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得消息，重慶衛視將不播商業廣告。我立即發了一條微薄，簡單評論說，這是媒體擺脫資本控制的重要一步，是走向公共電視的重要一步。結果被大量轉發。大多數跟帖都表示懷疑，還說有廣告是先進，沒廣告是倒退，變成朝鮮了，等等。關于這個問題，我以前寫過幾篇文章，這里不多解釋。正好近日有一件事，可以幫助我們加深對此的理解。
    大家上網都已經習慣免費了。網絡傳輸的收費不是內容的收費，這一點與現在電視有線收費一樣，需要區分一下。那么，網站如何維持呢？廣告是很重要的一項。但是，打開網頁就有很多廣告窗口，讓很多人感到討厭，于是，有些軟件開發商設置了廣告攔截的功能，可以替我們擋住網頁上的廣告窗口。當然，這是自愿的，上網的人可以攔截，也可以不攔截。即便不攔截，如果廣告窗口有“紅叉”，也可以關閉。然而，工信部最近發布的一個《互聯網信息服務市場秩序監督管理暫行辦法（征求意見稿）》，很可能改變這一情況。
    工信部的這一《管理辦法》中提到：“互聯網信息服務提供者在市場活動中，不得干擾用戶終端上其他經營者提供的合法產品或服務的運行，不得修改其他經營者提供的合法產品或服務的內容，不得攔截其他經營者提供的合法產品或服務的信息”。與此同時，互聯網協會也公布了《互聯網終端軟件服務行業規范》(征求意見稿)，其中提到：“未經用戶同意，除明顯屬于惡意廣告外，不得默認屏蔽、篡改信息服務提供商的合法信息內容及頁面。惡意廣告包括不提供關閉方式的漂浮廣告、彈窗廣告、視窗廣告等”。這些內容簡單說就是——禁止攔截廣告，“惡意廣告”除外。
    這個規定像什么？其實類似電視廣告。電視廣告觀眾是攔不住的，也是“關不掉”的。工信部及互聯網協會的新規定“禁止攔截廣告”，與電視廣告稍有不同，它還允許彈出的廣告窗口帶關閉的“叉”，否則算是“惡意廣告”。但是，電視是單向的，廣告過了就過了，網絡是雙向的，每一次點擊都有可能帶出好幾個廣告。因此，即便網絡廣告窗口提供關閉方式，只要“禁止攔截”成為制度、規定、法律，網絡廣告就會任意橫行。我甚至懷疑，如果“禁止攔截廣告”得以實施，有朝一日打開一個網頁，可能完全被廣告窗口遮蓋，必須一個個關閉，才能看到想看的東西。我們是否討厭這一結果？但是，我們應該認識到：這是享受免費服務的硬性條件。
    網民與誰講條件？那就看工信部的《管理辦法》為誰服務。工信部的《管理辦法》與互聯網協會的《管理辦法》同時出現，很明顯，這是政府部門與企業聯合在一起的表現，換句話說，這樣一個《管理辦法》主要是為企業著想，它逼迫人們不得不接受網絡廣告，哪怕它們都是垃圾，就像我們的電子郵箱里、手機里每天都會收到垃圾郵件、垃圾短信一樣。我甚至懷疑，將來手機也會出現話費優惠，條件就是：接收垃圾短信、廣告短信。從此，垃圾短信便合法化了。早就有人說，網絡是一種新媒體，它一定會被企業和廣告商注意，一定會吸引廣告商。然而，當我們所面對的網絡最終成為廣告無法無天的時候，我們會有什么感覺？
    “禁止攔截廣告”就是我們必須被廣告牽著鼻子走。“禁止攔截廣告”就是網絡這一新媒體將被金錢控制。人們都說媒體有輿論監督的作用，但是，媒體一旦被金錢控制，監督作用就會消失或減弱。不用看將來，只要看現在，就會發現，這種事情已經發生了。所謂監督作用就是：當企業有不好的事情發生，媒體可以批評它。但是，當網絡拿了企業很多廣告費的時候，還會批評它嗎？這個道理同電視臺拿了企業廣告費一樣。更需引起警惕的是，現在已經有不少“刪帖公司”，也稱為“網絡危機公關公司”，它們的作用就是收企業的錢，把對企業不利的、負面的網絡信息統統刪掉。如此一來，受金錢控制的媒體，還可能實施監督嗎？在電視臺也有這樣的事情，比方說某電視臺編導拍了一個揭露企業黑幕的節目。企業如果采取暴力手段阻止，那比較低級。中級水平是拿現金收買記者或編導，讓節目報廢，收買的錢有上百萬的。高級的做法是立即向這家電視臺，甚至就是這個欄目投放廣告，找人找關系都不用，直接用錢搞定。而且，幾乎可以說，這家電視臺以后不會再去惹這家企業，除非這家企業不給錢、不投廣告了。如何才能避免？電視臺收入不靠廣告就能避免。然而，現實并不是這樣。互聯網“禁止攔截廣告”，最終的結果也會像電視一樣：沒人能夠（不是敢不敢的問題）批評有錢的企業，尤其是大企業。
    如此一來，受金錢控制的媒體只可能監督政府，甚至用謠言、謊言、轉移焦點等種種手段，把企業的問題轉嫁到政府頭上，把企業自身的污水，潑到政府身上。政府當然需要監督，然而，如果政府只被企業監督，等于是政府只被資本家監督，而不被普通民眾監督；政府就只能成為聽資本話的好孩子，而難以把普通民眾的利益放在資本之上。就好比工信部的這個《管理辦法》，屁股明顯坐在資本一邊，幾乎沒有考慮網民的利益。如果要改變這種情況，只有政府與企業脫鉤，保持獨立，在民眾和企業之間起到協調作用。而現在的事實是，中國學了美國的方式，一切以企業為主，政府成為企業的傀儡，企業掌控媒體，裝模作樣地實施監督。資本用金錢掌控媒體實施監督，不光是對人不對己，而且是把最有能力監督資本的政府的武功給廢了。媒體不能監督資本了，政府監督資本的武功廢了，靠民眾個人？誰喊冤，就像拍死蒼蠅一樣拍掉你。
    因此，當重慶衛視提出不播商業廣告，我們就應該意識到，這是朝真正的公共電視邁出的重要一步。雖然目前據說是由政府撥款，在我看來，政府保持獨立公正的可能性遠大于金錢保持獨立的可能性。讓政府保持獨立是完全可能做到的，而讓金錢保持獨立，幾乎不可能，因為，金錢就是要賺錢，它總是向自己賺錢的方向急速行駛、大力傾斜。當然，重慶衛視不播商業廣告，今后的資金來源也應該有更全面的考慮，不能只靠政府撥款。很多人經常拿美國的觀念來衡量中國，在這里我倒真想讓大家接受一個美國的觀念：沒代表、不繳稅。這話的意思是說，當年美國還是英國殖民地的時候，如果英國議會里沒有北美殖民地的代表，就不交稅。

    這實際上是一種權利和義務的關系，中國歷史上幾千年來，民眾對此就有清醒的認識。農民造反是什么？交了稅，沒公道，等于盡了義務沒得到權利，所以要造反。這個概念用在我們看電視、上網方面也一樣：如果你沒交錢，只享受免費服務，你就沒有任何權利，金錢控制的媒體給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如果說享受免費服務是你的權利，那么，強制性地接受垃圾內容和垃圾廣告就是你的義務！反過來說，如果你交了錢，等于你盡了繳費的義務，便有了對內容提出要求的權利！只不過，在美國商業電視、商業網站的模式下，現在的中國觀眾早已經養成免費看電視、免費上網的習慣了。人們大都不想盡義務，只想要權利，結果，只能讓資本把看廣告的義務硬塞給你。人們真的應該認識到：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所有的免費，都是有條件的。金錢掌控的媒體，不光用廣告掏你的錢，而且還對你洗腦，讓你更聽話地掏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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