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四年,我們終于回國了。
不少朋友問:你們為什么要回來啊?
在美期間,有朋友好心相勸:“我身邊的同事、領導去美國的都不回來了,你們有這機會出去,就別猶豫要回來了,趕緊申請綠卡??!”
剛到美國的時候,美國這邊的領導和朋友也提醒我們盡快申請綠卡。
美國綠卡
我們一開始就拒絕了,現在回國也是一以貫之,并且與疫情毫無關系。
在我們看來,這是無比正常、順理成章的事情,但是在一些朋友看來,我們這樣做似乎不正確,甚至難以理解。
這篇文章我就簡單解釋一下我們為什么未曾想過留在美國,為什么堅持一定要回國,并在此分享學習一百年前留學美國的胡適先生的《非留學篇》(節選)。
我們不想留美國與來美國之本意是根本相關的。我們來美是為了進修、學習,開闊眼界,增長知識,并非為了移民的目的。目的達到了,自然要回去。
從大處說,我們從中國農村走出來,以貧寒家境、上進之心一路本科、碩士、博士、博士后讀下來,國家給了我們莫大的支持和幫助。且不說眾多獎學金和助學金的鼓勵,就從中國每一位大學生的讀書成本來說,我們交的學費只是極少一部分,大部分的費用是國家補貼的。
這一點很多人并不清楚,就算是讀過大學、讀過博士的人,也不一定清楚。不少人認為自己讀大學交了四五千塊的學費,就是購買了大學的教育資源。
實際上,以當下來說,公立大學本科生每年的學費大概是五六千塊,但國家每年在每個大學生身上的投入有幾萬至幾十萬之多。這么大的國家投入,我們需要有所感恩。
國家培養了我們,我們自當回報國家和社會,更不用說作為一個中國人應該有的擔當。學成文武藝,回報我國家,這是自然天理,其實不用講多少道理的,但現在流行的觀念卻以跑到國外享一己之清福(到國外是否真能享福尚且不論)為“應然”,這明顯是被帶了節奏。
胡適先生出國那會兒,正值清末民初,中國之落后、混亂與美國之先進、欣欣向榮形成鮮明對比,但在那一代人眼里,留學之后回國改造我們的國家與社會才具有最大之正確性。(胡適本人后來的作為本文不予置評)
錢學森、李四光當年在國外都有很好的待遇和發展前景,但他們毅然決然且歷經坎坷回到新中國,為新中國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彪炳史冊的巨大貢獻。此時,在道德層面,回國仍是“應然”。
錢學森與家人輾轉回國
近幾十年,輿論導向不同于前,能留在西方,尤其能留在美國的人,成了國內“求之而不得”的人們追捧的對象。于是乎,我們這種自始至終都沒想留在美國的,就成了“另類”和“奇葩”。
不過,統計數據比輿論“誠實”。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中國自費出國留學的超過90%都留在了國外,近些年完全反過來了,留在國外不歸的已經不足15%,這還是疫情之前的數據。
大家都回來了,留在國外卻仍然作為一種“輿論正確性”存在,這是值得反思的一個問題。
中國傳統文化講“忠孝節義”,“忠”字當頭。忠于國家,忠于民族,忠于與自己有共同基因、共同文化的社會共同體,這不是什么封建迷信,這是自然賦予我們的本能,這是祖先刻入我們基因的生物信息。愛國不是空洞的口號,而是我們的基本感情和根本利益之所在。
在有朋友談到中國諸種不好的時候,我太太曾說:“正是因為她有不好的地方,所以才需要我們回去建設啊!你走了,你是輕松了,可別的人呢?”太太這里的“別的人”,近則父母兄弟,稍遠,親戚友朋,再遠,即是十四萬萬的同胞。
西方文化的核心關鍵詞是“自由”,而我們中華文化的核心關鍵詞是“責任”。我們講“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既是對自己的責任,也是對家庭、家族,對國家和整個世界的責任。
這個責任不是只有帝王將相才能擔當,我們每個人都“萬有引力”,都與自己、家人、國家以至整個世界有著普遍的聯系,我們的生活、工作、學習都是在履行這份責任,踐行這份擔當。
從家庭層面來講,我們雖然也認同現代核心家庭(由父母和其未成年的子女組成)應當有一定的獨立性,但我們并不完全排斥傳統的家族觀念。事實上,在美國,也只是中下層普通老百姓的家庭是我們一般印象中的核心家庭,大資本家們是非常注重其大家族的。
洛克菲勒家族
我們深愛我們的三口之家,但我們也愛我們的父母、祖父母,愛我們的兄弟姐妹,愛我們的“七大姑八大姨”。這種血緣與交往凝結成的溫情,令我們陶醉,讓我們永遠不覺得孤單。
我們愛他們,亦要為他們做點兒什么,與他們休戚與共,而不是一味只追求自己狹隘的“幸福”。真正的幸福是不會局限在自己的小家庭里面的。
中國歷朝歷代以“孝”治天下,這是又需厘清不是封建糟粕的文化傳統。秉持孝道,我們就不可能像西方普通人那樣只管自己的小家庭。我們需要為雙方的長輩盡孝,需要為他們養老送終。這不是每年從美國寄回去點兒錢就能做到的,也不是偶爾的回國探親能代替的。接他們都來美國,這更不現實。
從個人層面來講,我們并不喜歡美國這清淡如水的生活。生活的豐富、有趣,還是在國內。
2014年中國按購買力評價的國民生產總值已經超越美國,成為世界第一;專家預計,2027年中國在一般GDP方面也將超過美國;另外,前兩年中國已經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單一市場,中國又有著14億的龐大人口,發展機會遠多于美國。
二十多年前我聽過一個故事,講的是外國記者刁難周恩來總理的事兒。記者問:周總理,為什么你們中國人走路都是低著頭而我們美國人走路都是昂著頭?總理答:因為中國人走的是上坡路,美國人走的是下坡路啊。
周總理這話放在今天也是非常合適的。中國人埋頭苦干,向著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向著曾經屬于自己的世界中心位置努力奮進,而當下的美國,雖然仍不失為世界唯一超級大國,但走下坡路的趨勢已經非常明顯了。誰如果看不懂這一點,那他真就是糊涂蟲!
待在美國的巨大風險在于,你不知道它沿著下坡路會滑到何等地步。若能像英國一樣,做個二流的發達國家也還不錯。但美國復雜的種族矛盾、階級矛盾、地域矛盾、黨派矛盾疊加在一起,未來失去“老大”地位后會怎么樣,不敢想象。無論如何,沒人愿意待在這種不確定性中。對于中國人,更沒必要削尖腦袋去美國承擔這種風險。
以下是胡適先生《非留學篇》(節選):
胡 適
留學者,吾國之大恥也!
留學者,過渡之舟楫而非敲門之磚也;
留學者,廢時傷財事倍功半者也;
留學者,救急之計而非久遠之圖也。
何以言留學為吾國大恥也?當吾國文明全盛之時,泱泱國風,為東洋諸國所表則……
磋夫!茫茫滄海,竟作桑田;駭浪蓬萊,今都清淺。以數千年之古國,東亞文明之領袖,曾幾何時,乃一變而北面受學,稱弟子國,天下之大恥,孰有過于此者乎!吾故曰:留學者我國之大恥也。
吾所謂留學者,過渡之舟楫而非敲門之磚者,何也?吾國今日所處,為舊文明與新文明過渡之時代。舊文明非不可寶貴也,不適時耳……
留學者,過渡之舟楫也;留學生者,篙師也,舵工也。乘風而來,張帆而渡。及于彼岸,乃采三山之神藥,乞醫國之金丹,然后揚帆而歸,載寶而返。其責任所在,將令攜來甘露,遍灑神州;海外靈芝,遍栽祖國;以他人之所長,被我所不足,庶令吾國古文明,得新生機而益發揚光大,為神州造一新舊泯合之新文明,此過渡時代人物之天職也。
吾所謂留學者,廢時傷財事倍而功半者,又何也?請先言廢時。留學者,不可無預備。以其所受學者,將在異言之國,則不得不習其語言文字。而西方語言文字與吾國大異,驟習之不易收效。即如習英文者,至少亦須四五年,始能讀書會語。所習科學,又不得不用西文課本,事倍功半,更不待言此數年之時力,僅預備一留學之資格。
既來異國,風俗之異,聽講之艱,在在困人。彼本國學子,可以一小時肄習之課,在我國學子,須以一二倍工夫為之,始克有濟。夫以倍蓰之日力,乃與其國子習同等之課,其所成就,或可相等,而所暴殄之日力,何可勝計!廢時之弊,何待言矣。
次請論傷財……以吾一年留學之費,可養八人在上海讀書之資。其為傷財,更何待言。
吾所謂留學者,救急之計而非久遠之圖者,何也吾國文化中滯,科學不進,此無可諱者也。留學之目的,在于植才異國,輸入文明,以為吾國造新文明之張本,所謂過渡者是也。以己所無有,故不得不求于人;吾今日之求于人,正所以為他日吾自有之預備也。
上所言四端,留學之性質,略具于是矣。夫誠知留學為國家之大恥,則不可不思一雪之。誠知留學為過渡之舟,則不可不思過渡后之建設。誠知留學為廢時傷財之下策,則不可不思所以補救之。誠知留學為可暫而不可久,則尤不可不思長久之計果何在。
要而言之,則一國之派遣留學,當以輸入新思想為己國造新文明為目的。淺而言之,則留學之目的在于使后來學子可不必留學,而可收留學之效。是故留學之政策,必以不留學為目的。此目的一日未達,則留學之政策,一日不得而收效也。
吾作《非留學篇》乃成萬言。冗長蕪雜之咎,吾何敢辭!今欲提拮綱領,為國人重言以申明之,曰:吾國今日處新舊過渡青黃不接之秋,第一急務,在于為中國造新文明。
然徒恃留學,決不能達此目的也。必也一面亟興國內之高等教育,俾固有之文明,得有所積聚而保存,而輸入之文明,亦有所依歸而同化;一面慎選留學生,痛革其速成淺嘗之弊,期于造成高深之學者,致用之人才,與夫傳播文明之教師。
以國內教育為主,而以國外留學為振興國內教育之預備,然后吾國文明乃可急起直追,有與世界各國并駕齊驅之一日,吾所謂“留學當以不留學為目的”者是也。
若徒知留學之益,乃恃為百年長久之計,則吾堂堂大國,將永永北面受學稱弟子國,而輸入之文明者如入口之貨,捍格不適于吾民,而神州新文明之夢,終成虛愿耳!
《非留學篇》作于1912年(作者時年21歲),原載《留美學生年報》(1914年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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