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學讀《掩耳盜鈴》這篇文章的時候,會覺得這個人真傻,會想這么愚蠢的事情怎么可能有人去做?
結果長大了以后發現,這種蠢事到處都是。一個現象不統計,就等于沒有這個現象;一個問題遮起來,就等于沒有這個問題;一個數據不公布,就等于這個數據反映的現實不存在,這不就是小學課本上寫的掩耳盜鈴嗎?
但是這種事情單從愚蠢的角度去解釋,顯然是沒法解釋的,因為干這事兒的人一個個估計都精明得很,愚蠢多半是跟他們沾不上邊的。
那這背后的原因到底是啥?
其實這種事并不是今天才可以看到,歷史上也有,而且多得很。講一個很有代表性的,大家可能就明白了。
1948年11月13日,蔣介石最親近的幕僚,素有國民黨“領袖文膽”和“總裁智囊”之稱,也被譽為“國民黨第一支筆”的陳布雷自殺了。原因是啥呢?是因為兩天前陳布雷在蔣召開的一個臨時會議上,直言進諫,大談特談國民黨軍將領腐敗、士氣低落,軍政大員聚斂橫財、貪污無能的現狀。當蔣痛斥“共匪”的陰險狡詐時,陳布雷又說:怪不得人家,都是自己人弄的。
這搞得蔣很沒面子,當即痛斥他,說他“腦力衰弱,宣傳工作沒有抓好,應該休息了”。
其實蔣所說的宣傳工作,不是指別的,而是要陳布雷學會粉飾黨國,渲染前途,增強將士和國統區人民的信心。一句話,要陳布雷學會干點掩耳盜鈴的工作。
為什么?原因很簡單,對于蔣介石來說,國民黨內的那些腐敗墮落,精神沉淪,勇氣喪失,悲觀失望的現狀,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在三個月前的“軍事檢討會議”上就說過:
“現在我們大多數高級將領精神墮落,生活腐化,革命的信心根本動搖,責任的觀念完全消失。”
但問題的根本在哪?不在于他是否知道,而在于他是否能夠改變。
比如一個人有什么缺點,如果這種缺點你幫他指出來以后,他是能夠通過努力去改正的,那么他往往就愿意接受。可是如果你指出的缺點他自己也很清楚,并且他比你更清楚的是他根本就無力改變,那么這個時候你所說的任何一句“真話”、“直言”、“事實”等等,對于他來說,不過就是增強和刺激了他的悲觀和痛苦而已。
蔣集團當時就處于那種無力改變的境地,國民黨的現狀他不是不清楚,恰恰相反,他比誰都清楚。可是他已經無力改變,反貪、土改、整訓蔣都用過,可是他們自己是站在地主、官僚、資本家的立場上去干這些事,自然是一件都做不成的,總不能自己搞到自己頭上,因此不管是反貪還是土改,初時風風火火,結局總是一敗涂地。
因為無力改變,所以拒絕面對,于是掩耳盜鈴就成為了當時處境下的最佳選項。
為什么呢?因為當一件事已經無力改變時,掩耳盜鈴不僅可以自欺,還可以欺人,而且主要作用其實是欺人。
啥是盜鈴?盜就是偷,就是竊,是以不光明的手段掠奪別人東西的行為。
這樣的行為如果無力改變,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采用隱秘的手段掩藏起來,讓大家都不知道。所以掩耳盜鈴很可能不僅是要掩自己的耳,更主要的還是要掩別人的耳。
一種現象不統計了,不公布了,雖然它還作為客觀事實存在,但是不公布就會有很多人不知道。這可是很重要的,知道和不知道會產生兩種完全不同的影響。
舉個例子大家就清楚了。
解放戰爭時期,我黨吸收了大量的翻身農民和國軍俘虜加入解放軍,這些新加入的成員必須要經過整訓和改造,否則大量的農民習氣和軍閥作風是不可能擔得起解放全國的重大使命的。而這種整訓和改造工作里,有一項影響深刻,效果顯著,速度奇快的方法,就是訴苦運動。
很多人可能都從影視劇和一些書籍上聽說過訴苦運動,其過程大概就是官兵們、群眾們集合在一起,通過控訴在舊社會所受的封建統治、官僚壓迫、地主剝削的種種苦難,使大家認識到舊社會的黑暗,認識到自己所遭受的壓迫,認識到自己的敵人,從而使大家團結起來,搞清楚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
但是這個過程里最為重要和靈魂的一環,并不是單純的訴苦,而是要引導大家挖苦根,找苦源。
因為如果只是簡單地訴苦,那么戰士們只能停留在“有苦訴苦,有冤喊冤,有仇報仇”的境界。要使戰士們明白個人的苦難,是階級苦難的一部分,個人的命運是階級命運的一部分,從而提升戰士的階級覺悟,使得他們能夠把自己的命運與人民群眾的命運結合在一起,他們的認識才會升華,才會真正明白自己是為誰打仗,自己所在的軍隊為什么是人民軍隊。
而要提升這種覺悟,最為重要的一環就是挖苦根,找苦源。
因為很多戰士、農民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這些苦難的來源是什么?他們中的大多數會認為,那都是自己出身不好,命苦,沒本事。就像駱駝祥子,死了都以為是自己不夠努力。一些受到過地主接濟的農民,心底還覺著地主也分有良心的和沒良心的,也不是所有的地主都壞,都要打倒。他們不明白地主不僅僅是地主,他們還是整個封建剝削制度的代表,是舊社會那種地主剝削農民的生產關系的代表。階級斗爭不僅僅是朝著地主,而且還朝著他們所代表的那種生產關系,那種不合理的土地所有制,分配制度等等。
而通過挖苦根,找苦源,就能幫助農民和戰士們明白,地主之所以富,是剝削農民的結果,農民之所以窮,是因為他們沒有生產資料,不得不依附于地主階級。而維系這套生產關系的,就是當時的封建制度。
這個挖苦根和找苦源,就是要把苦難的真相暴露出來,讓大家都知道。這事知道和不知道可是全然不同的。知道前,一個個都是駱駝祥子,知道以后,那可就變成具有階級覺悟的人民解放軍了。
那么為什么共產黨領導的軍隊就敢于把這些東西說出來,而國民黨就不行呢?
我們上面說了,無力改變是最主要的原因。但是從根本上說,他們需要掩耳盜鈴,自欺同時也欺人的根本原因,是因為他們自己就是那種封建沒落的生產關系的政治代表,也就是說,他們自己就是那個苦根的源泉。
所以,這可不得掩耳盜鈴嗎?既要掩自己的耳,也要掩別人的耳。大家能想象一下,國民黨軍隊也在隊伍里搞一次訴苦運動,那將會是什么場景?可能當晚,戰士們就把槍指向他們的長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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