傷和毀壞是巨大的。再立后說,又是醫療這創傷和補救其所毀壞。前說似乎抹殺了凡人之存在,后說又將他的生命給還。這也成為一說,但是否尼采立意如此,仍為可議。

由此書而觀其哲學思想,實見其為豐富,多方。若愈加分析,必愈見其紛歧繁復。在此則似無此必需。而出之以散 文詩的體制,文辭之美,與其思想相輝映,與一般枯乾底哲學文字大有分別。其所為人崇拜者,不單在此,尤在其人格偉大,苦斗了一生,有一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是一種英雄主義。自其五歲時喪父,以至于受到大學教育,皆是勤奮努力,以至二十四歲時便當教授。年青時當過一年炮兵,曾墮馬受傷,久治始愈。后來又當過戰爭中前線的傷兵救護士,那時因教職已隸瑞士籍。辛勤講學十年,到一八七九年因病退休,退休后幾乎每年著一書,到一八八九在都靈(Turin)城街上猝倒,從此精神失常。由他的母親看護他七年,母親死去,又經他的妹妹看護三年然后去世。平生遭受了時人的譏訕,冷遇,精神痛苦可知。失戀,因而獨身;而孤獨,亦無朋友。于這種種痛苦中,仍不失其于人生的樂觀,對生命的崇揚,一將人生之升沈起伏稱譏苦樂括于一語,曰:“這便是人生么?好吧!再來一趟!”而仍保持了大希望,曰:“化你們的大悲為對超人的愛吧!”……

尼采也是熱烈底抒情詩人,可謂開了新浪漫主義一派,德之里耳克(R. M. Rilke)或吉阿格(S. Georg)之詩,皆受了他的影響。其他文學家如紀德(Gide),妥瑪斯曼,以至哲學家如韋興格(Vaihinger),柏格森(Bergson),薩耳特(Sartre),以至施扁格勒(Spengler),皆染于其思想甚深。至若蕭伯訥(G. B.Shaw )之《人與超人》,尚不在話下。——在中國,當然是為魯迅所欣賞。

不幸,尼采思想在生時已被人誤解以至利用,如特萊支克(Treitschke),一位愛國史學家兼政論者,已將其學說曲解,身后又為野心者所假借,奉為寶典,愚惑常人。至今仍是反動派之尤,不但在幾年前我國亦有人這么稱謂。崇之者如天,非之者如淵,尼采平生,也實是登上了高峰,只為了向下墮落的。如今西方國家的學者,對之或則諱言,或因為德國人在此世紀兩大戰中皆大敗,而毀滅還不徹底,要將其哲學家也貶斥;最不舍其仇恨的是猶太人,因為德國曾大舉在戰時殺戮猶太人。然尼采平生實未嘗反對猶太人。德國昔年之排猶,乃是經濟原因,因為他們操縱了德國之經濟動脈,金融界。不是像后時的以、阿為土地爭奪之故。然昔年以、埃戰爭中,以色列首揆葛達·梅依(Golda Meir),說出了一句苦言,辯護其先發制人之戰略,說:“我們與其死掉了而受人憐憫,毋寧生活著而負了惡名!”——這位老太太所說,正是尼采的道理。

總之,于世界上世紀這么一位明星,研究至今未已,議論至今不定。其在這世紀初為魯迅所推崇者,正因其為“反動派”,魯迅生當大革命時代之前端,其時可反對而當推倒者太多了;如主子道德,奴隸道德之說,所見相同,乃甚契合。《魯迅與尼采》,這是可著成一大本書的題目,將來希望有人從事于此。——究竟說來,尼采的文化哲學,未嘗深透入民生根本之經濟基層;觀察到了一頹敗建筑的上層破闕,而未涉及此建筑之已傾或將傾的基礎;而且,著眼多在個人,小視了群眾;見到了階級劃分,忽略了勞動生產;見到的暴君專制是在政治方面,未見及大資本家之壓迫的經濟方面甚于暴君;見到了大規模陣地戰,未見及小規模游擊戰;見到了鋼刀利劍之殺人,未見及如魯迅所云“軟刀子殺人不覺死”。深透西方社會,欠了解東方文明。所以在東方的影響,遠不若唯物論之落實。甚者,其思想時常披了詩化的外衣,在理解上又隔了一層,雖其效果比較悠遠,然遠不如質直宣傳之普及大眾。所以在推翻舊時代事物而創造一新時代,在東方以后者較容易成功。魯迅晚年轉到了馬克思主義,卻未嘗拋棄尼采,所重在其革命精神,同向人類社會的高上目標前進。

末了,請贅加幾句譯事之言 ,事過五十年,這譯本仍有人讀,實因尼采原作深有可供研究的價值,譯者只忝為文字之役,求其無誤或猶有未能。遠不能如前所舉怎樣與尼采的作風相同。總之以為這不過西歐一家之學,其言有偏有駁,有純有至,是一復雜底有機體。其與余家沖突亦多,則譯者主張各觀其所是而不執,不必趨于折衷主義,亦不必強求其會通。以譯者學問之淺薄,所見或與西方人士不同。于同情底理解雖未必作到,而大膽底批判亦未敢妄為。——凡文字及見解紕繆之處,多希望海內外專家是正。

注釋:

1 為研德文者,姑舉幾個例:

Silber und Seide 疊S聲

Wind und Welle 疊W聲

Schwere schwarze Schlange 三疊Sch聲

Lebendige Leuchtturme des Lebens 三疊L聲

2 Lange, wahrlich, mochten wir warten, Bis dir einer deinen Gott wieder aufweckt. 五疊W聲

Wer aber nahme dir deine Schwermut von den Schulter Dazu bin ich zu Schwach. 三疊Sch聲

3 這書曾由梵澄譯成中文,也是魯迅介紹出版的,即《尼采自傳》。

4 Erbauungsbuch,或可譯曰《精神保育書》,論及“精神之爽快時辰”事。

5 此兩書皆有梵澄譯本,商務印書館出版,在此《語錄》之后。

虎年谷雨后四日徐梵澄序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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